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 作者:刘荣 体态纤弱的黑猫是在大旱而鼠患厉害的那年秋天从外婆家“移民”过来的。母 亲进门后,轻轻地解开一个白布袋口,她就从里面探出了头。母亲摩挲着她的头说: 忘记来时的路吧,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弱小的黑猫于是掂起脚走到地上, 一步三回头地用一双大而闪烁绿光的眼睛观察她的新居。 黑猫并不让我们感到喜欢,因为她的黑;但是母亲说过了,养她是抓老鼠的, 便也不敢怎么薄待她,只是不让她随意亲近,靠过来的话就敲她的头赶她走。黑猫 看来不很聪明勤快,少有抓到老鼠的时候。白天吃着奶奶给她炒的香喷喷的咸鱼末 炒饭,在阳光底下双目微眯、慵慵懒懒地躺着。晚上,老鼠兄弟们在房顶闹腾,她 会不声不响地沿着门角的木梯爬将上去;很快,房顶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宁静,她 又慢悠悠地爬下来,不过嘴角多半没有什么战利品。她的精力和耐心也总没有鼠辈 好,如此着折腾几回,她便再也叫唤不动了,自顾自躲在暖烘烘的煤炉排气口边睡 大觉。 一本故事书上说,猫和狗原是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后来,他们离开一个荒岛时 不能患难与共,狡猾的猫耍弄奸计抛弃了忠实的狗、独自坐船逃难,两家便反目成 仇了。这传说似乎在我家得到了某种印证,房子里黑猫和大黄狗的关系确实有点尴 尬,而且多半是猫怕狗,仿佛常怀愧疚之心。把食物抛到地上,都是大黄狗抢先一 步敏捷地扑过去,猫只能在旁边哀叫几声;有时,黑猫正大快朵颐,大黄狗来了, 猫也马上走开,用前爪擦着嘴角恋恋地回头看。大黄狗实在欺人太甚了,她便躲在 灶台上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后面,愤怒地向地上的狗尖叫,眼睛里燃烧着绿色的火光。 此时,大黄狗就会定定地怔一下,然后轻摇尾巴若无其事到别处闲逛了。 懒得抓老鼠的猫长肉当然快,最初像一团黑线球,几个月后,黑猫就体态丰腴 得迈不开大步了。晚上,她爱爬上母亲的床,睡在她的身边;清晨起来的时候,她 又趴到我的房门口,等我出来友好地围着裤管绕上几圈。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大黑猫又变得生龙活虎了,因为村子里陌生的猫忽然多了 起来。夜幕降临,猫们在屋顶凄凄惨惨地叫个不停,大黑猫甫一听到呼唤,便风一 样跃上墙头和它们相随走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恹恹地拖着一根大尾巴摇摆进家 门。不久后,她的腹部渐渐隆起,母亲为她在餐柜下放了一个纸箱,垫了一些干稻 草,让她把小猫生在里面。 四只小猫断奶后,我们发现大黑猫消瘦了许多,头还是那么大,身子却只剩下 一副骨架了,毛发呈现出营养不良的枯黄颜色。母亲买来一些新鲜的鱼虾,她也没 有胃口吃下去,整天在桌底下有一声没一声哽咽一般地叫。“她怕是活不下去了。” 奶奶淡淡地说。 某个清晨,我遍寻屋子里外都找不到那只病猫的一丝踪影;此后,她就在我们 的视线里彻底消失了。有一天,弟弟告诉我说,夜深时,似乎是家里的猫在房顶哀 叫;但白天又总是看不见她。 半个月过去了,我竟然在野地里邂逅了大黑猫。她身子还是那么瘦小,毛发上 沾了许多黄泥,但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一些。我的心口蓦地升起一股酸意,不禁摸了 一下她的头,说:如果你病好了,就别做野猫了,回家来吧,我会好好对你的。然 而,她只是用带刺的舌头在我小腿上舔了几下,很快又跑开了,一直跑到我不明具 体的所在。 那天中午,雨下得很大,兄弟俩从学校回家。弟弟眼尖,指着邻居屋檐下一团 黑色的东西大叫了一声:哥,我们家的猫!两人便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还在傻傻 地注视着我们的大黑猫。 我们把她放到房子中间,大黑猫马上快乐地跳来跳去,这边看看那边嗅嗅,和 我们一起哇哇大叫。 她的病好了。大黑猫回来了。 这只平凡的黑猫于是又在我的家里呆了下来,守护着她几个色彩斑斓的孩子, 敬畏地和见她就恨意未解的大黄狗相处,直到我现在不能回忆起的当时几年后的未 来。 (2000/5/29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