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 倾城 夜已深,孩子早进入梦乡,连特护都已休息,而于康却睡不着。 今天的夜空飘洒着细细的雨丝,没有风,所以雨落的很直,远远的只听到窗外 的树叶哗哗的响,倒像是《红楼梦》里雨打芭蕉的那段,最适合来点诗情画意。于 康这样想时自己都不禁笑了,他拿起报纸继续阅读,不由得又去翻看‘世纪末的羽 化’那段,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名人了都不知道,还真的感谢那疯狂的记者。 窗户都关的很严,但于康还是感到一丝寒意。墙上挂着的那架老式挂钟已响过 十二下,于康这才发觉真的该睡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办,心中放不下,思来 想去,终于拿起电话,又想了半天,才打给刘茵。 “你还没睡啊?”电话那头刘茵问,声音淡淡的却有一丝喜悦。 “是啊,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对我这样的好?不会是真爱上我了吧?” “什么?三个字有那么长吗?”刘茵的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又满是惊喜,给人 以温柔至极的感觉,似乎恋人间私语般的甜腻。 于康笑了,有些尴尬,他想刘茵定是会错了意,但又似乎是自己有意让她误会 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我真的爱上她了?”于康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 么,该说什么。这时于康才发现自己的口舌并非自己想的那样随心所欲。 “你不要不承认,我问过我岳母了,就今天下午。” 电话那端刘茵吃吃的笑了,“原来你说的是钱的事,我还以为你要……”电话 突然掉线了,听筒里一片奇怪的噪音,于康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外面传来巨 大的声响,他扭头看去,窗外有极光般的强光涌动,但不是在天空,而是在地面, 远远的望去有如原子弹的冲击波般在扩散。于康惊得目瞪口呆,想到了什么,却又 不敢肯定,大脑里乱作一团。就在这时,屋子开始震动,屋内所有的东西都离开原 处,于康也一跤跌倒,眼看着吊灯向他迎面砸来,却无法移动身体,但就在灯要砸 到时却又荡到别一边。于康来不及多想本能的爬向母亲的房间,但左方却传来女儿 的尖叫声,特护也在另一个房间叫喊起来,于康一犹豫间想到了刘茵,却忽得感到 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身体,右腿似乎也卡在缝隙中,动弹不得。 飞扬的尘埃,不尽的黑暗,于康眼前的一切都在毁灭,连同他的身体,随大块 建筑物抛出早不存在的窗户。于康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大地在不停 的颤动,自己如同一只被拼命摇晃的空罐头盒,一片空白的撞来撞去。细雨不知何 时换了雷鸣电闪的装扮,于康的耳朵里却只是嗡嗡的响,他借闪电回头望去,原本 的六层楼已变成一堆废墟,自己的身体似乎已没有知觉,只剩一双眼睛在看,心底 涌上一个念头,“怎么啦?都完啦?”泪水不知何时淌出的,混着瓢泼大雨将尘埃 打落在地。又过一会,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于康流着泪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坐在沙发里,映入眼帘的是 暗淡的茶几、静静的窗帘,墙上的挂钟仍在滴嗒滴嗒的响,于康抬头看去,零晨四 点二十分,原来是大梦一场。他又回想梦中的地震开始的那一刻,泪水竟止不住的 流,毫无原由。 窗外雨早已停了,天际漆黑一片。 于康想起任天芳曾问的这个问题:先救谁? 先救谁呢?于康当时回答的是:母亲。任天芳竟说正确!她的理由是将来与儿 媳妇一同落水时希望儿子先来救她,而不是从她身边游过去。 任天芳总是这样说些与人不同的话,还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康想着,泪水不停。自己在梦中的那一刻竟犹豫了,以至谁都没救成。他想: “难道我不爱她们吗?还是现实与幻想的距离太大?或许只是我的错。” 他不能原谅自己,虽然只是一场梦。但假若是真的呢?于康不敢想,他怕自己 还会再犹豫,母亲、女儿、妻子、朋友,都是那样的难以取舍。一刹那,于康忽然 发觉自不再年少,心中有着太多的顾虑。 特护起床了,见到于康呆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吃了一惊,问:“你一晚上没睡? 你…哭了?”于康揉了揉眼站起身,回答:“做了个梦,激动了回。”特护笑了, 没再说什么,转身时突然说:“对了,昨天任天芳的手指动了,你今天最好还是带 她去让查教授看看,说不定能有起色。” 于康送女儿上幼儿园后带任天芳去医院,刚出楼道口就看到刘茵一脸微笑的站 在面前。 “我听说啦!”刘茵说,“她什么时候能醒?” “你消息可真灵通,…还得看医生怎么说呢!”于康回答着,并偷眼看刘茵, 心里竟有作贼般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啦?”于康暗暗的想,“她那都是跟我开涮呢,我怎么倒认真了 呢!于康啊于康,你可不能晚节不保啊!” “怎么?不想说点什么?” 刘茵冷不丁的说。于康吱吱唔唔了半天才问:“你刚才说什么?”刘茵哈哈大 笑,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得自作多情,我的研究项目终于可以完成啦!” 于康的脸瞬间红了,仿佛秋天的苹果。刘茵更是在一旁大笑不止。 “弄了半天你是在耍我玩呀!浪费了我一打一打的眼泪。” “真的?”刘茵止住笑一脸认真的问。于康在心里对自己说:“镇定,别让这 小妮子看笑话!” “是啊!不过我这一辈子只爱我老婆一个女人!说实话,再多一个不烦死啦? …如果漂亮点的还可以考虑。” “一肚子坏水,我就是想嫁你都得……” 刘茵突然红了脸,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帮于康抬任天芳上出租车。特护嘿嘿的冷 笑,然后又是一声叹息,没说话,但眼里却分明有大段嘲讽的句子,让于康和刘茵 都尴尬异常。 因为刘茵搭车,所以特护不与于康他们一起走,她要整理记录,下午才动身。 出租车飞快的行驶在环山路上,突然迎面开来一辆加长货柜车,出租车司机慌 忙打方向,但来是晚了。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货车已然撞到眼前,瞬间出租车 便滚落山坡。 于康的耳边是嘈杂声音,分不清是什么方向传来的,无边无际的弥漫在他的世 界里。他睁开眼,心中想着:但愿这又是一个梦。但现实却是他躺在出租车的残骸 里,胳膊已经失去知觉。于康坚难的转身,想要看任天芳的情况,但任天芳不在车 内,他又转过身来找刘茵,刘茵也不在车内,连司机都不在,只剩下任天芳的轮椅, 变了形卡在车座间。 从车里望出去,天空暗淡,还带着些许血红的沉闷,压抑的使人喘不上气。风 从山坡上刮下来,呼啸着夹带着沙石,打在脸上生痛。 仿佛就要下雨了。 于康试着往外车爬,但腿却被卡住,似乎已经断了。于康向外张望,刘茵在不 远处躺着,司机在更远的地方,他们都一动不动。于康在车内向四周搜寻,却不见 任天芳的踪影。他忍住巨痛大喊刘茵,刘茵没有反应,他又喊司机,也一样没有反 应,然后他又大喊救命,空茫在山谷荡起了回音,同样没有任何人烟的迹象。 不知躺了多久,下起了雨。于康大哭起来,他担心不在视野内的任天芳出事, 担心再听不到任天芳任性的笑声,担心刘茵就此死去,片刻他又想起了女儿,想起 了母亲,想起许多曾经忘记的事和人,包括温小蝶。 世界是这样的美好,于康不想就这样死在大雨中,不想这样凄凉。他拼命的搬 动卡住腿的椅子,一点一点的抽出腿,鲜血汩汩从伤口涌出,于康撕下一条衣袖扎 住动脉,咬紧牙关从出租车的残骸爬出来,爬到刘茵身边,但是她已经没有气息。 于康的心中一痛,他愣愣的呆坐不动,许久才惊醒似的想要站起来,但却重重的跌 坐在泥水中,他声音嘶哑的干嚎着,努力爬上山谷的高处,透过滂沱大雨寻找任天 芳的身影,但白茫茫之中却什么也看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啊!!!” “可我终究能救谁啊?!” “我能救得了谁啊!!” 于康瘫坐在山谷上大哭,一侧身又滚落下来,一头撞在出租车的残骸上,晕了 过去。 …… “我们要走了,你保重。” 任天芳在大雨中对于康说,身边是刘茵。 “你们要去哪里?” 于康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女人。 “到我们该去的地方呀!”刘茵嘻嘻笑着说,“也许我们不太适应这里吧!” “可是……哪里又能适合你们呢?” “我要走了,忘记我曾经爱过你吧!好好带大我们的孩子,照顾好妈爸,还有 以后要少吸烟,天冷时穿毛衣,在第三个抽屉里,珏儿也不能总叫爸妈带,你也常 带她去动物园,我从前没能好好照顾她,以后全都靠你了……” 任天芳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于康心中惶恐,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出 租车出了事故,刘茵死了,可为何转眼间她又完好的站在于康面前笑呢?还有任天 芳,说这样的伤感的话,仿佛离别前的叮嘱。 “我们真的要走了,你不说几句?” 刘茵仍旧笑嘻嘻的说。于康一惊,刹那明白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任天芳 的手,依稀有温存的气息,仿佛第一次见面时的珍重。任天芳扑进于康的怀里,泣 不成声。刘茵却在一旁笑嘻嘻的看着,似乎这一切与她无关。 于康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说什么也说不出了,就这样紧紧相拥,直到一阵天 翻地覆的震动,于康立时从梦中醒来,人已躺在救护车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