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故事 聊聊 阳光四溢,尘埃静静地飘扬,空气里充盈着淡淡的陈腐气息,物理系女生俞静 呆呆地坐在摇晃的板凳上望着窗外操场上打篮球的男生们出神,心里想着下个月的 食宿费又该交了,十一月份的天气有些冷了,鞋子也该换了,不能总穿那双透了底 的皮鞋了。同室的女孩子们都已找到单位,只有她还没希望。大三的日子就是这样 无奈,叫人迷惘,更何况俞静是孤儿,没有依靠,生活一团混乱。 今天早上俞静去领父亲的抚恤金,但俞静到时钱已发完,办事小姐还嘲讽道: “没想到吃死人也能长这么大!”俞静没理她,这种话听多了,心早已麻木不仁。 只是出了门口看到满街乱舞的枯叶便无原由想哭,但她还是忍住泪,对自己说:别 哭,别哭,你是个坚强的女人。 俞静的父亲是名警察,在一次追捕通缉犯时因公殉职,那时俞静只有七岁,而 母亲在她九岁时又改嫁他人,俞静与继父关系不和,母亲又太懦弱,有了小弟之后 便举家迁居到上海,留下俞静一人在烟台。俞静从来都看不起势利的继父,但年纪 稍大俞静便感到了金钱的压力,在她想与继父和解时母亲却得了一种很难医治的妇 科病,两地分离,母亲与继父他们便再也没来看过俞静,只是每月定期寄生活费。 生活费不多,但加上父亲的抚恤金却也过得去,只是寒暑假打工的钱交学费还 是有些不够,但俞静总是很努力,每一毛每一分都从不浪费,甚至平时都没有买发 卡的零用钱,省下来存着交学费,就这样从高中到大学。 俞静是个要强的女孩,功课总是排在班上前三名,即使每餐只吃馒头没有菜她 也从未放弃过学业,因为那是她独立生存的惟一出路。但前几天感冒使她拉下两天 课程,再去补时却发现自己已有些跟不上,噩梦一般。吃药花去很多钱,口袋已轻 飘飘的能随风起舞,但下个月的食宿费是马上要交的,皮鞋也真的该换了,同桌赵 虹好几次无原故的低头看她的鞋,却笑着不说话,让俞静难堪。存折上的不多的钱 还要对付下学期的学费,不能动,本指望继父会寄来救命钱,可是不知为何这个月 生活费没有寄来,父亲的抚恤金也没领到,俞静真的有些绝望,无助。 已经有两个月没母亲的消息,俞静只跟小弟有电子邮件联系,但这个月因为用 钱紧张,所以也没去上网。俞静觉得自己被亲人们抛弃了,一个人在无助的时候常 常会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俞静是上午十点多回到学校的,今天是她父亲的祭日,于是就推说身体不适, 在宿舍坐了会,心底突的涌起一个念头:死。 “与其没有希望的活着,不如痛快的去死。”俞静这样想时感到眼眶有热泪溢 出,她任泪水流淌,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还活着。等到泪水流干的时候,俞静 洗净脸上的泪痕,穿上风衣走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沉的,风很大,很冷,每个行人的脸色也都阴沉沉的。 俞静站在校门口望着路的尽头,感觉更加的孤独。风无休止地吹进她的衣袖,廷着 手臂向上刺,但俞静却不理,心里只想着:“不活了,不活了……” 校门口的路向远方延伸,似乎没有终点。俞静看得久了,便不自觉向前走去, 仿佛那里有个答案,可以解开一切的迷。俞静只管走,没有留意已经进了市区,路 旁的冬青叶子上满是尘埃,居民楼前被安暖气管道的人挖掘的纵横交错,她只管走, 心里仍是那个念头:“不活了,不活了……” 转过个弯,路突然被广告箱挡住,是家新开业的‘晶晶网吧’,俞静心里一动, 走了进去,把身上最后的十元钱摸出扔在柜台上,转身径直走到一台电脑前坐下。 俞静要写遗书,告别世界,“这才符合程序。”她自言自语着,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遗书发给了在上海的同母异父的小弟,之后,她来到‘海港聊天室’与一个叫‘三 猫’ 的人闲聊起来, 当俞静问他在什么地方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沉稳的声音: “我在这。” 这是个与俞静年纪相仿的男人,衣着得身,整齐干净。只是俞静觉得在什么地 方见过这张面孔,白净书生似的,大而有神的眼,还有嘴角的微笑,使人不觉的想 亲近。 他叫赵杰,是大连人,到烟台出差。 “你有什么烦恼吧?”赵杰关切地问。 “没有。”俞静忍住不去看他的眼。 “怎么会?我还从未见过没有烦恼的人呢!” “快要死的人怎么会有烦恼,不要说笑啦!” “自杀?”赵杰慎重地问。 “是啊,难道你还肯帮我一把?”俞静含泪笑说。 “说说为什么要死,让我给你做传以警示后人,也算是你给国家做得最后的贡 献。”赵杰严肃地说。 俞静想了想,觉得他很烦,但俞静还是如实回答说:“我是孤儿。” “不是吧?孤儿就得自杀,那世界每天要死的人不是太多了?而且我也是孤儿! 不过,我还有个妹妹,但孤儿不是自杀的理由。” 俞静扭头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眼黑很黑、眼白很白,很干净不像是说 谎的样子。 “我没钱,没工作。” “钱可以赚,工作可以找,也不见得就得死啊!” “我孤独。” “人人都孤独,也没看到满街都是死人。”俞静冷笑一声,没再理他,却忍不 住的想再看他的眼睛,那种似曾相识熟悉而亲切的眼神,以及源于内心深处隐隐的 痛,都让俞静迷惑不解。但扭头却倏地发现他正在盯着自己看,慌忙转过头去,脸 红心跳,闭上眼睛眼前却是赵杰的眼,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眼黑很黑,眼白很很白, 让人无端的就相信那人的心,情愿与他厮守终生。 一丝柔情掠过之后,俞静的心里却仍是那个念头:“不活了,不活了……” 上网只十几分钟,俞静便起身离去,服务员走来还零钱,俞静却灿然一笑,摆 摆手,服务员再想说什么时俞静已身在门外。 风仍然冷得刺骨,俞静的白纱巾仍然只系了一个结,松松垮垮地缠在脖颈上随 风飘摆。“一分钱也没有啦,这回真的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俞静自言自 语着向前走着,全不理会将要到何方。她心里苦楚,脸上却挂着难得的微笑,只是 笑得万分绝望。俞静内心找不到一丝希望,即使有也不愿去想,仿佛生命里尽是无 边的苦难,而自己注定难以逃脱。 “喂!等等,你要到哪?” 赵杰竟跟了出来,俞静回头望去,狂风中,灰暗的天空下赵杰却仍是星眸皓齿, 一脸的生机。不知为何俞静心里竟有些欢喜,如自己正期待他跟来,但脸上却仍淡 淡的,保持着一个必死之人的决心。 “自杀!难道还会有别的事?” “那好吧,我向你推荐跳海,看,前边就是大海了。”赵杰仍十分认真地说, 俞静没理他,但心里竟有些踌躇,却又不敢回头去看他的眼,怕自己对这男人产生 爱恋,怕一见终情这等不稽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别的事我不敢说,自杀我可有经验。”赵杰边走边说,“我那还有本西雅图 一九九九最新版的《自杀指南》,你看不看?” “你还是留给自己吧!”俞静说着转过身去,迷着眼看那波涛汹涌的海,看了 许久,才若有所思的回身对赵杰说:“今天是个自杀的好天气。” 赵杰笑了,仍是十分的沉稳,似乎这早在他意料之中。 “跳海自杀最好是在船上,而且是出海以后,一来风景好,神清气爽;二来海 水深,容易淹死;三来观众多,碧海浮尸耶——这景象,只有在电影里才有。” 俞静忍住没笑,但回头看赵杰的眼时却发现他仍是一脸的认真,只是眼神里掠 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么,你是想当一回雷锋?”俞静也假做认真地问。 “当然,你看!我连船票都买了,一点半发船到大连的‘大舜’号。但就是不 知道在哪里有卖晕船药的。”赵杰捏着船票面露愁色,似有担心事。 “嗯?你晕船?” “不,是你晕船。今天风浪这么大,我怕到时候你吐得连跳船的劲头都没有了, 那时我这当代雷锋就派上用场啦!但就担心广大群众不知内情,回头再把我办个谋 杀亲妇,那我可就冤比窦娥啦!” 俞静终于笑了,但转念一想,似有不对,忙问:“你怎么知道我晕船?” 赵杰却抬头望向天空,道:“天要下雪了。” 赵杰不说,俞静却也不再问,这倒让赵杰沉不住气,反而向俞静问:“你一点 不好奇?” 俞静只是淡淡一笑,回答:“一个要死的人不该有好奇心。”同时不等赵杰再 多说已向前走去。她走得很快,头也不回。海风夹杂着咸腥的白色泡沫从侧面扑来, 命中正在发愣的赵杰。当冰冷的海水渗进赵杰的脖颈时俞静却灵巧避开那浪,站在 一旁戏谑微笑道:“用不着替我试水温,我有精神准备。” 海面一片白浪,风似乎更大了。岸边没有几个行人,天气真的很冷,连赵杰都 感到有些不由自主的发抖,海浪滚滚而来的巨响更是让赵杰心悸,他牵着俞静冰凉 微颤的手远远避开海浪所及的地方,这才回身对一脸绯红的俞静说:“安全第一。” 当赵杰意识到俞静的不自然时,他慌忙放开俞静的手,下意识地问:“下一步干什 么?” “你想干什么?”俞静反问,赵杰摘下腰间的手机看时间,然后望了望天空说: “‘碧海浮尸’ 演出时间快要到了, 咱们俩要打个‘的’了,不然要误场啦。” “哼,待会就要感冒了,还贫嘴。”俞静语带娇嗔,意味深长的望了赵杰一眼。刚 才还冰冷一片的俞静对自己态度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惊讶不已,不由的愣愣的 站着不动。赵杰没说什么,却上前一步,将俞静的白纱巾系好,敞开的风衣也一颗 钮扣一颗钮扣地系上。尽管赵杰的手已冻得发僵,但他还是做得一丝不苟,认真的 眼中满是不舍,然后他从上到下的把一脸惊诧的俞静看了几遍,最后他的眼盯住了 俞静的皮鞋,脸上忽然有了笑意,只是一闪,但俞静还是看到了。俞静心中一痛, 忽然出其不意地踩了赵杰一脚,转身便走。 “嘿!别走,我知道你叫俞静,我还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这话大出俞静意料,她回头怔怔地盯着赵杰,大脑里飞快地回想这人是谁。 “我是九六届的, 赵虹的哥哥, 你刚来时是我整理的你的档案。”赵杰说: “我还帮你搬过行李呢!想起来了吧!” 俞静苦涩一笑,说:“是你。” 赵杰再要说什么时,俞静却转身向大海走去。 “你要干什么?”赵杰忙跟过来问。 “自杀,我说过的。” “不自杀不行吗?” “给我个理由吧!” “我……如果有人暗恋你,如果你死了,那个人也活不下去了呢?” “你……” “对,就是我!我爱你!” 俞静的眼里闪着泪光,忽地扑进赵杰怀中,放声大哭。 “别哭别哭,今天我等了很久才等到你,不然……我马上要走了,你要哭的日 子还有的是,快回学校去,真对不起不能陪你过生日,我有礼物给你,回去赵虹会 给你的。” 俞静不理,却搂得紧紧的。 “你不要走,不要走……” 赵杰分开她的手,在她衣袋里塞了几张钞票,给她擦拭泪水,问:“还要自杀 吗?” “你要走的话我就死!” “不许胡说,我就是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只要你记得我爱你,不然,我就 是死也不瞑目。” “哪……” 俞静再要说什么,却又一时语塞,只定定地看着赵杰,仿佛一生一世。 赵杰拦了辆出租车,拥着俞静上车,俞静却死命的抓住赵杰的手,一脸痴迷, 似乎一松开便永世难再见。好半天才分开。 狂风呼啸,刮得赵杰头发乱糟糟的,他整个人在风中微微地颤抖。 出租车起动,俞静的脸贴在后车窗上,看着赵杰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 的失落也弥漫开来,隐隐的痛着。不觉中车窗上蒙了层水雾,俞静忙擦净,再看时 已不见赵杰,远远的街道两旁的树被风吹得摇晃不停,俞静呆呆地看,两行泪早已 淌下。 回到学校时赵虹正在校门口焦急地等待,见到俞静才松了口气。 俞静神情有些恍惚,眼里噙满泪,狂咒的风却将泪珠从俞静眼中刮出,来不及 落地便飘飞得无影无踪。赵虹忧虑地扶持着俞静回宿舍,然后替她请了病假。 同宿舍的姐妹们本想给俞静过个快乐的生日,但现在却都有些失望,可还是送 上了她们的礼物,赵虹兄妹俩送的是双棉皮鞋,赵杰另外单送一只水晶天鹅音乐盒, 其他舍友则送了些日常用品。俞静抱着音乐盒望着窗外发呆,脸上仍有泪迹。尽管 音乐盒发出美妙的声响,但外面的风实在大的无法形容,窗上的玻璃一直在发出尖 锐的划磨声。宿舍里冷的异乎寻常,以至大家在吃过蛋糕后无话可说,便洗漱上床 睡觉。 窗外的风一阵大过一阵,俞静却睡不着,她在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觉得荒谬不 经,然后想起赵杰常在课间跑来看他妹妹,原来是有目的的,然后又突然感到隐隐 的要发生什么事。正这时值班老师表情凝重的跑上楼叫赵虹下去接电话,过了很久 也没回来。俞静本能的感到出什么事了,她穿好衣服悄悄下楼,却见赵虹正坐在值 班室里低声哽咽。 大舜号出事了。 值班老师看了看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十七分,赵虹搂住俞静一起听电话筒里 传出来的嘈杂声,流着泪拼命的咬着手指。电话那头赵杰还在安慰妹妹说没事的, 就是有点晕,要是走前买瓶药就好了…… 俞静与赵虹听着听着就没声音了,电话机里传出的只一片噪音。 俞静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敢想像发生了什么事。风狂虐地将三楼的一扇窗刮落, 在宿舍楼门口跌得粉碎。楼上传来惊叫声,俞静却与赵虹抱头痛哭。 值班老师眼圈通红的提醒她们应该到港务局看看,于是俞静与赵虹来不及多穿 件衣服便走了。 她们走后不久俞静的母亲与继父来了。俞静的母亲泪眼汪汪地问值班老师俞静 在哪里,她想女儿,梦里都想,女儿没出什么事吧,值班老师就对他们说俞静的同 学的哥哥可能出事了,俞静跟着去照看,刚走不久。 俞静的母亲与继父是回来给俞静父亲上坟的,顺便把生活费给她带来,刚祭完 俞静他爸就给留在上海的儿子打电话报平安,结果却听到女儿要自杀的消息,于是 急急赶来。却是虚惊一场。 而俞静与赵虹在码头却听到了不好的消息,大舜号沉没了。 候船大厅里一片哭声, 墙上的挂钟显示是凌晨0:30。这一刻,时间再次凝固 成永生的悲痛。俞静与赵杰双双晕倒。 俞静再次醒来时看到了母亲焦虑的眼,不由得放声痛哭,把心中的悲伤全部发 泄出来。哭了很久才停,但心中哀恸,泪水还是难以止住。俞静问了很多问题,却 都是与赵杰有关,母亲不明所以,问俞静的同学,同学也不太清楚,只知道赵虹在 港务局等认尸体。俞静的母亲断断续续的从俞静口中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觉得 心中酸楚,不知该如何安慰。 “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人能预知未来,也没有人 能不面对未来……” 俞静哭肿了双眼,第一次发觉母亲的话充满哲理。 大舜号沉没了。赵杰死了,像一颗耀眼的流星永远的留在俞静的回忆里。在以 后的日子里,大舜号的阴影仍日常笼罩在俞静与赵虹的心中,但她们选择了坚强。 赵虹毕业后到深圳寻求发展,俞静则留在烟台继续深造。 二零零一年五月的一天,俞静收到一封信,是赵虹寄的。俞静在宿舍窗口的阳 光里打开信,看那闪着白光的信纸上湛蓝的字:…… 往日朋友相聚,何等欢畅,转眼间便风流云散,各自天涯,即使亲人间的生死 离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追忆那些片刻的快乐,更觉得青春易逝的失落让人难以接 受。但事实是我们长大了,我们成熟了,我们一步步地走向未来。于是我们学会生 活,学会前进,最重要的是我们学会了爱,学会了沉默,我们只能如此。无可奈何 之余我们欢笑,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我们仍在努力仍在奋斗,对生活对 命运永不妥协。我想,你我的生活也就是这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