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离白蔷薇的生日越近,套在卓守则脖子上的那根绳子拉得越紧:珍妮已经刻不容缓, 非要卓守则给她们娘俩一个结果了。 “你保证了多少遍,到现在俺们娘儿俩还悬在半天空里!这一回再不解决,这个生 日你还想过?做你的梦去吧!” 白蔷薇已经会走路了,离开大人可以歪歪扭扭走上三四步甚至于五六步了。白蔷薇 已经会叫人了,每每搂着珍妮的脖子就会叫一声“母母”,牵着卓守则的手也会把“达 达”两个字叫得有滋有味。而只要两声“达达”入耳,即使撒上一头屎尿,卓守则也美 在心头,恨不能把白蔷薇扔进云彩里去的。女儿,这是流着他的骨血,与他有着割舍不 断的生命之缘的女儿!是他在年逾花甲之后才难得落下的女儿!古来说的都是“掌上明 珠”,白蔷薇则是卓守则的心尖子。由此,白蔷薇的周岁生日也就显出了非同寻常的意 义。 “珍妮,你别这么说呀。这是我不想办吗?可你总不能眼看着我惹出人命来吧?” 卓守则搂着珍妮,同时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为着离婚后再养着,卓守则已经找过紫荷不下十次了。开始,紫荷是坚决不准卓守 则再找女人再生女儿。看看女人也找了女儿也生了,又改口说你愿意养女人生女儿你就 养、生,我不管你们的那些闲事儿总行了。看看不管闲事也不行,又说只要是不离婚怎 么着都行,我都认了。即使这样卓守则也还是不依不饶,紫荷才来了狠的,那天将一把 剪刀搁到卓守则面前说,你要是再逼我就死给你看,让你的儿子没有妈,不信你就试试! 卓守则一门心思求的是人丁兴旺、家族兴旺,听说要惹出人命和影响到儿子的成长,才 只得把事情压下了。压下也并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拿出五十万块钱交给珍妮,作为日后 母女俩生活的保障金,并且保证只要与紫荷的婚没离与珍妮的婚没结,每年还要再增加 二十万。可即使如此,珍妮也还是不肯长此以往的。 “以后你少沾我的边儿!”珍妮将卓守则推开说,“你怕惹出人命就不管俺们娘俩 死活?你想让俺娘俩当一辈子黑人可是办不到!别的不说,反正是这一次紫荷离不了咱 俩结不了,蔷薇这个生日你就别想过!不行明天我就让她舅舅来,把俺娘俩接回她姥娘 家!” 白蔷薇的舅舅早年当过包工头,后来又办起公司;那公司说是贸易,实际上谁也不 知道干的什么,到是手下拢起一伙人,经常干出一些欺强凌弱的事儿。珍妮把五十万块 钱投到他手里卓守则就老大不赞成,如果珍妮和女儿的事儿再让他参与进来,麻烦就大 了。 卓守则说:“别,珍妮,你让我再想想办法行吧?十天以内,我要是还想不出办法 ……” 珍妮说:“办法还不有的是,就看你是真心假心了!” 卓守则说:“那你就说什么办法吧!只要是不闹出人命来,我保证听你的还不行吗!” 珍妮说:“你这么说还差不离。今晚上你领我去见见那个紫荷,我就不信……” 紫荷住的还是南山别公墅区那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因为卓守则走了,家里只剩下她 和八岁的儿子孝新。孝新刚上小学一年级,长得虎头虎脑挺讨人喜欢。紫荷每天做饭洗 衣,送孩子接孩子,看孩子写作业,日子过得倒也紧紧张张。那天她帮孝新检查完作业, 又催着孝新睡下了,这才打开电视机,一边浏览着节目一边洗涮起来。脸洗完脚烫完正 要锁门上床,卓守则忽然进了门儿。卓守则自有了珍妮就很少回来,就是回来也多是白 天,除了逼着离婚顶多送一点生活费、问几句孝新的情况。今天要算是十分特殊的情形 了。 “你可回来了!你还想着俺们娘儿俩呀!”紫荷嘴里埋怨着身子却向门口迎去。然 而没等她迎到门口珍妮便出现了。 “你是……”紫荷没有见过珍妮,更想不到她会出现到自己面前。 “你就是紫荷姐吧。”珍妮拖腔拉调地说,“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守则早就把 你的照片给我看了。紫荷姐,我是珍妮,白蔷薇她妈呀。守则今天可是专门要我回来, 跟你认识认识的!” 紫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这个夺走了自己男人的女人,她不想见也不想有任 何来往。“你!你……”她把手向门外指着,珍妮却只管进到屋里,挨着屋地看了一遍, 进到紫荷卧室,把身上的披风一脱,说:“行啊,这地方不是挺好嘛!” 紫荷说:“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珍妮说:“怎么还想干什么呢?这儿不是守则的家吗。你是守则的老婆我也是守则 的老婆呀!两个老婆不见面儿算是哪一门子的事儿呢!你不是早就说只要不离婚怎么着 都行?以后我和守则可就住这儿了,跟你呀,住一起了!” 紫荷说:“住一起儿?怎么个住一起?”她两眼盯着卓守则:“你听见她说什么了 吗?” 卓守则一笑:“我还没老到连话都听不见的时候吧。” 紫荷说:“那你还不赶快叫她走!” 卓守则说:“话是你自己说的。再说住一起也是瞧得起你,承认你是我的大老婆, 这是好事啊!” 紫荷张口要骂,珍妮一边脱衣服一边用手在紫荷身上摸了几把说:“听守则说你挺 有味儿的!哟,还真是呢,这奶子比我的一点都不小!我看看,我看看!”说着便掀紫 荷的衣服。紫荷连忙躲开了,对卓守则说:“你眼瞎呀?你没看见她耍流氓啊?” 卓守则说:“这才好呢!热闹啊!” 珍妮越发上了劲儿,说:“我可是想洗鸳鸯盆了,今天非得来上个三只鸭子呱呱呱 不可了呢!” “好哇!那就脱衣服吧!”卓守则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对紫荷说:“快脱,你也快脱! 你没听今天要两个老婆大联欢吗!” 紫荷连忙要向北屋躲,珍妮却拦住说:“怎么了呢?咱们这是人少,哪天我再找几 个来,十个八个一起玩那才过瘾呢!” 紫荷有心骂她一个老母猪开花,又怕吵醒孝新,只得用力挣开珍妮的手跑进北屋, 砰地一声把门锁上了。 外屋一阵大笑,接下是一阵怪叫:“紫荷姐呀,我的浴衣哪?”“紫荷姐呀,你出 来咱俩比比谁白呀!守则可说是我比黄花闺女还嫩呢!”“紫荷姐呀,我的裤头脏了, 你不给我换一件吗?”“紫荷姐呀,说好的三只鸭子呱呱呱,你可不兴耍赖的啊……” 紫荷听两人确是进了浴室,赶紧出了北屋推开孝新的屋门,见孝新撅着屁股睡得正 香,也才放下心来。她进到卧室,把珍妮和卓守则的衣裤扔到地上踩了两脚,有心要踢 出门外,想想却只得抱起自己的枕头毯子向外屋搬去。 “哎哟紫荷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珍妮拦到了面前,“我不是跟你说了,这一 次我和守则回来为的是咱仨一起乐吗!哎呀你是不知道,守则这一阵可是长本事了,别 说是咱俩,就是再来俩也保准伺候得美美的!那可全是我教他的!”她夺过枕头毯子扔 回床上,又脱了浴衣,回身一手抱住卓守则的光身子一手就把紫荷向床上推:“一起! 一起才热闹哪!” 紫荷慌忙向外挣,珍妮一把撕了紫荷的短衬,又狠劲地扯起她的裙子。紫荷在她手 上咬了一口,趁着她啊呀啊呀叫的机会才逃出卧室,逃进了孝新的小屋。 珍妮痛得不行,甩了甩吹了吹,却一边敲着孝新的屋门一边叫着:“紫荷你这个小 傻×,这么好的事儿你还逃!不信你逃得了今天还逃得了明天……” 紫荷捂着门窗捂着耳朵,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熬到孝新醒了,赶紧领着出家门,到 马路上吃了早餐,又送进了学校。 中午回到家里,紫荷提出的就是马上离婚和再也不准珍妮、卓守则登门骚扰的条件 了…… 如愿以偿地离了婚又结了婚,白蔷薇的周岁生日才算是过得红烛满天、欢天喜地。 但生日过后的第三天,珍妮又提出白蔷薇和自己的生活保障金来了。 “怎么说,这结了婚,你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这一次卓守则露出的就不是好 脸色了。 “那要是以后你把俺娘儿俩也跟紫荷似地蹬了呢?好好,不说那。可你大出俺娘儿 俩那么多,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你想让俺娘儿俩要饭去呀!”珍妮振振有词。 “胡说八道!真是胡说八道!哎,去年那五十万不是在你哥那儿吗?也该挣几万了 吧?” “几万顶个屁呀!再说又投进去了。昨天我哥不是跟你说要办大事儿要大投资吗? 他指望的可是你!” “指望我?我的钱都在企业上,多一分也没有,你告诉他:那个梦他连做也不用做!” “梦不梦的我不管,反正他把钱投进去了,你要是不帮他他就得垮,我和蔷薇那五 十万就别想要回来了!” “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当初向里投我就说不赞成,这一会儿……反正垮不垮我 管不了,让我再投钱那是没有影的事儿!” 珍妮说:“你别是忘了泰明蜂鸟是股份公司,不是你个人的吧?” 卓守则说:“不是我个人的,那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也在我手里,董事长也是我的!” 泰明蜂鸟总公司成立时,卓守则被选为董事长,郭百行被选为副董事长,智新和吴 有奇、晨玉被任命为总经理和副总经理,这自然已是往事。 珍妮说:“就算像你说的,你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呀!狡兔还三窟呢!你问问天底 下哪个人是不留后路的?哪一天要是泰明不泰蜂鸟不蜂了,你和卓家不全完了吗!” 卓守则说:“你这不是咒我吗!灯具厂单是上半年就挣了将近一百万,那个抗癌冲 剂更是供不应求,哪儿就像你说的那样了!” 珍妮说:“我说的可是以后。再说就算是泰明蜂鸟再好,跟我和蔷薇也沾不上边啊! 不要说你那儿子连我和蔷薇是谁都不认识,就算认识,人家对俺俩能真心吗?哪天你要 是有个什么事儿,你让俺娘俩依靠谁去呀……”话到伤心处,珍妮抽抽搭搭抹起了泪水。 卓守则知道她说的并不假。纵然自己身体不错,到底与珍妮差着三十岁,与白蔷薇 差着一个甲子还多,自己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母女俩的日子确乎就难了。这样想心里不觉 就动了,说:“就算是为你和蔷薇打算,你那兄弟也不可靠啊。怎么听说他跟缅甸那边 还有联系,哪天你不跟着栽进去才是怪了!” 珍妮说:“你听那些人胡传传!那是十几年前,这会儿你就是给他多少钱他也不干 了。最近是跟莱州那边合伙养河豚,专门出口日本的;说是已经投进去九十多万,还得 再投五十多万,只要搞大了后面的钱就好赚了。”她把一份材料递到卓守则手里说: “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让你看一看,哪天他过来再跟你细说。以你的名义或者是我和 蔷薇的名义都行。” 卓守则把材料翻了翻,果真是与莱州一家公司签订的供应河豚苗的协议,与日本一 家株式会社签订的销售河豚的协议。河豚在日本很受欢迎,一只河豚换得回一台彩色电 视机,卓守则是早就知道的。这个项目干好了有钱可赚——卓守则心里升起了一个信号。 他思忖了思忖说:“这样吧,你跟她舅舅说,哪天有功夫让他来一趟。可能的话, 资金的事儿我可以帮他想想办法。” 与珍妮的哥哥谈过两次,又实地到莱州和新建的河豚养殖场考察过一次之后,卓守 则找来泰明蜂鸟公司财务科长老丘,让他想办法把五十万块钱转到了珍妮舅舅的账号上。 那笔款是用来购买药材的,发现被抽走后智新当即找到卓守则面前。 “爸,那五十万块钱是你让老丘划走的?” 卓守则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 “厂里的资金那么紧,你怎么能说抽走就抽走呢?” 卓守则说:“叫你这么说,我连五十万块钱都动不得了?” 智新说:“公司章程上有明文规定:流动资金、生产资金由总经理掌握,其他资金 必须经董事会讨论批准,任何人都无权随意支配,更不允许挪作它用。你是董事长,怎 么倒带头破坏起章程来了?” 卓守则明知理亏,却说:“章程是章程急用是急用。你妹妹她舅舅那儿急等着五十 万救命,我有什么办法!” 智新说:“我妹妹她舅舅那儿?我什么时候来的妹妹,我怎么不知道呢?” 卓守则说:“我这还不都是为了卓家吗。从你爷爷那一辈上卓家就没有女孩,到我 这一辈上再不补上就亏得大了。就是你,多一个妹妹也总比没个妹妹好吧?” 智新说:“这不是我觉着好不好的事,是你这么做影响太坏。你就不怕人家说闲话 吗?” “闲话儿,”卓守则跳起来,“什么闲话儿?你爸爸倒霉的时候,叫人家踩在脚底 下的时候,有谁说过闲话?今天倒来了这一套!你现在还不懂。人一辈子活的就是自己 和儿女,别的全是放屁!” 智新说:“爸,你这话我怎么听着别别别扭呢!要是大家都像你这这这样,计划生 育不用搞,社会也不用进进进步了。” “你少给我说那些没用的!”卓守则打断说:“卓家的事儿你以为就是我一个人的 责任?我跟你说明白了吧,你也用不着把眼睛只盯在那个晨玉身上,到时候该多找几个 女人就得多找几个女人,该多生几个孩子也就得多生几个孩子!什么闲话啊还有计划生 育呀,权当是没有就行!” 智新想不到父亲对自己还存着这么一份奢望。他说不出的悲哀和悲愤,却压住了, 说:“爸,你要是这么想你就等等等着吧!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资金,那五十万你得赶 快追追追回来,要不影响了生产,我可是得向董董董事会报告的!” “你说什么,追回来?”卓守则不认识似地把儿子打量了几个来回,“行,你这个 总经理当得有水平!我这个当爸和董事长的调五十万块钱你还得让我追回来?那你就追 吧,我可是等着看你的本事了!”他说完,头一仰四方步一迈,出屋去了。 五十万资金被无端抽走给公司造成的影响,没过几天就被抹平了,卓守则的做法和 对智新说的那一番话,却让智新、晨玉难受了好长一段时间。 “不行,这样不行!要是他什么时候想抽就抽、想抽多少就抽多少,公司就不用办 了。得召开董事会让他说清楚才行!”晨玉说。作为公司副总,她负责的是企业的长远 规划和项目、资金的引进,在她和智新眼睛里,眼下的规模实在还只是开始。 “我也这么想,可他是董事长,开董事会得他同意。昨天我刚提了一个头儿就被他 骂出来,根本不让你有说话的机会。” 这是下班回到新房之后。自从股份合作制实行和蜂鸟引进成功,智新、晨玉就搬进 总公司;可因为两人没领结婚证很不方便,厂里有些人也议论纷纷,那天智新便提出结 婚的要求来了。 晨玉说:“咱可是有约在先,两年以内不准提结婚的事儿。你这算是违约吧?” 智新说:“违约是违约,最要紧的是事业,只要对事业有利……” 晨玉说:“除了事业就没有别的?真那样我看这个婚不结也罢!” 智新这才笑着说:“哪能啊!当然是因为想你、离不开你了!你总不能让我守着一 个花姑娘当老和尚啊!” 晨玉说:“这还差不多。不过你记着,这个约可不是我违的,郭百行问起来你得承 认才行。” “我承认!我承认你个……小狗腿!”智新抱起晨玉,打了几个回旋,便轰然地倒 进床上了…… “还有半数以上董事要求开会一条呢,这他可是拦不住。”晨玉不依不饶。 “就他这个态度,董事会当不了也是吵一通拉倒,说不定更得把人心给搅散了!” “那怎么办?就随着他把资金向外抽?” “这不可能!”智新说,“昨天我和吴有奇找过老丘,跟他说得明明白白:如果再 出现把公司资金划到别人账号上的事儿,他这个财务科长就不用当了!” “他怎么说?” “他敢怎么说?” “这个人你可别小看了。”晨玉说,“他是你爸特意选来的,早就说了,财务上的 大事他只听你爸一个人的。” 智新说:“这我知道,可眼下就这么个局面,咱俩又能怎么样呢?” 话到这儿晨玉默然了,企业里的事儿,牵扯到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儿,往往就不是应 该不应该、对不对左右得了的。可说到智新的妹妹和卓守则劝说智新的那番话,晨玉的 话立时就尖刻起来了: “你爸这不比蓝胡子还厉害吗?蓝胡子也不过是哪个女人嫁了他都长不了,你爸倒 好,让你也跟着学起他来了!” 蓝胡子是法国一个童话中的主人翁,他娶了不少妻子,却没有一个逃脱得了被谋杀 的命运。在欧洲,蓝胡子早就成了犯罪的代名词。 智新长叹一声说:“我就真不明白,他怎么到现在还会有这种观念!要真像他说的 那样,咱俩也得退回到一百年以前了!” 感慨一通愤慨一通,智新越发觉出当年晨玉在洛杉矶中国问题研讨会上的演讲和自 己的赞赏,是多么的有预见性。 “行了,那些咱不说了,还是说公司吧。关键是得让老爷子懂得章程遵守章程。” 智新说,“这样,你把公司章程和财务方面的规定复印一份,我再给他送去,让他以后 就是想干也找不出理由和借口来,你看行吧?”“不行有什么法儿!”晨玉答应着,复 印完又特意把有关资金管理和使用的段落用红笔标了出来。复印件送到卓守则面前时卓 守则没有一点不高兴的表示,倒是一边看一边点着脑袋说:“你看看,还真是有规定, 当初我怎么就一句也没记住呢!” 平平安安过了半年,那天智新从外地回来一杯水没喝完,吴有奇就找到面前说: “智新,你看怎么办吧!老丘又把六十万块钱,划到你那妹妹的舅舅账号上了!” “什么?”智新大吃一惊。“上一次说得那么明白,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 吴有奇说:“我问了,那天是你爸请他喝酒,你妹妹的那个妈和舅找到面前又哭又 闹,说是日本那边急等着要六十万块钱,让你爸先垫上,垫不上原先那一百多万就泡汤 了。你爸让他救急,他当晚就把钱划过去了。说好五天还,今天是第九天连一个钱毛也 没见着!” 因为郭百行带着几位留美学子要回国建一个创业基地,智新陪着到无锡、济南、大 连、海州做了十几天考察,家里的事都交给了吴有奇;吴有奇说的情况显然是无可置疑 的。 “老丘呢?”智新怒不可遏。 “我前天停了他的职,可他理都不理,说不经你爸同意谁想免也是白搭!” “我爸怎么说?为什么不找他?” “这不是等你回来嘛!”吴有奇神情忧郁,“你是总经理你说怎么办吧。这一次要 是还没有结果,公司能不能办下去我看都成问题了!” “下边都知道了?” “这种事你保得住密吗!泰明蜂鸟是大伙的企业,大伙能不关心吗!” 智新意识到严重性来了,说:“不行!这一次说破破破破天也得拿出个结果来!否 否否否则咱俩谁也没法交待!走,找我爸,要求立即召开董事会,让大家家家家来讨论 怎么处理!” 卓守则其时正在西山的小洋楼里与几位书法家在欣赏作品。他自小只学过几天写毛 笔字,近年却爱起了书法,并且当上了东沧市书法协会的顾问。智新、吴有奇进门,他 只得临时收了雅兴。 “爸,公司那六十万资金又让你抽走了是吧?”智新单刀直入。 “没有哇,你这话是从哪儿来的呢?”卓守则却不肯直来直去。 “那九天前收回的那六十万,怎么划到别人账户上去了的?” “你说那呀。”卓守则笑了,“老丘没跟你俩说吗?那我用的可是分红的钱,跟公 司的资金没有一点关系。” 智新说:“分红要等年底安排专项资金,这会儿哪儿来的分红的钱?你这么说,不 觉得一点边际都不着吗?” 卓守则说:“这我倒是真没想到。那天你妹妹她妈急得火上房子,我是实在没有咒 念才帮那个忙的。怎么着,影响生产了吗?” 智新说:“公司的资金每一笔都有安排,你今天抽五十万明天抽六十万能不影响生 产吗?就算是退一万步不影响、没有影响,大家要是都像你这公司还办不办了?这不是 你个人的事儿,也不是我们俩的事儿,得马上召开董事会,让大家讨论一下怎么办才行!” 卓守则脸上的微笑抹掉了,说:“真有那么严重?不就是六十万块钱吗?你们再想 想办法不就过去了吗?” “爸,你说得可真够简单的。你让有奇说,下边好多人已经在议论这个公司还能不 能办下去了!”智新不容置疑地说:“必须马上召开董事会,让大家讨论一个明确的办 法!” “必须?”卓守则脸上露出了几分讥嘲,“还得马上?” 智新说:“对,这是大事,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吴有奇说:“这不只是我们俩的意见,大伙都是这个意见!” 卓守则说:“这么说你们是给我下命令来的,我要是不接受呢?” 智新说:“那也好办,公司章章章程上写得明白,遇有紧急情况,半数以上董事提 出要求,董事会必必必必须马上召开,任何人都不得阻止或延延延延误!” “好!了不起呀!”卓守则把目光在智新、吴有奇身上打了几个交叉,又道:“好, 就算按你们说的召开董事会你们想干什么呢?是想撤我的职还是夺我的权?你们不会忘 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在我手里,只要我不点头,你们就是闹翻天也成不了气候吧?这 一条,公司章程上就没写?” 智新、吴有奇被震住了。的确,泰明蜂鸟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握在卓守则手里, 按照章程,公司的任何大事没有他的同意和支持是实行不了的。这是当初进行股份合作 制时卓守则死死咬住的一条,也是他对股份合作制从不赞成到赞成的根本所在。那时智 新、吴有奇想的是同心同德、共荣共利,何曾想到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董事会开不开,我看你们想明白了再说。我不就是提前分了一点红吗,有什么了 不起的!再说那不是特别急用吗?放心,没有特别的情况我是不会动用公司的钱的!还 有,老丘是我一手用起来的,你们真把他撤了,就不怕人家说是让我这个董事长当黑脸 包公吗?”卓守则带出了一点黑色幽默。“行了,你们还是赶快忙自己的事儿去吧!” 大败而归,带给智新、吴有奇的是愤懑和沮丧,带给公司那些董事和股东们的却是 躁动和喧哗。 “什么提前分红啊?明明就是不管公司死活!要是大家都跟他一样,公司还不早垮 了个球的!” “他昨天五十万今天六十万,要是后天再七十万八十万,大后天再一百万二百万, 咱们这些人不全让他耍了吗!” “人家说了,他那第四个小老婆,打的就是把公司的钱向自己腰包里掏的主意,公 司一天不掏空就别想拉倒!” “公司要是让他们掏空了咱们找谁去呀?咱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不全白费了吗!” “不行!他能提前分红咱们凭什么不能提前分红啊!” “对,提前分红!提前分红!” “什么分红啊是撤股!让总公司把咱们大伙的股份都分给咱们大伙懂了吧?” “对,这才说到点子上!反正摊上这么一个董事长也别想好,让他一个人抽垮了还 不如大伙分光了拉倒……” 几个人十几个人的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变成了几百人的议论纷纷、慷慨陈词;几百 人的议论纷纷、慷慨陈词,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员工们义愤填膺的停产和请愿:几百名员 工聚集到总公司的院子里,坚决要求智新和吴有奇给他们一个说法。 员工们的情绪智新是想到了的,只是来势这样凶猛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有心 向员工们劝说几句却自知连自己也劝说不了,只得拨通卓守则的电话,把公司里的情况 和员工们的要求向卓守则做了报告。“爸,事情闹大了,我和吴有奇处理不了,你看怎 么办吧?” 卓守则其时正与珍妮一边喂着白蔷薇吃西瓜,一边教她把“西瓜”、“冬瓜”、 “南瓜”几个字叫得清晰圆润,得知公司里的情形禁不住慌了;实在说,他从来想的都 不是把企业搞垮,员工们果真停产和把公司分了,对于他是不亚于一个噩耗的。 但他并不相信智新的话,更不愿意放下自己的架子和权威。“先一会儿来的不就是 你和吴有奇吗?你们俩不说下边怎么知道的?你们是想拿下边来压我吧?我告诉你们, 马上把事情给我平息下去!泰明蜂鸟要是有一点损失我先拿你们俩是问!不信你们就试 试!”卓守则气势凌厉,没有一点认错和挽回的表示。 “爸,你是想让我们帮你说谎吧?你要是那么想我们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还是你 来亲自跟员工们解释吧!” “我亲自解释?那要你们干什么?特别是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公司要是垮了 你小子可是前功尽弃,一分钱的好处也别想得到!” “爸,现在你说这些不觉得可笑吗!员工们都在院子里,曲主任和供销科长他们都 在我面前,还是让他们给你说吧!”智新知道事到如今,单靠他和吴有奇已经起不了多 大作用。 “董事长吗?我是曲继强啊。”曲主任接过电话一字一顿地说,“刚才总经理说的 可是俺们全体员工的要求!你要是不答应,俺们可就只得跟你学,提前分红或者分公司 财产了!” 供销科长也抓过话筒说:“董事长,这个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要分也得有俺们一 份!你要是来晚了,可别说草毛也没有一根啦!” 卓守则想不到车间主任和供销科长会这样跟他说话,当即吼着:“我不跟你们说! 让智新接电话!”听电话里传来智新的声音他破口大骂起来:“好哇智新,你这个王八 羔子不得了啦!我告诉你,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儿,是谁让你当的那个总经理!你马上给 下边说,原先传的那些全是放屁,是有人向我头上扣屎盆子,让大伙赶快各就各位恢复 生产!要不,小心我先把你那个总经理给撸了!” 智新想的是让父亲知道员工们的情绪,赶紧采取措施挽回影响,见父亲如此蛮横, 一肚子躁火顿时冲涌而起,他咬钢嚼铁般地说:“爸,我还正正正正想跟你说,这个总 经理我干干干干不了啦!你就赶快重新换换换换人吧!”他说完砰地把电话一搁,出门 而去。 “智新!智新……”吴有奇和曲主任等人愣住了。 一路向海州去,一路智新就拿定主意找郭百行去;要么回美国要么去创业基地。与 父亲这样的人合作他早就想过不容易,可实际比想的还要不容易得多。即使有一百个一 千个理由,他也决不愿意再受这个罪,再把自己的前途与父亲绑在一起了! “总经理,咱们去哪儿?”司机问。几十公里顷刻就到,眼看要进海州城区了。 “海滨公寓。”智新拨通晨玉的手机,问准她已经回家,当即吩咐了一句。因为郭 百行等人看中了海州的地理和投资环境,有心把创业基地建在海州,晨玉这几天一直都 在帮着与高新开发区联系,晚上也就正好与母亲和姑姑打成了一伙。 汽车在公寓楼前停住,智新快步上楼按响门铃时,餐厅里一条不下四斤重的龙舌鱼 正被端到桌上。龙舌鱼是难得一见的高档鱼种,鲜得很也美得很,一家人也就你欢我叫 地向餐桌前坐,把室内的温度一下子提到摄氏四十五度以上。 “好,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望着进门的智新华云嚷着。 晨玉说:“那当然了,有福不用忙,没有福忙断腚沟肠。人家这可是赶着好吃的才 来的!” “智新来了,这边坐!”水娟招呼着要去搬椅子,凯华先自搬过一把,故作夸张地 向智新做过一个手势说:“Welcome (欢迎)!Sitdown ,piease(请坐)!” 智新点点头,朝众人还过一个笑脸,却拉着晨玉的衣角进到里屋。 “怎么了这是?”从表情上,晨玉看出了非同寻常。 “我爸,还不是我爸!”简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智新无可奈何地望着晨玉说: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说怎么办吧!” 对于卓守则晨玉早就心怀成见,只是由于与智新的关系才不得不表示恭敬;半年前 那次抽资发生时,晨玉就意识到股份合作制后卓守则仍然把公司当成了自己的私有财产, 把自己那个董事长当成了私营企业的老板。那使她看到了潜伏的危机。然而即使如此, 她也还是没有料到卓守则会如此得冥顽和不顾后果。 “你真的打算不干了?” “不干了!跟他这种人干的什么意思,闹不好把咱俩也得搭进去!” “也好,郭百行昨天还说开发基地需要人,美国那边也急等着用人呢!” “出了什么事儿?”华云进到屋里,听晨玉把情况说了却禁不住一怔说:“你们走 了泰明蜂鸟怎么办?那可不是你爸一个人的公司。要是垮了或者被人分了事情就大了。 再说郭百行把蜂鸟放到泰明看的是你们俩,你们俩要是走了,怎么给人家交待呢!” 智新心里一震,晨玉说:“姑姑说得还真是。撇开别的不说,你这个总经理也是董 事会任命的,就算是你爸要撸你、你也不想干了,没有董事会的同意那也无效啊!” 智新觉出了自己的轻率。的确,泰明蜂鸟从来都不是父亲一个人而是全体员工的, 是蜂鸟从太平洋对岸飞回祖国的第一个着陆点。自己怎么能够光是想着委屈和气愤,就 …… “你们说得对,我确实不应该走。可我爸是董事长,手里握着公司百分之五十一的 股权,就他现在这样,我就是不走又能怎么着呢?”智新满肚子忧愤。 “又糊涂了吧?”华云说,“别说这是大家的企业,就是他个人的企业,只要他侵 犯了员工的利益也可以跟他斗争,法律上可是有明文规定!” “唔——”智新眼前洞开了一扇天窗。的确,法律!保护股东和员工利益,是世界 通行的一条基本准则,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还有,”华云说,“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当初是怎么定的?是他一个人的还 是卓家的?我怎么好像记得也包括你和晨玉呢?” 晨玉说:“我也想起来了!你爸是主要投资人占的是百分之二十六,你是主要经营 人占的是百分之十六,我和吴有奇是合伙经营人占的是百分之九;那个百分之五十一是 咱俩加上你爸凑起来的。当初就是这么定的,绝对没有错!” 智新经这一说也记起来了:当初父亲坚持卓家的股份必须占到百分之五十一,他和 吴有奇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让他接受了把晨玉也算在卓家份内的;而那也正是他后来 没有干涉两人领取结婚证的主要原因。 “太好啦!你看看我这是什么脑子!他张口百分五十一闭口百分五十一,还真把我 给蒙住了!好,太好啦!” 里屋三个人正为“新发现”兴奋不已,外屋一阵门铃响过,吴有奇和曲主任、供销 科长一行人出现了。 “智新在吧?我们找智新有急事!”吴有奇问。 “在在!快进来!”晨玉赶紧把几个人引进里屋。 吴有奇和曲主任几个是在智新走后,议论来议论去,认定停产和提前分红只是一条 死路,只有大家齐心合力进行斗争才是活路,而这无论如何都离不开智新才急急追来的。 “智新,这不是你个人的事儿,更不是你和你爸的事儿,是咱们公司和几百名员工 的事儿!你要是忍心把咱们的泰明蜂鸟给丢了,那才真是不够哥们儿!”吴有奇说。 “是啊是啊!没有你和晨玉这股份合作制还搞不起来,蜂鸟还飞不回来呢!你们俩要是 走了,把大家晾起来那可是不行!”“对对,无论如何不行!说破大天也不行……”曲 主任和供销科长等人一阵七嘴八舌。 “行了,大伙的意思我和晨玉都知道了。就凭着这份情谊我们俩也不走啦!用棍子 赶也不走啦!”沮丧和悲哀散去,一股昂奋和刚毅之气又回到智新身上。“刚才我姑姑 已经说了,泰明蜂鸟是大家的泰明蜂鸟,不管是谁损害了大家的利益,大家都应该拿起 法律武器跟他斗争才是!” “好,这才是跟大伙想到了一起!”吴有奇和众人露出了笑脸。 “大伙还没吃饭吧?来,一起来,一起来!” 华云和晨玉一阵忙活,几个热菜凉菜就端上,几瓶白酒啤酒就打开了。众人一边吃 着喝着议论着一边就打起了电话,到晚上十点时,一份有半数以上董事签名的要求立即 召开董事会的建议书,就被送到了卓守则面前。 与智新闹崩是卓守则事先没有料到的。自己的儿子,威胁也罢骂几句也罢,无非是 想让他清醒清醒,不要跟在吴有奇那伙人屁股后边闹腾。哪想这小子一点就着。耳听智 新电话一扔走了,他的心一下揪到了半天空里:泰明蜂鸟从一开始靠的就是智新,正是 由于智新等人的努力才创出眼下这样一番天地,智新真要不干了,公司能不能办下去也 成了问题。他拨智新的手机,手机关着;他飞车赶到公司,智新也还是走了,车间里也 还是停了产,吴有奇和那些员工们对他也还是怒目相向。那使他大为惊恐。然而最初的 惊恐一过,他心里的那股与生俱来的邪劲突然被激发起来:不是说全员股份制、人人都 是小老板吗,泰明蜂鸟垮了我没有好日子过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们有本事就闹吧! 看你们敢不敢真把公司给我分了!这样卓守则在公司转过一圈,给老丘和几个铁杆亲信 交待了几句,竟然就大摇大摆地回家去了。 回家,找来的就是卓守礼和要他重回泰明蜂鸟“协助工作”了。 “哥,这行吗?智新要是在可能还好说点,智新一走,公司里那些事儿我又不懂, 吴有奇那些小子们能听我的才是怪了!”卓守礼一上来打的就是不肯上堂的鼓。 卓守则说:“这你就没看透了。智新他能真走吗?他那是拿我的把,想逼着我求他、 听他摆布。我还偏是晾他几天不可呢!这是觉着本事大了,跟老子对起阵来的。门也没 有哇!让你去就是要拴着他点,不能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于儿子卓守则确是大失所望。为着上次那五十万块钱智新盯住不放,他就认定是 有意难为自己。后边那六十万他之所以说成“提前分红”,为的是堵住吴有奇那些人的 嘴,智新只要按这个口径去说,也就什么事没有了。可智新非但不体谅他,反而与吴有 奇合成一伙,把公司搞得人心浮动、危机四伏。儿子有学问有本事,不是单靠一个父亲 或者董事长压得住的,那使他高兴也使他忧虑,卓守礼的“辅佐”也就成了必不可少的 措施。 “就算智新不走他能欢迎我吗?还有那个晨玉,她对我更是……”卓守礼还是摇着 脑袋。泰明蜂鸟实行股份合作制时,他因为看出与智新、晨玉合作不到一起,才回到城 里干起自己那一摊的。 卓守则说:“董事长是我你怕的哪一门子呢!只要我在,他们想按他们的那一套就 别想!泰明当初我费了多大心血你最清楚,现在我连几十万块钱都动不得了,我这董事 长还当得个什么味儿呢!” 卓守礼说:“我回去也不是不行,关键是得给个职位,要不我每天看着智新、吴有 奇的脸色行事,可是什么事儿也干不成。” “这你放心,让你回去就得有职有权……” 恰在其时,吴有奇带着那份建议书来到了面前。 “这么说你们是已经串通好了?”望着三十几个签名卓守则说。 吴有奇说:“不是串通好了,是大家共同一致的要求!” “智新这不是也在上面吗?他不是说不干了吗?” “总经理是董事会任命的,不是他自己想干不想干的事儿。” 卓守则说:“你这么说我赞成。你回去告诉智新,就说我说了,电话上说的都是气 话,他那个总经理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我这儿还正准备给他派个帮手去呢。至于董事会, 我的意见就不要开了。” 吴有奇说:“那不可能。开会是大家的要求,公司章程上有明确规定,董事长还是 按章程办吧!” 卓守则思忖了思忖,换过一副口气来说:“也好,开一开也好。你们不会是真的提 前分红和把公司分光了吧?” 吴有奇说:“大家要求讨论的内容都在上面,董事长看看就知道了。” 卓守礼指着建议书说:“三个问题。第一是要求被调走的一百一十万资金全部追回 ;第二是要求撤换老丘的财务科长;第三是要求对董事长和公司高层管理人员的权限制 定监督办法。” 卓守则说:“明白了,这是向我开刀的。好!不过董事会决定问题不是靠少数服从 多数,是靠股权大小,这一条不会变了吧?” 吴有奇说:“这你放心,只要是公司章程上有的,谁想不照着办也不行啊!” 卓守则说:“那,你们想什么时候开呢?” 吴有奇说:“不是想什么时候开,是大伙已经齐了,就等你去主持了。” “行,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卓守则一摆手对卓守礼说:“走,你陪我去。我这还 正有话要说呢!” 董事会被安排在公司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全体四十三名董事,除了一人病故一人出 差在外全部到齐。郭百行也来了。会议开得很平静,卓守则宣布开会之后,吴有奇把两 次抽资的情况做了介绍,老丘又把两次提前分红的情况做了说明。接下就是静默,心照 不宣和只等风雨到来的静默。“事情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还是表决吧!”有人提议说。 “我看也是,干脆表决得了!”“同意!”“同意!”“我也同意……”接下就是一片 响应了。 “既然大家都同意表决我也同意。”吴有奇目视卓守则说:“董事长,表决以前是 不是先把股权公布一下,也好让大家心里有数?” “好哇,是应该公布一下!”卓守则说,“咱们是股份合作制公司,大家都是小老 板,决定问题看的就是一个股权多少嘛!” 吴有奇拿起一份文件读起来。他读的是一串名字,每个名字后边跟的都是持有的股 份数量和所占股权的比例。 “……白有源,持有三十三万五千股,占公司总股权的百分之点二点二。卓守则, 持有四百五十五万股,占公司总股权的百分之二十六。齐三生,持有……” “停!停!”卓守则连忙敲着桌子,“刚才你读的我是多少?” 吴有奇说:“百分之二十六啊!全公司总共一千五百万股,你就占了四百五十五万 股,那可是两千多万块钱哪!” 卓守则说:“什么两千万三千万,我问的是股权占到多少!” 吴有奇说:“这可以算哪。四百五十五万除一千五百万再乘以百分之一百,不就是 百分之二十六吗?错不了!” “错不了?”卓守则忽地站起来,“我是董事长,我必须控股,占到总股权的百分 之五十一,这是一开始就定了的,什么时候来的百分之二十六?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改 到我的头上来了!”他声色俱厉气壮如牛。 吴有奇却跟一个笑面佛似地:“董事长,这可是当初的原始文件,上面有你的签名。 你看看对不对吧?” 文件摆到卓守则面前,卓守则戴上眼镜,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还是没能看出有人改 动或者作假的痕迹来。“怎么回事儿?我的那个百分五十一呢?”脑门上急出汗水来了。 吴有奇说:“你说的是卓家吧?你看,你是百分之二十六,智新是百分之十六,晨 玉是百分之九,加到一起不正好是百分五十一吗。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卓守则这才好歹想起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确是包括了智新和晨玉在内的。蜂鸟引进, 企业规模一下子扩大了六倍,占到百分之二十六已经是相当大一个数字。晨玉当时好像 还说过,在现代的大公司里,即使像松下、李嘉诚那样的大富豪,个人所占股权的比例 也是有限的。 “也罢,百分之二十六就百分之二十六。不过卓家的百分五十一还得我说了算。” 卓守则摆起家长的谱儿。 吴有奇说:“这你就得问智新、晨玉了,只要他俩同意,当然没有问题。” 晨玉说:“那不行,我有我的权利,我的票可是要单投的。” 智新说:“咱们这是现代企业,不是一家一族的老式企业,大家都有权对公司的重 大问题表明态度。还是按章程办吧!” 卓守则愣住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向自持的那个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原 来只是一个幻像。 第一次投票的结果是:除了两票、百分之三十一股权之外的全部三十九名董事、百 分之六十九的股权人,对于董事长擅自调用公司资金的行为不予认可,要求立即全部收 回。第二次投票的结果是,对于老丘不经董事会和总经理批准,擅自把公司资金划到别 人账号上的行为不予认可,决定立即免去其财务科长,由现任副科长接替。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卓守则用力拍着桌子,“你们不要忘了,泰明当初是转 让给我的,那协议还在。你们想把厂子从我手里夺过去是办不到的!我以董事长的身份 宣布:投票无效,全部作废!” 这惹恼了吴有奇,他与郭百行商量了几句站起来说:“董事长的话让我吃惊不小。 董事长让我们不要忘了泰明原本是转让给他个人的,可董事长也不要忘了原先的泰明是 我们用二十多年的汗水干出来的;更不要忘了,今天的泰明蜂鸟是全体员工共同创造的 结果,任何人、用任何形式要破坏泰明蜂鸟公司的章程,都是决不能允许的!正是从这 个意义上考虑,我和郭百行副董事长认为,现任董事长已无法完成多数董事和股权人的 委托,因此我们提议,撤销现任董事长的职务,选举一位新的董事长!” 提议出乎于智新、晨玉的意料。在海州商量的意见是要挫败卓守则把公司变成私有 财产的错误行为,让他好好受一次教育,并没有马上撤换的意思,然而…… 卓守则跳起来:“你说什么?你们想撤换我?谁敢!” 吴有奇却目光也没有向他瞟过一缕,对众人道:“根据目前的情况和公司的实际需 要,我和郭百行副董事长提议,公司董事长由卓智新担任。现在请大家表决!” 智新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望望父亲又望望吴有奇、郭百行,一时不 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哇智新,你这个小鳖羔子!你们这是串通好了要搞老子的政变哪!”卓守则不 由分说,抓起面前的一只茶杯朝智新扔去。智新懵懵懂懂没有察觉,晨玉把他一推,茶 杯才在身后的墙上炸成了碎片。卓守则还是不肯甘休,又抓起一把椅子,朝智新抡去。 椅子被夺下了,卓守则还要再扔再骂,晨玉满脸烧起大火,说:“各位董事各位董 事各位董事!我坚决支持坚决支持坚决支持郭百行副董事长和吴有奇副总经理的提议, 立即免去现任董事长的职务选举卓智新为公司新的董事长!请赞成的举手赞成的举手赞 成的举手!” 手一只只举起来,除了卓守则和老丘只剩下智新没有举了。事情来得突然,智新确 是缺少思想准备。如果从儿子与父亲的关系上说,他宁愿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当,也不 愿意与父亲发生这样的冲撞和决斗:即使有多大错误和多么可恨父亲也还是父亲,何况 父亲曾经受过那么多苦,为自己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儿子,你才是爸爸这一辈子最大 的财富啊!”第一次病好回国时,父亲不止一次地这样说过。倘若这个“一辈子最大的 财富”成了刀兵相见的对头,对于父亲会是多大的打击呀!然而从公司的角度,从多数 董事和股东利益的角度,智新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位封建家长式的董事长,怎么可能把 泰明蜂鸟带向现代高科技型的名牌企业的行列!他知道,自己的态度非但重要甚至于是 决定性的:如果没有自己的赞同和响应,即使董事会通过了任命事情也会复杂化,泰明 蜂鸟公司也会出现分裂甚至于倒退。他看到了父亲威逼中带着乞求的目光,看到了吴有 奇、郭百行等人的期待,看到了晨玉满面的彤云和如烛如电的目光…… 犹豫是不可能的,推托更毫无意义……智新断然的、郑重地、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 来。 “通过!”会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你们这是政变!政变……你们不用想!永远也不用想……”没等董事会结束,卓 守则便一边喊着威胁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向门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