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工作对于无聊的人来说是一个避难所,对于渴望自由的人来说却是监狱。 小时候对工作没有一点概念,好象那是大人的事,跟自己无关。没上学时,觉 得自己一辈子的任务就是玩,听话。上学后这任务就变成了读书,没完没了永无止 境的读书做作业考试。工作仍然是遥不可及的事,根本懒得去想。如果毕业了考不 上大学,就回老家种田,也跟工作二字没有关系,因为在我们农村孩子的脑子里, 农民是没有工作的,工作是城里人的事,因为工作意味着几点上班几点下班。 到了大学毕业那一年,才真正清醒地意识到工作是个什么东西。原以为没完没 了的书一下子就读完了。父母也不知不觉地头发花白了,背驼了,说话喘粗气了, 挣钱越来越困难了。面对这种情况,再继续让父母供钱读书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该 找工作了,该挣钱养活自己和家人了。 刚参加工作时感觉并不糟糕,尤其是第一次领到自己的工资时,那感觉简直是 兴奋。毕竟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自己挣了钱。当时自己也同其他刚毕业的同学一样, 把工资的一半寄给了父母,以示孝意,实际上是一种得意洋洋的炫耀。 从此开始了“城里人的生活”。按时赶去上班,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踌蹰满志; 按时下班,骑着破自行车在大街上的人流中自以为潇洒地竞逐。看到大龄的同事为 家庭琐事愁眉苦脸时,我超脱地表示同情;听到老头老太们在地摊上为几毛钱的白 菜讨价还价时,我不屑一顾地表示鄙薄。 很快就发现工作并未带来预想中的一帆风顺和称心如意。首先发现这个问题是 由于找对象的困难。工资在这个时候才显出少得可怜。约会时没有象样的衣服和鞋 子,更不用说给女朋友买礼物或请她吃饭了。看看别人一掷千金的派头心里难受得 要命。此时再装出对金钱的淡漠该多么可笑啊!就这样,一直没有被人相中,自己 感觉就象天快黑时地摊上的一堆处理大白菜一样受人漠视。 好不容易碰到一位不嫌我寒酸的好姑娘,借了三千元钱办了婚事。心中的一块 大石头落了地,准备开始踏踏实实的家庭生活了。这时才发现工作后的不如意还大 大的有。首先就是房子问题。单位分房得论资排辈,得拉关系走后门,得没完没了 地等待。眼睁睁看着好多同龄同资格的人都分到了满意的房子,抱着新娶的媳妇洞 房花烛去了,自己还是被告知需要等待。最后实在等得心头火起,到房管部门及其 上级大闹一通,同时猛塞一通烟酒礼品,才最终得到了一处凑合能住的两间房。虽 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毕竟不用夫妻分居,东飘西荡了。 与此同时,工作中的麻烦一波未平一波未起。在中国,不仅分房论资排辈,工 作事务上也是如此。年轻的必须没日没夜地干,升级提拔涨工资必须没完没了地等。 年老的则什么都不用干,每天的责任就是抽烟喝茶聊大天教训年轻人,什么好处却 都先优先。自己作为年轻人,稍有怠慢,稍有意见,稍有不满,就被打入另册,不 被重用。在中国的国家单位,一朝被打入另册就意味着一辈子没有出息,虽然不至 于被炒鱿鱼,但你自己就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跟一头猪被养着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想当一头猪,就得想着跳槽。问题又来了!本单位放不放人?房子会不 会被收回?跳到什么单位去?去干什么?适合不适合自己?人家要不要?离家远不 远?新单位有没有房子?新单位是不是自己理想的地方?工资福利待遇人际关系如 何?会不会跟本单位差不多甚至更差?稳定不稳定?老婆同意不同意?家人朋友同 事怎么想怎么说?……任何一个方面的困难都会使人想望而却步。这个决定太难作 出了! 这个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人活着为什么的问题?是为了理想兴趣爱好甘受 清贫,还是为了谋生活命而出卖劳力?是为了稳定还是为了收入?是给人打工还是 自己当老板?……问题永远不会得到彻底合理的解答。每一个问题下面都隐藏着无 数其它的问题。对每一个问题的解答都会导致无穷无尽的新问题。问题就象病毒一 样在扩张,在发作,在爆炸,直到塞满整个脑袋,整个生活。要想把每一个问题想 清楚再作出选择,就必然寸步难行。这就是工作的困境,更是人生的困境。 这时再想工作二字,它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美好。工作不过是人赖以生存的方 式而已。你必须工作就象你必须上厕所一样,厕所根本谈不上美好,大多数时候你 只觉得它的臭味难闻。难怪人都在努力当剥削者,都力争只动口不动手饭来张口衣 来伸手!难怪艺术家大多为社会闲人,只有闲人才有可能集中精力去思考和创造。 工作对于无聊的人来说是一个避难所,对于渴望自由的人来说却是监狱。可惜世上 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这个监狱里糊里糊涂地度过一生的。 当然也有人愿意在工作中寻找其归宿和价值,实现其理想。这也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人总得找点寄托。能够把工作同理想兴趣爱好融合起来的人是幸福的,如果他 们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仍然不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工作是白辛苦一场的话。 1999年5月6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