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一卒 作者:奉海鹰 (一) 山区的夜如同诡异的黑幕铺天盖地得让人慌张。周憨点好煤油灯,照顾好凡 上床,自己却坐在门槛上发呆。尽管这个事实让很多人怀疑,可是凡的确是周憨 的老婆。周憨是个地道的农民,除了曾当了10年不了了之的海军,他跟天底下其 他的农民没什么区别。凡是镇上有名的妇产科医生,模样俊得没法说,人也特乖 巧伶俐,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嫁给了回家探亲的周憨。当年周憨偶尔回家探 一下亲的时候,凡总是搂着周憨的裤腰,仿佛一不小心周憨就会飞了似的,这在 上个世纪70年代的连穿喇叭裤都被称之为流氓的农村,无疑是离经叛道之举。不 过这种黏糊的热情随着周憨的永久性探亲的到来嘎然而止,只是某些既成的事实, 凡不得不成了周憨的老婆。结婚那天,闹洞房的人山人海,两口子似乎倒没什么 神色。躺在床上,抱着那个让自己日思夜想却也诚惶诚恐的尤物,周憨忐忑得下 不了手。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凡的肚子不同寻常地壮大起来,大得周憨乐呵乐呵的; 大得七姑八婆嚼烂了舌头,倒是凡每天大大方方地腆着个肚子四处埋怨说:“唉! 这不要钱的鹿茸啊,吃得娃儿长得欢,我的肚子都快撑破咯!”那年头吃国家粮 的什么都由国家安排,粮票,油票,布票,肉票,煤油票等等,生病吃药,那也 准是国家的事儿。 农历11月,凡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无人理会的凄凉里。由于凡自己是个专业 人士,孩子出生时连个接生婆都没有。据说尽管凡痛得脸发青,可她居然一声不 吭。坐完月,不顾周憨的反对,凡执意去医院上班。满月酒上,凡说:“憨,孩 子以后就叫周另吧!另,特别的意思。倒不是说我对这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喜爱, 一个丫头片子,不过是上帝不留神硬塞给我的一粒种子而已,偏巧我又不争气, 什么都没有居然也把她给生下来了。讨厌上帝对我的这道恶毒的诅咒,憨,等着 我给你添一个宝贝儿子吧!” 周另就在这样的不被期待的境遇里成长起来。期间的困惑,艰辛,凄苦,绝 望是任何一个孩子难以领会的。凡可以为任何事情毒打她,小到让周另拿两个辣 椒,周另绝不会拿三个;大到周另偶尔一次的不是全班第一。周另似乎永远都不 懂凡倒底需要她干什么就象她永远也弄不懂为什么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周峻怎么 也不会挨打一样。很小的时候周另就开始不停的照镜子,周另很想从自己的身上 找出惹人讨厌的原因,可是镜中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蛋什么也说服不了。日子在琐 碎的难堪中倔强地流逝着,凡粉碎了周另的很多幻想关于母爱,关于人生,关于 自己。8 岁,周另跟凡之间彻底完蛋了,至少在周另的心底,从此就认定自己是 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因为数学考试不及格,周另被凡剥光了吊在树上,树底下 围满了唧唧喳喳的孩子和拉拉扯扯的大人,周另的眼睛紧闭,心如被开剥了肚腹 露出大红里子的猪,痛得有点麻木。那天以后,周另丧失了很多能力,比如疼痛, 比如仇恨。当周憨拯救出周另抱着孩子说对不起的时候,周另只是望着父亲无声 地掉平和的眼泪,没有哀怨,没有哭诉,没有任何一个孩子都懂的委屈。 空闲的时候,周另常常背着弟弟爬上家后面的那座大山,躺在那块平整的石 鼓上,看松涛,听风吟,想一些不属于孩子的心事。“峻,如果有一天姐姐死了, 你会哭吗?”“会的,姐!”周另擦干净周峻的鼻涕,忍不住叹了口气。“姐姐 一定活不到有自己的孩子那一天了,峻,我好想做妈妈啊!”周峻望着周另不明 所以地皱着眉头。峻是周另最好的朋友,虽然他什么都不懂,可是他脸上困惑的 神情常常让周另觉得好温暖。当然,周另还有一个大朋友孟北。孟北,是周另的 邻居,比周另大5 岁。孟北的父亲是周憨的战友,不同的是周憨复员了而他一直 呆在部队而且官越做越大。 周另13岁那年,为了让孟北高考的时候享受少数民族聚居地考生的待遇,孟 北的父亲接走了他们一家。那时候的孟北已长成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大男孩,而周 另也长到一米六几在读高一。临走的时候,孟北送了周另一个很大的瓷杯,“周 另,读书要努力,不要老那么憋闷,你的命是在你自己手里的,我走了,等我考 完大学回来看你!”周另点头,眼泪掉在瓷杯上,顺着杯壁,慢慢地慢慢地滑到 了杯底,孟北的车越来越远,慢慢地慢慢地远到了天边。 (二) 凡的医术日渐精湛,职位也越来越高。孟北离开的第二个月,周另全家也因 为凡工作的调动进城了。周憨在凡的张罗下开了个自己的米厂,做起了老板。米 厂刚开业,一切都没有步入正轨,周憨大半年都没敢着家。家在哪儿于周另来说 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周另初中就开始住校,倒是周憨的米厂依然开在乡下让周 另很挂念,周另从心底里爱戴这个忠厚老实且勤劳能干的父亲。 某个周三的晚上,周另实在受不了突来的寒潮,上完晚自习之后没往家里打 电话就直接回去了。开了家门,凡卧室里的灯亮着,周另敲了一下门,周另没有 自己的棉衣,所以必须得去跟凡要。凡开门,周另看见了里边的那个男人以及他 们还摆在书桌上的病历。“我冷,我想要棉衣。”“哦!那你穿这个吧!”凡从 衣柜里拿出一件暗红的衣服,周另记得那是凡年轻时候穿过的,接过来,周另回 自己的房间。8 岁之后,周另跟凡之间就已经没有任何称呼,只有相互交代该做 的事情。躺在床上,周另看着那件夹袄,碎牛肉的颜色,就象冬天过去后还留着 的冻疮的疤,看了让人止不住的厌恶。周另决定用件罩衫遮住它,就在套衣服的 时候,周另摸着夹袄的口袋里有东西,拿出来,是一叠信。周另读了,一个叫远 刚的男人写的,最近的一封是1990年,“阳阳,我看见我们的孩子了,她真的好 象你!不要跟我说,那个孩子不关我的事,我知道是我的!回来吧,我当年离开 真的是不得已!”阳阳?阳阳?周另不知道是谁,但是应该不是凡,凡不叫阳阳。 可是凡怎么会有这样的信?听着外面开门道别的声音,周另坠入了梦乡。周末周 另去乡下看父亲的时候,对那个晚上只字未提,不是为了照顾凡,而是为了保护 父亲,周另太知道凡对于父亲的重要。 转眼周另高三了,孟北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无人的夜里,周另常常想起7 岁那年自己傻傻地搓着手:“孟北,孟北,我还要过家家呢,你帮我去上厕所, 好不?”“你啊!哈巴狗!哪有去厕所也能被人代的啊?自己去!”孟北点着周 另的鼻子神气地说。周另不知道孟北在哪儿,周另不知道孟北是不是偶尔也会想 自己,周另的眼泪随着瓷杯吧嗒吧嗒地流。 冬天的一个早上,周憨来教室把周另叫到操场上,周另还来不及知道发生了 什么,周憨就已经蹲在地上,双手遮着脸,压抑地哭起来。周另懵了,望着这个 被自己推崇为天的硬朗汉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父亲停止哭泣很慎重 地跟周另说:“衣柜的夹缝里有个四万块钱的存折,爸爸只能给你这些了,你要 照顾好弟弟,照顾好妈妈。如果爸爸死了,记得将爸爸埋在山顶上的石鼓那里, 我想天天看着你。”周憨的眼里有红红的血丝,脸上还有伤痕,但是倒底发生过 什么,周憨没说,周另也没问。周另只是抱着父亲的肩,流泪:“爸,我不能没 有您。您不准走,如果您都不在了,我考大学还有什么意义?等我长大,等我自 立,好吗?不要撇下我,好不好?凡已经不要我了,您不能也不要我。”跟着周 憨走到校门口,周另绞着衣袖,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回去吧,丫丫!爸爸 没事了!”踮起脚,周另贴着父亲的脸:“爸,我爱您!”“嗯!” 后来从姨的口里知道,周憨礼拜五的晚上回家碰上了依然在凡房里研读病历 的那个外科大夫,周憨跟他打了起来,只是凡居然护着他逃了出去。日子依然平 坦地过,谁也不再提起那件事情,似乎它从来都没发生过,周憨依然每个周末回 家,周另周峻依然住校。 高考的分数出来了,周另578 ,远超过文科的重点本科线。一切都是意料之 中的,周另一直都那么刻苦。7 月28,周另回学校填志愿。走之前,周另问周憨: “爸,您想让我去哪儿读书呢?”“丫丫自己决定吧,你已经大了,你的命运在 你自己手里。”“嗯!”“周另去海南吧,那里的学校很容易录取!”凡擦着湿 漉漉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说。周另报了省城的一所学校的新闻系,从心底里,周 另总觉得孟北还会回来。周另不知道凡为什么执意要自己去海南,但是那个叫远 刚的男人是在海南的。 (三) 周另读到大三的时候,周峻已经复读一次仍高考败北了。凡忙着自己的事业, 周憨累着自己的生意,周峻成了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很少有没有依靠的孩子不被 环境染坏的,周峻也是。周另整日在学校里傻傻地念着文学史的时候,周峻忙着 跟女生同居;周另快要毕业的时候,周峻吸上了“乙”泡上了Pub ;凡跟周憨意 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时候,周峻早已经在街上横冲直撞杀人不眨眼找不着回家的 路了。 大四的最后两个月里,周另开始整天地联系单位。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长到 可以自己捏着自己的命的年龄,周另怎么会不希望摆脱凡呢?人生啊,它常常给 善良的人们以泼辣的生命力然后却又在不经意间将一切都抹杀掉。那是个不很黑 的夜晚,周另提着包从外面回来,穿过那条毛骨悚然的小巷,周另来不及知道发 生了什么,就被一群人拉了进去。周另的叫喊那么凄厉,却那么乏力。回到宿舍, 已是深夜。周另躺在床上,望着那条斑斓的内裤,麻木。8 岁那年被剥光的屈辱 又一次轮回了,“可是,老天,我倒底做错了什么?我倒底做错了什么?”换下 所有的衣服,用塑料袋装好,最后一次端详了那个白白的瓷杯,周另把一切都扔 进了垃圾堆。可是,孟北,你在哪儿?“我走了,等我考完大学回来看你!”你 走到哪了?我怎么找不到你? 周另突然对找工作很腻烦。找了?又能怎样?就象咿咿呀呀的胡琴,谁知道 它会什么时候断?与其那么认真地修葺还不如认真地拉琴!周另又开始了整天泡 图书馆的生活,然后就天天接到米粒的情书。“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我认识了 你,居然就无法预料地爱上你,爱你张满底子的美。”周另瞧了瞧,张满底子的 美?呵呵!爱情似乎还没有那个瓷杯实用,可惜瓷杯也不知道被谁捡了去做尿壶。 终于分配了,周另服从安排留在省城的报社,米粒也是。夏天开始热得磨人 的时候,另一件磨人的事情发生了周另每月必到的“好朋友”突然就停了。周另 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让周另措手不及的是那么无辜的一个晚上居然会留下 如此恶毒的一个后果。米粒的纠缠越来越频繁,周另越来越忐忑。9 月周另做了 米粒的新娘。花烛夜,醉醺醺的米粒搂着周另很陶醉地亲着:“宝贝,你真的是 我的!你最初就是!永远都是!”“可是,可是,米,对不起!我……”“我不 是第一次!”最终还是被卡在周另的嘴里。“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是 我让人拉你进去的!那个晚上动手的是我!我太爱你了!我忍不住!哦,宝贝, 都过去了,你以后就真的属于我吧?”周另望着米粒,呆呆的,忍不住想笑,呵! 这是个什么世道?米粒的手依然在热切地搜索着,周另的眼紧闭,8 岁那年树底 下那群唧唧喳喳的孩子拉拉扯扯的大人现在在哪儿呢? 三月,周另的早产儿米惑出生了,也是个乖巧伶俐的小丫头。按照风俗,周 另在孩子满月后回了娘家。凡早已经没了往日的嚣张,周峻让她对生活本身都有 点怀疑,现在她倒突然觉察起周另的好来。周另照旧冰冷地跟凡搭讪着,偶尔也 交流一下育儿的经验。“你小的时候啊……”凡这样开头的时候,周另总借故走 开。“我没有小的时候,我的小时候是个噩梦。”望着怀里的孩子,周另矛盾地 想,“而你的不是,米惑,妈妈一定要给你最好的童年。”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 周另常常忍不住憎恶米惑的那张刻满了米粒轮廓的脸,可是又常常忍不住爱米惑 那双写满惶恐的眼;周另常常深夜里对自己发誓说坚决不宽恕凡的当年,可是又 常常忍不住觉得凡被周峻折磨得可怜;周另常常怨恨米粒的阴险,可是人前又常 常流露出对他的依恋。“周另,你是怎么了?你怎么会这样?”周另甚至怀疑起 自己来。 更让周另迷惑的倒是那个不经意的电话。家里上下楼都有电话。那是个中午, 周另带着米惑在午睡,电话响了。周另去接,刚要说“喂”的时候,周另听见了 凡的声音。“是啊,她回来了!生了个女儿!”“阳阳,她知道我吗?你跟她说 过吗?”阳阳?阳阳?凡是阳阳?那远刚是谁?我的父亲?那我爸呢?那个那么 疼爱我的爸爸又是谁呢?周另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凡对自己那么厌恶,凡被远刚遗 弃了,因为周另不得不委屈着跟了周憨,而周憨居然什么都不知道!难怪说我是 上帝最恶毒的诅咒!难怪说永远都不会给我特别的喜欢!难怪……望着米惑熟睡 的脸,周另泪如雨下。宝贝啊,妈妈差点就让你成了当年的妈妈呵! 披好衣服,周另下楼。“我读过那些信,我知道他叫远刚。可是仅此而已, 在我看来他不过就是个跟你的外科大夫一样的男人,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我只 有一个父亲,他的名字叫周憨。”周另冷冷地盯了凡一眼,“还有,就是,我没 有母亲。我亏欠你的我会给你。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再伤害我的父亲,我长 大了,凡,我的命在我自己手里。”抱好米惑,周另去了车站。 (四) 日子依然不紧不慢地挪着,周另假装着跟米粒的爱情就如当年周憨假装着对 凡的信任。可是婚姻真的是世间最好笑的事情,倒底谁爱着谁,谁迁就着谁?谁 也不知道!周另倒是不经意又听到了凡的一通电话。“出来,好吗?”“不行啊! 我今晚有事!”“有什么事啊?来陪陪我好吗?”“不行哦,实在有事,在家上 网呢!”女人的声音真的很莺莺燕燕,米粒迁就得有点絮絮叨叨。 米粒这么几年还真是出息了,从最初的弄平面设计到现在的广告部负责人, 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了对有底子的美的欲望就铤而走险的米粒了。只是周另还是那 个冷漠而困惑的周另。 “我喜欢你尖叫时候你的乏力,周另。”当周另的冰冷真的让米粒对自己的 能力有点怀疑的时候,米粒诚恳地说。“我知道,米粒,我也喜欢被你强jian时 候你的粗暴。可惜我们现在是夫妻,我们没有那样的氛围的机会。试试别人吧, 我原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种有底子的美。”米粒开始彻夜不归,周另居然有点失 意,只是人前大家依然相敬如宾。 再碰到孟北的时候,周另已经快认不出他来了。周另去采访一个企业的老总, 接见她的就是孟北企业办公室的主任。老总在开会,周另跟孟北在瞎掰,然后就 扯到出生地,发现是老乡;再扯到童年,发现是故知。“哦,周另,是你啊!想 当年我还抱过你呢!”“是啊,孟北,我还抱着你的瓷杯傻等你回来看我呢!” 周另热烈地笑着,想起了凡的那件碎牛肉一样暗红的夹袄,心底“哧啦”一声似 乎有什么裂开了,却似乎又一丁点都不疼。“你傻啊,周另!我走的时候是瞎掰 的,那么天遥地远的,谁知道还回不回得去啊?”孟北呵呵地笑着,象极了当年 说“你啊!哈巴狗!哪有去厕所也能被人代的啊?自己去!”时的神情,只是孟 北早已没了再点周另鼻子的资格。老总终于开完会出来了,调侃着跟周另握手时 说:“还真采访我啊?我都老得差不多啦,不中用咯!”“别,陈总,您可千万 别这么说!您的心理年龄说不准比周另还小呢!”孟北拉开桌下的椅,笑着说。 “呵呵!瞧!还真把我说得这么老!”采访就这样祥和地开始,然后又干脆的结 束了。从酒店吃完晚饭,孟北奉命送周另回家。“周另,怎么看都觉得你象仲春 里的玉兰,凋零的叶,灿烂的花。离开之后,我常常担心着你的抑郁,我常常想 我的小周另会怎么样呢?是不是还张着冷漠的眼却受着激越的煎熬?我分不清楚, 你是绝望多一点呢还是坚强多一些,你让颓废跟倔强融合得那么经典,我都不知 道哪个是真正的你了!不过还能见到你,真好!”“妈妈”米惑的声音打断了孟 北。“我的女儿惑儿!来,宝贝,叫伯伯!孟北,你的孩子呢,多大?”“呵! 我还来不及有孩子就见到你啦!老天爷真逗!” 上楼,洗了个澡,不知道为什么,周另心里乱乱的。“你啊!哈巴狗!哪有 去厕所也能被人代的啊?自己去!”“哦,周另,是你啊!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 “你傻啊,周另!我走的时候是瞎掰的,那么天遥地远的,谁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啊?”“呵!我还来不及有孩子就见到你啦!老天爷真逗!”孟北的声音在周另 耳边晃来晃去的,挥之不去。孟北,你爱过我吗?你知道你曾经给过我怎样的希 望吗?你知道再见到你对我该是怎样的残忍吗?你会让我的一切支离破碎啊! (五) 周峻死了,是在大街上被一群混混活活砍死的。十几个人,十几把砍刀,留 下了太多伤痕,头部还中了粒小口径。周另接了电话回到家里,看到的只是冰凉 的骨灰盒和守在盒子旁边的周憨。“爸,我回来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您难过也 没用啊!”“丫丫,丫丫,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啊?峻死得好惨!连个凶手都没 找到!你说我怎么能不伤心?”“爸爸,算了,这对弟弟或许还是个解脱!凡呢? 我去看看她!”“在楼上,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你去劝劝她!” 周另敲门,是虚掩的。推开,看见满屋子的绒毛,一床鸭绒被被撕得稀巴烂, 凡赤裸着坐在床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你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凡疯了。 送凡进了精神病院后,周另去了一趟刑警大队,对相干的领导进行了采访, 采访中队长对发生的命案是一问三不知,埋怨比自责要多,仿佛追踪这样的事情 倒是周另的不该。临出大门的时候,周另告诉队长说,“死者周峻是我的弟弟, 我想看着凶手落网。”队长惊恐的眼神让周另觉得滑稽极了。回到家里,周憨还 躺在沙发里。“爸,跟我回去吧!呆在家里干嘛呢?您的米厂反正也没什么经营 的必要,我跟米粒可以养活您跟凡的。明天我叫辆车,让凡跟我们一起走吧!” 周峻被埋在石鼓边。临走前,周另又去石鼓上躺了半天,看松涛,听风吟。 “峻,如果有一天姐姐死了,你会哭吗?”“会的,姐!”峻,姐姐后悔了,是 姐姐没有保护好你,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就走了,姐姐对不起你! 回到省城,周另给凡和周憨买了套房,请了个保姆。凡大半的日子是清醒的, 只是偶尔有点疯。孟北常常陪着他的父母来看凡。大人们一起也常常唠叨着: “瞧,咱孟北跟丫丫不是很好的一对吗?”这时候米粒常常呵呵的傻笑仿佛周另 是别人的老婆。 米粒对周另的“宠幸”日渐稀薄,用米粒的话来说“僵尸纵然美丽依然还是 具僵尸,没了温度的东西摸起来总觉得欠了热情。”周另忍不住想起了《红玫瑰 白玫瑰》里边墙上的那抹蚊子血,嘲弄着自己哪天才可能成了人家心口的朱砂痣。 披了件薄衫靠在阳台上,看着街上静荡荡的只剩下路灯里瞥斜的光,听着风吹着 落叶踏拉踏拉仿佛不干不净的破鞋,周另很认真地想,“孟北,你怎么还不结婚 呢?你胸口的那颗朱砂痣难道就那么难找?” 人的一生,要面对的蛊惑太多了,分明以为自己已经朝左在迈进却一不留神 发现右就在身旁,可是当你真的卡在夹缝里,左也不是右也不行的时候,你难道 真的就能够原地踏步么?唉,生活啊生活,将就着活吧,“两间余一卒”又何必 “荷戟独彷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