父亲找工作 1995年暮春的一天,我从外地打电话到家乡的笋厂找父亲,接电话的人说: “他退休了。”我明白,所谓“退休”,就是年龄大了,不让干了,但与城里人理 解的退休又不一样,前者没有退休工资。 搁下话筒后,我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说实话,我是早就希望父亲别干了,笋 厂工资那么低,活却不轻松,父亲每次回来,都是一脸疲惫。母亲心疼他,不让再 干,我们兄妹也是轮番劝说,让他保重身体,可他总说:“我现在还干得动呢,为 什么不干?”这下好了,既已退休,他总该歇了吧。可我还是很担心,因为我了解 父亲,他是闲不住的人,如果没活干,肯定会闷得慌。 果然,第二天,父亲的信就来了。他说自己“失业”了,要我帮他找工作。我 曾跟他说起,我有个同学,为她父亲在县城找了个管大门的活,他让我也给他找一 个,他说:“整天在家里,不挣钱光用钱,总不是个事。”字里行间的那份迫切, 简直要让人以为他是个待业青年,可天知道,父亲那年已是花甲之人。 为了宽慰父亲,我开始四处打听,是否有管大门的活。可是,未等我找到,父 亲就住进了医院,他得了晚期胃癌。医生为父亲做了胃切除手术,并告诉我们,如 果保养得好,还能再活一年…… 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想象父亲的离去,他是那么的热爱生活,他甚至 像个小年青似的,迫切地想要找份工作,这样的人,竟然得了绝症! 父亲自己却丝毫不知,手术后几天,又在病床上谈他的打算了:“这场病一生, 到外面干活是不行了,最好在家附近找个事做。”我听着,不敢吭声,我怕自己一 开口,就止不住眼里的泪水。 父亲出院不到四个月,家里打来电话,说他又出去干活了,怎么劝也劝不住。 我心急火燎地赶回家,在一个公路检查站找到了正在执勤的父亲。我努力抑制心中 的悲伤,尽量平缓地跟他说:“爸,我知道你想找事做,可你现在必须先好好休息, 等身体好透了,随便干什么我们都不会拦你。”可父亲却说:“这工作很多人想干 呢,等我身体好透了再来,还轮得到啊。”这一次,我再忍不住眼里的泪水:“爸, 求你了,你这样,让我在外面怎么放心……” 父亲终于回了家,因为我的眼泪。可没多久,他又在邻居的家庭工厂里干上了 记账的活。这是父亲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份工作。 手术后第十一个月,父亲的病复发,住进了医院。 第十二个月,1996年的中秋之夜,万家团圆的时候,父亲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这个疲乏的世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