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夜雨 作者:铁枫 仿佛是刹那间的事,一直狂躁地奔突于高楼广厦之间的狂风突然声势大减,变 得气若游丝了,气温似乎陡然回升了几度,紧接着细密的雨丝就从幽邃、混沌的夜 空里无声地飘落下来。 冰凉的雨滴划过脸颊、锐利的寒意透过肌肤在心底迅速扩散开来,然而这浓浓 的寒意却无法驱退心中焦躁的火焰——那辆每日载我回到栖身之处的的夜班巴士今 晚不知何故久等不至。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在这个飘着冷雨的初冬深夜等待多久。 我孤零零地伫立在狭窄的、勉强可以遮雨的候车亭里,头顶一盏昏黄的路灯下, 晶亮的雨滴急速飞旋成一道道凌乱交织的线条,如同在表达一种浮躁而又无奈的情 绪。街面渐湿,街道两边不停变幻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投下绚烂扭曲的倒 影,犹如一幅诡异魔幻的印象派画作……此时的马路上冷冷清清,偶尔有行人经过 大都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在马路的另一边,一间餐厅的落地玻璃窗被侍者擦得纤尘不染,餐厅里明亮辉 煌的灯光无遮无拦地倾泻出来,以其温暖柔媚的色调引诱每一个在寒冷中穿行的行 人……我远远地注视着那些坐在灯光里细斟慢酌、谈笑风声的男男女女,心中隐隐 掠过一缕失落和酸楚,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后来我注意到,在餐厅内一个灯光昏暗 的角落里,一个中年男人独自坐着,目光总是腕上的手表与窗外之间游移不定。看 上去他是在等什么人,或者是这场突降的冷雨阻挡了他回家的行程。餐厅内再温暖 再明亮,也终究无法取替家中妻儿的欢笑……在所有的词汇中,家是最为温暖的一 个词儿,洋溢着关爱的馨香。没有家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没有家的人是无根的 浮萍,值得悲哀。在许多真正的漂泊者眼里,“浪迹天涯、四海为家”这八个字中 所包含的无奈与悲哀远远多过浪漫和洒脱。一个真正的漂泊者是不会崇拜漂泊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辆巴士终于姗姗而至了。在登上巴士的一瞬间,我稍稍犹 疑了一下,下意识地觉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遗忘在站台上了,但是回头看看刚才 站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车门咣地一声关上了,把细锐的寒风、绵密的冷雨和一 些或焦躁或怅惘的心情关在了车外。 车内空荡荡的,零星地坐着几个乘客。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车子就缓缓 开动了。车里除了沉闷的马达声之外,听不见别的声音,睡意一阵阵袭来,不禁有 些恍惚。忽然从邻座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膝上躺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情形是他的女儿了。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她的父 亲咳嗽的时候努力向一边偏着头,并用手捂着嘴,生怕吵醒她。路灯的光芒透过车 窗,一束一束扫过女孩的脸庞:她微闭着双眼,脸上漾着幸福的微笑、腮边闪烁着 快乐的红潮。或许刚才,在这场冷雨不曾到达的某一个地方,她坐在烛光里接受亲 友的生日祝福;或是刚刚在父亲的陪伴下从播放卡通电影的影院里出来……总之这 场突至的冷雨所造成的寒冷与凄清在她快乐的记忆中是没有分量的。恍惚间,我仿 若回到十年前那个初冬的雨夜,父亲挽着我的手走在一段泥泞的路上,我几次险些 滑倒都是父亲那只厚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把我抓住。黑暗中,温煦的父爱从父亲坚实 的掌心传过来,令我为之深深陶醉,忘却了寒冷和恐惧…… 巴士渐渐使近郊区,车窗外的世界逐渐变得黑暗。车内的顶灯亮了一盏,昏黄 的灯光明明灭灭尤似烛火。透过雨水打湿的车窗,看到的是大块大块的凝重的黑暗, 在黑暗的深处,远远地有几点灯光飞速划过,如同流星。下车的时候雨已经小了, 只是风更紧了,寒气沁骨。独自走在阒无人迹的巷子里,依稀辨认着道路。耳边的 雨声淅淅沥沥,犹如肖邦奏响的《雨滴》。多年以前,当我第一次沉醉于这支绝美 的钢琴曲中时,内心随之生发的是对生途艰辛世事跌宕的嗟叹,而此刻,这支熟悉 的旋律再度从心底奏响的时候我已经走近被自己称之为“家”的狭小居所,和着那 旋律的是一种安然恬淡的归属感。假如说人生就是一场突降的冷雨,那么谁能够拥 有一个可以栖息和回归的地方、保证自己一颗干燥而又从容的心不被淋湿,谁就注 定能够坦然地接近幸福。 人的一生总是被一种对于幸福的热望所牵引,每个人都希望美好的瞬间可以化 作永恒、可以取代一生一世全部的内容。这场冬夜的冷雨也许很快就会过去,但愿 一切长养于这场雨中的幸福感觉能够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