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僭越人类人类僭越上帝 克隆人类的话题已经热闹了好几年了,从当初爆炸性的新闻逐渐变成了为普通 人都耳熟能详的常识。现在科学家们已宣告彻底地破译了人类的基因排列顺序,今 后可以任意重组人类的基因。看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神秘的自然力量能阻止 人们任意摆弄自身的探索欲与好奇心了。在这期间,我的一些思考也自认为成熟 (其实未必),就写出来作为迟到的评论吧。 纵观古今中外,新技术与新材料的使用以及接受新观念,是人类社会的特征。 就其本性来说人类总是好逸恶劳,习惯于推卸责任,不可避免地将现实中一切问题 与矛盾的解决寄希望于技术进步。 在人类文明史上,在每一个技术大进步的时代来临时,赞成的人们总是宣扬, 它将带来无比巨大的好处,百利无一害,新的天堂将在不远的将来建成。反对的人 们则针锋相对地宣扬,新技术将带来巨大的祸害,人类将由于过分的求知欲与好奇 心而遭到天谴,仿佛地狱就在眼前,最后的审判即将开始。 历史舞台总是上演保留节目,守旧派与道德至上论者总是大声疾呼,新技术的 使用将使道德沦丧,社会崩溃,人欲横流,世无净土。改革派与技术进步论者,总 是指出悲观论者的每一次的预言最后都落空了,虽然不能完全说这些人是杞人忧天, 至少也是言过其实。当初种种不道德的技术的使用,并没有出现什么毁灭性的后果, 其实人类还由此比过去享受到了更多的舒适与方便。以既有的经验与常理推之,克 隆人类与重组基因的技术也不过如此吧? 其实,从人类进化史的角度来看,从人从动物界中分离,到人在社会分工与职 业劳动中被异化,再到人被人工复制,这完全就是一个合乎逻辑的推理过程。 再从人类自身的繁衍方式来看,从避孕技术的使用,到优生优育的普及;从自 由堕胎,到选择胎儿性别;从试管婴儿,借腹怀孕,最后到克隆人类与重组基因。 在这些不断进步的过程中,真有一道物质上和精神上都逾越不过的鸿沟吗? 克隆人类与重组基因的技术与其它的那些常规的人工干预生殖的手段相比,就 如同核武器与常规武器相比一样。核武器与常规武器相比在技术上同样是一个巨大 的进步,虽然在毁灭性方面过分巨大且没有控制,无法分清敌友我,因而不能轻易 使用。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属于杀人武器的一种,在性质上并没有根本的区别。 从根本上说,并没有一种绝对禁止核武器的使用的物质手段,核武器的使用与 否完全存在于人类一念之间。从历史经验来看,刀一出鞘,不沾满人类的鲜血是不 会回到刀鞘中的。人类既然无限制地追求技术进步,那么人类必将为此付出适当的 代价。 克隆人类的技术无非就是人类在探索自然与征服自然的进程中的一个交织着巨 大的希望与巨大地恐惧的里程碑,技术进步的步伐总有一天要走到这个阶段。至于 人类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听天由命吧!反正残酷的历史规律与权力意志不会理睬 人们的恐惧与哀求,全力向宇宙演化的最终目标进发。 从技术进步与科学中立和独立的角度来看,克隆人体与基因重组的技术一旦存 在,就休想将它永远封闭与搁置起来。人们的求真意志,驱使着人们发现与掌握灭 绝自身的一切手段。技术万能与技术至上的魔鬼已经从禁锢它的瓶中放出来了,任 凭人们花言巧语或者忧心忡忡,它不索取相当的代价是不会自动回到瓶中的! 人性就是如此,喜爱什么,就希望永久占有,时刻享受;憎恨什么,就希望彻 底消灭,眼不见为净。爱欲使之生,恨欲使之死。这是人类一切苦恼与灾难的开始, 也是人类一切文明成就的起源。 在早期人类文明史上,巫术与医术原本是一家。医药技术的使用,救死扶伤, 存灭继绝,其实就是人类不忍之心的最好的体现。要是人们真的做到绝情寡欲,对 任何苦难都无动于衷,对任何不便都泰然处之,这个世界就不会有这样大的进步了。 人类就是要实现某些愿望,以满足其同情、怜悯、虚荣与炫耀等种种道德或不 道德的欲望,而不管其后果如何。技术进步的合法性一旦确定,便以其强烈的功利 性迅速地征服了全人类。人类不可能再走回头路,回到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 普遍单纯、温暖与和平的时代。技术总要不断地进步就象水总是要向下流动一样, 浩浩汤汤,不可阻遏,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纠缠在人类心目中的那个造物主的形象,其实就是人类永恒不变的自恋情结的 象征物。人类最初由于自身的软弱与渺小,因而对神秘的造物主持绝对的敬畏与服 从的态度,因此才有上帝创造与决定一切的神话。随着人类自信心与创造力的增强, 上帝的面容逐渐变得温柔多情,便成为了人类精神上的安慰与道德上的守护者。最 后随着人类认识自然与征服自然的手段的完备,上帝的存在变得多余。于是有人便 疾呼,“上帝死了!”到现在,人类可以用技术手段获得快感,永葆青春甚至生命, 还可以自我创造与复制,象上帝自身一样行事。 人们现在蔑视上帝,因为在科学进步的今天,人们已经证明了上帝是人类的创 造物之一而不是相反。上帝这个最神圣的字眼,在失去了它曾经有过的无上的威力 之后,变得和最普通的词语没有什么两样。它现在哪里还比得上金钱、时尚,性快 感、现代化这些方兴未艾、如雷贯耳的新偶像? 虔诚的信徒总是穷凶极恶地打碎他以前狂热崇拜过的偶像,因为他现在已经根 本不信仰这个假神了。从此以后,他在精神上完全自由了。他对往日的卑躬屈膝与 谨小慎微极为不满,认为那些举动有辱“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的尊严。作为 对那些屈辱举动的一种象征性和实质性的补偿,要加倍尝试以前在天上的神秘权威 与人间的道德禁忌所严厉禁止的一切。 科学无禁区,科学中立与科学独立。在这些书生意气的观念下,掩盖的是利润 无禁区,利润中立与利润万能的残酷无情的事实。其实依照历史经验与人类的行为 模式,应该还有一个更为恐怖的前景,就是新技术最终会首先用于军事目的。一切 精明势利,刻薄寡恩的人,总是毫不犹豫地使用这一切最新武器消灭异己,谋求权 势,宣扬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 强者与富人们总是极力提倡与宣扬技术万能与社会进步,使用新技术将带来无 限的财富与机遇,号召人们要改变观念与跟上形势,否则将被无情的竞争所淘汰。 这既符合自然的法则并且又被人类历史的经验所证明。 一方面,宇宙演化的指向就是组织化,生命的起源就是组织化的结果。就人类 组织来说,石器时代人类的组织较为简单,铁器时代的组织较为复杂,机器时代的 组织就更为复杂,信息时代的组织则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了。复杂组织的本质与目的 就是不断地自我复制与扩张,要征服与破坏其它较为原始与简单的组织,以便将其 改造以后为我所用。 另一方面,人类的精神就是要获得自由与解放,不仅是从人类的统治者那里获 得,最终要将批判的锋芒指向自然界本身。要剥夺自然对于人类的最高权威,突破 自然对于人类的一切限制。人类的权力意志极度发展的必然结果,就是人类狂妄到 要做整个宇宙的主人。 机器的使用解放了人的四肢,计算机的运用解放了人的大脑,基因工程则使人 类最大限度地控制了自身。信息技术所营造的虚幻的世界则给予了人类最大的满足, 在想象中,一切都是可能的,而这就是自由真正的本质。 照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作为人类技术高度组织化的必然结果。终究有一天, 纳米技术,信息处理技术与基因技术的结合,彻底剥夺了自然在人类生殖与生产的 绝对主宰的地位。人类最终将脱离肉体的束缚,只剩下高度组织化的人造物质—— 以超微技术制造的机器与高度组织化的精神——程序,借助自然的能量,漫游于宇 宙间,在合适的地方,再去创造低等类型的生命了。人类就是如此狂妄,遗祸于地 球还不够,还要遗祸于整个宇宙了。 “人类就是要满足某些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这个世界就会从外部毁灭。如 果得到满足,这个世界就会从内部毁灭。”赫胥黎的这番话是针对第一次欧战的惨 烈结果说的。当时人们争权夺利的后果就是兵戎相见,不过当时的人们还只是使用 较为原始的热兵器与化学武器互相屠杀罢了,与今后人类互相屠杀时极有可能使用 的基因武器来说将是小巫见大巫。 现在人类社会的种种技术进步,已经打破了自然界的最后的权威了。上帝的意 志,人类的伦理与不可挑战的自然法则都阻挡不住人们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都阻挡不住权力意志的运行。人类就象宇宙的肿瘤,不断地自我膨胀与复制,最终 将吞噬一切,毁灭一切。 因此那句名言可以改为——人类就是要满足某些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这个 世界将会从内部毁灭,如果得到满足,这个世界将会从外部毁灭。 是的,就现在的技术发展来看,人类既可以毁灭全世界的人类,又可以制造全 世界的混乱。这一切都是以科学进步的最高权威的名义下进行的,谁能抗拒?谁能 反对?何况反对的话将自食其果,任何一个在技术上落后的国家将被无情的瓜分, 殖民或消灭。中国在近代史上的遭遇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中国古人一向认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 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中国人与中 国生活方式的最高境界就是天人合一,追求道德人格上的完备。 这种态度感染了所有的中国人,最后历代统治阶级将禁锢技术进步与制止民间 财富积累作为基本国策,其精神源头也就在此吧。作为一个平等主义价值取向—— 在皇帝面前人人平等与崇尚扶弱抑强——的文明来说,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就现在的形势与今后的趋势来看,基因武器使得某个科技霸权国家可以轻而易 举地消灭非我族类者。在抽象思维与逻辑运算能力上不够强大因而跟不上信息化时 代的个人也许就会被统治者当作废品被集体处理掉,就象二战时的种族主义者清洗 所谓的劣等人种一样。 残酷的淘汰在人类的历史上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在狩猎时代就淘汰体弱多病者, 在野蛮时代就清洗在对外敌斗争中心慈手软者,在文明时代就压制较为愚笨、拙于 识文断字者,在商品经济时代就压制那些算计不够精明者。反正人口总是过剩,一 定要清洗某些人。奴隶轮流做,明年轮到他。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自古以来,人类社会所有的技术进步都被首先用在战场上。随着时代的进步, 杀人的手段日趋先进,杀人的规模日趋庞大。从原始的刀枪棍棒,到热兵器,核武 器,生物化学武器的发明与普及,再到现在建立在信息化、基因改造与超微技术上 的种种大屠杀与全面控制的手段的接近成熟,看来人类真是无所逃于天地间了! 技术进步的本质与真相就是人类更进一步地靠近了彻底灭亡的最终结局。不可 战胜与不可消灭的欲望以及无所不在与无所不能的权力意志诱惑与驱使着人类激烈 地争夺财富、权势与荣耀。最后的结果必然就是全体人类在争夺中两败俱伤,同归 于尽。 这个世界注定要走完从孕育、生长、成熟到毁灭的全部过程。未来的世界将再 次从虚无中诞生,重新演绎这个先定的、不可改变的残酷命运。 行路人,慢慢地走啊,欣赏路边的风景吧!请为这一切美丽与温暖停留一会吧! 但那些人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去,认定前方有无穷无尽的财富、权势与荣耀, 在等待着他们攫取。就象沙漠中饥渴难耐的人,不顾一切,疯狂地奔向海市蜃楼一 样。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荣华富贵,这就是芸芸众生为之忧愁、痛苦与疯狂的一 切。为了避免、争夺与保有这一切,人们费尽心机,丑态百出。一旦受到威胁或压 制,一旦被损害与被侮辱,则凶相毕露,狂性大发,杀人如麻,嗜血无度,让全世 界都为之战栗,让全人类都生活在恐怖之中。 欲望就象黑洞一样,将无情地吞噬胆敢接近它的一切,最后连孕育它的宇宙本 身也不放过。人类总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而放纵欲望不加以克制,就如同饮鸩 止渴,最终将导致人类的彻底毁灭! 面对最后的灭亡,及时行乐,醉生梦死吧!活着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死后哪管 这个世界洪水滔天!如果觉得良心上不安,理智上有矛盾,到时候就让死神来终结 一切吧! 只有死亡才是永久的安眠! 写于2001年1 月间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