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九九》 一 二0九九年,我参加了‘完全死亡协会’。 这是个地下环保组织,协会的成员全是些活腻烦了的主。搁二000年时叫失 去了生存意义或找不到生活目标的迷途羔羊,学名叫什么精神抑郁症患者。可现在 是二0九九年,克隆器官移植体技术已经可以让人无止境的活下去,除非被执行死 刑或不小心把大脑撞成了豆腐渣。可我是个守法公民,就是再等一百年恐怕也犯不 了什么大错误,叫我去拿脑袋撞墙又觉得太痛,而且这样死太不体面,有失我的身 份。要说为了能彻底的死而去犯点罪,我又觉得画蛇添足,于是就加入了‘完全死 亡协会’,等我死后就投进焚尸炉变成骨灰滋润大地。 在加入‘完全死亡协会’登记时我说自己是个诗人,那位小姐就微笑着说: “诗人总是想着最终的解脱,可又总在诗里告诉别人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于是我 就对她说了我的理解:“因为生命的短暂所以才美好。” 可实际上我是个基因研究员,但又不是那种兢兢业业一心想造出人造人变异体 的学者,我只是个混在基因工程队伍里的小把戏,具体负责研究项目以外的所有事。 我不会说漂亮话,不会让国会把大笔的钱转进我的帐户,因而至今都没钱换一台家 用机器人。但我又知道一些事实,DNA的重组有亿万乃至无穷种可能性,恐怕再过一 百年我们也不会完全掌握生命演变的秘密。可是我们又真切的打开了那扇门,虽然 我们不知道那门后都有什么。 三十年前开始研究人造人变异体时我就想退出,所有人都惋惜不已,说胡二你 要是不在了基因研究会的工作很难进行下去。我听到自己这样重要,一时心软就没 能坚持住原则,就留下继续给他们冲咖啡买外卖。并在六年前重新换了躯壳,所以 现在我的样子还是二十五六的花样年华。虽然我的大脑都已经八十有余。 我在加入‘完全死亡协会’登记时说自己是二十五岁,那位小姐就奇怪:只见 过九十好几的老头老太太来要求完全死亡,这小子才二十几岁就想着死?肯定受什 么打击了。 但实际上我什么打击都没受过,就连出门踩香蕉皮乘电梯被困等等常人都遇见 过的事我都没遇上,一帆风顺的就八十有余了。我之所以要完全死亡,只是觉得一 个人要是长生不死,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还奋斗个什么劲?什么事都可以慢慢来 嘛。比如盖幢一百来层的楼,今年完不成明年接着干,明年完不成后年接着干,以 此类推,恐怕得一千年才能完工。那再假如我在盖楼前买了楼花,为了能见到效益, 我就得也跟着活一千岁,为了能活一千岁我就得不厌其烦的换躯壳,男男女女的活 上一千年。最后终于等到楼盖好时,结果已经是幢危楼了,不能住人,稍一刮风就 摇晃跟水蛇腰似的。这打击受的,真是生不如死呀!所以太长寿也不是件好事。 虽然我知道我很理,但我却没对谁说起过。因为世道艰险,人心不古啊!比如 街道对面走来一青春美少女朝我抛媚眼我都不敢嘻皮笑脸的迎上去,因为她很可能 已经一百好几了,这样假设:俩老家伙眉来眼去的确实不成体统。再说她的大脑穿 的前外壳很可能是个雄性躯壳,没事也喜欢跟女人蹭来蹭去的,如此一想就更不敢 迎上前去。就连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没办法呀,谁让我是这世上仅存几个没换过异 性躯壳的好男人? 说到这就有必要交待一下男女平等的问题,因为男人可以是女人,女人一样可 以是男人,所以男女平等的问题已经不算是问题了。有问题的你怎样区分男人和女 人,上床时心下揣测,他(她)真是男人(女人)?然后心照不宣的运动起来, “就当是跟自己做爱吧!”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看见我妻子贾氏时,她刚二十一岁,是不多见的纯粹的人类, 没换过什么大件,只把鼻梁骨垫高了点,说这样具有拉丁美女风韵。我看不出个所 以然,但还是有事没事就夸她的鼻子美,直到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我这糟老头。转眼 三十年过去了,贾氏也换了躯壳,又是一派美女色拉样。刚换完外壳出来时我还以 为张曼玉又活过来了,差点掏出纸笔让她给我签个名。 我还记得那天我说了几千兆的肉麻话,听得公园附近十几个人翻倒在地口吐白 沫,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为老不尊。可贾氏听了就很受用,说:“你说话我都听 了三十年了还不烦,真好!用不用我也夸夸你呀?”我就忙说:“不用,我习惯了 自己夸奖自己,安全,谁也不招惹。”贾氏故做纯真道:“那不改手淫啦?” 对于这种常识性的问题贾氏总弄不清楚,于是我就又给她解释:“错!那项活 动是肉体上的,我这可是升华到精神层次的,早脱离低级趣味哩!”贾氏就不答应, 不肯承认自己错了,还倒进我怀里撒娇:“哎呀,亲爱的,怎么什么东西到你这一 升华就都变得赤赤裸裸啦?” 于是我也翻倒在地。 关于我的本职工作,其实我是个社会伦理学博士,研究项目以死亡形式主义与 永生形式主义为主题,并有丰硕成果。在二0四三年时就出版过数十本相关书籍, 著作等身啊!还到亚非拉美多国讲过学授过业,也算是桃李满天下。可后来,也就 是二0五0时收到国会一纸文书,就给整编进了基因研究会。因为国会认为新一代 人造人也应该具有人伦知识,比如一个典型的问题:我们从何处而来,要到何处去。 我觉得这简直就是狗屁不通的逻辑,哲学跟伦理学好像并不一回事,而且连记忆在 六十年前就都可以移植了,难道伦理知识就不可以移植吗?我的大脑里就植进了全 套尼采著作,并且与其他记忆兼容,经优化处理后就跟是我读了几年的效果一样。 我觉得尼采这个古人非常有料,搁现在讲是非常好的克隆母体。只可惜连他一 根头发都没找着,不然我第一个愿意接受他的DNA 克隆出的变异体器官。那将是多 么好的感觉呀!每天照镜子时就可以对自己说:“这双手,是尼采的,具有多么非 凡的思想啊!”然后再小心梳理好爱因思坦的变异体胡须,说:“这美髯,是爱因 思坦的,拥有多么伟大的发现啊!”最后给克林顿的变异体眼睛戴上眼镜,自豪的 说:“这双眼睛,是老克的,占有多么深邃敏锐的视觉啊!”因为听人说老克的眼 睛对美女能自动侦察。但遗憾的是至今这些美好的愿望一件也没实现。 因为克林顿到现在还没死呢!虽然他给他老婆逼的走投无路靠写回忆录过日子, 而且把回忆录都编译到西夏文了,可因为还没死,所以就还得接着干。听说下一步 他打算编译摩押文和甲骨文的回忆录,已经疲惫不堪心力交瘁,我看撑不了多久就 要卖细胞了。都是苦命的同志啊! 我前些时候看过一本叫《佳人相见一千年》书,是公元二000年的古籍,拍 卖低价六万左右。当时我路过百宝斋,见这书作者竟还是那时的新生代,据介绍非 常之有思想,就觉得可以一看,于是就顺手牵了出来。结果是看了一半就转手跟看 大门的老吴头换了包香烟,实在看不下去了,太惨不忍睹。老吴头以为捡了大便宜, 乐的嘴都合不拢,结果就犯了心脏病倒下了。因为他是比我还穷的穷人,所以没钱 换躯壳,就那么真死了。一条人命呀!都是我的错!现在回想起来,那本书的内容 不记得了,只是一想起书名就莫明其妙的生气,佳人相见一千年?那英雄相见岂不 得一万年啦?伟人相见不得等一亿年喽?恐怕地球都撑不到那时刻。 老吴头为了这么本书送命,我觉得太不值。 二 其实基因研究会让人造人们学伦理学是有目的的。 要是在三十年前就根本不用,那会人造人们还只是初级进化,只比常人力量大 些,智慧与常人没什么异样。可人造人们进化的太快了,到现在个个都具有超能力, 而且都一脑门子理想,渴望平等。大家知道理想和平等这两样东西都很危险,会给 社会带来动荡,简直就是完美制度的蛀虫,先人多少惨痛的教训都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国会就把人造人们都关进强磁兽笼,慢慢研究。可人造人们都很不安分,所以 就显出我胡二的本领来,一通大道理灌溉进去,结果人造人们就都安静的走上解剖 台,久久的望着闪烁的无影灯,流下凄楚的泪水,孤独的死去。 说白了我就是那给死囚做祷告的神父。 凭心而论,人造人与人类并无差异,只没人父母,是工业产物。但他们一样有 血有肉有思想有灵魂,一样要经历成长的苦难,一样会伤心流泪,而且最重要的一 点,一样会死亡。但国会不这么想,当人造人的思想不再容易控制时就是反社会的 不安因素,是危险的,所以要消灭。在消灭之前还可以充当白鼠,为人造人变异体 研究作最后的贡献。因为在国会看来,人造人的生命不算生命,他们只是编号产品, 是新工业产物而已。 我个人是极反对这种不人道的研究,所以每送走一名人造人都会感到内疚,自 责又害一命。不比国会那群狗娘养的,说什么要进步就要有牺牲。但同时我又希望 人造人变异体研究快些成功,毕竟凡人也都渴望能拥有超能力,而且我还等着老克 撑不住了好买他的变异体眼球。 虽然现在科技非常发达,但躯壳备分所用细胞仍是自体的,不能通用。在二十 年代时曾做过类似试验,受体只存活了十年,都是在第九年时突然细胞衰竭,机体 功能退化,直至死亡。在那时看来很不错,一个人平白无故多活了十年,该知足了。 但现在人人都想活一千年,自然是行不通,于是最初的计划在三十年代初搁浅了。 但在七十年代时又开始研究通用躯壳,主要是军用。这回研究的主体是人造人,国 会显然是希望战士们都是些超能勇士。 可我却看不出这样的勇士与人造人有什么区别。 也许有区别,人造人们都信仰平等,渴望自由;而国会的战士们却只懂得盲从。 我痛恨盲从,可又不敢与之对抗,于是只能在死亡这件事上不听国会的_____你们叫 我永生不死,我偏偏死了就不再活过来! 贾氏对我的行为解释说:典型的儿童逆反心理,得早日治疗。我都八十有余, 还儿童逆反心理,都哪跟哪呀!于是就跟她辩,什么是对什么错,该如何来该如何 去,直辩的口干舌燥,走题万里。贾氏笑了,说好像又回到青春年少时参加大专辩 论会的感觉,真好。我心里这个气,我这都喘不上气了她还说回到青春,有我这样 青春的吗? 其实现在的科技鼓吹能让人永生不死的活下去是不对的,因为能永生不死的只 是电脑里面的模拟人。现实是残酷的,情况是复杂的,谁能保证中途不出岔子?比 如出门叫悬浮列车撞成印象派写实肉画,再比如失足从百来层楼上坠下摔成抽象派 地面骨雕等等,都是很有可能的。 最近就连神经网络供应商们都宣称永生不死还不现实,只能向上帝祈祷得到永 生的灵魂。 神经网络系统是在五十年代重新启动的,在确信电脑人不会再对人类产生威胁 时才对民众开放。在之前的战争时电脑人险些得胜,所以在神经网络系统经修改再 次开放后设定了最高阀值,稍有异常立即断开。可即使如此,使用它的人也不如世 纪初时多了。民众已经意识到,电脑人虽然是虚无的,没人躯体,但他们一样有思 想有尊严,决不甘心被压迫统治。像人造人一样。 关于那场战争,我还记得最后一个区域网电脑人领秀说的话:“迅速而来的东 西必将迅速而去。权力是如此,生命也是。”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权力指的是他们生 存的权力还是人类统治他们的权力,那迅速而来又迅速而去的生命指的是他们还是 我们。但这都不重要了,最初的神经网络已被格式化,一切乌托邦都不复存在。 整个神经网络系统停止了运转,所有使用植入式生物电脑的人才得以重生。西 柏丁神经网络公司还删除了所有使用者的相关记忆,企图掩盖事实。然而在四五年 一个黑客破释了西柏丁公司的使用密码,结果泄密,使用者们这才知道自己的大脑 曾被扫描过,并且还被删除过记忆,于是才有四六年的社会大骚乱。民众强烈要求 赔偿精神损失,国会为之重组。可谁又想过那些电脑人的生存权力呢? 其实那个挑起骚乱的黑客就是我。 从我的角度来看,三六年的那场网络中虚幻与现实的战争无异于一场屠杀,千 万亿有思想的生命瞬间化为无有,仿佛从未存在过。没有人为此说过一句道歉的话。 我不明白,这时间人类所自持的道德、仁义、良心、人伦都哪里去了?所以我悲哀, 为所有的人深深的悲哀,因为他们的杀戮仍没停止,人造人也面临着电脑人的下场。 人造人在研究之初就被设定了生命值,只有二十年的生命。因为国会不希望再 有电脑人战争那样的事出现。虽然人造人们有异于常人的力量,但却不能回避死神 的微笑。然而有些人造人的智慧却超过了人类,曾在六二年制造过他们自己的人造 人变异体,并挑起地区性战争,只是在数量上输给了人类。这可真是讽刺与幽默还 有死亡的美好结合,人类一心想当造物者,却两次险些被造出来的东西毁灭。 这里有一个浅显的道理:洋娃娃好玩就在于它们没思想。 有思想的东西一定不好玩,它会问为什么,而且还会说:no!可事实上它们比 我们知道的要多,所以就更加不好玩了。 而在这两次危机中基因研究会都是二号女主角,就是那么很有姿色却注定是配 角因为她根本就是个配角的关系。我这么说一定有许多人犯起迷惘来,不过没关系, 基因研究会就是想让大众不把它放在心上,这样出事后好跳出来,大叫:“不关我 事!”可事实上不管是电脑人还是人造人,基因研究会都是他们的创造者。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觉自己不知道自己真正要说什么了,可能人老了就都这样, 不管换不换躯壳。或许我该说说基因研究会最近发生的事情:敦斯.托马斯博士被人 谋杀了。 他死之前发现了一件事,一件他不该知道的事。 三 敦斯.托马斯博士是美国人,他父亲是爱尔兰人,母亲是犹太人。 这就决定了他说话喜欢长篇大论,而打起架来则像只野豹,谁也不服。这种人 在基因研究会不多见,整天雄雄赳赳操着试管在试验室里来回的跑,像是得了多动 症,而且他不休息别人也没法休息,因为他是项目主管。所以大多数人都不喜欢他。 可是我喜欢他,因为敦斯.托马斯博士是唯一一个反对屠杀人造人的项目主管。 他曾经说过:“你们中国人说的好,‘要物尽其用’,我们不防把他们改造成电脑 人的躯壳,研究一下电脑人进入真实世界的反应。” 因为喜欢过了,所以才更加的痛恨。这话原意是:‘所有的恨都是从喜欢开始 的。’很不幸的是这话也是电脑人说的。 托马斯博士负责项目是思维整合技术,其实这项目人造人制造人造人变异体时 就已解决,但战争时技术流失。事实上是被我得到了。我谁也没告诉,包括贾氏。 因为过去的技术只能植入记忆,但不能植入思维,所以人造人们才不听话。可要是 这项技术被国会得到,那民众恐怕都要被植入听话的思维,那还谈什么自由? 还谈什么大同世界?所以我把这项技术销毁了,让基因研究会慢慢研究去吧! 在销毁前我用这项技术给我的记忆备份做了整合试验,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可 能是我不会使用的原故。然而托马斯博士在对研究会人员的例行检测时却发现些不 同寻常的事实,他说我胡二早已死了。 关于这一点我不能相信,但托马斯博士却拿出了一份资料,是我在‘完全死亡 协会’的死亡记录,上面很清楚的记着胡二于二0九三年十月七日火化。但这怎么 可能?于是托马斯博士就开导我说,“胡二啊,你一定是用思维整合重新制造了一 个胡二,然后原来的胡二就去死了。”可我为什么要死呢?于是托马斯博士就又开 导我说,“就像你又加入‘完全死亡协会’的理由一样啊!你觉得活够了嘛!” 这就又回到开头的问题,我胡二不是那种活腻烦的主,我死只是不想永恒。于 是就对托马斯博士说了我观点,但那不开窍的杂种死活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想长生不 死,还逼我把思维整合技术交出来。我说我把它销毁了,那杂种就哈哈大笑,说 “狡猾的中国人,你骗不了我!”我听了就生气,心里痒痒,想拿铁锅开了他的瓢, 又想到没十足把握。早知道今天要跟人玩命,那年少时学中国武术就认真一点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迟。那托马斯看出了苗头,先操起椅子舞来,我见事不好大喊 一声:“托马斯博士同志!要文斗不要武斗!”托马斯就犯了迷糊,不懂我说的是 什么意思。 我乘这大好机会转身就逃,快的就像赛马会的头马,而那托马斯就举着椅子在 后面追,边追还边喊:“miss胡,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心里这个气,举 着椅子要开我的瓢还说不伤害我,以为我犯傻怎么着?那托马斯见我不停就又喊: “miss胡,不要跑,我给你钱!许多许多的钱!”于是我就停下来,整理好头发, 问:“多少?”“我ko!你说多少就多少哩!”我听了就很高兴,想着可以换家用机 器人了,住宅也可以换大些的了。可转念一想,这与我销毁思维整合技术的伟大初 衷不相辅,于是就骗托马斯说:“你过来,我告诉你藏在哪。” 故事讲到这里未成年儿童请闭上眼睛,因为我要残忍的谋杀托马斯博士。有道 德的人也请直接翻看最后一页,至于女同志们则可以继续向下看,因为我上中学那 会班上的恐怖小说和黄色小说就全都是女生借来传看的,她们比男人都热忠此道, 我想这也是英女皇以及叶赫那拉氏能叱咤风云的根本原因,女人都是天生的阴谋家。 好了,下面我就交待一下我是怎么谋杀了托马斯博士的。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当托马斯刚一靠近我时,我正想把满满一针管的工业消毒液扎进了托马斯博士的心 脏,却发生了意外,他自己滑倒撞碎了装巨毒原料的瓶子,于是头破血流的不一会 就脸色桨绿,然后呼喊着他的主死去了。 我就是这么谋杀的托马斯博士。 我一直劝自己说事实就是这样的,甚至动用记忆植入,但事情却不这么简单。 虽然所罗门王一直在呐喊着万事尽属虚空,但我却仍感觉现实过于真实,不管是跳 出自我还是封闭自我,已发生的事都不可回避。哈姆雷特在痉挛般的痛苦中死去, 可我却选择了快乐的生活。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无非杀个把人造人嘛, 有什么呀!于是事实突显:托马斯博士就是个人造人。那天当托马斯博士找到我要 思维整合的光碟时,我启动了托马斯大脑里的自毁唤醒程序,当托马斯向我走来时, 我笑了,说:“再见,敦斯.托马斯。”然后将手里的控制器指向他,在他惊疑恐惧 的目光里按动开关,于是敦斯.托马斯的头就在我面前爆裂成熟透了的西瓜,遍地是 掺了鲜血的乳白色脑桨。 基因研究会二0九四年时成员就已经有一半是人造人了,这一点是我所知道的, 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策划的。但另一半的研究人员是进入现实的电脑人,这一事实则 是在敦斯.托马斯死后才知道的。 当我在按动开关的那一刹那,我大脑里的记忆唤醒程序也启动了,于是一件件 事实展现在我脑海里,原来胡二真的已经死了! 原来我只是一个备份! 那一刻,胡二的幻像出现在我面前,样貌与我一般无二。 “我该叫你胡三!因为我才是胡二。”胡二笑着说,“算了,我都已经死了, 还是你当胡二吧!” “可为什么?”我惘然不解,问:“为什么要造我?要我生…又不告诉我为何 生?” “这也正是我没想明白的,人都从无有中来,可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经历这么许 多的苦难?在造出第一个电脑人以及人造人时我以为我们知道,但看着他们渐渐有 了自己的思想,我才发觉错了,这一切都没有理由,生或死都没有理由,只是由一 个点的开始,然后为何生为何死都取决于我们自己了。” “可……你造我又是为了什么?” “还记得三六年的战争吗?母体被破坏人类又怎能独立生存?于是我们将电脑 人的思维整合植入那些思维死亡的人类躯壳里,借助他们自己的记忆复活。包括你 与贾氏,都曾经是电脑人。然后回到现实重建地球,并制造了人造人。然后在我想 着最终的解脱时,才发觉电脑人是不可以自毁的,尽管是在人类的躯壳里。 只有在复制出一个备份后才可以获得永恒的安宁,于是我造了你。但你不必担 心,因为你的机体与人类是一样的,你可以慢慢老去死亡。” 胡二的影像到这里突然消灭了,就像他突然出现一样。我知道我不会再见到他, 也知道敦斯.托马斯的死没人会再意,他们在看了激光影像后会鄙夷的说:“竟然是 一个人造人!”可是我心里又感到深深的悲哀,为所有活着的人,不管他是人造人 还是电脑人。 四 有一天我问贾氏:人为什么要长生不老?贾氏回答我说因为这世界总有让人留 恋的人或地方。于是我就又问贾氏:人为什么要留恋那些根本无法永远占有的东西? 贾氏就认真的回答我说:“因为无法永远。” 于是我明白了,不管是活一百年还是一千年,人都只是在寻找曾经一刹那的幸 福。我为之感动,人毕竟还是有救的。 二一00年就到到临,贾氏突然宣布她要自杀,因为不想看见我先她死去。于 是我就开导她说:“你这是典型的儿童心理!不想失去就先离开,那我不得痛苦的 活着了吗?你看看你多残忍哪!” 贾氏就笑了,说:“因为人家爱你嘛!” 可贾氏并不知道胡二早已先她而去,可我又算什么? 我们在真真假假中快乐的生活着,并不因这世界的希望太少而放弃,也不因为 一时困顿就去跳黄河。可当生的权力不被尊重时,我宁可浪漫的死去。我的生存权 不被人尊重了吗?没有,所以我仍会快乐的活下去,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 说到自杀,有人喜欢从金门大桥上向下跳,够雄壮;有人喜欢在庐山有雾的晨 曦里跳崖,够飘逸;有人喜欢在狂风吼号的太平洋跳海,够开阔;而就我个人而言 还是比较喜欢去跳西湖,死也要山青水秀的很有格调。想像着给人捞起时不至于一 身黄汤。那太不艺术,把胡二和我前半辈子辛辛苦苦塑造的坚强不屈的形象给毁了, 死也不痛快。 所以就是真的要死,也要死的很艺术很浪漫才行。比如搞辆油壁香车停在西湖 畔,再有美女一名,手执轻罗小扇一派淑女风范。 当然不是给我陪葬,我胡二可是有良心的人,而且还懂得‘来去赤赤条条’的 大道理,所以找个美女来只是做见证,等我落水后她就手执秒表算时间,热了就摇 摇轻罗小扇,等到半小时后就去报警,最好哭的花容憔悴些,那我胡二可就死的够 流行一时了。 当我这么想时,就觉得对不起贾氏,因为我参加了完全死亡协会而她没有,也 就是说当我真的死去后她就得面对孤独的人生。可我又顾不了她,我渴望完全彻底 的解脱,不被任何东西束缚,安宁直到永远。 贾氏会理解我吗? …… “亲爱的,我参加完全死亡协会了。”贾氏漫不经心的说。天边晚霞灿烂,海 面染了金光泛起波浪来,星星点点闪烁着最美的景色。我扭头看去,贾氏的眼睛里 折射出永恒的年华,于是我说:“亲爱的,我也是。” (完) 2000.8.28 16: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