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告别 作者:林间月光 八月的时候,我想去看海,是作为一个女子,突然单纯起来的愿望。 我已经22岁,可以付出到生活中的岁月,已然不多了。 晚上9 :10,我看着自己有些发紫的指尖,笑的默然而诚实,也许不久以后, 我将坐在天堂里面,看着那些仍然鲜活着的我深爱的人们,一直快快乐乐的生活 下去。但是在这之前,我要去看海。 这仅仅只是为了告别。 关于母亲的记忆,只存在于一张相片上,除此之外,爸爸说过,我长得很像 母亲,母亲一定会喜欢我,尽管她没有机会看见我。 有时候我能很深刻的感觉到我的血管之中流动着的是母亲的血液,医生说我 的命也不会很长,医生还说我活不过生命的第二轮。 是先天性的心律衰竭,听说得这种病的人心脏的跳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 越缓慢,到最后什么都静止下来,不再呼吸,不再有知觉。 我并不了解,但是到如今我的神经已经开始敏感到可以察觉到我逐渐衰弱的 身体状况了,我的心脏,可能已经开始老去。 无所谓,如果要死的话,我想先去看海。 这仅仅只是为了告别。 我又梦见了那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子,还有一个女孩子。 女孩是在哭,男孩正用一个纸糊的小船哄她,他说,你笑一下,我就把小船 送给你。 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女孩用右手去擦眼泪,右手上面有 一块红色的胎记。 男孩重复的说,你笑一下,我就把小船送给你。 后来,后来怎样了,我想不起来,整个梦冗长得令人窒息,当男孩的眼泪也 掉下来的时候,我醒来,十指冰凉。 我的右手也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所以我知道许多天之后男孩对女孩说,我们 永远都不要再哭泣了,我不会再让你掉眼泪。 我笑着说,米米,好。 那个男孩子叫做陈密,我喜欢叫他米米。米米没有爸爸妈妈,他只有我。米 米没有很多玩具和我一起玩,但是他会用纸糊成小船送给我。米米有一个梦想, 他要到海上住下来,米米还有一个梦想,他将来要娶我做新娘。 米米伸出手摸摸我的脑门说,以后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海,我们一起站在甲板 上,看天边升起来的太阳。 那一年,我6 岁,米米比我大4 岁。 从小学到初中,米米学习都很努力很优秀,但是米米没有去上大学,因为他 有一个梦想,要到海上住下来。 在我十六岁那年,米米说他要去当了海员了。 米米走的时候说,叶子,以后我会带你去看海,我们去看日出。 我说,米米,好。 于是米米走了去当了海员,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有一天爸爸说,米米寄来好多的照片。我接过来看,很多的日出,很漂亮。 晚上9 :10的时候,我对着照片上那些太阳,哭得很伤心很伤心。 米米忘记了他的另一个梦想,我不怪他。但是我要去看海。 这仅仅只是为了告别。 周末,我去看丝,她坐在一堆CD盘片中塞着耳机摇头晃脑。 丝看见我,笑得很开心,说,我正在想念你,我有些担心…… 我打断她说我一切都好,不要担心我。最近我开始惧怕听到那个病的名称, 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我还要去看海,一定还有时间。 丝抚摸着我的脸,她的手很温暖,只是她的眼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显得潮 湿,她说,丫头,你要好好的爱自己。我点点头,和她抱在一起。 我说,丝,亲爱的,我要走了,我要去海边。我用力抱着她让她不能用眼睛 正视我,于是她只是说,你要好好的回来,我会等你。 丝的父亲是我的美术老师,一个慈祥的中年男人。我12岁的时候,他被爸爸 从一堆人中挑选出来,负责教我习画。 他总是一言不发的给我批改作业,一言不发的修正我肆意涂鸦里的纰漏,一 言不发的坐在窗前凝视天空中飞过的鸟儿。 我知道他是个才华四溢的人,我知道他很疼爱丝也很疼爱我,我知道他和米 米一样和我一样在精神上依赖海,我知道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要把所有他喜欢的事 物通通用画笔记录下来。 我还知道,在后来的一次意外车祸中,他失明了,在还没来得及画海的时候, 尽管他是个那么好的人。 米米说,叶子,我们去海边,我们去把日出画下来送给老师。 我说,米米,好。 这仅仅只是为了告别。 爸爸会在夜深的时候,走过来轻轻抚摸我的头发,他说,乖囡,我想你妈妈 了。 我只是睡着,没有醒来。只是在爸爸走了以后,我经常会哭泣到泪流满面。 妈妈终于来会带我走的,那么爸爸呢,他以后要去对谁说,乖囡,我想你妈 妈了。 我在妈妈的遗物找到一篇日记,里面写着,男人带我去了海边,我终于看见 它的澎湃,我的心却突然平静了,也许正是海广阔的包容,让我的心灵找到了归 属。我想生命的短暂是可以容许的,人生的悲欢离合是可以容许的,就连即将来 临的死亡,在海的包容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原来妈妈去过海边,原来是爸爸陪妈妈一起去的海边。 爸爸说,正是因为有了这次经历,妈妈才能够快乐的一直生活着,直到你的 出生和她的死亡。 我说,爸,我要走了,我要去海边,我一个人。 爸爸轻叹一口气,说,你一定要回来。我说好。 我看着妈妈相片上美丽的面容,突然从心底涌动出一股难言的情愫,妈妈, 不久我就能亲眼看见大海了,看见您曾经为之感动的大海,它会用澎湃带走我的 感伤和失落,像当初带走您的一样。 晚上9 :10的时候,我看着自己有些发紫的指尖,笑得默然而诚实,我知道 不久我就可以和妈妈一起,坐在天堂里面,看着那些仍然鲜活得我深爱的人们快 乐的生活下去。 我又梦见了那两个孩子,男孩对女孩说,将来我一定会带你去看海,我们站 在甲板上,看天边升起的太阳。 女孩笑着说,米米,好。 在临行的夜晚,我梦见了很久以前的米米和很久以前的叶子。 我马上就要动身去海边了,去看充满力量的大海。 这仅仅只是为了告别。 我带着画板和颜料登上列车一直的向东去,我穿棉布的裙子和麻编的凉鞋, 像任何的健康女孩一样将头发束在脑后。 我一直的向东走,一直的走,直到我嗅到真实的海的气息。这就是海了,望 着那些不安定的浪花,我喃喃的说。 我静静的坐在一块岩石上,海风吹动我的裙摆,让它们在我的小腿上轻轻拍 打。我尝试着什么都不去想,只用一份赤诚去感受海的博大,我想我的伤痛将会 随着海涛的澎湃而消失了去,远远的,永远不会再被想起。 夜色降临了,我闻到一股浓浓的海藻气味,缓缓通过我的鼻腔,在我的头脑 之中扎根住下。我想起妈妈的日记,想起爸爸在深夜里因为思念妈妈而落下那滴 眼泪,想起双眼失明的丝的父亲和他来不及动笔去画就突兀泯灭掉了的愿望,想 起米米已经实现的那个梦想和可能永远无法兑现的对我的承诺…… 潮水在呜咽,满天的繁星象是远处海面上的孤岛,永远那么遥不可及。 我可以不要哭泣,我要等待太阳。 米米曾经跟我说要带我来看的日出,在海上。 微微的晨熹开始笼罩这大地的时候,我在沙滩上支起画板,开始在画纸上扑 洒淡淡的蓝色,这是作画之前我最喜欢的步骤,让人平静得像是能够得到永恒似 的。我用我的笔勾勒出一片宽广的海面,我想它一定能够承载很多的悲伤和快乐, 我正是要完全的拥有它,我对自己说。 云海水天涌动的晓雾里,浪花不倦地洗刷着礁石,旭日终于开始从天与海的 拉扯下挣脱出来,我开始在画纸上记录这种想象不到的美丽,原来这海上的日出 赋予了它这样伟大的精髓,让人们为之流连感动。 我记起来妈妈的日记——“我想生命的短暂是可以容许的,人生的悲欢离合 是可以容许的,就连即将来临的死亡,在海的包容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微笑无法预防的爬上了我的脸颊,是的,妈妈,我想我终于可以和那些伤痛说再 见了。 亲爱的米米,我来和你告别了,因为我决定要忘记那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亲爱的老师,你的遗憾我帮你做到了,海滩上面,还留着我的足印。 亲爱的爸爸,你要快乐起来,我们一起努力。 ………… 我想象着这一切的愉快,开始逐渐的模糊远离,象那天边的流云,终于淡得 不见了。 当阳光穿透每一个生灵 自然便又开始演绎那些 宽阔中的渺小与德馨中的龌龊…… 终于在画板上落下最后一笔,我满足了,突然我感到胸口涌起极大的绞痛, 我抬起右手,看到自己有些发紫的指尖。 我想我要立刻回家去,回到那些我至今仍然深爱的人身边去。 我来到这里,仅仅只是为了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