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晚上,丁朝阳早早回来,他仿佛有心事,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响地看我煎牛排, 没像往常那样,不时圈上我的腰来吻我,他是个感情与精力都很丰沛的男子,喜欢 趁我在厨房忙碌时来求欢,恶作剧一样一边爱抚我一边翻两下锅里的菜,结果,我 们总是要不停地买新盘子,那些菜总是被炒得面目狰狞。 今天,他甚至都没动我一下,我猜,他还在想着昨夜的门铃声,而我,已经确 定地相信,是晚归的人下错了楼层,发现自己按错门铃后羞愧地离去了。 晚饭被我烧得很完美,我倒了两杯葡萄酒,希望酒能让他放松一下。 他分两口喝了一杯酒,自己又倒了一杯。 我说少喝点。 他笑了笑。 我说饭后我们去海边散步吧。 我们住在海边,过一条马路就是大公海岸,晚饭后,我们常常趴在阳台上,看 霞光染红的海水,一波一波地响着,像钢琴曲一样美妙,有一次,丁朝阳突发奇想, 半夜里抱起我,在阳台上,临海做爱,满天都是睡眼蓬松的星星,满天眨呀眨的, 快乐在身体里肆意流窜……然后好多天,我出门时,在电梯里都埋着头,仿佛整栋 楼的人,都偷窥了那夜的身体盛宴。我把这种担心告诉丁朝阳,他就笑我太善于想 像生伪了。 丁朝阳没接我的茬,饭后,收拾完桌子,我换衣服,换鞋,然后看着他,微笑 不语,他无奈,只好换了鞋,和我一起下楼。 我特意挽着他的胳膊,从保安室路过,可惜,那多嘴保安不在,我有些失望。 我们在海边走了一会,天色渐渐昏黄,我傍着他的肩说:“你不开心?” 他说没。 “你撒谎,你不开心。” 他看看我,说:“公司里的事,太多了,应该上春季服装了,而我,还没选好 春季服装的样板。” 我知道,他不开心的原因不是没选定春节服装样板。却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也 不想提昨夜的事,有时,安慰一个人的不开心就尽量不要提那个令他不开心的原因, 否则,等于是反复提醒强调,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反而更糟。 一只野猫从礁石后跳出来,喵地尖叫了一声,擦着丁朝阳的裤管,箭一样射进 了茫茫暮色,丁朝阳的脸色一白,狠狠地冲着空气踢了一脚,说:“秽气!” 记得曾有老人讲,自来狗是吉利,自来猫是秽气。在这片海滩上,有成群的流 浪猫在退潮的海滩上捉搁浅的小鱼小螃蟹什么的。 看样子,丁朝阳的心烦,是难以轻易化开了,只好怏怏地挽了他回家。 那晚,我们睡得相安无事,像同床共枕多年的老夫老妻。 夜里,我醒了一次,想去卫生间,一睁眼,却见丁朝阳的眼,明晃晃地亮在黑 暗中,把我的心,惊了一跳,很快,我就翻了个身,假装没看见,我知道,假如让 他发现了我眼里的惊慌,他会更焦躁的。 我故意声音很大地按亮了台灯,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见丁朝阳闭着眼睛, 仿佛睡得很香,墙上的表,已指向凌晨三点。 我伸了个懒腰,回床上,继续睡,我已完全相信,昨夜的门铃,确实是个误会。 然后,安静睡到天亮,悄悄起床做饭,我猜丁朝阳大约是凌晨才蒙胧入睡,不 忍打扰他。 饭桌上,丁朝阳果然精神好了很多,我便轻描淡写说:“我去问过保安了,咱 们这栋楼经常有人午夜酒醉归来,醉眼蒙胧的,下错楼层按错门铃,很正常,何况, 你也有应酬到午夜的时候哦。” 丁朝阳笑了笑,很淡定,表示认同我的话。 下午,丁朝阳打回电话,说有外地客户来,要我不必等他吃饭了,我正在编一 个悬疑小说骗稿费花,就草草应了,继续键指如飞,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下来了, 等觉得肚子饿了时,才发现,厨房里连一片菜叶都没了,就喝了一杯牛奶,打算早 早睡去忘记饥饿,我常常写字写得忘记了吃饭,丁朝阳说,幸亏他及时出现,否则, 总有一天我会沉浸在自己胡编乱造的故事里饿死。 迷迷糊糊里,就睡着了。 等我听到门铃响时,已是午夜了,我看了一下,床的一侧,还是空的,我猜是 丁朝阳,每每他喝多了回家,便懒得自己掏钥匙开门,总要用门铃把我的梦弄碎, 我一打开门,他就会从门缝里挤进来,一把把我攥进怀里,伸手往睡衣里摸,他喜 欢一掀开睡衣,就发现我像一条赤条条的鱼,滑润地裹在里面,把他一天的疲惫都 给驱散了,我喜欢他一见着我的身体就像个欢天喜地的孩子,总认为这是爱意的一 种表达,于是,夜里,除了睡衣,我从不穿其他衣服。 我拢了拢蓬乱的头发,扑向门口。 正要开门时,我还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前天午夜,于是,去开门的手,就迟缓了 下来,我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去。 然后,我就死死地咬住了手指。 是的,我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正望着我,她的目光,仿佛一柄能化任何坚硬 于无形的利器,直直地,扑面而来,虽然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是那么阴冷那 么锋利。 我一下子跌坐在地,胸腔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尖叫。 我坐在冷冷的大理石地板上,不停地安慰自己说,幻觉,幻觉,我从不相信世 上有鬼。 可是,我的心,却仆仆地跳着,似乎要冲破了胸膛的阻挡。 许久又许久,我才缓缓站起来,颤巍巍地胆怯着,向外望去,外面,只有昏黄 的楼梯灯在亮着,照着一片空荡荡的寂寞。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床上,拼命想,告不告诉丁朝阳?告不告诉他?又不停地问 自己:是个幻觉吧?对的,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觉,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没必要让他烦恼。 我紧紧地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紧张地看着黑魅魅的窗外、以及卧室门,一 个细微的响声都会惊得我跳起来。 我终于无法独自承受这惊恐,给丁朝阳打了个电话,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问他几时回来,他说,已在楼下停车场了。我顿了一下,说你自己用钥匙开门吧, 我懒得下床去。 他说好。 不久,门上就响起了稀里哗啦的钥匙声。 待他进了卧室,我几乎是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摸摸我的头发:“我的小豌豆怎 么了?” 我说想你。 他托着我的下巴,看了我一会,很是情色地笑着说:“等我。” 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水声,很快,他就回了,灯光打在他坚实而微黑的皮 肤上,泛起金属一样的光泽。 是的,我的身体里积蓄满了惊恐的尖叫,需要一个借口让它们释放出来,那晚, 我一次次地尖叫,将他鼓舞得像骁勇战将,在情欲的海里驰骋。 其实,那晚,我没有高潮,所有的尖叫,只是因为恐怖。我不停地要他换姿势, 他喜滋滋说你疯了。 他不知道,要换动作只是因为我总觉得目光所及之处都会看见那个女子阴冷的 目光,正冷冷地射向我,可是,无论我换向哪个方向,那束目光都死死地追着我, 令我,无处遁逃…… 在丁朝阳的亢奋里,我终于泪流满面,我深深地绝望了,为自己掉进了这致命 的幻觉而绝望。 虽然我非常肯定,这是极度恐惧之后的幻觉。 丁朝阳却将我的泪流满面当成了极度高潮后的反应,我不想败了他的兴,便不 解释,只是,像一只小小的树懒,紧紧贴在他身上,不让他看到我满眼的惊恐。 他什么都不知道。 ---------- 小说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