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恐惧 “2213室?往前走,第五个门。” 那个扎马尾辫的女人一边说一边仍在将一块块风干的肉塞进绞肉机,然后按动 电纽,一些粉红色的肉粉就落进透明的厚塑料袋。毕英向前走去,感觉有些不对。 走廊里灯光明亮,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显得的格外晶莹。过了2211室时,毕英 再次回头望去,透明的厚塑料袋里粉红的肉粉像春天里的花粉,轻盈的飘落。 “往哪走?在这呢!看看这一屋子人,就等你一个人啦!” 2213室的门突然开了,周建民一步迈出来,在毕英背后大声说。 毕英疑惑的回头望,看门号,默数,竟然走过头了。 “那个女人是谁?”毕英问。 “于乐,四楼卖牛骨汤的。呵呵……味道很不错哦!”周建民答,并暧昧的笑。 毕英顺着周建民的目光望去,于乐的蓝印花卡叽布工作服领口开的很低,两只 饱满的乳房若隐若现。毕英也微微一笑,转身走进2213室,并随手把门关上。 走廊里,于乐停下工作,向2213室望过来,一张俏丽的脸庞面无表情,若有所 思。只是片刻停顿,她又继续开始绞肉粉。粉红的肉粉渐渐装满塑料袋,让人无从 认出它本来的面目。 “大家一起来欢迎我们的新伙伴:毕英,毕兄弟!” 屋子里的二十多人一起鼓掌,脸上挂着疲惫的虚假的笑容。 “毕兄弟是刘淑莹姐妹的客户,让我们一起来欢迎毕兄弟的加入!” 屋子里的二十多人又一起鼓掌,一些人脸上的笑容已不见。 “在座的大多数都是老兄弟姐妹了,客气话就不说啦,让咱们直接进入主题。” 周建民在墙上挂的白色塑料板上写:“美联行-世界银行-中国外资管理局- 美联基金,然后转身,眼中是一种几近虔诚的目光。毕英仔细观察,但是找不到丝 毫破绽。” “今天因为有新兄弟的加入,所以我要再讲一讲老话题,关于咱们这个公司性 质的问题。有人说咱们这个公司是传销公司,这是不对的,我们是外资基金,不是 传销。像九月大连捣毁的那个什么‘美国第一国家银行卡’,那个才是传销。咱们 是合法注册的外资基金,收益主要来自各类项目投资,每年都有固定分红。当然, 为了鼓励那些为我们这个事业做出贡献的人,公司也会定期拿出一部分利润做为奖 励,金额是很诱人的。当然,这个前提是你能拉来更多合伙人也就是咱们说的客户 加入我们这个事业。” 周建民涛涛不绝的论述着,毕英在笔记本上飞快的记录。现在是20:05,二十 二层楼的窗外风声很响,天也很黑,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毕英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 假装着十分亢奋。 “那位老先生刚才提问,我们这个事业是不是非法集资?现在我告诉您,这位 老先生麻烦您坐到前面来,好了,谢谢!现在郑重的告诉您,老先生,我们这个事 业它不是非法的。为什么这么说呢?您看,墙上挂的,这是我们交税先进的牌子, 这是我们美国总公司的经营许可证,这是咱们上海部的经营许可证,上面写着‘美 利坚合众国授权’。当然这是英文,您可能看不懂,但是没关系,下面这行是中文, 您一定看得懂,这里写着经营项目:融资基金,上面还有中国外资管理局的大印。 这是国家批准的,我们小民是不敢做假的。” 周建民说的信誓旦旦,但他所指的方向什么也没有。毕英回头望,并没有一位 老先生。所有的人都脸色灰暗,在日光灯下姿态各异的坐在小板凳上。毕英迷着眼 一一扫过,全都没有破绽。 二十分钟前刘淑莹打电话叫毕英快点去,那些人说她一个星期都没拉到一个客 户,是对公司不忠,要给她点教育,刘淑莹很害怕。上级同样很害怕,要是这个线 人再死了,案子就不好收拾了。 “那位先生您说为什么电视报纸都没报道,这个事情是不能报道的,大家想相 看,全中国有十三亿人口,而这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只在上海有,那其他兄弟省份会 怎么想?对不对,所以国家不批准大范围广造舆论,主要是怕引起不安定因素。当 然我们这个事业以后会越做越大,前提是国家外资局批准,大概将在十一月份中国 入世后,我们会以上海为中心点,向全国辐射,让全国人民都得到‘美联基金’的 好处。” 屋子里只有周建民一个人在说话,其他人都只倾听,有的人像毕英一样在记录。 可是毕英就是感到有什么不对,说不清楚,像是天黑后走进墓地的感觉。毕英 又一次回头张望,想要找出他恐惧的源头,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今天我们大家坐在这里,可能还不是富有阶级,不是百万富翁,但谁敢说明 年、后年我们不是呢?只要我们大家万众一心,这个非常有钱途的事业就会无往不 胜,走向辉煌!” 毕英周围的人机械的鼓掌,甚至叫好,这使毕英很不舒服。便如黑暗中敌人在 向你靠近,而你却不知道敌人在什么方位。 门的方向有很轻的脚步声,但当毕英想要分辨清楚时却又声息全无。 毕英开始后悔当初请缨卧底,这里就像一潭沼泽,平静的表面找不到丝毫破绽。 “前四个线人大概也经过这样的一个过程吧?”毕英默默的思索。 “我们的国家现在正处在发展期,政策开放,机会实在太了,每机会都可能造 就百万富翁,但如果加入我们这个完美的事业,我保证不管你是谁,三年之内一定 会成为有数十万以上银行存款的人。这种事情在咱们这个事业里是很正常的,就拿 我来说吧!去年我还是个厨师,非常偶然的听到谢德本总经理的一次业务会议,于 是果断加入进来,到今天才八个月多一点,我已经是有车有房的人了,有很多漂亮 的女孩子追求我,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我凭的是什么呢?如果没有‘美联基金 ’这个有钱途的事业,也就根本不会有我今天的成就!所以如果您也想像我一样, 就要抓紧时间加入我们的团队。在我们的团队里您会感到家庭一般的温暖,大家都 是兄弟姐妹,相亲想爱。” 毕英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着可疑的线索。北面有一扇门,那间屋里没开灯,漆 黑的门窗使人紧张。门口有烟蒂,三个,燃烧到过滤嘴,这个人经济不宽余;南面 窗户前地面有两个烟蒂,只燃到一半,是女士香烟,毕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现场 没有发现可以对上号的人,除了不在现场的刘淑莹。那么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尸体很可能就在北屋那扇门里面。 毕英这样想时北面的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门口向外窥 探。她脸色不好,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毕英却放下心来,因为这个女人正是刘淑 莹。毕英对刘淑莹示意快走的手势只是一笑,然后继续听周建民的讲话。 “那位先生说的不对,是相亲相爱,不是相互做爱。” 毕英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才发觉只有自己在笑。他转头向那些人微笑,那些 人也向他微笑,只是一瞬间,然后又面无表情望向前方。可是前方并没有什么东西 能使他们的目光如此深邃,不可捉摸。这显得毕英是局外人,使他感到很压抑。 虽然已经找到刘淑莹,但是毕英仍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在思维的边缘跳动不休。 毕英再向北面门看去时,门已经关上了,没有开灯。 “好了,我已经看出来,现在大家情绪高涨,气氛也比刚才毕兄弟进来时要好 的多了,那我就开始讲一下我们这个事业的具体是怎么发展的……” 正在这时毕英的手机响了,毕英接听,然后一脸尴尬的连说不好意思,退出房 门。 “确认了吗?” “我现在很忙,哪有时间啊?” “要注意安全,不行就撤。” “我还赴着开会呢,明天再说吧!” 毕英挂掉电话,对站在门口的一个中年人微笑,并一起进屋。毕英发现所有人 都在等他,周建民也定格般站在塑料板前,面无表情。毕英一一点头微笑着坐回小 板凳,那些人的目光才由他重新转向周建民。这一切都使毕英感到非常诡异。 “我们大家知道,‘美联基金’是中国唯一取得国家批准的外资基金项目,利 率为十年期,第一年返还百分之十五,第二年返还百分之二十,第三年返还百之分 三十,以此类推,咱们大家想不发财都难。” 日光灯在天花板上发出嗡嗡的鸣响,冷冰冰的光打在周建民的眼眸深处,泛起 幽蓝的光泽。 毕英的手心出汗了,他还是第一次感到恐惧。而这恐惧不只源于周建民的眼睛, 还有别的。 毕英突然发现,北面根本就没有门! “‘美联基金’之所以选择民间融资,是因为怕企业破产。大家也都知道,现 在的中国企业还不成熟,人事松散,缺乏正规管理,说破产就破产,很不可靠。所 以‘美联基金’才选择了民间融资这条道路。” 毕英继续记录着,笔在微微颤抖。他试着思考些别的事情,比如‘美联基金’ 的性质,上头很可能给它定性成传销加黑社会加非法集资。但越是这样毕英越是感 到恐惧,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非同一般,现在更加不可思异了。 周建仍然在前面讲他的传销大计,而毕英却在想着尽快结束这一切。 “第一年也就是今年的投资项目已经定下来了,是西部的基础建设,包括公路 网,以及与中国电信合资改造现有电信运营设备……” 周建民还在那块塑料板前认真的讲解,可是毕英早已听不进去,他在思索是什 么地方不对,使他一进门便感到紧张。那扇突然消失的门,和刘淑莹。难道世上真 的有鬼魂?还是幻觉? 还有这些面无表情的人是否都参与了杀人碎尸案?毕英想周建民一个人不能连 续杀死四个人。 这一晚的培训会议很快结束了,时间刚过21:05. 毕英借上厕所的机会打电话 汇报情况,请求立即行动。但由于没有查出主犯谢德本的下落,上面决定再次推迟 行动时间。这使毕英感到独立无援,恐惧万分。但冥冥之中又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 毕英,可是却总也理不清楚,到处都是线索,太多太乱。毕英甚至想到了进门前在 走廊里看到的于乐,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散会后这些人都在角落里躺下,显得非常疲惫。毕英重新打量房间布局,有三 十平方米大,像是间会议室,南面有窗户,西北面地上是两排地铺,塑料板挂在门 的左侧。业务进度表贴在西面墙上,上面记录着这一分支全部人员名单。这些人三 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毕英插不上话,感到无所事从,仿佛陷入梦境。 周建民主动提出带毕英到处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他们去了四楼‘鲜得牛骨汤’。 毕英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喝到味道如此鲜美的汤,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只觉得浑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般,无比受用。现在是九点来钟,正是店里最忙的时 候,所以周建民和毕英只坐了一会就回去了。于乐仍穿着蓝印花的衣服,脸上挂着 浅浅的笑容,在客人间穿梭。 出店门时毕英禁不住回头望,却发现于乐也在看他,两个人都尴尬一笑。毕英 看得出来,于乐眼里有了神采。 电梯在十四楼时停下,走进一个女人,毕英却瞥见谢德本正在走廊打电话。于 是毕英问周建民电梯顶上是什么?周建民抬头看时,毕英一掌劈在他喉咙上,然后 用周建民的腰带干净利索的把他捆起来。那个女人在一旁尖叫,毕英站起身来,直 视着她大声说:“我是警察!” 行动开始,整幢楼被封锁,谢德本在二楼被捕,其他涉案传销人员也都被捕, 可是却没有找到刘淑莹的尸体。 现场突审周建民死不认罪,谢德本也百般抵赖,只说刘淑莹下午就独自一人走 了,更不承认曾杀死其他人。毕英的上级只好把他们带回局里再审。可是毕英还是 感到不对,有什么明显的线索被遗漏了。 午夜时毕英还没走,他坐在2213 室里盯着北面的墙在想那扇门是否真的是幻 觉。可是又不像,他还清楚的看见刘淑莹示意他快走。正这时毕英的同事打电话来 说在地下垃圾站找到尸块,但好象所有骨头都没有了骨髓。 虽然案件仍然十分蹊跷,但已基本告破,剩下的可以回局里解决。 毕英和同事走出大厦,深呼吸,秋夜的风显得十分干净,空气里全没有尘埃的 气味。毕英忽然心里一动,然后豁然开朗,毕英想到什么地方不对了,是气味。开 始时在走廊里,于乐在绞肉,而毕英闻到的却只有古龙牌香水的气味;然后在房间 里,虽然满地烟头,而且香水味极重,但毕英还是闻到一缕飘忽不定的血腥气,从 北面飘过来。 “在2211室!”毕英突然说,同事问:“什么?”毕英答:“杀人第一现场!” 果如毕英所料,2211室里血迹还没干透。 “在这条路上发财只是偶然,死亡才是必然。”在审迅室里周建民冷笑着说。 他还是拒不承认五名线人的死亡与他有关。 第二天晚上,九点四十分毕英独自一人来到‘鲜得牛骨汤’,对于乐暧昧微笑, 要了一份汤。 于乐端汤来时故意弯腰把领口放低,毕英斜眼看进去,于乐的乳房十分坚挺, 而且没戴乳罩。 毕英感觉到下面有点硬了,再抬头时于乐走开了,留下张纸条:“2202室,门 没锁。‘毕英在走廊左右张望,没有人,于是他走进安全楼梯。那里没有监视器。 毕英想今天他的同事可能都已撤离二十二层,但昨天很多人都见过他,所以还 是小心点的好。 安全通道里一个人也没有,窗外的夜色也依然漆黑,但远方灯火通明,景色却 十分美好。毕英一层层上楼,直到二十二层一个人也没遇上,甚至二十二层楼走廊 里一个人也没有。毕英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他径直走向2202室,推门,果然没锁。 于乐的房间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墙上挂着于乐的裸体写真,毕英走上前 仔细颀赏,这个女人的身体确十分完美。毕英在于乐的双人床上躺下,感觉十分舒 适。一转头发现床头柜上有一瓶红酒,还有两只杯子,于是倒了一杯给自己,慢慢 的品味。 这是瓶法国红酒,香气浓郁,清爽中却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毕英一口气喝了 下去,重新躺回床上。他在想自己有多久没碰女人,自从去年被一个卖淫女揭发后, 毕英在局里就一直抬不起头,这回立头功,总算挽回了面子。为此,值得庆祝。毕 英正要起身,却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第一反应就是酒里有问题,然后感到极度恐 惧,于乐才是凶手。可是毕英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便倒下去了。 二十三点五十分,于乐把毕英捆绑好在卫生间里放血,然后把他的尸体拖进2211 室进行碎尸,之后很仔细的把骨髓收集到牛骨汤的精料锅里,非常满意的笑了。这 一层楼上除了她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人住,就连2211室楼下楼上的人也都搬走了,所 以她并不担心会有人发现。 零晨三点三十分,毕英的尸体已变成一袋袋肉泥,放进了于乐的冰柜,得待着 一袋袋被扔掉。 骨头则被碾碎混进牛骨渣里,扔进垃圾通道。三点五十分,洗过澡的于乐倒进 自己的双人床,开心的微笑,并从床头柜拿出一个记事本,翻开某一页,在骨髓一 栏上写下第二个‘正’字的第一笔。 于乐自言自语:“‘鲜得牛骨汤’就是这样熬成的。” 二十二层的走廊里,有六个身影一一从2211室走出来,他们面无表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