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茅盾的科学观 作者:李广德 科学,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的知识体系。它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中形成, 然后得到总结,又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中得到检验和发展。科学是人类精神文明和 物质文明的重要因素,是人类伟大的文化成果。我们研究作家的文化观,有必要 考察这位作家是否具有科学思想,以及有着怎样的科学思想,并且是否形成了他 的科学观。 茅盾是伟大的文学家,然而当我们对他的论著和作品进行阅读和研究之后, 我们不得不说他是一位富有科学头脑或科学精神的文学家。而他在青年时代发表 和出版的那些关于自然科学和科技发明的科普作品,也使他可以被我们称之为科 普作家,至于他的那些哲学、社会学、伦理学、神话学、民俗学、文艺学、语言 学等的研究,更足以使他列名于中国社会科学家之列。事实上,茅盾的确是一位 名副其实的社会科学家,他是新中国成立后创建的中国科学院社会科学部的学部 委员之一。在他的一生中,从小学时在“文课”中写作《翌日月蚀文武官员例行 救护说》运用天文学知识进行评论,在《学堂卫生策》中以卫生学知识为论据提 出建议(语文老师的评语中说他“卫生学似曾窥过。所举数策,确是学堂至要至 紧。”),从步入社会即翻译卡本脱的《衣》、《食》、《住》,翻译科幻小说 《三百年后孵化之卵》——茅盾说这“是我在报刊上发表的第一篇译作”,发表 《履人传》、《缝工传》,到发表《探“极”的潜艇》、《第一次飞渡大西洋的 R34号》等多篇科普作品;从强调研究妇女解放问题要有“科学上的证据”①, 到提出文学家“非研究过伦理学、心理学(社会心理学)、社会学的不办”②; 从写《家庭与科学》,作《精神主义与科学》,到发表《科学与民主》;从建国 初出席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文化部文物局和北京大学等单位联合举办的首届 考古人员训练班开学典礼并致词,到新时期提出并要求作家须有“一定的科学知 识”③,无一不表明茅盾身上不仅充满着科学精神,他的文章和作品里洋溢着科 学思想,而且他对科学有着自己的见解,已形成自己的科学观。 茅盾的科学观主要由科学总论、自然科学论和社会科学论三个部分组成。 一、科学总论茅盾对科学的性质、作用、任务及其与有关问题的论述,大致 有七个方面的内容:(一)文明世界是科学发达的结果。茅盾在少年时就受到科 学知识的教育,具有了初步的科学知识和科学思想。他认为文明与科学是紧密相 联的,不懂科学,没有科学知识,就没有科学意识,也就不会有文明的人和文明 的社会。譬如,在《学堂卫生策》中,他对于古人所说的“生死有命”、“天命”, 就明确地表示:“余以为未必然。”为什么呢?他分析道:“人若终生无疾,待 气血既衰弱,而后病,而后死,则其寿也必矣。若燥湿攻于外,忧劳积于内,加 以终日兀坐,不游戏以活肢体,不淘情以散忧愤,如是不病者,吾未之闻也。如 是而不夭,吾亦未之闻。由是而观,生死岂其命哉?在人之善卫护耳。”他指出 卫生学很重要,学生尤其应该遵照卫生学而讲卫生。他根据观察,向大家提出了 有关卫生和健身的建议,并要求大家“实力行之”,认为只要如此去做,“则去 卫生之学,殆不远矣。”而如果能“使吾国之人,人人知卫生,”那么全国各地 “何至疫病传染、夭亡短折哉”①。又如,在《翌日月蚀文武官员例行救护说》 中,他对文武官员在月蚀面前因迷信鬼神而搞什么“循例救护”,很是反感。他 说,往昔人们“每误天圆地方”而思想“沉坠鬼域”,“今则天文学兴,始知月 蚀乃地掩月所致。”“考月球绕地,地又绕日,月本无光,籍日光以返照。望日, 地恒在日月之间,或上或下,有时三球适成直线,月为地掩而光没,是为月蚀。” 这是天体的一种自然现象,“岂鸣炮所能警其蚀哉。”问题在于“民智不开,良 有以也”,而解决之道是“为民上者宜痛除之。”这样,才会“神道绝,迷信破, 民智始开。”②1919年9月,他在桐乡乌镇出版的《新乡人》上发表《我们 为什么读书》一文,他对读者说:“诸位!请睁开眼来看看这物质文明的世界! 火车电车电报轮船……说不尽的好东西,都是叫我们人类便利的,试问这些便利 哪里来!是不是科学发达的结果!”③次年在《学生杂志》上,他又写道:“我 们生在这个二十世纪的文明世界,试张开眼看看,高山大水是阴不住人类的交通 了,疫疠寒湿是伤不了人类的性命了;人类的身体,从古到今,没有改革,人类 的力量,却增积了不少。我们试看这种排除自然环境的障碍东西是什么呢?,我 想大家能回答:”这是科学。‘所以我们翻开人类文明史一看,应该见得夹行里 无形的字,便是’科学发达‘。一部人类文明史,便满画着科学发达的痕迹。 “④从而正确地说明了科学对于开启民智、破除迷信、建设文明世界、推动人类 进步的巨大作用。 (二)科学发明应有助于人类进步。自古至今的科学家,他们的发明有的自 始即有正确的目的,有的是先有正确的目的而后却被用于错误,也有从一开始目 的既错误而又为错误所用等诸种情况。大多数的科学发明是为人类造福的,然而 也有些科学发明却不能为人类造福,茅盾指出:“读者又欲明白,世界上尽有许 多东西算得是学问,尽有许多机器算得是大发明,却都不是助人类进步的!因为 他只替一部分人谋便利,谋幸福!学说中的‘忠君’‘国家主义’……种种,何 尝不算是一种学问;又如机关枪,坦克炮,炸弹,何尝不是大发明,试问这种东 西,助人类进步在哪里?反正是破坏罢了!”在茅盾看来,学习科学,研究科学, 其目的应该是“欲尽‘人’的责分去谋人类的共同幸福。”如果不是这样,而是 从个人目的和私欲出发,“为做官,为挣钱,为漂亮,做个人上人”①,不仅无 助于人类的文明进步,而且适得其反。因而他在《沉船?宝藏?探‘宝’潜艇!》 的结尾写道:“所以我们可以崇拜发明徐泊林飞艇的徐泊林,却不可崇拜发明机 关枪的麦肯沁;因为徐泊林到底对于文明进步有些帮助,机关枪简直是破坏。科 学发明是帮助人类建设的,不是破坏的;是帮助人类利用天然力得到大众共享的 便利的,不是为少数人的奢侈的。我想治科学的人,不可以不明白这一层道理。” ②(三)科学发展中有着“向上”和“向下”两类现象。茅盾认为,在科学发展 史中确实是“满布上下交错的痕迹——向上的是为人类的快乐和安全,向下的是 为人类的恐怖和死亡的。因为人类的进化史中,科学发达史中,的的确确是有这 种自相矛盾的条痕的,所以有崇拜科学的人,也有诅骂科学的人。”③他说,托 尔斯泰是极端诅骂科学的人,认为科学是使人类堕落,是只为贵族设的。又说, 萧伯纳的剧本《人及超人》第三幕中也有极力攻击近世科学和科学家的话。而巴 苦宁便很崇拜科学,欲将科学代替信仰。茅盾指出他们的意见之所以如此不同, 是因为各人都“只见得科学的一面”。他说,我们对待科学中的这两类现象,应 具有的正确态度是:“科学给人类的幸福,到底也不在少数,而且害人的科学, 也是人造出来的;我们只好怪人,不好怪科学,我们应该极力称赞有益于人类, 即是赞人类打破自然的障碍的科学。”①另外,我们知道,科学和机机械往往是 联在一起的。然而在三十年代,不少人却不能正确对待科学发明的机械。193 3年4月,他为此在《申报月刊》发表《机械的颂赞》,对于许多“反映生活” 的现代文艺作品“坚拒机械于门外”的现象提出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现代人 是时时处处和机械发生关系的。都市里的人们生活在机械的‘速’和‘力’的漩 涡中,一旦机械突然停止,都市人的生活便简直没有法子继续。……不但都市人 离不开机械,即如内地的小乡镇也在一天一天的和机械关系密切起来。”而文艺 作品的题材竟然“没有都市大动脉的机械!”即使“间或有之,那就被当作点缀 品;间或不是点缀品了,却又说成非常可憎的东西,叫人一闭眼就想到那是油腻 的,喧嚣的,笨重而且恶俗。”“然而机械这东西本身是力强的,创造的,美的。 我们不应该抹煞机械本身的伟大。”他分析道,“在现今这时代,少数人做了机 械的主人而大多数人做了机械的奴隶,这诚然是一种万恶的制度,可是机械本身 不负这罪恶。把机械本身当作吸血的魔鬼而加以诅咒或排斥,是一种义和团的思 想。”他接着指出,如果一个作家了解文艺的任务不仅是浮面的反映而且需要透 视和分析,那么他对于“憎恶机械”这原始心理就要加以批评了。作家在作品中 应该指出“该诅咒仇视的,不是机械本身,而是那操纵机械造成失业的制度!” 他热情地写道:“也许在不远的将来,机械将以主角的身份闯上我们这文坛吧, 那么我希望对于机械本身有赞颂而不是憎恨!”②社会发展和文艺进步的历史事 实都证明了茅盾的预言。现代许多作家不仅不憎恶科学技术的发明创造,而且热 情讴歌,更有不少作家致力于科学文艺的创作,取得了显著的成绩。还应看到, 目前已有数量可观的作家在使用电子计算机进行文学创作,而且这种“换笔”的 趋势正在日益发展。 (四)科学精神的真谛是“一切根据事实”。虽然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科学发 明,并且应用于人类的各种认识和实践活动,但是却是直到“五四”时期前后才 提出“科学”的口号,其后才提出了“科学精神”。对于什么是“科学精神”, 人们虽有各种不同内涵的诠释,但是多数人的看法是科学精神与唯心精神是相对 立的。茅盾的观点是:“所谓‘科学精神’,要而言之,无非是‘不盲从,不武 断,重事实,戒空蹈’。”①应该“不发空议论,也不必醉心于提出结论,一切 要根据事实,让人们从事实得出结论,得到教训。我们要反对盲从,反对武断, 独断,而提倡科学精神。而一切根据事实,避免说教的方式,就是科学精神之具 体表现”②。他认为,这种科学精神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基本素 质。 (五)科学与民主是密不可分的。茅盾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曾以“科学与民 主”为论题写过多篇文章,1941年5月,他在《科学与民主》中提出:“科 学与民主是不能分开的。没有民主,则科学非但不能造福于最大多数的人群,而 且会成为最少数特权者自利的工具,这一点,世界的现代历史上已经充满了例证。” 当时的中国“虽然谈不到科学发达,可是用所谓‘科学方法’来聚敛掊克,发国 难财,假公济私,压迫异已,腐蚀人心,颠倒是非,——种种恶毒的做法,举不 胜举;这是头脑中连‘科学’二字都没有的旧军阀旧官僚们望尘莫及的!”他指 出,“五四”以后十多年来有些人虽然一直说“要科学”,可是这些人只要科学 不要民主,结果到了四十年代“中国还是科学落后的国家”。为此他大声呼吁: “每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我们要继续发扬‘五四’的精神,我们要科学,同时 要民主,科学与民主不能分家!”③是年10月,在另一篇同题的文章中,他就 英国科学年会在伦敦召开及会议以“科学与世界秩序”作为总题一事作了评论, 再次指出:“科学与民主不可分离。提倡科学而不实行民主,则科学的力量皆将 成为‘负’号了。”“希望能本‘科学与世界秩序’会议的精神原则,尤注意于 科学精神的提倡及科学与民主的关系。凡是违反科学精神的独断,武断,盲从, 偏见,成见的作风与倾向,都必须痛加纠正;凡是阻碍科学精神的非民主的作风 与事实,都必须痛加改革。”他又以欧洲与中国的科学发展的事实加以对比,要 人们“一思,再思,三思”。此文最后又反复说明:“要科学,同时不能不要民 主;提倡科学,同时不能不反对非科学精神的思想与作风!”①在抗日战争胜利 之后,茅盾在《“五四”与新民主运动》中对这个观点又作了进一步的论述,指 出:“武断与独断,盲从与曲解,就是不民主,也是不科学的。民主与科学在这 里是合一的。”他分析道,对于科学是有人做过许多曲解的。“他们自称也提倡 科学,但是他们所谓提倡科学只是希望提高自己的物质文明的享受而已,连提倡 应有科学的诚意也没有,更不用说宣扬科学精神了。因此,口头上说要提倡科学 的他们,行为上是无往而不武断,独断,歪曲真理。现在的大人先生们中,不少 这样的人,他们从前学的是工程,而现在醉心的则是法西斯的‘理论’与制度。” 他说,和这些人相反的是“少数真正献身于科学的大学教授穷得要命,薪俸所入, 不够养家活口,他们非但没有实验室,甚至要靠卖书来度日。”因此,“只这一 事,便是说明不要民主的人也不会真正要科学,而在不民主的政治下,科学也少 有发达的可能的。”②(六)现代的科学研究“非专门不办”。前文已提到茅盾 认为研究科学要有助于人类的文明进步。在如何学习和研究科学上,他指出“中 国读书人底脾气,素来尚博”,那种“儒者耻一物之不知”是中国传统的有毒的 心理,而“这有毒的心理遗传到现在,便成了中国人‘非科学’的头脑。”而 “女子的头脑,本来有些非科学的天赋的,尤其能中这个毒”。他明确地告诫人 们:“现代的科学,无论哪一门,要研究他,非专门不办;而且照现在社会分工 到了极细的现象看来,亦万无一人而兼数事的理由与必要。所以古代学者贵博, 现在贵专;学术上的大发见差不多都是专门家底成绩。”①在今天来看,这个观 点仍然是毫厘不爽的。 (七)科学普及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茅盾关于科普问题的论述主要有两篇 文章,一篇是《科学和历史的小品》,发表于1935年5月1日《文学》第四 卷第五号;另一篇是《科学普及工作如何展开?》,刊于1950年6月10日 《科学普及通讯》第四期。前一篇对什么是“科学小品”及其对提高大众文化 素质的作用提出自己的见解。当时,“科学小品”出现在中国才10个月,有人 提出“科学小品应该是一位科学家从实践的科学研究中产生出来的东西”的观点, 他不赞成;因为“研究动物学的作者不一定是要天天在小林中与禽兽为伍然后‘ 配’写科学小品。只要他的动物学的知识很够,又加以他有文艺描写的本领,他 的‘科学小品’一样也是很可观的”。他的观点是:科学小品“就是用故事的形 式演述科学的知识。文艺作品的生命是作家的生活经验,因为文艺的对象是人生。 科学小品的对象既是科学知识,那么,科学知识很够的作家就已经具备了必要条 件,问题在他写出来的小品是否富有文艺的兴趣。”对于作品是否能有文艺性, 他说,“我以为倘使专就描写动物而言,或者‘亲身体验’能够帮助他的作品多 些文艺风趣,要是他写的是物理学等等方面的‘科学小品’,那就是另外一件事。” ②科普文艺后来的发展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后一篇是针对文章题目作的回答,阐 述他的意见。他认为,“科学知识的普及工作,首先必须是一种群众性的运动”, 否则“是不能达到真正普及的效果的”。并指出,科学普及工作必须配合各地的 具体情况和特殊的环境,“必须适应当时当地人民最迫切的需要,这是我们做科 学知识普及工作时不可不注意的一点。”对于科普工作的工具和方式,他认为 “愈多愈好”,“凡能利用的方式和工具,都应该尽量地利用。”在乡村进行科 普工作,应更多地利用那些“简便的为大众所喜欢的并且容易接受的工具和方式。” 茅盾还对此提出了三点具体的建议。总之,他强调说明:“科学知识的普及工作 必须是广泛而又深入的群众性的运动”,科普工作者“在这个运动中所负的任务, 主要是计划、组织和指导”。而“要使这个运动不停留于计划阶段而开展起来, 必须与工、青、妇、农各人民团体,各科学社团,以及散居全国各职业岗位上的 科学工作者或业余的科学工作者,通力合作,这才能够建立普及网而满足人民的 需要。”①茅盾的这些论述,虽然是新中国建国初期提出的,至今仍然具有指导 意义。 二、自然科学论 茅盾在其科普作品和有些文章中涉及到了多种自然科学,如天文学、气象学、 生物学、生理学、化学、医学、物理学、航空学、航海学、脑相学,虽然现在来 看所论较为一般化。但是其中有一些见解和论述,在当时则是甚为难得的。例如 他所写的关于天文学、动物学、生理学、心理学的一些文章和论述:(一)天文 学。茅盾对天文学知识的介绍,主要见于《谈天——新发见的量》和《天河与人 类的关系》。两文在1920年2 月和7 月分别发表于《学生杂志》,署名皆为“雁 冰”。前一篇主要介绍1918年6 月8 日人类如何发现一颗新星:“天文家替这新 星取了个名字叫做‘nova aquilae’(会变的双星),并断定他虽是个变星,却 是许多双星中的一个。”他向读者具体介绍了天文家测量这颗星远近的方法,介 绍了天文家对此星的光带常会变动的不同解答。读者对于什么是“远镜星”什么 是“黑星”,会否发生“星撞”,都可从此文得到知识。而在后一篇里,茅盾首 先向读者介绍了“天河是什么东西,和众星有何关系”,其中又讲到“什么是星 群,什么是星云”,然后讲“天河在宇宙中的位置”,“太阳系是在天河内还是 在天河外”、“和太阳系相同的其他太阳系有多少,及其与天河的关系”等等。 文章最后总结出五条结论,指出:“新天文学最重要的学说在建立宇宙一统说, 请天河作主宰”:“星数不是有穷,宇宙不是无穷界限”,“太阳系转动所绕的 中心即无河界的中心”:“因认宇宙统一,故认宇宙间的物律,也当统一。各星 球的原质,当是相同的,各星球的生物也当是相同的”:“承认星是和地上生物 有关系,而最主要的是天河与地上生物的关系”。虽然此文的“附白”说明他写 作时的材料取自Wallace A.R.所著《人在宇宙间的位置》中的部分章节,但从行 文中可以发现他参阅的天文学书籍还有多种,所介绍的天文学家涉及多人。 (二)动物学。《生物界之奇谈》发表于1920年2 月5 日出版的《妇女杂志》 上。在这篇文章里,茅盾介绍了三种珍奇的动物。其一是乌贼鱼精。他分别介绍 了摩利纳(Molina)《智利自然界史》、乔弗雷(Gwvn Jeffreys )《大不列颠 介类学》、1860年巴黎学会报告中所述的硕大鸟贼鱼,以及1874年11月加拿大渔 民所捕的大乌贼鱼。其二是二百万年前太古时代的“原始犬”。对这种美国科罗 拉多州考古发掘的“原始犬”,因“其硕大可惊怕,几令不能遽信其为今世犬之 始祖”。茅盾就此介绍道:“此事经科学家生物学家多年之讨论,聚颂纷纭,一 派言其确为犬之祖,他派则言其非是,以为无丝毫相像处。然据菲勤思教授(Pmof.J.D. Figgins )之考查,则以为确是犬祖”,并引菲勤思教授的原话予以证明。其三 是三角羊,又名“杀狼犬”。茅盾说,这种羊“特点在其额正中之角,此角形虽 似一,实为两角对合而成,粗视莫辨,披其毛而视之,则其根两歧,显然可见。 角长四寸,坚利无比。”“羊本为狼之食物,然此羊以有利角,最善杀狼,故名 ‘杀狼犬’。” 茅盾另作有《猴语研究底现在和将来》①一文。在这篇文章里,他从提出 “兽类究竟有没有传达意思的语言?”这个问题开始,引出“智慧万有说”,再 到“完全本能说”,说明“动物无论怎么奇巧聪明,它所做的止是依着‘本能’, 不能再进一步。彼错认兽类也有智慧的,是锗认本能当作智慧了。”茅盾介绍道: “本能说实是解释禽兽行动比较上最通的说头了。”接着,他着重介绍了美国专 门研究猴子的科学家加纳博士(Dr.Garner )的学说和实验,如区分“语言的声 音”和“例外的声音”,经过长期的实验后断定“香巴业种大猴的语言最为发达, 字数最多”,此后如何亲居非洲27年,历试37种香巴业种的猴子,“研究的结果, 晓得香巴业种大猴子对于英文中二十六个字母的声音,个个能念,而且念得很准。” 茅盾因此写道:“兽类只有本能的说头,从这里看来,也有点动摇,不然,便也 应改造。因为猴子显然有智慧。所谓高等动物于本能外兼有智慧这句话,在从前 只是一种理论,现在可有实证了。凡此种种,我们应知都是猴语研究结果发生的 影响。”茅盾还认为,动物学研究和人类学研究并非两码事,从加纳博士研究结 果带来的一个问题是:现在的猴子,能不能像古代猴子一般进化为人类?“倘然 真能办到了这一层不可不谓是人类学上一件大事,一个新纪元。” (三)生理学。关于人类本身的研究,茅盾有两篇文章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其一是《关于味觉的新发见》①,其二是《脑相学的新说明》②。前一文根据霍 令斯荷斯教授(Professor H.L.Hollingsworth )和布芬勃葛博士(Dr.A.T.poffenbarger ) 两人新发表的论文,向读者介绍了关于味觉研究的最新成果。这里有头盖神经及 味觉神经纤维,耳鼓神经与味觉的关系,味觉神经与中枢神经的关系,舌头的构 造,味杯—味蕾,以及味窍,等等。他最后说:“我们要知道味觉一官实在是最 神妙复杂的器官。小小一片舌头上,有那么多的区分,真令人惊奇!不过仍请读 者记好,霍教授和布博士以为这些尚是浅近的初步的发见,他们正在极力研究, 据说已经有些意思,说不定一二年内又有新说发表,到那时我当再为介绍”。在 后一文里,先后介绍了巴黎名医加尔(Gall)的旧脑相学和法国科学家勃洛加教 授(Professor Broca )的新脑相学,特别是后者的研究成果,从而说明科学的 进步已经使人类能够了解人脑的结构和某些机制、功能,可以据此医治某些脑病。 茅盾又指出:“不过尚不能查得‘意志’‘品性’等等心理作用究属脑中何部所 司;而且最大的事尚没有端绪的,便是灵魂到底有没有,是否即脑,是否在脑子 里。” (四)心理学。在《脑相学的新说明》一文中,茅盾的介绍已涉及心理学, 如他写道:“人的脑不但是个视觉脑,而更是一个听觉脑,不但是个听觉脑,而 驾乎上之,更是一个记忆脑——一个记忆的脑筋。不但是记载的,并且是聚荟的, 联络的,互关的,思辨的脑。”“此外还有情绪也是吾人心理中一个重要的字。” 而他作的《精神主义与科学》①则是在对流行于当时的精神主义进行介绍的同时, 又表明自己观点的专谈心理问题的文章。茅盾首先指出:“精神主义(spiritualism) 的发展,已经是近来底一个问题;我们未尝不可承认精神主义对于人类的智慧有 相当的贡献。但要晓得精神主义者的话,也有不少过当的地方。”他接着说明, 自从1890年以来,“很有些科学家,在大陆上自成一派的,默认精神主义运动所 卖的假药,并加以批准。”“最可怪的,是有几位顶顶大名的物理学者,也相信 精神主义,如洛琪和巴莱德。”他还说,著名的天文学家佛兰玛玲、李息脱教授 和有名的律师马克司完尔“对于精神主义也是很留心的”。茅盾认为,使人们不 能不严重加以考虑的,正是某些著名的科学家也来帮助他们辩论,有几个科学家 “曾抬出冒牌的科学来替精神主义辩护,给精神主义以一次科学的洗礼。”他说, “现在科学家中对于精神主义仍有赞成和反对两派,各有理由;不过赞成派的理 由,只能证明精神主义的法术无弊罢了,而反对派却能指出弊来。我们不能因一 人有弊而遂说其余的一定有弊,所以精神主义尚是在研究讨论的时代,硬说它无 根据,也不便罢。”由此看来,茅盾虽然很明确地表示他不承认“精神主义,但 是却不强求他人也像自已一样,而是认为”精神主义“尚在研究之中,不必忙于 过早地下结论。他这种对自然科学的科学态度是值得推崇的。 茅盾在许多文章中还运用心理学的理论知识进行理性的研究、分析和综合, 阐述自己对于社会问题、文艺问题和其他问题的观点。例发表在1921年6 月15日 《民国日报》上的《精神提不起了?》,这篇文章的开头写道:“照个人心理状 态讲,受了一回刺激提起了感情之后,往往有暂时的冷淡沉默与乏注意力的状态, 这是精神疲倦的缘故。群众心理在这一点上,也是如此。奋烈的群众运动——革 命——之后,必须有一时期的颓丧与烦闷跟着,也是精神疲倦了的缘故。自然, 如果群众运动成功了,结果一定不如此;但可说失败了的,无不如此。只看各国 的革命史,便明明白白证实这个例是不差的。”他又说,“这种精神疲倦的反动 状态如果是在意志坚强奋斗的人,那一定是暂时的,不久便会苏醒过来,重新奋 斗;青年人往往是属于此流。”他说,“这些都是科学上的理论,欲找实例,便 在眼前。”按着就对“五四”、“六三”后一年半的社会状态进行了深入浅出的 剖析,指出:“中华民族,不用自讳,当然是个老民族,衰老的现象实在也是事 理之常,不算稀奇的;但民族到底和个人不同,个人绝对地不能返老还童,民族 却可以从老根茁壮出新芽来的。从来一代一代的青年就是一代一代的新芽,只欲 这芽不早摧折发展是有希望的”,于是,他呼唤道:“老民族里的青年们呀!如 果你不惯这种环境么,你就向光明奋斗,朝革命的路上走!”再如茅盾在论述文 学创作的文章里,常常强调观察力、记忆力、想象力、创造力等心理素质对于作 品的重要作用,要求青年习作者重视这些心理素质的培养。由于读者对此较为了 解,此处不再举例论述。 三、社会科学论对于以会现象和问题为研究对象的社会科学,茅盾从青少年 时期就发生了兴趣,踏上社会后就一发不可收,以非常的热情和执著的精神进行 社会科学的研究,虽以文学创作和中外文学研究为主攻方向,但是也进行了哲学、 政治学、伦理学、经济学、社会学、神话学、文化学、历史学、教育学和妇女问 题等多学科的研究。这些学科的内容,其他人的研究论文已多有论述,此处不赘, 只着重论述茅盾对社会科学与文学的关系的主要观点。 研究茅盾的生平事迹和大量文章可以发现,他从一开始叩文学之门就重视社 会科学对于文学艺术创作的作用,甚至认为文学就是社会科学中的一门。从他接 手主编《小说月报》之初所写的多篇文章中就可以读到这样的论述。如其一, “我以为创作文艺,有三种工夫,似乎是不可少的:(一)是观察,(二)是艺 术,(三)是哲理。换句话说,(一)就是用科学的眼光去体察人生的各方面, 寻出一个确是存在而人家不觉得的罅漏;(二)就是用科学方法整理、布局和描 写;(三)是根据科学(广义)的原理,做这篇文字的背景。”①这里讲艺术就 是用科学方法整理、布局和描写。其二,“文学到现在也成了一种科学,有它研 究的对象,便是人生——现代的人生;有它研究的工具,便是诗(Poetry)剧本 (Drama )说部(Fiction )。文学者只可把自身来就文学的范围,不能随自己 的喜悦来支配文学了。”①这是指认文学为科学之一种。其三,作为文学创作方 法的“自然主义是经过近代科学的洗礼的;他的描写法,题材,以及思想,都和 近代科学有关系。……自然派作家大都研究过进化论和社会问题,霍普德曼在作 自然主义戏曲以前,曾经热烈地读过达尔文的著作,马克思和圣西门的著作,就 是一个现成的例。”他说,“我们应该学自然派作家,把科学上发见的原理应用 到小说里,并且研究社会问题,男女问题,进化论种种学说。否则,恐怕没法免 去内容单薄与用意浅显两个毛病。即使是天才的作者,这些预备似乎也是必要的。” ②这里讲的是科学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其四,“自然主义的真精神是科学的描写 法。”“我们若说自然主义有注意的价值,当然是说自然主义之科学的描写法一 点有注意的价值;至于左拉的偏见是什么,毫不相干!”③这是阐述他对自然主 义创作方法的见解,强调“科学的描写法”是自然主义创作方法的真谛。当然, 文学和科学虽都从属于文化,却不是一个范畴内的东西,作家和社会科学家毕竟 不是从事同一活动的人,文学创作方法也迥异于社会科学研究方法,茅盾就明确 他说过:“一个文学作家应当走的‘创作过程’的道路,是和社会科学家研究过 程的道路相反的。”“文学作家研究观察的对象当然也是社会现象,这和社会科 学家是相同的。然而杜会科学家所取以为研究的资料者,是那些错综的已然的现 象,文学作家的却是造成那些现象的活生生的人!”④茅盾在他的许多文章中强 调科学(包括社会科学)对于文学创作的重要性,而且是几十年一贯的。如1978 年春,他在《漫谈文艺创作》中再次提出文学艺术家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加强世 界观改造,为此必须学习科学,因为,世界观“即哲学的、社会政治的、伦理学 的、美学的、自然科学的及其它等等的观点的总和。”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 发奖大会上讲话时指出:“我们的文学既要反映四个现代化,如果没有一点科学 知识,的确很困难。……如果自己有一定的科学知识,那就更好。”这段话同样 是要求作家具备科学(包括社会科学)知识,有科学知识和理论的装备。茅盾把 作家的科学素质和文学修养看得同等重要的观点,对于今天的中国作家来说,显 然具有更为深刻的启迪意义。 从以上三个部分的论述,我们可以窥见茅盾科学观主要的内涵。茅盾虽然一 生以“文学家与革命家的完美结合”活跃在二十世纪的中国,但是我们的确看到 他与其他不少作家的一大不同就在于他是具有现代科学思想或科学观念的伟大作 家和社会活动家、文化活动家。德国人类文化学家恩斯特。卡西尔认为:“科学 是人的智力发展中的最后一步,并且可以被看成是人类文化最高最独特的成就。 它是一种具有在特殊条件下才可能得到发展的非常晚而又非常精致的成果。” “在我们现代世界中,再没有第二种力量可以与科学思想的力量相匹敌。它被看 成是我们全部人类活动的顶点和极致,被看成是人类历史的最后篇章和人的哲学 的最重要的主题。”①我们据此来考察茅盾热爱科学、研究科学并通过写作来论 述自己对于科学的认识,这与他热爱人生、研究人生并通过文学来表达他的思想 感情,两者是一致和统一的。科学、文学、艺术、语言、神话等都是人类文化的 一个方面、一个部分,它们内在地相互联系而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人类文化。 茅盾正是在人类文化历史的创造活动中为我们造成一个“文化世界”,把自身塑 造成了“文化的人”。 —————————————— ①茅盾:《“一个问题”的商榷》,《茅盾全集》第14卷第七8 页,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7年第1 版。 ②茅盾:《现在文学家的责任是什么?》,《茅盾文艺杂论集》上册第4页, 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6 月第1版。 ③茅盾:《在一九七八年全国短篇小说评选发奖大会上的讲话》,《茅盾近 作》第87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5 月第1 版。 ①茅盾:《学堂卫生策》,《茅盾全集》第14卷第365 、366 页,人民文学 出版社1987年第1 版。 ②茅盾:《翌日月蚀文武官员例行救护说》,《茅盾全集》第14卷第421 、 422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第1 版。 ③茅盾:《我们为什么读书》,《茅盾全集》第14卷第52页,人民文学出版 社1987年第1 版。 ④茅盾:《人工降雨》,《茅盾全集》第14卷第49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年第1 版。 ①茅盾:《我们为什么读书》,《茅盾全集》第14卷第52页,人民文学出版 社1987年第1 版。 ②茅盾:《沉船?宝藏?探‘宝’潜艇!》,《茅盾全集》第14卷第458 页,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第1 版。 ③茅盾:《人工降雨》,《茅盾全集》第14卷第49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年第1 版。 ①茅盾:《人工降雨》,《茅盾全集》第14卷第492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年第1 版。 ②《茅盾杂文集》第207 页,三联书店(北京)1996年5 月第1 版。 ①茅盾:《我的一九四一年》,《茅盾全集》第16卷第286 页,人民文学出 版社1988年第1 版。 ②茅盾:《“五四”与新民主运动》,《茅盾全集》第17卷第17页,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③茅盾:《科学与民主》,《茅盾全集》第16卷第309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8年第1 版。 ①茅盾:《科学与民主》,《茅盾全集》第16卷第427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8年第1 版。 ②茅盾:《“五四”与新民主运动》,《茅盾全集》第17卷第17页,人民文 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①茅盾:《专一与博习》,《茅盾全集》第14卷第301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7年第1 版。 ②茅盾:《科学和历史的小品》,《茅盾全集》第20卷第437 、438 页,人 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第1 版。 ①茅盾:《科学普及工作如何展开?》,《茅盾全集》第17卷第417 、418 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①茅盾:《猴语研究底现状和将来》,1920年9 月《学生杂志》第7 卷第9 号。 ①茅盾:《关于味觉的新发现》,1920年3 月《学生杂志》第7 卷第3 号。 ②茅盾:《脑相学的新发现》,1920年3 月《学生杂志》第7 卷第3 号。 ①茅盾:《精神主义与科学》,1920年11月《学生杂志》第7 卷第11号。 ①茅盾:《对于系统的经济的介绍西洋文学底意见》,《茅盾全集》第18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①茅盾:《文学和人的关系及中国古来对于文学者身份的误认》,人民文学 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②茅盾:《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③茅盾:《“左拉主义”的危险性》,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第1 版。 ④茅盾,《创休的准备》,《茅盾全集》第2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北 京第1 版。 ①〔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第263 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12 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