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庆祝活动开始在柳楠身上,也结束在柳楠身上。 得知丈夫破格被任命为海牛镇党委书记,柳楠搂着丈夫好一阵癫狂;直到癫狂平息 了,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这回可多亏了范书记,咱这一辈子可不能忘了范书记呀 ……” 范江南是半年前从海州高新技术开发区,回到东沧当起市委书记来的。为了把断了 线儿的关系接起来,展重阳特意到办公室去找过他两次都没能见上。没想到那天在院里 的绿地上,却刚好与范江南走了一个迎面。其时,范江南正与市里一帮头头向电话会议 室那边去,展重阳担心会闹出尴尬,连忙向绿地一边躲,范江南却喊着:“小展!”快 步来到了面前。 “好你个小展!这才几天,就把我这范县长给忘了!”范江南半是玩笑半是数落地 说。 将近三年不见,范江南依旧骨奇气清、面色红润;他上身穿一件深色短衫,下身着 一件白裤;头上多了几撮银丝,目光却依旧祥和而又明亮;把精明、潇洒、轩昂、老练 差不多占全了。 展重阳只得赶紧迎上,把范江南的手用力地握住了。 “展重阳,我的老同事,对丘吉尔很有点研究的。”范江南向同样上任不久的市长 公达介绍说。 公达礼貌地伸过手说:“你好。”“公市长好!”展重阳也连忙应着。 范江南目视展重阳说:“最近在看什么书?有好的别忘了给我介绍介绍啊!”说完 没等回答,就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请到电话会议室里去了。 谈话在范江南办公室,展重阳准备了一肚子感激涕零和发誓赌咒的话,范江南却一 句不听。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始终相信,一个能够被丘吉尔感动的人不会是一个意 志软弱的松包蛋,一个在挫折面前坚持下来的人,不会是一个无所作为的可怜虫。”他 说的第二句话是:“任命你是市委的决定,我只是尽了一个市委书记的责任,你用不着 对我个人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说的第三句话是:“有人说官场上必须死跟一个人, 我说与其死跟不如死干,你真能在海牛镇干出点名堂来比什么都好。”谈话总共一刻钟, 临了范江南还问起柳楠和展涛涛的情况,告诫展重阳不要因小失大也不要因大失小。 秘书进门,说是前来考察乡镇企业的副省长到了,展重阳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海 牛岛那儿我准备多去跑一跑,你还有什么交待的吧?” 范江南调大市开发区有年传亮的话在里面,范江南重返东沧也有年传亮的话在里面 ;作为省人大代表和实力雄厚的渔民企业家,年传亮在大市领导面前的影响是没人能够 小视的。 “交待什么,”范江南说。“见了他你就说我挺怀念在海牛岛那段时光就行了。” 走马上任,展重阳第一个去的是海牛岛。“欢迎!热烈欢迎展书记重返海牛岛!” 汽车驶进村里新建的办公楼前没等停住,年传亮便迎上前来,同时伸出一双大手。 “我是专门来感谢年书记过去对我的关心支持,也是专门来感谢年书记以后对我的 关心和支持的!”展重阳同样迎过的是一双大手。 两双大手握到一起,双方都觉出了热诚和力量。 展重阳告诉年传亮,从得知要来海牛镇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把赌注押在年传亮身上 的。“那天我跟范书记说,到海牛镇我依靠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年书记。你年书记支持我, 我保证就干好,让市里领导和全市都看一看海牛镇是个什么气象;你年书记要是不支持 我,我立马就回去,决不在海牛镇待两个小时以上!” “别别,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年传亮说,“你来海牛镇我能不高兴吗?那天给范 书记打电话,我说这一回你算是选对人了。因为父亲的事儿把人家压了那么多年不正常 嘛!再说海牛镇这几年一个劲儿地向下出溜,不换个硬棒的不行了嘛!所以你来别的我 不敢说,‘欢迎支持’四个字我是说到做到!以后凡是需要我做的事儿,你一个命令我 立马行动,决不说二话!这个态度还行吧?” 有了这么一番掏心剖腹的话垫底,接下两人便敞开了胸怀。先说的是干部,哪个行 哪个不行,哪个该提哪个该换,年传亮全说到底线,展重阳全记到本子上。接下说的就 是大思路大目标了。展重阳说现在是经济发展年代,经济指标和排名是代表一切决定一 切的,前任书记干了四年,把海牛镇从全市的老六干到了老十三,如果自己干四年,不 能把海牛镇从老十三干回老六甚至于更靠前,他就算是白干了。所以他的大思路大目标 只有一句话:上产值、上名次,四年以内实现产值翻二至三番,排名进入全市前五名。 展重阳说这话的时候年传亮一直在喝茶。茶是毛峰,谷雨前采的,一千多块钱一斤。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规律,像展重阳这种被压抑多年的新官的火会更猛一些旺一些,他 也是想到了的;但四年实现产值翻二至三番和把排名从第十三位提高到前五位,实在超 出了他的想象。尽管展重阳说的是让他帮着参谋参谋,从神情和语气上却分明是经过了 深思熟虑的。他明白了,展重阳之所以上任第一天党委会不开一个、镇办企业不看一个 先来海牛岛,为的就是这个大思路大目标了:海牛岛的经济总量占了全镇的三分之一, 再加上自己的影响…… 反对和泼凉水肯定不行,可毫无保留地支持…… “行,有气魄,到底是展书记有气魄!”夸奖了几句却转了话题:“哎,你那女儿 十几了,该上高中了吧?” “可不,今年初三了……哎年书记,刚才我说的那些你觉着……” “挺好啊——咱们兄弟们可是好几年没在一起了,怎么着今天这酒也得喝高兴了才 行啊……” 酒是茅台,菜上的是海鲜全席:凡上桌的都必须是海产品。陪酒的是老五哥和大路, 一个副书记一个办公室主任,都是年传亮一家子的人和铁杆亲信。席间的气氛也就是家 庭式的,无话不可谈和既轻松又亲融的那一种。 酒过两杯,年传亮忽然说起卓守则正在活动当省政协委员的事儿。展重阳说:“什 么,省政协委员?他还想当省政协委员?” 年传亮说:“不是想,是非当不可,找了不少人。说我有资格当省人大代表,他就 有资格当省政协委员。” 展重阳对卓守则从来没有好印象,卓守则当县政协委员时他就窝着火儿,只是碍于 范江南没能表达出来。“这个人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跟你比?你年书记带富了海牛 岛两千多口子群众,他不就是倒股票倒腾了几个钱?要我说,就是你当全国人大代表, 他有一个东沧市的政协委员也到顶啦!”他忿忿然地说。 年传亮说:“你这么说我信!不是我这个人怎么样他那个人怎么样,是社会再发展 也得看个历史和表现,要是连这也没了,咱们这些人还干的个什么劲儿呢!可现在有些 当权的真是坏透了,谁跑得勤送的礼多就替谁说话!” 展重阳说:“那就让他跑让他送,我倒是看看海牛岛、海牛镇的两个章不盖,那个 省政协委员他是当得上当不上!” “你们可都听见了,展书记这才是咱们自家的兄弟!”年传亮对老五哥和大路夸耀 了一句,又道:“还有呢。土地是国家的对吧?国家的土地不允许私人倒卖对吧?可卓 守则就在党委眼底下买了一百亩地要向烟台倒!我提了几句,有人还说我观念有问题! 你展书记说这算是怎么个理儿吧!” 展重阳问:“你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年传亮说:“怎么还什么时候!说是协议早就拟好了,这一两天就签字了!” “是吗?”展重阳意识这不是一件小事,后面肯定扯着一串有头有脸的人物,闹不 好还有市里的领导。 “倒卖还是轻的,说是里边有一眼龙泉,是能保证卓家世代兴旺的。这共产党的风 水宝地都给了大地主大资本家是想干什么呢?” 展重阳越发觉出非同寻常。倒卖土地和让卓家世代兴旺肯定不是他的心愿,可想想 背后的那些关系,只得小心地说:“这个事儿我知道了,回去我马上派人调查,保证尽 快给你一个答复就是了。” 年传亮筷子一搁,把一双眼睛盯到了天花板上。老五哥和大路脸也耷下了。展重阳 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果不能在这件事上给年传亮一个满意,在大思路大目标上年传亮也很 难……他把酒杯向桌上一搁,说:“他一个卓守则还了得了呢!马上让他停!不管是谁 批的不经镇党委重新审察,一律不算数儿!”说过见年传亮还是没有表示,当即叫来司 机小薛,吩咐马上给镇上打电话,把他的意见一字不改地传达过去。“我就不信,我在 这儿当这个书记,有谁就翻得过那个天去!”眼看小薛走了,展重阳又一字一顿补充了 一句。 年传亮这才露了笑脸,说:“把杯子撤了,换大碗!” 大路起身,不一会儿四只海碗便一字摆开了。 年传亮说:“满了!” 大路说:“这可是五十二度的老窖。” 年传亮说:“满了!” 两斤白酒刚好倒了四碗,老五哥说:“好!这才像是个渔民的样子!” 年传亮二目炯炯说:“展书记,现在不兴歃血为盟那一套我知道,但就凭你今天这 情谊,我年传亮两肋插刀也跟你干了!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我 年传亮可不是当孙子的料儿!” 这正合了展重阳的心愿,眼看年传亮把一碗酒喝下了,也蓦地站起来说:“好!今 天就当是我展重阳认了你这个大哥了!年大哥,以后小弟可就全靠你支持担当了……” 从海牛岛回到镇上,展重阳接下开的是党委会。党委会后向市里一连跑了几趟,跑 回一纸新班子的任命状,全面动员接着开始了。 全面动员的对象是镇办企业的厂长经理和各村的书记。那些厂长经理和书记们被召 来时以为只是见见面儿、听听施政演说,没想介绍过新班子,传达过大思路大目标,接 下要求的就是表态和上报四年内的目标打算。 “不见兔子不撒鹰也不一定是坏事。”动员结束,见没有人向台上去也没有人说一 句话展重阳笑了。他向新任镇长谢清示过一个眼色,谢清拿出一份文件便念起来。谢清 原是分管宣传的副书记,四把手,因为在第一次党委会上明确表示支持大思路大目标, 经展重阳力荐当上镇长的。他念的文件是镇党委的奖励决定:凡是所在单位四年内产值 净增超过一百万的,镇上负责为主要领导人办理全家农转非、户口进城手续;凡是四年 内产值净增超过五百万的,主要负责人全家农转非、户口进城之外,镇上另外奖励三室 一厅住房一套;凡是四年内产值净增一千万以上的,主要负责人全家农转非、户口进城 之外,镇上另外奖励二百平米以上小楼一座。 文件念完,展重阳说:“大家听清了吧,党委这一次是下了最大决心的。凡是搞上 去的,该住小楼住小楼、该全家进城全家进城,党委铁嘴钢牙决没有第二句话!怎么样,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没有?没有的话,谁愿意上来讲一讲?” 还是没人上台,厂长经理和书记们的心却被点燃了。如果说住房和小楼,对于这些 厂长经理和书记们眼下还不特别急迫,全家农转非和户口进城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 农村土地承包他们都是有份的,那无论对于他们还是他们的父母妻子都是一个不小的负 担;如果能够跳出农门,绝对是不亚于重活一次的。 沉寂片刻,青鱼寨的书记站起来,大着胆子报了一个一年之内贷款二十万,把村里 的冷藏厂扩大一倍、产值增加三十万的设想。 “好!不错,青鱼寨今天带了头儿!下边谁接上?”展重阳说。 “我也说说俺的打算。”牧云湾的书记慢条斯理走到台上,又报了一个准备贷款三 十万新上一个罐头厂,把产值从眼下的二十五万增加到五十五万的计划。 展重阳知道只要开了头儿,即使有人想拦也拦不住,就一边鼓掌一边让众人把胆子 放得再大一点儿、劲头鼓得再足一点儿。接下两个书记果然有了长进,一个说要增加两 台轧油机,把产值从四十二三万增加到八十二三万;一个说要买几辆大黄河,把拉沙子 石子改成拉罐头瓶子啤酒瓶子,估计产值达不到一百万也得在九十万上下跳。谢清和几 位副书记把眼睛四下里盯,几位镇办企业的厂长经理也坐不住了。一个说准备与青岛一 位老客户合作,投资六十万上一个服装车间,两年以内把产值翻到一百二十万。另一个 说准备把香港一位亲戚拉来,投资八十万到一百万,上一套花生制果生产线,把东沧的 花生果打到日本和德国去。两人的发言得到了赞赏,场上许多原本不动声色的人也开始 沉不住气了。 “我来说几句行吧!”泰明灯具厂厂长乔海运不失时机地站起来。他三十六岁,一 张黑里透红的方形脸,一个有点过时的小平头,一身不合时宜的中山装。因为泰明灯具 厂是镇办企业的老大,为了开好这个会谢清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他的态度并不积极,没 想这会儿也坐不住了。 “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听乔厂长发言啦!”谢清说。 乔海运并没有特别激动的表情,咳嗽了两声才开口道:“我想说几句实话。刚才听 了动员和奖励政策我是很激动,不客气地说,那小楼和农转非我也是想了好多年了。可 我又琢磨,小楼再好农转非再好,让我昧着良心,张口几十万几百万地吹牛皮我还是不 能干。干了不等于浮夸吗?不等于欺骗上级和祸国殃民吗?所以当着各位领导和大家的 面儿,我还是讲点实实在在的。” 他接下报的是四年以内,力争每年保持百分之二十的投资额度和增长速度,到第四 年结束,泰明灯具厂的产值和固定资产都力争增加百分之八十。 “我这个数字领导可能觉着保守,但我认为绝对是最高和最快的。如果有人四年以 内能让灯具厂翻出两至三个番来,我这个厂长就让给他当了!”乔海运又加了一段说明 词。 乔海运的发言让展重阳、谢清大煞风景,台下多数厂长经理和书记们却露出赞赏的 目光。有人交头接耳。有人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有人……台下响起一片嗡嗡营营的声音。 谢清想阻止,喊了几声“大家注意啦!大家注意啦!”也没有谁肯理睬。展重阳看出如 果任随下去,会议很可能急转直下,推到截然相反的方向。可制止显然是太迟了,批评 或压制只能适得其反,唯一的办法……他把目光投到坐在会场前排的年传亮身上了。 年传亮已经有几年没有参加这类会议了。作为实力雄厚的水产公司老总,与这些小 村书记小厂厂长坐在一起他自觉贬了身份。今天是预有说法无可推托,但从进入会场他 便正襟危坐,只偶尔与两个关系不错的大村书记说上几句闲话,对会场上热热闹闹的情 形没有太多注意,乔海运的发言也似乎没有当成一回事儿;直到展重阳来到面前说了一 句什么,又宣布说:“大家注意啦!下面请海牛岛年书记发言!”年传亮这才抹了一把 脸,站起身来。 议论声、窃窃私语声消失了,会场上的目光一齐集中到年传亮身上;此时,年传亮 的态度无疑具有了决定性的意义。 年传亮一副坦然老诚的神情。他说听了镇党委的大思路大目标,开始他也觉得太高、 太不切实际,可想一想又觉得高不高、切不切实际,有时候关键不在感觉而在干劲和精 神。日本鬼子又是飞机又是大炮,谁相信中国人靠着大片刀能有胜利的一天?国民党八 百万军队,谁相信共产党凭着破枪土炮就能打下江山来?现在是发展经济,就说海牛岛, 退回十年八年,不,就是五年,谁想到能有今天这个规模和面貌?所以我说思路大一点 目标大一点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大家齐了心,说不定海牛镇还真能闹出点名堂来,真 能在东沧当上一回明星!真那样,不光展书记和镇上光荣,咱们这些人也光荣!当然了, 有人要是成心搞浮夸和祸国殃民那一套,我是决不含糊!但我觉得起码是眼前,这跟大 思路大目标并不是一码事儿。 接下他报的是四年以内新增二百七十马力大渔船十五对,把现有一百二十马力以下 的小渔船全部更新为大渔船;同时投资三千万,建成大型养鲍场一个;两项相加,投资 预计六至七千万,每年新增产值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之间。 大气魄!大手笔!不仅那些已经上了台和准备上台的厂长经理和书记们瞠目结舌, 就连镇上的那些干部们也惊诧不已。 “大家可都听见了,年书记这是什么气魄干劲!要说为自己,海牛岛什么没有?年 书记什么没有?就是坐在那儿喝大茶,十年以内有谁赶得上?可人家为什么还这么大雄 心壮志,这么大气魄干劲?不就是为着加快发展和创出点家业来吗!看看年书记再想想 自己,咱们屁股底下就不该烧起一把火来吗!”展重阳不失时机地搞起了鼓动。 年传亮的项目和数字一半出于自己,另一半就要归功于展重阳了。那天海鲜全席结 束,两人为着这两个项目和数字经过了好一番讨论。新增渔船和渔船更新是酝酿多年的 计划,也一直在做。原来的打算是一年增加二至三对大渔船,六至七年内完成更新任务。 展重阳提出集中到党委提出的四年以内,年传亮想反正也是个干就同意了。养鲍场是一 个考察项目,能不能行、干得起来干不起来都是未知数,展重阳一听却抓住了,说是长 岛那边早几年就人工养过鲍鱼,个头大来钱快,一个三年龄的卖到三四十块钱是轻而易 举的事儿。年传亮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再怎么说也得等考察完了再说吧。展重阳便又 是激又是劝,非得把项目立起来,给各村和镇办企业树个标杆不行。年传亮答应考虑, 第二天谢清就被派进村里,跟养鲍场泡上了;一直泡到昨天晚上,分管副市长和水产局 长也被搬来了,年传亮才好歹算是应下了。 卫星一放,会议进入高潮。不但后边的厂长经理和书记们争先恐后地把项目和数字 向外抛,前边几个原本以为带了头的,也一边检讨一边做起了“提高”。只有乔海运被 气得昏天黑地,没等会议结束就把会议室的门用力一摔,扬长而去。 “这个乔海运也太不像话啦!”谢清愤愤然地说。 “不用理他。”展重阳心里发着狠:“好你个乔海运还了不得啦!治不服你一个厂 长,老子这党委书记也就不用当啦!” 全面动员之后接下的是立体开花,海牛镇上上下下掀起一股上项目、上产值的热潮。 展重阳恨不能每天在热潮里滚,偏是一件无关的事儿缠住了他的手脚。 事情说起来简单,秋收秋种检查团明天就到,天黑下时青鱼寨的六七亩苞米还没放 倒。秋收秋种历来讲的是“快”和“早”,可沿海和内陆差着二十几天的节气,内陆苞 米刨了麦子种完了,沿海的苞米还汪着水儿。检查团只管按进度先后排名通报,沿海一 带的干部就只得逼着公路两边的村子提前收割和播种。青鱼寨是检查团必经之地,那么 多苞米立在公路两边是不行的。谢清眼看派了几拨人去做工作就是做不下,晚饭后就集 合起二十几名机关干部,让一位副镇长带着,去把那六七亩苞米先刨了再说。本以为黑 天瞎地人不知鬼不觉,哪想干部们下到地里不一会儿,一阵锣响和“鬼子进村啦——” 的喊叫,竟然就被一伙群众给包围了。谢清赶到村里,几句话出口也被扣住了。展重阳 得报后骂一声“这还反了边了呢!”喊着派出所所长和几位民警,直奔青鱼寨而去。 现场在村边的大场上,一盏汽灯明光瓦亮,上百口子村民把谢清和镇上的干部围在 中间。展重阳等人赶来,村民们让开一条道儿,随之把他们也围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谁在这儿闹事?于长久!于长久来了没有?”展重阳铁着脸吼。 吼过几声,有人才说村书记已经病了几天,躺在家里下不来炕了。“下不来炕也得下! 马上去叫,就说是只要没断那口气儿就得给我马上来!”跟闹事的农民说话,气势上首 先得压倒对方,这是展重阳的经验之谈。 没人理睬,一名镇机关干部要向人群外去也被堵了回来。 “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回事儿!”展重阳盯准一位村干部说:“你是支委吧?你 这个支委要是还想当就马上让群众回家,一个也不准在这儿留!” 那位村干部说:“这是大伙心里有气,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展重阳说:“不管谁让来的你都得负责!赶快把人给我领回去!要不……”他向派 出所长那边呶了呶嘴,村干部连忙与几名村民代表说了几句什么,几名村民代表随即来 到展重阳面前。 一位村民代表说:“你是镇上的展书记是吧?俺们正盼着你来呢!你去看看,那么 多青苞米就那么糟蹋了,这不跟鬼子扫荡一样了吗?” 展重阳说:“你说什么,鬼子扫荡?你叫什么名字?” 村民代表说:“我叫什么名字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书记得主持公道!这么个闹法往 后这庄稼还种不种了?老百姓的死活还管不管了?” 展重阳说:“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上级要来检查,镇上是没有办法才让把路边的刨 了对吧?再说麦子早种一天苗就早出一天,明年的收成就多一份保证,你是真不知道还 是假不知道?” 村民代表说:“你这么说不行。麦子是麦子苞米是苞米,为了明年的麦子毁今年的 苞米,人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谢清走过来说:“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不就那么七八亩,就当吃青棒子不得了? 你们偏是不听!这不是存心给镇上找难看是什么!” 村民代表对围观的群众说:“大伙可都听见了,谢镇长说咱们是存心给镇上找难看, 大伙说怎么办吧!”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骂:“他那是放屁!把他家的青棒子刨了看他闹事不闹事!” 有人喊:“当官的没良心,咱们才不听他那一套呢!”有人应着:“对!就是不让他们 刨,不行咱们找市长书记评理去!”有人也趁机把石头、砖头朝着墙上、地上狠劲地摔、 砸。展重阳连忙让派出所所长和几个民警站到场中的一个石碾上。 “大伙注意啦!大伙注意啦!”派出所所长亮起大嗓门,“今天是什么场合,该怎 么着不该怎么着大伙不要忘啦!忘了我崔大牙可是有责任在身上,大伙可别骂我做事不 讲情面啦!” 院子里果然平静了不少。紧要关头派出所所长的作用是别人所很难代替的呢。展重 阳环视人群想乘机再增点压,忽然发现人群一角站着一位衣着得体、相貌端庄的中年女 子。那女子明显不是村里的人,身边几位青年学生模样的人不时还向本子上记着什么。 展重阳吃了一惊,赶紧让谢清去问一问那中年女子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谢清走过, 中年女子随即走到前面。展重阳注视着,忽然发现那中年女子似乎在哪儿见过;不仅见 过还好像相当熟悉、相当……记忆以每秒几百万次的速度飞旋,一个名字蓦然浮升而出 ——华云!这不正是自己当年的那个初恋情人和后来一直想见又不敢见的华云吗! 对于华云,展重阳一直抱着复杂的情感,即使在与柳楠结婚之后,这种情感也一直 缠绕着他。柳楠聪明朴实清秀耐看,但与华云相比,少了一种与生俱来的、只能意会不 能言传的灵动和感染力。与华云在一起,展重阳经常沉湎和体验的是一种艺术的丰富和 多彩,而与柳楠在一起能够体验的只有实在和纯朴。像所有男人一样,展重阳口头上看 重的是女人的实在和纯朴,骨子里痴迷和追恋的则是浪漫和丰富。因此尽管与华云断绝 关系时展重阳没有犹豫,内心里却始终保持着对华云的眷恋。那骄人的身影,鲜艳的笑 脸,动人的笑声,每每使展重阳意动神摇、心绪难平…… 可华云远在青岛,怎么会到这儿来了呢? “不认识了?”华云来到面前,坦然地伸出了一只手。对于这位第一个给予了她爱 情也第一个给予了她伤痛的男人,华云同样爱恨交并;只是由于时间的流逝,那爱和恨 已经变得淡漠了。为着学生们的社会调查十天前她回到东沧,今天是来看望中学的一位 同学偶尔赶上的。从社会调查的角度出发,她和学生们都很想看一看会是一种什么结局。 面对华云坦荡的目光展重阳上前一步,握住那双伸过来的手说:“哎呀华云,真是 你呀!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吧?”华云指指几位学生说:“他们都是到咱们这儿搞实习的。” 展重阳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不管怎么说,这种与群众利益直接冲突的 事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即使自己的父母妻儿也不能让他们看见,更不要说华云和 这些大学生了。 “刚才的事儿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上边明天要来检查,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展重阳做着解释。 “检查也得实事求是,苞米那么青就逼着人家刨说不过去吧?”华云说。 展重阳说:“这是咱们说,检查团才不管这些呢,进度慢了就通报、就批评,你让 我们这些下边的干部有什么办法!” 华云说:“你这么说也可以理解。可那么青的苞米刨了,不给群众点补偿不行吧?” 这个道理展重阳何尝不懂,可公路两边的村子多了庄稼多了,每年三秋三夏总要折 腾几次,补偿的口子一开麻烦就大了。只是事情闹到这一步…… “你别说,还多亏了你提醒!”展重阳点点头,当即站上石碾上说:“大伙静一静 啦!刚才我已经说了,今天的事儿镇上是实在没有办法才逼出来的。可再没有办法也不 能让大伙吃亏呀。这样,凡是今天被刨了青的一律补偿,刨多少补偿多少,大伙看这样 行吧?” 场上一阵喧哗,一位群众代表喊道:“你镇上这么说,村里要是不给补俺们找谁去 呀?” 展重阳说:“这不可能!镇上有政策,村里不执行是不行的!”他叫过那位村干部 模样的人说:“刚才我说的你听清了吧?马上让你们书记落实!” 村干部模样的人说:“村里总共还有四百块钱,还是人家买化肥剩下的。你就是找 谁,这笔钱也没处弄去!” 院子里炸了锅,村民代表和群众嚷成一片,有说不见现钱坚决不能走人的,也有说 实在不行,等明天检查团来拦路喊冤的。谢清吓坏了,连忙站到苞米垛上说:“大伙听 好啦!大伙听好啦!刚才展书记说的补偿的事儿镇上全包了!今天刨了谁家的苞米,明 天谁到镇上领钱去;每亩一百块,领不着你们就找我这个镇长就行啦!” 群众这才欢呼着散去了,华云和几名学生也满意地离去了。离去的一瞬间,华云回 转身送过一个笑脸。那笑安详而又自然,展重阳眼前却如同点起一团火把:他已经二十 几年没有见过如此牵魂追魄的笑脸了! 笑脸萦绕,整整一个晚上,展重阳面前月白风清、云汉烂漫…… 青鱼寨发生的事第二天就传进柳楠耳朵。自从展重阳当了镇党委书记,礼拜天节假 日就被取消了,夫妻俩要见一面也多是赶着开会或顺路,亲热亲热,解一解精神和肉体 的饥渴,再叮嘱女儿几句就得分手。柳楠认定刚上任刚创业这是正常情况,并没有向别 处想。可听人说起展重阳与华云在青鱼寨见面的情形,心里就禁不住卷起了波澜。她不 认识华云,对华云与展重阳的那段往事却很清楚。她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接上的关 系,更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之间还会撞出新的火花来。心里沉沉,便当即打了 一个传呼,要展重阳晚上务必回家一趟。 因为有过“没有特殊的情况不打传呼”的约定,接到传呼后展重阳连忙把晚上的事 儿推了。可进门听柳楠问起的是华云的事儿,禁不住就恼了,说:“怎么着,你是专为 这个事儿把我叫回来的?” 柳楠说:“这个事儿还小吗?我问问还有什么不应该吗?” 展重阳说:“这么说以后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一个女的,都必须向你报告了?” 柳楠说:“那是一般女的吗?” 展重阳说:“那怎么不是一般女的你说!今天你说不出个四五六来,咱俩还完不了 呢!” 柳楠见他这副嘴脸,把勺子一摔,拉开里屋的门,躺到床上就不起来了。展重阳起 身要回镇上,想想这样走了两口子之间的裂痕就算落下了,只得强忍着找了点东西吃了, 又看了一会儿电视睡下了。一觉睡到下半夜,醒来时,身子下边的那只小鸟忽然硬着翅 膀非要钻窝不可。他只得进到里屋,不声不响地向柳楠身上爬。柳楠先是不睬,硬硬地 把展重阳往下推;推过几次,眼见天亮了,才装作睡着了任凭展重阳折腾去。哪想展重 阳反倒不行了,进去的时候小鸟还有点迫不及待,一进门就软了,悄无声息地滑出来。 他鼓着劲儿再来,一连几次,结果是连枪炮也没捞上放就败下阵去。这在展重阳是绝无 仅有的,他垂头丧气,早饭没吃就回镇上去了。 柳楠心里不痛快也没当成什么事儿。头午上班,团委小李说起一个同学因为两口子 怄气出门让汽车给撞死了,她心里一惊。没一会儿海牛镇妇联主席又打来电话,说乔柳 店炸死几个人,展重阳和镇上的干部都到现场去了,柳楠就沉不住气了,连忙坐上工会 的汽车,向村里赶去。 事情原本简单,因为村里上新项目急需石子,打石子的任务被强行分摊到群众头上。 有劳力有钱的人家没有多大问题,没有劳力也没有钱的人家就苦了。又因为村里催得急, 交不出石子就拉羊赶牛搬电视机,几户群众只得把心思用到村北的石窝子里。石窝子里 小块的石头早就被人捡走抢走了,剩下大块的石头小锤子又下不了手,一个半大的孩子 就找来一包炸药点上了;结果是一声爆炸三死两伤,把一个石窝子变成了一个血窟窿。 村里的书记和镇上分工的宣传委员认定是意外事故,拼命要把事情压下去。村里的群众 气愤不过,非要到市里去找个说法不行。展重阳赶到时,坚持要到市里上访的群众正与 村、镇的干部们僵持在一起。展重阳得知领头闹事的是乔海运,一张脸就拉下了。 为着泰明灯具厂能不能翻番、怎么翻番,乔海运与展重阳几度交手,最终被免去灯 具厂厂长,回村当了一个副书记。展重阳本以为这样会减少麻烦,哪想这一次偏是让乔 海运给抓住了把柄。 展重阳先是命令乔柳店的书记把现场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入或离开;随之命令 派出所所长做好抓人的准备。这两项安排好之后,才让谢清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去找乔 海运和受害亲属做工作,点明只要不把事情闹大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一定要闹大,镇上 就只能当作一次突发事件处理了。他相信“突发事件”的意思,乔海运和那伙群众是不 会不明白的。谢清和分管组织的副书记不一会儿回来说,不但乔海运和受害亲属坚决不 理镇上的茬儿,那天在青鱼寨见过的那位大学老师和她的几个学生,也坚持必须有一个 明确说法,不能用一个“意外事故”就把事情给结了。 展重阳蓦地跳起来:华云?华云和那几个大学生又到这儿来了?又跟乔海运和那几 个亲属搅到一起了?青鱼寨那天的事情过后,展重阳很为与华云的重逢庆幸了一番,心 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可以叙叙旧呢。哪想一个礼拜不过,在这儿又给撞上了! 谢清问:“怎么办?那个大学老师掺和进来可是麻烦大了。” 展重阳说:“先去问一问,她跟乔海运是什么关系。你告诉她,我有几句话想跟她 单独谈一谈。” 谢清去了,回来说那个大学老师与乔海运倒是没什么特殊关系,只是死的一个老太 太是她小学一位同学的母亲。大学老师说她感谢展重阳的好意,但这件事没有处理结果 之前,她不想跟展重阳单独谈什么;如果镇上要抓人,第一个抓她和她的那几个学生就 可以了。 展重阳知道,以华云的性格,说得出是绝对做得出的;而要把她和那几个学生抓起 来,即使借给他几个胆子也是不可想象的。 “这样,”展重阳苦思片刻,对谢清说:“你去跟那个大学老师说,事情我们一定 严肃处理,说法我们一定给,人我们保证一个不抓一个不扣,只是希望她能帮着做做工 作。” “那……”谢清露出几分惊诧。展重阳见他没明白,俯耳说了一句什么他才转身去 了。十分钟后展重阳下达了撤离的命令,除了民政助理员和几个负责了解情况的工作人 员,展重阳和那伙村镇干部、警察民兵,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情景让柳楠看进了眼里。对于乔海运和受害亲属的要求柳楠无话可说:凭白死了 伤了五个人,一味地高压肯定是不行的。但支持上访的人中增加了华云,她就舒坦不起 来了。因为没有见过华云,她特意挤到石窝子那边打量了一番,发现华云确乎不像四十 岁上下的人,比起一般女人确乎要年轻得多、漂亮得多、有风度得多,但因为没生过孩 子,也并没有让人特别惊异的地方。让她特别惊异的倒是展重阳的无能和胆怯。眼看展 重阳那伙人退去,留下的工作人员对华云低声下气,柳楠当即让司机送自己回城了事。 回了城,脑子里也还是一团乱麻纠缠不清。先是怀疑华云是跟展重阳商量好才回的 东沧,去的青鱼寨和乔柳店。想想华云两次带给展重阳的都是麻烦,又怀疑华云是因为 与展重阳有仇,专门回来跟他过不去的。可想想展重阳对华云那么软弱退让,又怀疑展 重阳有什么把柄在华云手里攥着……怀疑来怀疑去脑袋便有点晕,回家喝了一碗感冒冲 剂才勉强做好了晚饭。晚饭端上,柳楠和展涛涛刚刚坐到桌前,展重阳就意外地出现了。 展涛涛喊一声“爸”,接过展重阳的公文包又拿来一双筷子。柳楠却屁股没抬嘴巴 没张,跟没看见一样。 “怎么了你这是?”展重阳边问边坐到桌前。 柳楠起身进了伙房,展重阳问:“你妈怎么了?” 展涛涛眼睛盯在电视屏幕上,说:“我怎么知道!”说完却又补充道:“爸,好像 你们那儿出了事儿了吧?” 展重阳故意把声音提高了几度说:“我们那儿能出什么事儿!那些闹事的全让我压 下去了,领头的那一个也叫我关起来啦!” 展涛涛有嘴无心地应着:“那么厉害呀!”只顾看起了电视。柳楠连忙走出伙房, 问:“怎么说,谁关起来了?” 展重阳说:“除了那个姓乔的还能有谁呀。” 柳楠说:“那……不是说那个大学老师跟他一伙吗?” 展重阳说:“她一伙不等于我就不抓。我用的是欲擒故纵,等她和那几个学生走了 才动的手。” 柳楠心里一团疑虑着了地,另一块疑虑却升起来,说:“人家有意见要上访,你抓 人可是犯法吧?” 展重阳说:“这你放心,只要是抓就有抓的理由。我说是因为他鼓动上访抓的了? 他当了那么多年厂长,定他十个罪儿也不愁找不着材料。怎么着,就这点事儿你连饭都 吃不下了?” 柳楠坐到桌前,心里还是忐忑着:“这可是大事,市里知道吗?” 展重阳说:“我这不是刚给范书记、公市长汇报了吗。” 柳楠问:“他们说什么?” 展重阳说:“说什么,干什么都得有代价,不能因为上项目出了几条人命就否定一 切、搞乱形势!对乔海运这种人不采取点措施,以后就什么事儿也不用干啦!” 柳楠说:“话是这么说,到底那些死了伤了的也够可怜的。” 展重阳说:“那是另一码事儿。我让你上项目、增加产值,什么时候让你把群众向 死里逼的?他们村那个书记已经让我给撸了,死的伤的那几个人,也准备按工伤事故给 点抚恤。” 柳楠空悬的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展重阳又来了情绪,说:“刚才我给范书记和公市 长提了一个问题:长城该不该修、秦始皇是好人还是坏人?要说长城不该修、秦始皇是 暴君谁都可以说,说了两千多年了。可当时的匈奴南侵怎么办?秦王朝的安全谁来负责? 中华民族最伟大最古老的文化遗址到哪儿找去?因此我说凡是伟大的、值得后人骄傲的 都是付出高昂代价的,不但要流血死人,也少不了残酷和残暴。也不但中国,古埃及的 金字塔花了多少钱、死了多少人谁说得清?美国如果没有独立战争、南北战争能有今天? 从这个意义上说,发展经济,死几个人伤几个人原本就算不了什么!” “他们怎么说?”柳楠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里确有某些独到的见解。 范书记说这可以算是我的一个理论——长城理论。公市长说这个理论有点风险,但 基本上可以成立。” “长城理论……”柳楠嘴里嘟哝着,人已经被展重阳搂到了胸前。展重阳一边亲着 一边就把一只手抓到乳房上。她无形中被打动了。作为机关干部,她知道官场上的事儿、 工作上的事儿很多都是身不由己,不可能让方方面面都满意,也不可能不出麻烦或问题 ;作为妻子,她更希望丈夫能够干出一番事业,在人生和仕途上得到应有的报偿;而在 弄清丈夫与华云并没有其他联系,丈夫并没有屈从华云的压力之后,一颗心与丈夫也贴 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