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作者:尘恺雪 (一) 当新一年的钟声敲响时,我走在回家的途中。那一刻,我经过时代广场,人 群的欢呼声把低着头匆匆赶路的我吓了一跳,然后我抬头看广场外墙的时钟,十 二点零一分。 我的电话响了,铃声是王菲的流年。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所以我一度怀疑当初爱上他,是因 为他的声音。 “嗯,谢谢!”因为感觉意外,所以想不到什么台词。 我们是在愚人节那天分手的,所以他一直以为我在开玩笑。直到我很认真地 说︰“我从不拿感情开玩笑!”他才知道我是认真的。 没有太多的挽留,因为他太了解我。 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谈恋爱,因为彼此误会对方是心目中理想人选。 相处日子多了,发觉和自己想象有一大段距离。 感情已付,不能收回。于是互相要求对方作出改变,双方亦相对地作出适应 性的改变。 有一天,其中一方惊觉自己不是原来的“自己”,也不是对方心目中理想的 “自己”。 原来自己是“三不像”。 幸好对方也是。 几年以来,两个“三不像”在一起,制造出大串可笑的回忆。 “Vancouver 下雪了么?”我问。 “下了,不过不是今天。”他答。 忽然发现彼此很客气,而客气的另一个近意词是虚伪。 我们曾经是互相伤害的专家。恋爱的热度过后,我们以互相伤害度日,在痛 苦中寻乐。 伤痕愈合了,留下疤痕。未消去前,我们又在同样地方再划一刀。 一刀比一刀深。疤痕地方越来越深,愈合的伤口越来越难看,新肉与旧肉纠 结在一起,如睡火山口的凝岩。 “你现在在哪里?”问了一句废话。 “在应该在的地方。”答的也是一句废话。 “没有出去玩么?”我问。 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除夕,晚上大概凌晨一点,他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 当时我正躲在被窝里,听歌。 我以灰姑娘的警讯拒绝了他。 他不理,继续打电话来。在电话震了九十九次时,我被烦得忍无可忍,怒然 赴约。 那晚的天气是摄氏五度。 他竟然就在我家楼下等我,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老婆”- 超大型摩托车。 他一副车手的打扮,可怜我还穿着裙子。 “十分钟,谕时不候。”他斜靠着车子,得意地说道,竟然还真的看着表计 时。 我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赶紧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换了衣服。 半个小时候,我们在几乎无人无车的公路上狂奔,坐着他的烂车。 风,在耳边呼呼大叫,刺骨的寒风吹得我的头发乱飞。 我喜欢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速度感受另一种空间的速度感,所以我的爱情 故事里,这样的画面经常发生。 寂寞的公路,我为它感到伤感。 是不是每一条路都有尽头的?我紧紧地抱着他,希望这条路没有,可惜我再 一次失望了。 严格来说,不是路的问题,是坐车的人中途弃了权,下了车,因为提出分手 的是我。 (二) 试过玩一个缘分游戏。当我们走在人头汹涌的某条大街时,我忽然心血来潮 说︰“不如我们各自向街道的两端走,不能用任何方式联络,看能不能再碰上对 方?” 然后我们便失散在人群中。 时间限期过去了,我们依然找不到对方,正如在我们的生命中错过的人是那 么多。 “他应该会打电话给我的。”我想。 结果当街上所有的滩档都收了,所有的行人都走光了的时候,我们终于在街 道的中心重遇彼此。 那一刹我真的很感动,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动。 “你怎么不开手机?”紧紧拥抱了五分钟后,他问。 “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问。 原来我的手提电话没电。 那是一九九六年的圣诞节晚上。 五年后的圣诞节,没有他的圣诞节。 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时间已是接近十二点,街上还是人头汹涌,到处是 耶诞的祝福与佳音。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城中欢欣的人群,童话般的装潢,想起一个人。 回到家,诺大的房子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他精心布置的圣诞树和煮得很难 吃、但又温馨的圣诞大餐。 不脱鞋,像死鱼般懒散地摊在床上,脑子暂停运作两小时。 凌晨三点,被冷醒。发觉肚子有点饿,于是爬起床,泡了个方便面。电灯对 于我,是倍受冷落的物体,其作用与垃圾无异。 发现日历过了期,看不到未来的日子,有点沮丧。 起风了,风吹得不同的风铃发出不同的铃音。我的房间挂满风铃,在母亲多 次抗议说不吉利的情况下依然存在。每一个风铃都代表着一个我生命中重要的人, 上面写着日期- 是我收到风铃的那一天。 他送的风铃,就挂在床头。除了风铃的构造,全是木做的。木做的心形写着 我们的名字,在暗淡的光线下,我看到日期,是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三) “会跟我过去Vancouver 么?”他曾经这么问。 “不去。” “会嫁给我么?” “不会,我不会嫁给任何人。”我答。 结婚对于我,是恶梦一场。 “你是个自私的女人!” “我不否认。”我打了个哈欠。 分手后,他闪电般结了婚。据说新娘很美,起码比我美。 他越洋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的喜讯。 我真心地恭喜他。 “你终于不用再做浪子了。”我说。 “也许吧。”他答,一贯的懒洋洋。 活在循环之上,是一种生活态度。 生活态度是一样神秘的东西,循环是整理生活态度的思想方法。如果要为个 人生活找寻“大历史观”(mega-history),便发觉,人生不过是连串周期与循 环︰个人每逢三十二至三十五个月便会转工一次,又凡十八个月会去一次旅行, 又凡十九个星期会小病一趟……图表所展现的叫人吃惊。 当然,当中涉及个人记忆的偏差与主观的分析,但由周期想到突破,突破原 来只是由一个循环跳到另一个循环之中。 不久后,他闪电般地离了婚。 那天他打电话来,我在睡着觉,中午十二点。 “我这里是晚上。”他说。 “我这里是白天。” “我这里下着雨。” “我这里天晴。” “我离婚了。” “哦?……” “她说我的感情早已装在一个壳里,她永远也打不开,所以选择弃权。” 不知为什么?我很同情这个从未谋面的女人,当然,也欣赏。看来她不但有 美丽的外表,还有丰富的内涵。 我担心着他,虽然我的表现是那么漠然。 //当我们想跨越大彩虹 回家去 我门累极了 //我们就留在它的地带 且担心着 它会变成苍白 //当我想跨越大彩虹 回家去 我累极了 //我就留在你和它的地带 且担心着 你们俩,你和彩虹 会变成苍白 忽然就想起Gunter Grass的一首短诗,一个集画家、雕塑家、诗人及小说于 一身的艺术家。 (四) 思念有时候是一种习惯,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孤寂的充斥品。这么想,至少可 以安慰自己,思念他并不是因为我还爱他。 承认爱一个人,很难,因为感受别人对自己的感受是很辛苦的。还有,或多 或少要丢弃一部份的自由,那很可怕。 所以自分开后,我极少主动地联络他。 不知不觉,他离开H 城已经七年。 这个城市没有因为任何人而停止改变,也没有因为任何人而改变,可是她的 确改变了。 我像冬眠的刺猬,紧紧地收藏着自己封闭了的感情,所以我是一个冷漠的人 - 像每天成千上百在我身边擦肩而过的城市人一样。 每年的圣诞节、除夕,总会收到他遥远的问候,而我也习惯了留意他那个城 市的一切,虽然仍是默然。 “你写过那么多故事,有没有一部不是悲剧的?”他问,在最近的一个除夕 夜,凌晨两点十分。 我躲在被窝里,听歌。 “没有。”左边耳朵听歌,右边听电话。 “有没有想过,你的故事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没有,我不喜欢幻想不实际的东西。” 热恋的时候,他问过我相似的问题︰“我们的故事会是怎么样的结局?” “交给时间回答。”我如是说。 “你太悲观了。在命运的面前,总是那么被动。”他说。 “我不想吵架。” “嗯,我明天就会回Vancouver.” 我自床上跳起,“那你现在在哪里?!” “在你的楼下。” 我跑到楼下的时候,身上还穿着睡衣。 相视大笑。忽然发现,缘分是那么奇妙的东西。 “还不换衣服去?”这一次他没有计时。 我一向不喜欢看别人的文章,因为害怕看到失败的结局。当然,我希望每一 个故事都有美好的结局,无论故事的情节是多么美丽或者多么枯燥。我战战兢兢 地看着别人的故事,然后微笑、悲伤或者漠然。 然而,原来,只要我愿意,时间会最终把真爱交到我的手中。我笑了,然而 我哭了。 仅以此篇小说祝福勇敢追求爱情的林娜学姐和所有懂得爱、为爱情守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