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作者:丽端 每天下午四点十分,她觉得自己会跨进另一个时代。 那个钟点到来的时候,她就换上大红的衣裙,梳上高髻,踏上三层高的绣楼。 楼下照例是挤着一群愉快兴奋的人头,随着她的脚步改变流动的方向。她手里捧 着红绸做的绣球,欲抛还留地牵引着众人的神经。绣球抛下去后,照例会造成一 阵轰动与抢夺,然后总有一个或俊或丑的男人被引上楼来,换上礼服与她拜天地。 那些男人一般都很激动,她则平静如水。每天如此,自是见怪不怪。 她是一座仿古娱乐城的职员,她的主要职责是扮演抛绣球招亲的古代仕女。 不能说是主角,老板再三告诫她主角是楼下那些饶有兴趣的客人,她要给他们制 造一场可欲不可求的艳遇。 她明白这一点,她甚至很喜欢这个有趣的工作。 于是,每天下午四点十分,她就会变成一个古代仕女,而每天下午四点十分, 她也会看见一身家丁装束的他。他的职责是维护秩序并把那个幸运的入选者带上 绣楼。 平常的时候她和他也见面,但很少说话。但他沉静的身影每次出现,都会带 给她一阵莫名的震动。她偷眼望他的时候偶尔也会触及他的目光,她看到里面沉 积得越来越深厚的爱慕。终于有一天,他请她吃饭。她随口说了一家很熟悉也很 有格调的餐厅。 他对餐厅服务程序的生疏让她窃笑。他窘迫地说自己平日从不涉及这些高档 消费场所,他的工资收入也是他母亲和妹妹的主要生活来源。他把自己的生活都 告诉了她,坦白而信任。她静静地听着,心中满溢着怜爱与惋惜。她忽然问他每 次把一个客人领上楼与她“拜堂”是什么感觉,他笑笑说只能不停地告诉自己那 是假的、虚的,只是一场戏。用完餐后她坚持自己付帐,却拗不过他,只好买了 一袋水果让他提回家。 这次聚餐后他们的关系并没有进一步发展,每次大家见了面也就笑笑。她是 个现实的人,她明白自己背不起他的家庭负担。她希望她和他能自然地疏离,她 用理性把自己的痛苦与他的痛苦掩埋起来。 她唯一可以放肆地遐想是每天的四点十分。每当她一身古装踏上那木质的楼 板时,她就仿佛一脚踏进了一个风花雪月的年代,一个弥散着浪漫与幻想的年代。 绣球到处,不用多考虑什么,她就能决定自己一生的命运。不论他富贵还是卑贱, 都由一场命定的因缘联系在一起。 如果小姐真的不能与家丁在一起,她还可以效法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去过 书中诗意盎然的生活。“私奔”,一个充满犯罪感与诱惑力的字眼,可她只能在 梦幻中想象它的美丽。而在现实中,她知道私奔的结果,她无法从实际的吃穿住 行中逃出。 因此只有每天下午的四点十分,她可以尽情地抛开一切现实,融入她小小的 角色,陷入柔软的浪漫的迷思。她总是设想着如果把绣球抛给了他,会出现什么 后果,虽然她不断地压制着这个念头,但这个念头却越发地凸现出来。 不久她的父母托关系把她调入了一家银行,他们不能容忍她继续去当服务小 姐。这将是她在娱乐城工作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十分,抛绣球招亲的活动照常 开始,她身着红装高立楼上,他身着家丁服色站在人群中。她抱着绣球来回走了 几次,终于下定决心把绣球抛给了他。一切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看见他怀抱绣球愣了一下,而旁边不满的游客已经开始争夺那个绣球。她 看见他空落落地被人群拥来挤去,终于发现这样做不符合游戏规则,因而也是无 效的。正如她没有勇气从物质享受逃入精神恋爱,她也不可能从现实世界逃进自 己编织的虚幻年代,即使是在下午四点十分。 当他带着一个兴高采烈的客人上楼的时候,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