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之间 作者:毒花 九月的秋风一阵阵地刮,刮的树上的知了不再臊鼓,刮的枝头的树叶哗啦哗啦 的响,响着响着,绿的变了黄,吊在树梢上晃晃悠悠,不留神被扯下一片,打着旋 子撞在花花的脸上,又反弹开。花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用力一捏,粉碎了。 摊开手掌,粉碎的叶末儿跟着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呼啦”一下跑开了,就好象 简妮离开花花一样,迅速、干净、彻底、整个一短平快,留下花花一个人发呆,临 了,还给了花花一个寒颤。 “啊………球…!”花花非常夸张的打了个喷嚏,一个下马威把秋风带给身体 上的不愉快通通吓缩了回去。 “拷!什么球天啊!”花花抽了抽鼻子,然后把挽着的袖子放了下来。也不知 怎的,军务处跟天公老爷结下了梁子。只要军务处通知换秋装气温就回升,和西南 股似的,“噌噌噌”一个劲儿直窜;自然啦,军务处也不想让我们一个个都变成煮 熟的粽子,只好通知恢复到穿衬衫的时代。立马,气温就下降,也快的不行,就和 欧圆对美圆的比价一般,呼啦呼啦,拼着老命,连创新低,折腾了几次,胜负还未 晓,只不定明天又叫穿什么呢。 军校毕业,分配到学院这种人口密集的单位,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自由,偏偏花 花是那种像无头苍蝇一般喜欢瞎飞乱撞的料,这回惨了,一头撞进蜘蛛网里,粘住 了。 呼啦、呼啦,风照着花花的脊梁猛顶,虽说衬衫是九九式的,但也不比八七式 的抗风能力强到哪里去。老百姓不是常说吗,穷在租里,冷在风里。遇上瑟瑟叫的 秋风老爷,管你八七式还是九九式,都得疲软。寒意从尾椎骨开始,一路节节攻克 花花的脊梁,直闹进小脑的中枢神经里,逼的花花再一次全身一缩,猛的一抖,把 那些又探头探脑的不适又赶了回去。 “真他妈衰,吃个饭也要跑这么远。我拷!”花花对每天三餐前的长途跋涉一 直是恨的咬牙切齿。天热能捂湿一层衣服;天凉风吹的花花跟条狗尾巴草似的来回 晃悠;要是下起雨,走到食堂的时候,裤管能一直湿到膝盖,每每把花花以前踢球 落下的旧疾勾引出来,苦不堪言。九月离春天还早着呢,可花花看着路两边不知什 么野种的梧桐树就犯毛,二月一过,这些非正宗法国进口品牌的野梧桐的小崽子们 漫天乱舞,在你身边转乎,专等你小不在意时,一个猛子扎下来,带着一身的毛刺, 钻进眼睛、耳朵和要命的鼻子里,象花花这种重度过敏性鼻炎患者能一连打上半个 小时的喷嚏,那鼻涕、眼泪在脸上淌的四横八纵的,好象铺在伟大祖国广袤大地上 的一条条输油管道,不知道会不会对进食有不良的影响。 也是,这学院也忒大了点,比花花的母校大了几转儿。刚报到的时候,花花瞪 了两只牛眼在学院里转转,居然会迷了路。还好那时正值暑假期间,若大个院子呈 现出一派万径人踪绝的景象,虽说迷了路,可没人瞧见,不会有人笑话。花花是不 常迷路的。十二岁那年,头一回独自回老家,甭说迷路了,他小子居然还能摸着条 捷径操了过去。这回迷路直接原因是花花的脑子在别处,白了说就是发呆,专业叫 法曰“冥想”。冥想的题目是《有关简妮同志单飞的若干思考》。花花的大多数冥 想和简妮有关,这样的冥想耗时也较长,长的足以让花花从康庄大道上歪进某条七 拐八弯的巷子里而导致迷路这一惨案的发生。这样我们发现,原来简妮同志才是该 惨案的幕后策划者,也可以说惨案是她一手造成的。 但凡见过简妮的同志都对花花说“不错”,不错的意思就是还行,还行具体表 现为小妮子拥有准天使般的脸蛋,一级棒的魔鬼身材,“一级”比最好的“特级” 差了这么一点点,主要是小腿略显粗了这么一点点。 “我拷!怎么观察的比我还仔细?” “那当然!花哥,我们要为你负责吗。你一身劲全花在怎么追小妮子上了,观 察起来就不是那么仔细了,不仔细难免有疏漏。兄弟们帮你看清楚点,找找有么有 暗疮恶疾毛痔鸡眼之类的,以免我们花哥一朵鲜花插在一坨屎上。” “那小妮子她是一坨那‘什么’吗?” “当然不是,彻彻底底一块好土,放心吧。” 她当然不是彻彻底底一块好土。在对花花虚晃一枪后这丫头就失去了踪影,然 后乘花花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时一个电话打将过来,撒扬娜拉了。这套连续技正是 现代都市少女的拿手好戏。本来花花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一物降一物,碰上了简 妮这么个垂钓高手,能把自个儿弯成个金钩,再挂上一副阳光灿烂的笑容为饵,骗 得花花这条一肚子花花肠子的鱼儿张开大嘴“吧嗒”一下上了钩,这么才会被放了 鸽子的。事后分析原由,花花发现小妮子活动范围挺宽,接触面相当广,A哥B男 的认识不少,挑个男朋友是货比三家,择优录取。而花花乃一刚从军校毕业的低级 军官,一月才八百大洋,又没有外快可捞,实在是不能进入优选之列,充其量做个 筹码。于是花花估计自己大概已经非常荣幸地成为了小妮子与某位白马王子谈情说 爱、卿卿我我中的一个筹码了。小妮子在和她的白马王子搂搂抱抱、幽会苟且时不 失时机地把花花抛出来,震一震那位公子哥儿,给他点心理压力,叫他知道“我小 妮子男人多呐,连当兵的都不缺,可是个尤物,你小子要是三心二意可没回头草吃”, 迫使他不断增加爱情砝码或在蹬鼻子上脸甩她之前不得不考虑考虑,三思而后行。 嘿!简妮可真不简单,果然不是花瓶一个。只是花花想想自己这块料,好象当个筹 码也不是重磅的,颇有些辜负了小妮子的厚望。 不管怎么样冥想,饭还是要吃的。花花很喜欢吃饭这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活动, 因为喜欢所以吃饭时心情就会变不错,心情不错食欲也就旺盛,就算是小妮子一脚 踢飞花花,花心一酸流下花瓣泪的那段暗无天日的时期,花花仍不曾放过任何一次 进食的机会,而且每天都能把六块四的标准伙食添的干干净净。即便花花是如此热 爱吃饭,但是还是不能叫自己爱屋及乌地喜欢上这一长段的饭前跋涉。 快走到门岗了,风照样用它简单而实用的方法不断带走由身体内部补充到体表 的热量,就像一台泵一般,把花花残留在肚子里的一点卡路里泵了出去。遵循物理 学的原理,花花现在缩成了一只大虾米,以减少受风面积,降低风的杀伤力。大虾 米花花挪过门岗时,机械地抬起哆哆嗦嗦的右手,向哨兵还了礼。突然,花花感觉 自己受到了一种严厉目光的焦灼,顺着焦灼感抬眼望去:笔直的哨兵正用职业性的 笔直的目光注目礼似的盯着花花,目光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使花花登时感觉自尊 心象一块躺在砧板上的猪肝一样被哨兵犀利的目光切成了碎末。花花很想板直腰杆, 可做不到。自尊被剁成饺子馅并不能对脊梁有多大的刺激。此时虾米一样的脊梁缺 少的是那种早已远离花花的激昂、亢奋的感情和强烈、纯洁的军人精神。这样的感 情,这样的精神已经消磨殆尽在毕业后这三个月碌碌无为的生活中了。 花花依旧虾米一样的挪着,风也依旧瑟瑟。但很显然,已经没有蓝白相间的披 肩可以让风兜起,也没有飘逸的水兵飘带轻轻地摩挲脸庞,没有充满淡蓝色的海雾 晨曦初染的码头,见不到一队队穿着海魂衫跑步的水兵、见不到桅杆林立的船坞、 见不到各式把港湾塞得满满的舰艇、见不到歪戴着水兵帽值勤的武装卫兵,见不到 那些雪白的在雾里、桅间飞翔,低低的掠过漂浮着一层薄薄油渍的水面的海鸥,不 见了花花服役过的那艘护卫舰:它曾载着花花和他的梦想向港外无声无息地驶去, 舰首破开光滑如镜的海面,迎着初生的太阳,身披霞光地驶去,舰上的水兵们会用 熟悉的粗话喧嚣,军官们会用海一样起伏的声调发出命令:左满舵,航向200 ,全 速。整条战舰充满着勃勃生机。那时花花的心是用鲜红的血液推动着、歌唱着。包 围在战舰赫赫武力之中,花花体内充满着圣洁、醇厚的自豪、骄傲、荣誉、奉献的 感情;从那蔚蓝的天空,湛蓝的大海,猎猎的军旗之中吸取了伟大力量的花花,是 那么的冲动、那么的炙热!……一切已经相违甚久了…… 花花拍了拍脑门:“我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早就不是水兵了。拷!还没吃饭怎 么会撑呢?”一想到吃饭,花花又从一点怀旧,一点沮丧,一点失落的“心情正弦 波”波谷里爬了上来。只是心头那最深的里面留下了一点异样的情绪,象一只小小 的手,轻轻的撩拨着心弦,低吟着一首淡蓝色的歌。 淡蓝色是平静海面的色彩。平静的下面是暗流。一旦遇见气旋、台风,暗流蠢 动,会搅得海天一片昏暗,狂波四起。那时的海面是漆黑的一片,会叫人窒息、狂 燥、爆炸。海是多变莫测的,属于大海的人也是多变莫测的。 前面就是饭堂,花花的跋涉就要到尽头了。苦尽甘来,等会儿就可以忆苦思甜 了。 打饭的窗口前人头攒动,食堂里沸沸扬扬。花花站在门口猛吸了一口秋风的凉 气,然后一头扎了进去。人头攒动的大海,喧哗作响的大海,黑色头顶的大海,波 涛汹涌的大海,漆黑漆黑的大海。 三下两下的一挤,花花如同一滴水跳进了这大海,找寻不见了。 每天,花花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在办公室和食堂之间打转。它们之间的逻辑关 系是:在食堂里补充能量,然后消耗在办公室的闲聊或睡眠中,然后再去食堂补充, 再迷迷糊糊的消耗……周而复始,仿佛亘古不变。唯一会出现波澜的机会,就是在 这两点之间。学院的生活没有也不需要波澜,所以花花应该而且必须讨厌两点之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