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 作者:玲珑美玉 6 月的一天下午,天突然下起了雨。那雨毫无征兆,下得无声无息。等我从 一家商店出来时,便必须去买一把伞了。于是退回店中,找到一把透明的浅蓝色 伞,买了。举着它,走进雨里。看见伞把上系着一张小卡片,原来是商标,那伞, 叫作初雨。 是谁,给那伞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在我的生命里,原本,也是有过一片初雨的。 北京的春日曾经有一段时间总是多雨。下了晚自习,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回家。 与那个男孩子同路。我的家比他家略远一点,他总是送我到小区门口,然后再返 回。 印象里那雨就一直没有停过。路灯幽暗,路面不平,有一些光亮闪在水洼里。 两个人无言地走,心里紧张得一塌糊涂。 后来搬了家,离开了那个地方。那雨就渐渐飘远了。 而今北京的雨水也少了,伞就好似一件多余的物事。 以为一切都已远去。 今日撑着那把伞,看着商标,猝不及防地看见往日。其实它一直都在。 像一滴墨,落到宣纸上,慢慢洇开。 有多少事,由浓墨洇成淡彩。以为细节都已模糊,也曾伤感那般清晰的日子 就此了无踪影,它们到哪里去了呢? 原来,它们都一一在绳的纠结处潜伏着,等待时机,在你毫不设防的某个瞬 间,悄然出击,击中你,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曾有个女孩子心事重重地问我,为什么最疼爱她的爷爷离她而去时,她是那 么伤心欲绝。而如今,她惊恐地发现,爷爷的面貌已渐渐模糊。是由于她的无情 才变成这样的吗? 我想起15岁时候的一个同学,聪明、活泼,有一日却失足落入井里。我看见 小小的花圈放在她小小的骨灰盒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受死亡。一个朝夕相处的人, 就那么没了。别的人却还背着书包,唱着歌去上学。 后来见了更多的死亡和分别,伤心过后,总是细节慢慢淡漠,渐渐连面目也 似乎想不起来。 但过去的一切就真的不存在了吗? 我想告诉那个女孩,爷爷其实是在的。如一滴水,滴入了大海,就此洇开, 无迹可寻。 但只要海还在,那么,远去的人或事就都在,就会在某个瞬间重来。它与时 间有关,跟情意无关。 人的无助在于,生而为水,就必要回归于海,那是他的来处;生而为尘,必 要回归土地,那是他的姻缘;生而为一滴墨水,就必要落于宣纸,任它洇开,去 成就一幅由浓而淡的画。 而这,也是人的使命。 2001/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