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多远 作者:亢凝 一天清晨,我和父亲坐上火车——那种慢吞吞的每站必停的慢车,来到磁窑 站。父亲去买去徐州的车票,我坐在搁在地上的黑皮包上,两眼茫然失措。那些 赶车的人匆忙地掠过,没有安定的一刻。我想:我们这是干什么去呀,老家是什 么呀。 此时,我好像看到了当时的我,那个七岁的男孩,瑟缩在人流当中样子—— 交叉着双手,双腿并拢,焦心地等待。 终于上了车,生平第一次坐快车,是崭新的体验,而且是在黑夜里,火车轰 鸣的节奏格外地欢快,窗外的信号灯刷地过去,令人紧张又感觉神秘。夜越来越 深,火车像个爬行的巨人,义无反顾地冲向那个我未知的地方,我待在巨人的身 体里面,在痴迷中安然入睡。 到达徐州站已是下半夜,我在睡意矇眬中跟着父亲住了店。黎明时分,我被 哗哗的泼水声惊醒,又听见几声不懂的方言。在陌生的环境里,我觉得这声音夸 张失实,使我心生疑惧。其实,那是早起的人在洗脸。然后,沸沸扬扬的市声起 来了,车水马龙似的,在我耳边萦绕,是触手可感的声音,亲切的教人安心。我 们起床后,去一家小餐馆吃过饭,又到车站坐火车。这次的路程很短,不一会儿, 就到了肖县,但离我老家所在的乡村还有十几里地,我们开始了旅途中最后的步 行。路边是茁壮的、正在开花的芝麻,它们随风摇曳,仿佛能听到正在拔节生长 的咔咔声。父亲脚步既坚实又轻盈,他虽多年没回家,但这却是他最熟悉不过的 小路了。他曾在徐州读中学,而后在济南读大学,不知道曾在这条路上走过多少 次。这是他故乡的小路,为他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走在上面,处处都是回忆,幸 福的、忧伤的统统都化作了温馨的。一草一木皆是有凭有据有来由的。而我呢, 只觉得新鲜,芝麻是第一次见到,一路上顺手抚过去,手心留下绿色的印记。 临进村庄,我欢呼起来,因为我看到了一片竹林,青绿的可爱,走进里面, 遮天蔽日的。扳住那棵碗口粗的竹子,我想:这就是老家了。 老家的人果然多得很,我们一到,忽啦啦跑来一屋子。大家好奇地看着我, 问这问那的,听着我与众不同的口音,他们吃吃地笑起来。我问:厕所呢?我要 去厕所。大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这里没有厕所。我大吃一惊,着急地问: 为什么?那我怎么办?他们愈发笑得不可收拾,说:随便你找呀!我突然明白了。 在印象中,二姑待我最好,她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笑起来很美, 对我们的到来,她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她干活的时候,头上扎块白毛巾,看起来 像革命战争题材影片中的人物。我觉得二姑做的饭很好吃,是那种用小麦与豌豆 的混合粉和面,擀成薄饼,上面摊上韭菜鸡蛋,对折过来,再放铁锅里烙熟的食 品,类似北京的煎饼馃子。 村中有一条小河,水质清澈,村里没有井,河水便是饮用之水。我常到小河 里去玩儿,捉些小鱼小虾,有次看到河面上漂来黑的羊粪蛋儿,我想:这水怎么 能喝呢?还有,当时在村民的房前大都有一个方的沤粪的坑,夏季要滋生多少蚊 虫呵。我把粪坑当做玩耍的道具,从上面跳来跳去的,一失足,竟落下去,二姑 笑着把我拉上来,领我去小河去洗。她弓着背,用手为我清洗,将河水一捧捧地 泼在我腿上,这时,她的白毛巾从头上滑下来,落在水中,被河水带走,她连忙 去追,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的衣裳…… 这是我惟一一次回老家的经验。父亲近期回去过,他说,村里打了机井,村 民不再吃河水了;小叔家里盖了楼房;二姑一家还住在老房子里,老房子的墙上 还留着他小时用毛笔写的字。 老家对我来说是模糊的,在填过的无数张表格中,我无数次端正地写上它, 仅此而已。心灵的隔膜是如此可怕,我觉得它是那么遥远,虽然不过是一天的路 程,却像隔着千山万水。父亲的老家是具体的,贴肤的,我的老家是抽象的,概 念的,但它却仍给我灵魂打上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记号,让我与之联结,挥之不去, 这又是种什么样的情结呢? 真希望能有机会再回老家,看看那墙上的毛笔字…… 2004-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