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沙行 作者:丽端 (我突然想为他写点什么来纪念两年的音讯全无。这两年里我们彼此都没有 主动与对方联系,即使在某个深夜我已经开始拨那熟悉的电话号码,也总会在没 有接通之前匆匆挂断。我不知道他那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但是,我始终不愿意 先向这两年的孤独妥协。 所以我只能写,把他写进我的故事中,却又没有任何痕迹。只有我,才能体 会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战栗。) 史均是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遇见朱果的。 那时史均正坐在黄沙弥漫的大道边一家肮脏的小饭铺里,喝着最便宜的稀粥。 因此当朱果出现的时候,史均根本就不曾注意。 史均全神贯注地喝着稀粥,只是突然觉得很嘈杂。那是几个乡野顽童正在厮 打。史均只漠然地扫了一眼,继续对付碗上乱窜的苍蝇。 粗鲁的谩骂声渐渐远去,朱果带着脸上几条新添的伤痕走入饭铺。扔下一个 铜钱,朱果拿起柜台上几个包子就走。 掌柜的朝着朱果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任那枚铜钱从柜台弹落到地上。 史均也向朱果望去,摇了摇头。然后自己走到柜台前付帐。 “请问钻天雁贺标的庄子怎么走?”史均费力地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子,声 音嘶哑地说。 掌柜的明显吃了一惊:“你是贺大爷的仇人?” “不是。” “那您是贺大爷的朋友?”语气明显地恭敬了,不自觉还翘起舌头把“你” 换成了“您”。 “高攀不上。” “那……”掌柜的犹豫了一下,方指了一个方向说:“以后千万别说是我说 的。就当小的是一个苍蝇,挥挥手就没了。” (无意中我写出了一个武侠故事的开头。其实他是很不喜欢武侠小说的,他 不喜欢任何小说,他此时一定正在那家小破公司里加夜班,研究一堆我所不能理 解的东西。可我却在离他不远的另一个城市中,靠着窗外妖异的树影,编造出虚 幻的故事来维持生计。也维持心灵。 也许这就注定了我们未来二十年也不需要联系,虽然我们都会从别人那里打 听来对方最新的电话号码。) 史均再次遇见朱果是在去贺家庄的路上。朱果仍然是在跟人打架,不过对手 已经是成人。朱果瘦小的身子与那条乡野汉子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一番毫无招数 的对殴之后,朱果的鼻子被打出了血,淋淋漓漓地洒下来。于是史均走上前去, 架住了那汉子的拳头。 “老子揍这下流胚,你多管什么闲事?” 史均皱皱眉,一甩手将汉子推出五步开外:“滚!” 朱果此时却自顾走了。 史均犹豫了一会要不要跟上去,因为他已看见一个佩剑道士匆匆向朱果掠去。 史均正迟疑间,两人却又动上了手。没有说一句话。 朱果的手中已多了一根树枝,却被道士的长剑屡屡削短。削至将尽,朱果便 会抽空再折下一根。然而这也不过两三根的事,很快朱果便没有余力再去折取, 只能狼狈地躲避道士的剑风。 史均只好出手了。很久以后,朱果问史均为什么此时要帮她,史均便说: “因为你有武功却不用来对付普通人。”于是朱果追问:“还有呢?”“还有, 你的鼻子出血了。” “那只是因为你当时还不知道我是谁。”朱果说,又不甘心地追问一句, “如果你知道,你还会救我吗?” “也许不会。”史均老老实实地答。 朱果只是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我也不怪你。我知道你从不说谎。” “但我后来知道你并不是打不过那个道士。”史均说,“从一开始,你就欺 骗了我。” (我相信男人和女人撒谎的平均水平是差不多的,差别在于女人都一样地会 撒谎,这对她们仿佛是一种天赋,而男人之间却有天渊之别,主要取决于他们所 处境遇的不同。 这是先天与后天的区别。 老实的男人,虽然会让你怜惜到心痛,可也很难让你真正快乐起来。因此没 有他,也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史均了解朱果的真实武功是在钻天雁贺标的庄子上。当史均被贺标率众围困 的时候,朱果莫名其妙地救了史均逃走。贺标倒也没有追赶,只在后面叫嚷一句: “你小子跟着朱果,从此就再没有好果子吃!” 史均这才知道,身边这个人就是朱果。 “我真的那么有名,连你这个穷小子都知道?”朱果的神色,又是那么倔傲 阴冷。 “是的。”史均说,“虽然这不是你的错。” “我父母的错就是我的错。现在你快滚吧,跟我在一起,没有好果子吃。” 史均却不动,仍然说:“你父亲当年谋杀自己的师父,拐带师父的小妾出逃, 为江湖人所不齿。你便是他们的女儿吧。后来他们被群雄追杀而死,却为何单单 留下你在江湖上流浪?只不知你当年是怎么逃脱,又是怎么练的武功?” “关你屁事!”朱果红了脸,老羞成怒,狠狠地一剑便刺了过去。 “我只是关心事实而已。”史均慌忙避开了,口中却说:“你不回答也没关 系。” 朱果不答,又是几起凌厉剑招。史均忽然眼前一黑,只觉臂上一痛,便晕了 过去。 (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我租了一套花园里的小公寓,从窗户望出去满 眼都是凤凰树,夏天到来的时候凤凰花燃烧不已。听说凤凰花象征着离别,那么 我就是生活在这些断断续续的离别中。 我的冰箱里有新鲜的牛奶和水果,它们都是我在超市中经过详细的价格比较 选购的,我的花瓶里插着两只最便宜的康乃馨。严格来说,我是个致力于从最少 的钱中发掘最大效用的人,因此没有人觉得我过得寒碜,我却花费不多。我把大 部分钱都存进一个帐户,密码是他的生日。) “你给钻天雁贺标报信说仇家杀来,他为什么反而要杀你?”朱果问。“很 多人都让我不懂。” “我也不懂。我只是关心事实而已。”史均憔悴的神色似乎有了一点润泽。 “他要杀我,是一个事实,毕竟每个人的动机都是别人难以预料的。有的人就是 疑心太重,也许贺标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请再给我一碗水。” “你真象一头骆驼。”朱果说,“我的水缸快见底了,你以为我每天去挑水 很容易吗?” “我确实希望自己是一头骆驼。”史均脸上忽然闪现了痛苦之色。 “你是刚从西边的大漠来吗?” “是的,我和师兄一块去,却只有我一个人回来。”史均拿着水碗的手颤抖 起来。“你不要再问我这个,因为我发过誓不说假话,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朱果哼了一声,“谁又希罕知道了?”一撩千疮百孔的门帘,“喝够了?喝 够了就快滚!被我划了一口子就晕倒,倒象没有吃过饭一般!” 于是史均就真的走了出去,朱果背对着他。 然而过了半天,史均却回来了。他的手中提了一个新打的包袱。 “送给你的。”史均说着解开了包袱。里面是一套女子的衣服。 “你什么意思?”朱果冷冷地说,“你以为我稀罕么?” “我只是不愿意看你穿得象个男孩子。”史均说,“我喜欢什么事情都还原 成他们本来的样子。” 朱果把那套衣服扔了出去:“这算什么理由?” (我认为自己笔下的史均还是比他更可爱。至少史均还知道欣赏女性的美, 可他看我的目光总是和看他那帮哥们没有两样。我也曾经作小女儿态刻意装扮, 可他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将我嘲笑几句。 他是尼采所吹嘘的那种“权利意志”型的人,他永远处于众人的主导地位, 让一向颐指气使的我变成一叶随风而转的孤舟。 孤舟爱上了狂风,这种卑下的姿态让我一想起来就愤恨不已。 我想,我要在史均的身上报复他。) 最后朱果还是跟着史均走了,因为她听说史均要去一叶山庄。提到一叶山庄, 史均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而朱果却流露出一丝好奇与兴奋。毕竟一叶山庄是当 今武林首屈一指的世家,山庄主人连秋深更是人人称羡的青年才俊。 一路上朱果感受到了史均不同寻常的地方,即使衣衫褴褛,神色憔悴,史均 言谈举止之间却无不透出清贵高华之气。可当朱果问及史均的身份时,史均却说: “这是秘密。”依着朱果倔傲的脾气,也不再问他。 朱果也会问及连秋深,然后如愿以偿地听见史均对他的称赞。于是朱果的心 中开始种下一种微妙的愿望,甚至在听到史均说起江湖上对连秋深的不利传言时 生出无端的愤怒。 “他们不过是嫉妒他罢了。” “也许是。”在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之前,史均不轻易下什么结论。不过史均 也奇怪,为什么要给朱果讲这些呢?难道他自己也在嫉妒那执掌武林世家之一— —一叶山庄的连秋深公子么? (连秋深这个人物的形象来自于他的名字。我无意中在某个花名册上看见了 这个名字,立刻联想起一位翩翩佳公子。想象中的他面如冠玉,气度高华,是所 有女人年轻时的梦想。 我似乎也遇见过类似的人,他们蓦地出现让我惊喜不已。可是很快我就发现 这种人其实更适合遥遥地恋慕,他们是在水一方的情人,可我永远只能在流水的 这头。 因此当我在夜晚望向黑影婆娑的凤凰树时,他们英挺的身姿就是我内心最好 的慰藉,单纯而美好。不象他,总是让我在刻骨的思念中升起恨意,然后拔掉电 话线。我怕突然听见他的声音,那样我会不知所措。) 在一叶山庄朱果见到了连秋深。朱果一如既往地逃避着与生人见面,因此在 众多江湖豪客的聚会上,朱果和史均站在人群中最角落的地方。然而朱果却感觉 到连秋深清澈的目光一度停留在了自己身上。朱果一阵惶恐,耳边却忽然听见史 均低声的安慰:“别怕,没有人认出你。”这句关切的话是如此杀风景,以至于 朱果突然对自己的身份嫌恶万分,也对史均产生了某种逃避的念头。也许没有史 均,朱果从此就能忘记父辈强加给她的耻辱,那耻辱笼罩了她的一生。 朱果独自在自己房间里照镜子的时候,发觉穿上女装的自己是十分美丽的, 而且与以前的街头浪子般的朱果简直判若两人。这种蓦然的发现让朱果惊喜不已, 辗转难眠,以至半夜里她听见了隔壁史均房里的响动。 史均半夜里出房跃上墙头,朝内宅而去。朱果起了疑心,悄悄跟在后面。她 武功比史均略高,因此史均并没有觉察。朱果知道他们两人都是靠化名来到一叶 山庄的,朱果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耻辱身份,但史均是为什么?如果他是要对连秋 深公子不利,朱果想,自己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史均已经跃下了屋顶,穿廊过户,走进了一间厢房。看样子,他对这里的地 形熟悉得很,一路上成功地避开了诸多巡逻的护院。 朱果悄悄伏在房顶上,耐心等待着。朱果不知道如果此时史均果真杀人放火, 自己究竟会怎么办。正发呆,忽然有人在她身旁伏下,吓得朱果几乎跳起来。然 而她看见了那清澈的目光,身子没动,却也惊慌得几乎话也说不出来了。好一阵, 才悄悄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想看看那小子要在我家里做什么。”连秋深低声说,“可你,不该也冒 这个险。” 这句关心的话让从小饱受冷遇和屈辱的朱果落下了眼泪。而当数天以后,连 秋深杀死了一个来向朱果索命的黑衣人后,朱果感到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他了。 “他是仙霞山的道士,可为什么要来杀你呢?”连秋深抚慰着发抖的朱果, “别害怕,有我在。” “我不是害怕他们,我从小已经习惯了。”朱果低低地说,“我害怕你问我 的身份。 如果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就只能离开你。“ (我说过,我现在是独自居住在另一个城市里,来这里的时候我不认识任何 人。我想,这也正是很多流浪的江湖人的命运。 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只呆上两年的,然后换一个新的环境。在不断变化的生活 中我才能找到更多的写作灵感,我唯一不变的联络方式是电子邮件。然而两年过 去了,我却懒得拾起搬家的念头,我喜欢这个凤凰树掩映中的窗户。我想,一旦 离开,也许永远不会再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我不太愿意承认,我内心里其实是喜欢安宁和稳定的。流浪的江湖人又何尝 真的喜欢漂泊呢?) 史均本来也是个好看的年轻人,但他笨拙而生硬的表情让朱果敬而远之。因 此当朱果与连秋深已形影不离之后,对史均这个人便几乎忘却了。 而史均似乎也毫不在意。当朱果搬离他隔壁的客房住进一叶山庄的内宅时, 他只对朱果说:“如果他能真心待你,一叶山庄倒是你最好的藏身之处。”这句 刺耳的真话让朱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冷冷地甩下一句话:“你在一叶山庄也不 要太放肆了。” 连秋深对史均的纵容态度让朱果不解。史均白天总是扎堆在人群中,专心地 听着别人的谈论,却很少说话。而晚上,史均就会潜入内宅,在连秋深和朱果的 窥视中走遍一叶山庄的每一个角落。这种三人游戏几乎每天都上演,史均仿佛也 知道二人的偷窥,却毫不在意。何况,他真的不过是转转而已。 “你为什么不抓住他?”朱果问,“也太不把堂堂一叶山庄放在眼里了。” 连秋深却只是微微一笑:“要抓住他太容易了,容易的事就不必急着去做。” 朱果也就不说什么了。朱果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好。史均和 连秋深都是温文尔雅的人,有时候朱果觉得两人实在是很相象的,这时她心里就 会生出一种温柔的感情。 因此史均突然与其他门客动手的消息让朱果吃了一惊。 (写到这里我不禁一震,连秋深最后一句话竟然深深触动了我某种遥远的记 忆。我想起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时我们象所有的恋人一样无话不谈,可是 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内心对对方的热爱。我们都不自觉地回避着这个话题,等待着 对方主动提起。可最终谁都没有说,直到如今。 也许那个时候已经天经地义地把对方视为自己最亲近的人,既然永远不会失 去,要说什么都太容易了。可太容易的事大家都不急着去做,以至于永远也不会 去做。) 史均躺在床上,面颊呈现出灰败的黑晕,嘴唇却苍白如纸。朱果来看他时, 他已经这样躺了两天了。 朱果乍看见史均的样子脚下不禁一软。她轻声问旁边的医生:“他受了什么 伤?” “修罗掌。”医生对朱果的态度很是恭敬,“幸亏发掌之人并非魔教高手, 这一掌还不至于伤他性命。将息二十天估计便无大碍。” 朱果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史均,心中很迷惑。一抬眼,正看见连秋深站在一 边。 “他们为什么要动手?” “没有人知道。他被发现时那个人已经走了,竟然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动静。” 朱果哽咽着:“他是这么好脾气的人,为什么还有人对他下手……” “我们回去吧。我会让最好的医生照看他的。”连秋深轻轻搂住了朱果的腰, “毕竟是他让我认识了你。” 朱果含泪的眼睛微笑起来,那是幸福的笑。有连秋深这样一位完美的恋人, 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也幻想有一位完美的恋人,那样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他说我爱他。只有 当一切都不可能的时候,我们才能畅所欲言,而不必担心可能的尴尬。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没有端倪。我现在也接触一些男人,各式各样,偶尔他 们也会到我的小公寓来坐坐。我想朱果是因为与连秋深有了肌肤之亲才对史均死 心的,可我却不同,无论怎样我都没有忘记他,他总是在我与其他男人交往的时 候霸道地闯进来,让我一阵羞愧,继而以赌气的心态更加肆无忌惮。 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吗?) 二十天后史均主动找到了连秋深。 “我想请一叶山庄做个见证,证明魔教并非当年灭掉栖霞剑派的元凶。” “为什么?”连秋深明亮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他脸颊的 黑晕还没有完全散去。 “栖霞剑派黄道长自被袭到去世,其间共二十余日,他面容上的黑晕深浅一 直没有变化。而我自己也受了一记修罗掌,面上黑晕却在一月之由浅变深,又由 深变浅。由此可见,黄道长所受的并非修罗掌。” “就这么点理由吗?” “当然还有。修罗掌的症状只是最后的一个补充。如果一叶山庄愿意出面澄 清事实,我可以提供所有的证据。”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连秋深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只是想让事情的真相得以公布。” “就为这个你甘愿自己受伤来获取证据。”连秋深脸上的笑容舒展了,“我 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连秋深是一个聪明的男人,而史均却有点笨笨的。我想如果我是朱果,也 会选择连而放弃史。可这只是从理性的假设出发,而爱情是不能以理智来衡量的, 否则我应该选择现在交往的这些“成功人士”中的一员。 严格来说,他不过是个平庸的男人。他一直在那个毫无前途的小公司挣扎, 靠着债主的宽限苦苦支撑。他的眼中总是布满红丝,他的胡子总是刮得毛糙,他 的衬衣总是一个星期才换一件。虽然我很久没有见他,但我相信他的生活会一直 如同蚂蚁,忙忙碌碌地做着,却与其他蚂蚁没有任何区别。他始终是湮没在芸芸 众生中的普通人,窘迫的处境已渐渐磨灭了他曾经的梦想。 可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我对他的爱恋。) “他是谁?”靠在连秋深的肩头,朱果好奇地问。 “武林里向来有一种隐秘的组织,以史家自居。这种组织里的人都以‘史’ 为姓,分散各处探察消息,然后汇总成书,就是武林的历史。”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过这种书呢?” “这种历史是十分危险的。每一个门派都害怕本门的恶迹甚至不为人知的秘 密被昭彰天下,都千方百计想毁掉这些书。因此这种书也只在传说中存在,没有 人真正见过。 而且一旦这个组织的人被人发现,那也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他有可能知道你 害怕别人知道的秘密,也有可能知道你千方百计想知道的秘密。“ “那史均向你透露了身份,是很相信你哦。” “他并没有承认。” “可这种暗示已是一种充分的信任。” “我不知道,不过这种信任让我感动。”连秋深轻轻捉住朱果的手腕,“你 也信任我,是吗?” 朱果使劲点点头,羞赧地说:“我把一切都给了你。” 连秋深不再说话,可他的眼睛却分明在说:“你到底是谁呢?” 朱果的脸色发白了。 (我觉得象他那样鲠直的性格并不适合做一个商人,因此他公司的惨淡经营 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以为凭他那点技术就可以做出有商业价值的东西,可他根 本没有起步的条件。我以前曾开玩笑说,他对产品严格得近乎苛刻的态度只适合 去做吹毛求疵的质量检查员,而且还会因为废品率过高而很快被炒掉。 确实,他太认真,认真得连他的客户都无法忍受。他研究着现代化的技术, 却被人们定了四字评语:“不合时宜”。 史均,是不是也古板得不合时宜?) “我已经履行了对你的诺言,现在大家都知道魔教不是栖霞剑派的仇人了。” 连秋深淡淡地说,“那么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真正来意呢?” 史均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我是想弄清一叶山庄连老庄主的死因。” “说说你所掌握的情况。”连秋深不慌不忙地说。 “连老先生不是你的父亲。” “他是我的伯父。”连秋深冷笑了,“你怀疑我跟他的死有关吗?” “我只希望你能准许我开棺验尸。” 连秋深的脸色变了:“你不要太放肆!你以为你是谁?我才是一叶山庄的主 人。” 史均神色肃穆:“我也不想惊动他老人家,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有可能永远 无法查出真凶,也洗不清你的嫌疑。你一定也清楚,现在江湖上关于你的流言已 经风传日久,有人甚至说你是先谋害了连老先生的亲生儿子才当上继承人的。” “可是我连这位堂兄弟都没有见过。”连秋深嘲讽地说。 “所以查出真凶对一叶山庄的名声和威望都十分重要。” 连秋深沉吟了一阵,突然说:“你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谎话吗?” “是的。”“那我们就来打一个赌。”连秋深说,“如果你一个月内没有说 过谎,我就答应你的请求。这样做也是考验一下你这个人是否靠得住。反对吗?” “很好。”史均面上仍旧一派肃穆的神色。 (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他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却几乎连话也不会说了。 他的声音却如以往一般疲惫而无情,他只是要我帮他去联系一个客户,因为 他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钱亲自过来。 他的话总是仓促而不容推诿,我无法拒绝。何况,能为他做点事,对我也是 多么大的幸福。 “我会给你寄点资料来。”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连老庄主的周年忌日,到一叶山庄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 史均随着排队志哀的人群,缓缓向前移动脚步。他的神情近乎有些迟钝,与 周围大多数看热闹的人截然不同。 从灵堂出来,史均走回自己客居的屋子。屋子里居然有人。是个女人。 史均有些愕然。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你是史均?” 史均更加意外,在一叶山庄,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 “我是史宁的新婚妻子。”年轻女人说,“我丈夫现在在哪里?” 史均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你,你真是大嫂?” 女人的眼里霎时盈满了泪:“史宁和你一起走的,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来?” “他死了。”史均尽量平抑自己的痛苦神情,“死在沙漠里。” 女人的眼泪终于流下来:“他是怎么死的?” “你别问了。”史均倒在一张椅子中,抱着头,“我不愿意告诉你。” 女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冷笑起来:“你们一起去沙漠里找一条什么几百 年前的线索,他死了,你却活着出来,这不是很奇怪么?你心中有鬼,不敢说, 是不是?” 史均缓缓抬起头,嘴唇上已咬出深深的牙印:“好,我告诉你。是我杀死他 的。” 女人惊呼一声,翻手取出一把短剑,指向史均,却又不住地颤抖:“他是你 师兄,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困在沙漠里,只剩下最后一点粮食和水了。师兄说,如果两个人分, 两个人都不可能活着出去。所以必须有一个人做牺牲。” “为什么偏要是他?”短剑又向史均逼近了几分,“为什么要杀死他?” “师兄说我比他更适合做一名史家。杀死他总比把他留给干渴,饥饿和绝望 好些。” 史均仿佛舒了一口气,“你可以不相信我,可是你也不能杀死我,我的生命 是属于史家的。” “我相信你。可是我仍然不能原谅你。”女人的脸上已经写满了绝望,“其 实我更恨史宁,他居然到死都一点没有顾念到我。你们为了写那些见不得人的书, 竟然什么都可以放弃。我诅咒你们这群挖掘死人秘密的尸虫,你们是卖给故纸堆 的奴隶!” 史均还想说什么,女人却走了,她把那柄短剑留在了史均的肩头。 (我去找到了那个客户,主要经办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的手指尖细 苍白,可他的脸却泛起一种病态的粉红色,仿佛刚窒息过。我向他说明来意,希 望他能把这个项目给我们。第一次,我发现自己紧张得语无伦次。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个小项目,给哪家公司都是无所谓的,不过已经有 几家公司在你们之前来过了。” 我没有再坚持,很快逃跑了,他看着我的神情让我有些发冷。我忽然觉得这 个人让我害怕。或许我只能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把外面的一切都关在窗外。) 朱果和连秋深偷听了史均的秘密。 “他果然不会说谎话。”朱果说,“不过他们这群人我真是很不理解,他们 什么都不要吗?” “他们要的只是一种抽象的真理罢了。”连秋深说,“那是最虚无缥缈的东 西。” “可什么不是虚无缥缈的呢?”朱果忽然低下头,神情落寞,“你何必还瞒 着我。” “瞒着你什么?”连秋深微笑说,“在你面前,我会象史均一样老实。而且 我比他在乎你多了。” “你今天是不是见了钻天雁贺标?” 连秋深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他也是一叶山庄的客人,我当然要见见的。” “他是不是说了我的坏话?他是不是告诉了你我是谁?” 连秋深沉默了。 朱果悲伤地道:“你答应过我,不追问我的来历的。你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 心中一定开始厌弃我。我……我还是自己走吧。” 连秋深忽然一把拉住她,轻轻吻住了她的唇:“傻丫头,不论你是谁,我都 会对你好,难道你还要怀疑吗?” 朱果的眼泪打湿了连秋深的衣衫。过了良久,方才轻轻推开他,转身跑开, “我去看看史均的伤势。” “去吧。”连秋深微笑了一下,却无法掩饰脸上露出的复杂表情。 (“如果争取不到这个项目,我们公司便维持不下去了。”他在电话那头听 我说完,沉重地说。 “公司不办了,你正好另谋高就,其实更好些。”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直不 觉得他那种皮包公司能有什么前途。 “可是它是我的事业,就像我的孩子,我的妻子。”他说,“你无法知道它 对我的重要。再争取一下,好吗?我这里实在抽不开身,拜托你了。” 我沉默了,可是我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无法拒绝。) 朱果跑回史均的房间时史均正在哭泣。朱果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哭,因此好像 做了错事一样站在门口不敢动。 “进来吧。”史均哽咽着说,“你已经知道了原因。” “我们只是恰巧路过。”朱果红着脸,低声道,“真的只是路过。” “不用解释了,反正这是实情,我也不怕让你们知道。” 朱果忙转开话题:“我来看看你的伤。” “不碍事。”史均说,“我们这种人天生就是要挨打挨杀的,因此抵抗力总 是要比一般人强些。” “你们,真的很辛苦。”朱果说,“不过很多时候你们确实是自讨苦吃。有 些事过了好久,再翻出来有什么意义?” “我们首先只有知道‘是怎么回事’,才可能了解‘有什么意义’。”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呢?”朱果说,“你看别人都没有 你活得累。” “你的出身是可以选择的吗?既然命运选中了你,你只能尽力把自己的角色 扮演好而已。” 这句话触到了朱果的痛处,她霎时沉下脸来:“你为什么总是提到我的出生? 你知道我最恼恨的就是这个。” “我想让你能坦然面对这一点。即使有很多人还对你父母怀恨在心,也可能 迁怒到你。 可你现在待在连公子身边,你要面对的就是你自己。“ 朱果不想听了,她害怕史均这种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这是可以让她着迷的。 为了抗拒这种微妙的感应,朱果故意冷笑说:“再忍两天不说假话,你就赢了连 公子的赌赛,可以如愿以偿做挖掘死人秘密的尸虫了!” 史均呆呆地望着他,忽然问:“你真的喜欢连公子吗,还是喜欢一叶山庄庄 主?” “连公子就是一叶山庄庄主,这又有什么分别?” 史均沉默了一阵,忽然象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说:“我不愿意再隐瞒着你了。” “隐瞒我什么?”朱果说,然而她内心却微微慌乱起来,“如果你有什么秘 密,不想告诉我就算了。” 史均站起身,关严了门窗,压低声音说:“连老庄主是我的父亲。” 朱果惊呼了一声:“不可能!”“当年我师父认为我有做史家的资质,执意 要收我为弟子。家父因他有恩与一叶山庄,不得已答应。后来才将一叶山庄传于 连秋深。” “那你回来想干什么,夺回庄主之位吗?”朱果忽然为连秋深担心起来。她 想,在史均与连秋深之间,她终究是偏向连秋深多一点。 “过去的身份已经不属于我了。”史均说,“我只是要查明父亲的死因。” “连公子不会的。”朱果说,“他是个善良的人。再说,他已经是继承人, 何必要害老庄主?” “我也相信这一点,不过史家的职责,是要核实一下真相。”史均说,“不 用担心,我并没有针对他的意思。” 朱果舒了一口气,忽然问:“你身世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始终还是相信你的。” “还有呢?”朱果一如既往地追问道。 “还有,我中了修罗掌昏迷的那些天,有一次醒来,看见你坐在一边。” “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没有注意,你正在哭泣,是你的眼泪唤醒了我。” 朱果羞红了脸,轻呼一声,打开门逃了出去。 (我把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了出来,密码是他的生日。 我包了一个海滨豪华酒店的套间,周末两天。然后我邀请了那位关键人物— —周主任。 我仍然无法克制自己对他的恐惧,可我没有其它选择。 周主任并不推辞,他熟练地享受着酒店的一切服务。我则趁他洗桑拿的时候, 独自跑到海滩上,构思着我的《踏沙行》。 月亮已经从海那头升起了,我坐在沙滩上,抓起一把沙,然后让它从指缝中 泻下。我想起了史均的命运。 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头。) 钻天雁贺标是秘密来到一叶山庄的,因为他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虽然他 怀疑史均正是仇家的奸细,却也在得到消息后小心布置,最终成功出逃。他之所 以选择一叶山庄是想借这里的声威帮自己重振旗鼓,为此带上了多年积蓄的奇珍 异宝。 然而连秋深婉言谢绝了贺标的请求,他对于钻天雁的名头不见得有什么好感。 不过处于维护一叶山庄慷慨好客的遗风,连秋深还是安排贺标一行在客房住下。 贺标最早发现的是史均,那时史均还在静卧养伤。贺标费了很大的劲才确认 那个常来探望的美丽女子正是朱果,因为朱果一次无意中看见贺标时无法掩饰脸 上一瞬间的惊骇,随即又冷傲着行同陌路。而当贺标发现了连秋深与朱果的亲密 关系时,便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贺标相信,他已经得到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连秋深听说朱果的真实身份后虽然未有明显的反应,但贺标已经清楚地看出 这个年轻人内心的震惊和焦虑。贺标趁机又提起朱果对一叶山庄声名的玷污,一 个父母都死有余辜的女人在众人眼里会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众人不会知道这件事, 朱果可以继续隐姓埋名地住在一叶山庄,没有其他人会知道这株恶之花盛开在连 秋深身旁,贺标笑笑说,只要一叶山庄出面帮我了结了仇家。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连秋深疲惫地说,她父母的错并不是她的错。你先 走开,让我好好想一想。 如果一叶山庄名誉扫地,你就什么也不是了。贺标离去时强调说。 (“谢谢你的款待。”周主任说,“你不觉得这里很有浪漫情调吗?” “你高兴就好。”我陪笑着说,几乎找不到别的话。 “你今天晚上住在哪里?”他似乎不经意地问。 “我另外要了一间普通房。” 他低头沉吟了一下:“到我房里来坐坐,我们商量一下那个项目的问题。很 多供应商在竞争,你知道么?” “我知道。” “来吧。”他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冰冷而潮湿。 勇敢一点。我带着决绝的勇气跟着他走去。我意识得到自己是走向一个深渊。) 史均是黎明时分被一阵怪异的歌声吸引而去的,那凄清而优美的歌声一直在 他远处飘摇,直到他沿着庄外的山路走进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时候他看见了朱果。 朱果静静地躺在一棵树下,落叶缓缓从她发间拂过。史均惊异地走上前,蓦 地发现一柄短剑正插在她肋上,鲜血几乎染透了衣衫。史均惊呼一声,跪下身子, 伸手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有些许。 史均将朱果搂在怀里,低低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心中仿佛针刺一般疼痛。史 均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在缓缓流逝,而此时朱果却缓缓睁开了眼。 “是你么?”朱果挣扎着说,“真的是你来了么?” 史均难过得几乎已说不出话来:“是谁,是谁对你下的毒手?” “那群要为世上除害的侠客。”朱果想笑笑,猛一挣,脸上却露出了痛苦之 极的表情。 “你别动,我马上给你包扎。”史均说着想把她平放到地上。 “别放开我。”眼泪缓缓从朱果的眼角流下,“我知道没有救的,死在你怀 中我也会很幸福了。” 史均强忍住泪水,紧紧地抱着她,颤声道:“别胡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杀我是因为我的出生,其实我自己最大的遗憾又何尝不是我的出身。 我的父母为什么要那么坏呢,他们害得我一出生就成了罪恶的化身,让我一辈子 都抬不起头来。他们打我,杀我,可我到底做错过什么呢……”朱果越说越激动, 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史均哽咽道:“你别说了。” 朱果却继续喃喃地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恨别人,其实却是恨我自己,为什 么要生为他们的女儿。我一直都在希望,如果不是这样该多好啊……” 史均泪如雨下,忽然说,“你父母是被人冤枉的,其实你们都没有任何罪过。” “你不用骗我了。”朱果勉力笑起来,“虽然我好希望这是真的。” “我没有骗你。”史均不顾一切地说:“我是一名史家,我发过誓不说谎话 的。我要告诉你,你的父母是清白的,你的血液里没有一点罪恶的成分。” “谢谢你。”朱果笑起来,她的脸色忽然变得灿烂了。她站了起来。 史均的脸色也变了,苍白如纸。 旁边响起了掌声。 (一个梦魇般的夜晚。 后来我流下了泪,我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泣。可这既是痛苦的泪,也是骄 傲的泪。 周主任果然把那个项目交给了我,也就是交给了他。我想,我还是比史均要 幸运些。) “堂堂史家居然出了个讲假话的骗子。”钻天雁贺标笑着说,“如果不是亲 耳听见你的话,真的很难相信史家人士已经沦落到如此地步。” 史均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看着朱果,朱果却已躲到连秋深身后。 从这时起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史均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看着一叶山庄的人马 匆匆离去,任凭贺标的手下将自己捆绑起来押走。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赎回自己违 背的誓言,因此他默默地接受了加诸他的一切折磨,没有一点抗拒。也许,他已 想到了死。 贺标本来没有打算带走史均,但当他惊喜地得知史均是那传说中史家的一员 时,他精明的头脑很快意识到自己找到了一个活宝贝。贺标决心从史均口中挖出 武林中一些有价值的秘密,然后他就可以靠掌握这些秘密来掌握钱,很多钱,甚 至掌握一些人的命运。 然而史均的沉默打破了贺标的美梦。无论是财色的引诱还是惨烈的酷刑,都 无法从史均口中掏出一个字来。史均面对美女珠宝和刑具都是一样地冷漠和高傲, 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地咬着牙关。 贺标终于心灰意冷,他准备除掉史均。然而史均却在被关押十来天后,被人 救走了。 贺标气急败坏正要发令去追,一柄剑已从背后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很高兴。 我没有让他觉察出异样。见他如此欣喜,我也快乐起来。 然而挂断电话后我却觉察到一种深刻的悲哀,这种悲哀如潮水一般无法抗拒。 但是,我已下决心忘记这件事了。我们刚才聊了许久,直到他终于对我说他 爱我,我等了很多年的三个字,但我没有一点惊喜。我知道只有在一切都不可能 的时候他才会说出来。果然他邀请我回去参加他的婚礼。 “为了感谢你这次的帮助,红包免送。”他开玩笑地说。) 朱果用了一些名贵的熏香,史均才慢慢从昏迷中苏醒。他睁眼看见朱果,眼 光却如同什么都没看见般空空洞洞。 朱果一边流泪,一边给他清洗包扎伤口。然而那些伤口仿佛永远包扎不完, 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史均身边痛哭失声,便哭边说:“你确实不应该理我,我自己 也恨不得马上死了好……” 史均仿佛没有听见,仍是空空洞洞地望着,望着他们置身的山洞顶端。 朱果继续说:“如果当时我知道贺标要这么折磨你,肯定不会让他把你带走。 我恨,我恨为什么不早一点救你出来……” 连秋深走了进来,“贺标一伙已被铲除了。” 朱果忽然站起来面对着连秋深:“你有手下每天探听贺标的动静,为什么不 把史均的情况告诉我,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救出来?” 连秋深沉静地道:“你对他如此关心,我心里会很高兴么?我已经安排了车 辆,现在就可以送他到该去的地方。”“是连升赶的那辆车吗?” “不错。” 朱果忽然冷笑起来,挡在史均身前:“他不会和你抢一叶山庄庄主的宝座的, 你为什么一定要害死他?你暗中嘱咐连升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连秋深却平静如常:“别胡说,你不相信我吗?” “我本来是相信你的,但现在你太镇静,我反而不相信了。何况你们这么容 易就能消灭贺标一伙,为什么到今天才动手?”朱果望了一眼史均,他为了不呻 吟出声已经把嘴唇都咬破了,可他的表情却依旧那么冰冷。朱果泫然欲泣。 “我以前跟你说过,太容易的事不必急着去做,那样我们也许还能发现一些 新的东西。”连秋深依然那么冷静。 朱果退后一步,绝望地说:“不用找借口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救史均, 因为你想借贺标的手得知你也觊觎的秘密。现在你知道史均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就下决心要杀死他。我说得对么?” “对。”连秋深柔和地说,“我也不想对你说假话。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 不是爱史均,我都会一样地对你好。现在贺标已经死了,没有人再来妨碍我们。” 朱果低下头去。 连秋深继续道:“只要你把他送走,我们就可以快乐地在一叶山庄过一辈子 了。你知道我是多么在乎你。” 朱果抬起头来:“我已安排了一辆车,我现在就安排他走。” (我终于回去参加了他的婚礼,仍然送了一个红包,我不愿意跟其他贺喜的 人们有什么不同。 他特地把我安排在佳宾的位置,我看见他的新娘清纯秀美,就象过去的我。 我竟然有些高兴起来。 他们的爱情故事简单老套,我相信他最终娶了她是因为丧失了对我表达的勇 气。他毕竟是个平凡的男人,他不可能象武侠小说里的人一般快意恩仇,敢爱敢 恨。 在他的婚礼上我决心一切从头开始。我认识了一个叫阿宾的人。他很好。) 车果然在不远处等着,赶车的人却穿着一件宽大的衣袍,连面目都不甚清楚。 朱果亲自招呼人将史均送到了车厢里。史均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然而当朱果 的身影从车门外消失时,一滴泪珠从史均眼角慢慢滑落。 马车飞奔而去,扬起路上黄沙似雾。 过了良久,史均忽然道:“她死了。” 马车停下来,赶车的人走进车厢内。 “大嫂。”史均苦笑了一下。 女人忽然打了史均一个耳光,也许是顾虑史均的伤势,下手并不重。然后女 人自己也流下泪来,“谁都不该认识你们,更不该爱你们。你们给爱你们的人带 来的只有痛苦。” “我们本没有权利去爱,我们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真理。” “你们的想法其实很荒谬,可我却说不出理由。”女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这么想。”史均说,“我曾经想过脱离史家,可是这种念头让我 害怕。失去了坚持的东西,我不知道如何生活。” 女人默默地回到了赶车位,“你要去哪里?” “去到哪里对我来说都是沙漠。”史均悲哀地说,“我永远在沙上行走,永 远不能够走出去。” “我会带你去找一个绿洲。”女人说,“如果真有绿洲存在,我想应该还是 可以找到的。你相信么?” (我匆匆地在电脑上打完最后一个字,我想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了。也许朱果 的死只是史均一厢情愿,我倒倾向于相信朱果在一叶山庄终其一生。但现在我也 无暇多想了,阿宾正在凤凰树下等我。虽然他跟我以前认识的人没有很大不同, 但仔细去发掘,还是有很多值得我去爱的地方。) 2001/10/27于深圳翠竹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