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理与现实的对立(下) ——最后的结语 科索沃战争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基亚维里主义。只是此马非彼马也,冷 酷无情,精明势利,不谈终极理想,只谈人性、利害关系与权力结构,这样我总算 破除了对任何一种主义的迷信了。再来分析人权的普遍主义与相对主义、自由主义 与保守主义的对立与争论,觉得近乎两小儿辨日,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意义。 这个世界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学术争论,就只有争权夺利与争风吃醋!“人们 全心全意关注的是对财富、权势与荣耀的争夺,拥有的就极力维护,没有的就拼命 争夺,在这方面一旦受到损害或侮辱就将永世不忘,时刻准备报复。”双方都振振 有词地宣称自己的举动是绝对符合正义的!人们如此热衷于说理,其最大的用处其 实就在于谋求以及维护政治权势与经济利益,以及说服失败者与被统治者心甘情愿 永远接受这个不可改变的结局! 权势者告诉牺牲者,你们的痛苦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是前世造孽,今生偿 还;是上帝的意志所决定;是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使然;是绝对正确与绝对必须的 市场体制正常运行所不可避免的损耗与成本等等诸如此类。 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则互相安慰与互相激励——“那些毒蛇猛兽,吃尽 了我们的血肉,一旦把它们消灭干净,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一朝造反成功,除 对敌人进行最残酷的报复外,还用“成吉思汗的方式建设社会主义”,照样宣称这 是建立一个崭新的先进的必然胜利的新社会不可避免的阵痛等等。 其实古今中外的任何势力,不管是政治势力、经济势力还是思想势力,一旦处 于强势,都崇尚普遍主义的法则。 古有大皇帝“抚有四海”,“君临万国”,“遐迩一体”,“兼容并包”的专 制主义大一统;不久以前有过“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共产主义的 世界性革命;现在则有以人权为大旗,以资本与市场的全球化为手段与工具的自由 主义的新国际秩序。这些势力在其影响力达到巅峰时,自信满满,幻想着自己的一 切都将“放之四海而皆准,俟诸万世而不惑”。现在正当道的“资产阶级国际主义 者”与“全球一体化市场决定论者”与历史上任何一种强权一样,要求普天下望风 归顺,不得抗拒王化。宣称从此将对各民族各国一视同仁,爱无差等。不仅如此, 还要求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以高科技装备与赤脚阶层进行比赛,只呼吁规则公正,而 不管势力平衡。假装信仰并且支持人人平等的原则,对现实中的种种不平等的现象 却视而不见,为的是防止弱者受到特殊的优待与照顾,力图永远保持自己的绝对优 势。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绝对不愿意自我克制与自我损抑,以求大道之行,天下为 公。由此看来,说理与现实的对立从利害关系与权力结构的角度来分析是强者与弱 者的对立! 强者有合法与既有的政治法统来维护自己的有利地位,有现实的力量来压制弱 者的反抗,可以利用财富与地位收买一大批吹鼓手来为自己炮制种种有利于己的理 论。 而弱者分明已经感受到了在现实力量对比中自己已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接受 那些有利于强者的理论意味着永远承认强者的统治地位的正当性与合法性,自己将 永世不得翻身。在说理上分散精力与拖延时间就意味着灭顶之灾或慢性自杀,何况 弱者不可能去收买吹鼓手为之炮制种种理论,只能专注于改变现实本身了!革命导 师不是有言吗,“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物不得其平则鸣”,对于弱者来说,原有的道义力量都被剥夺殆尽,任何一点微 弱的改良的希望都已破灭,就只有诉诸最为残酷的报复了——赤裸裸的无产阶级专 政!彻底地无情地镇压一切阶级敌人的反抗!“让被颠倒的一切重新颠倒过来!” 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种种经统治者大力提倡,被视为绝对神圣与正确,将垂之 永久的信仰,如三纲五常、六道轮回、上帝的意志以及“抛弃怜悯,消灭弱者”的 社会达尔文主义等等,最终无一不被后世之人斥之为落后与迷信、反动与野蛮。何 以现在的自由主义显学可以逃脱历史的宿命!某些所谓的自由主义者,孜孜以求的 是自由主义者的名义,并不爱惜自由主义的命运,也不关心现实中自由的存在与安 危。他们对于政治表态与站稳立场以及认祖归宗极为热衷,就是不愿意正视人性与 利害关系,不愿意去认真分析一下力量对比与权力结构! 对于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来说,真正要捍卫的应该是自由本身,而非它的种 种包装或代用品或衍生物!“自由主义指的应该是也只能是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 下各种权力之间互相制约与平衡,而不能特指某种权力,哪怕它是用自由主义理论 武装起来的”。自由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首先是并且永远是弱者自保的最好的武 器!是以弱抗强,由弱转强的保证!弱者的自由最容易丧失,也正是弱者才最需要 自由。 对于强者来说,已握有现实的财富、权势与荣耀,“文武昆乱不挡,唱念做打 俱佳”,有实实在在的“行动”意义上的自由,根本就不会在乎虚无飘渺的“权利” 意义上的自由。 在人们争夺财富、权势与荣耀的永恒的斗争中,明智、诚实与公正的方式就是 永远站到弱者一边,扶弱制强,防止强者彻底压倒与制服了弱者,造成权力大集中 的政治格局,以及由此而来的弱者绝望的反抗与报复所造成的大屠杀与大破坏(这 将导致另一种类型的权力大集中的政治格局)。自由主义者要尽一切可能来造成强 者不强,弱者不弱的社会政治格局,只有在这种势力平衡的状态下,自由才可能真 正存在,才不至于被极端的思想与行动所消灭。 弱者拥有“行动”的自由就是自由存在的标志!这就是自由的底线!就在这个 意义上去捍卫自由的底线吧!这是社会主义者与自由主义者共同的责任! 我辈后学,甫一入门,拜倒在自由主义往圣与今贤的脚下,亦步亦趋,人云亦 云。无奈这世界变化太快,总是跟不上形势。形势数年一变,何老前辈原来只是担 忧有人利用现实的理由,用“历史的思维方式”来攻击卢梭的理想主义与激进主义 的自由主义思想以及与之有继承关系的社会主义理想;不料现在是有人试图运用普 遍主义的原则以及“非历史的思维方式”(历史的终结)来进行攻击了。两年之后 才明白,为什么李林先生对此类争论不置可否,何老前辈对这些攻击深表怀疑,世 事变幻如白云苍狗,岂可轻易表态!要谈到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书生哪里比得过 政客! 左顾右盼口嗫嚅,前瞻后顾行趑趄,良有以也! 现实世界中,利益、信仰、权力斗争与个人恩怨等种种因素纠缠在一起,谁是 谁非,何能辨别?整个世界纷繁复杂,千变万化,怎能用一种主义、一条原则来 “一以贯之”?哈耶克在《我为什么不是一个保守主义者》一文中反复辩解与说明, 令人不胜其烦。其实不如直接引用伯林的话——尽管听说哈耶克对伯林不大看得起 ——虽然激进主义者(哈耶克所指的社会主义者)极力褒扬的理想“全然属于想象 的未来”,保守主义者奋力捍卫的传统也不过是“大多属于想象的过去”,无非是 五十步笑一百步罢了!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值得人们为它们大动干戈? 无论是用普遍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原则来攻击基于种种传统的专制主义,还是用 相对主义与保守主义的理由来攻击彼此紧密相关的唯理主义、激进主义与现代极权 主义,都不是无可非议,万无一失的。悖论并不是出在学术上,而是出在现实权力 斗争上!“权力意志一直就在利用一切理论与行动来为自己服务”(见拙文《对自 由主义的再反思》)。知识分子为了各自的信念斗来斗去,最后就会发现,笑在最 后,最终大获全胜的就是那些权势者!古往今来,无一例外!在这个世界上,人们 为了各自的信仰在激烈争执与互相残杀,其场景如古希腊神话所描述一样: 奥林匹斯众神为了自己所宠爱的人间英雄在天上激烈争吵,凡间的英雄们在激 烈打斗,祈祷获得神的庇佑与帮助。 各种信仰与主义就像永远不死的众神在激烈交锋,信仰它们的人们唇枪舌剑甚 至刀兵相加。 一时得胜的一派,便自吹自擂获得了神的资格可以永生不老,一时受挫的一方 则满腔悲愤,怨天尤人,隐忍图报。 在这些混战中没有绝对正确的一方,也没有绝对错误的一方,唯一可以知晓与 不可改变的是命运,是劫数、是轮回。只有死亡是唯一可以确定与不可避免的最后 结局,只有死神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写于2000年10月7 —14日间 附: 《说理与现实的对立》原题为《说理与事实的分层》(本文的上、中两部分), 完成于去年四月间,原文行文拖沓,措辞尖锐,显示了鲜明的、战斗的自由主义立 场,这是由我当时的思想状态所决定的。自从科索沃危机以来到现在,我的思想有 了极大的转变,从自由主义立场上有所后退,向共产主义有所回归。不过这一次没 有走极端,“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两方面都有所取舍,只是一不小心就成 了“两面派与机会主义者”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凭良心说话吧,从心所欲,随遇而安,走自己的路,让 别人去说吧! 另外,慷慨激昂之后,大脑一片空白,很多典故以及引用的原文都忘记出处了, 望各位读者及原作者见谅。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