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 聊聊 那是一片苍翠的青山,在夕阳中静谧无声。天边有连成一片的云如火般的蔓延, 而归雁正穿梭过那轮一天中最美的太阳。 我走在林间小路中,看一花一草都充满生机,深吸一口气,似乎感受到带泥土 清新的潮气。路边的树上开着无数不知名的黄绿色花朵,它们闪烁着灵秀的光芒, 不似城市中的植物那般灰暗,于是喜悦,心底不染一丝尘埃。 那些梦中的花朵在所有角落盛开,它们有着难以形容的容颜,如十六七的少女, 最是纯真。以至我一闭眼便会被花的光芒笼罩,失去自我般轻轻的飘浮在天地间。 我又做那个梦了,每次在我绝望时。 但我为什么会绝望呢?因为失业?因为失恋?因为失去生存的目标?都是又都 不是,因为我不知为何而活着,将要遇到什么样的人,会发生什么事,以及这一切 又都是为了什么。 我绝望因为我不知生存下去的意义。 我常常会这样想,困惑的在街头人流中不知所措,与无数张面孔对视,微笑或 漠然;依或与有着熟悉微笑的陌生男人擦肩而过,心底隐隐的痛,不知错过的是前 生的缘还是今生的情。那些无奈不可发生的爱,一一从我眼前错过。但这一切又都 是为了什么? 我绝望因为阳光下我的不知所措。 可那些梦中不知名的花朵却一次又一次让我萌生莫名的喜悦,使我带着仅存的 希望四处寻找,但又不告诉我将要寻找到的是什么。 我常在午夜上网聊天,与所有人交谈,对他们讲我心底的秘密,却常常被当做 玩笑,那些不懂浪漫的男人,只是不停追问我的年龄,追问我住在哪里。他们只会 讲一些黄色笑话,污言秽语的像一群色情狂。每当这时我就会退出聊天室,回到现 实,在窗边望着星星默默无语,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父母对我失望的不再敢关怀,他们任我终日枯坐家中,像看一朵还未盛开的花 在凋谢般的悲哀。我完全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但却又感到无能为力。我常常把自 己想像成一个正在等待着什么的人,专心致志,毫无怨言的一丝不苟。可等待的是 什么呢? 我绝望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我不停的问自己,不停的问在网上遇到每一个人,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我为 何不知所措,我究竟在等待着什么。没人回答我,他们只欢笑着说一些连他们自己 都不明白的话。我知道他们不知道,我知道在他们网络那端如我一般的微笑已经僵 硬。 在最初的日子里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一人的独角戏,自言自语的在孤单角色里徘 徊,所有听众只是我影子,在无数灯光照射下的影子。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的无影灯 时的感觉,它照耀着我的全部,却不留下一个影子,只在想像中有着无数的影子在 身下向上仰望,但却没人看见它的存在。我想那是心灵的孤寂,没有什么开始,也 没有什么结束。直到‘合欢’闯入我的视线,我才知道我等待的是什么。 合欢其实是我的高中同学,高高瘦瘦的,很英俊的样子。他说他下个月要到山 区当教师,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要知道在网上自言自语的人很多,但我偏偏一眼就 看见了他,合欢,七八年不曾见过的名字。我还记得他本名叫纪连云,当时为了在 校刊上发表文章我特意为他取的这个名字。于是上前打招呼,果然是他。 没想到他还活着,高中那会他就常晕倒,是班上的睡美男。据说是脑血管壁太 薄的原故,他父母为此常到学校请假带他看病,后来不看了,说是没几天了,但到 毕业他还活着,考分仍排前十名。我们几个女生还一起去看过他。 我记得大学时还常与他通信,谈哲学、谈人生、谈日常琐事、谈使我们心灵共 鸣的一切,那时总有一丝甜蜜的渴望,超越生死想要拥有对方。在我工作后拿到第 一个月的工资时说要请他吃饭,但那天在路上我出了车祸,没能赴约。从那后我就 再没给他写信。后来我搬家了,便再没有他的消息。转眼间三四年过去了,美少女 变成了女青年,而合欢那样垂死的人竟活到现在,还要到山区教学,实现他的理想, 让我羞愧。 合欢说要来看我,但我拒绝了他。 “在网上相遇,互诉心声不更浪漫吗?” “你还那样,总是不肯放弃浪漫。” “除了浪漫,我还拥有什么?” “sonnet,这世上有意义的事很多,难道你忘记了你高中时的理想?” “合欢,我忘了,你告诉我好吗?” “我记得你喜欢体操,你说过要当世界冠军的。” 我的泪水止不住的流淌,我来不急告别便拨下电话插头,屏幕上仍闪烁着合欢 的话,我失声痛哭。 父母早已习惯了我的失常行为,他们拿来毛巾后就离开了,但我知道他们也在 哭泣,只是没有声音。 第二天我决定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母亲很高兴,我们一起去了海边,看春日的 风筝在蓝天飞翔,我闭上眼想像着飞翔的感觉,蓝天大海,我若是一只海鸥该多好。 但这只是想像,现实却并非如人所愿。 午夜上网,合欢竟在等我。 “sonnet,今天我回母校了,你在操场后树林里刻的字还在。” “是吗?我刻的什么字?” “你忘啦?” “不记的了……” “sonnet,是‘合欢……’” 突然停电了,我没能看清下面的字。是什么呢?我感到一阵阵的绝望,许多事 情总也想不起来,像是落入无边的黑暗,我知道他们存在,但就是看不到。 “你可以不知道你的将来,但你不可以不拥有你的现在。” 我想起这句话,是合欢说过的。于是我望着满天的星星继续回忆。 “生活所给予我们的也便是我们生存的原因。” 像是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无边的记忆,甜蜜或痛苦一起涌现,如同时光倒流 般让我再一次看到发生的事情。却依然只有痛苦。 合欢发依妹儿说他明天就要走了,问我去不去送他。我没回信,却坐在窗边默 默流泪。窗外有群鸽子飞过,在蓝天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我想我不会再与合欢相 遇,因为我们是两条交错而过的弧线,我们没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圆圈。 我在家里给杂质写稿,生活开始变得正常了。 我终于想起我在树上刻的是什么字了。 “合欢,我爱你。” 我失落的记忆终于全部恢复了。 阳光下我坐在窗边向外望去,湛蓝的天空下所有的人都充满生机,他们可以自 由恋爱结婚,但我却选择放弃,因为车祸后我只能靠轮椅生活了。 我以为从此就失去合欢的消息,但他却又给我发依妹儿了。他说他每星期可以 到县城上一次网,问我想不想吃山里的水果。他还说山里的孩子都很用功,虽然穷 但却很少旷课,即使住的很远。 我想像着合欢升国旗时漫山的雾气,以及孩子们纯真的眼。这一切使我向往不 已。我在他发给我的照片中看到了我梦中的花朵,他说那就是合欢。原来是合欢给 了我生存的勇气,原来我等待的就是合欢。 九月时合欢所在的地方发生山洪,从此真的再没他的消息了。 我等了两个星期,实在忍不住便要母亲推我去他父母家。 他死了,为救一个落水的学生。当人们找到他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他母亲流着 泪说,在他躺着的地方盛开着数不清的合欢。 我失声痛哭,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我的那半个圆圈了。 我又搬家了,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我在院子种了几棵合欢,想像合欢从未离开过我。 于是,当合欢花开时,当夜幕降临时,我便会微笑着去触摸合欢安息的生灵, 那是他最后看见的世上最美的花。 (完) 2000.4.21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