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人算天算 那卫正人把众人唬得一楞一楞的,便顺理成章地,俨然以带头大哥自居。只见 他转过身去,与那黄衫女子道:“还没请教这位师姊贵姓?”那黄衫女子道:“小 女子姓方。”卫正人道:“原来是方师姊。”黄衫女子道:“不敢。”卫正人道: “适才方师姊已然听到我们这群人的情况了吧?”黄衫女子道:“听是听到了,不 过实在……实在古怪得很……” 卫正人道:“我们是当事人,内心的疑惑的恐惧,只怕百倍于方师姊。”黄衫 女子道:“那是。”卫正人接着道:“不过刚才方师姊也说了,此时此间,这千药 门里的一切,都由方师姊做主,是不是?”那黄衫女子脸上一红,又出现了刚才忸 怩的神情,道:“不过我实在这个……是,是,没错……” 众人听她回答得怪里怪气,简直是一头雾水,什么“不过”,又接着“没错”, 但是卫正人不管那么多,只说道:“既然如此,那只好着落在方师姊身上,为大家 解决。”那黄衫女子支吾道:“只要大家肯待在这个地方,不要硬闯进去,一切都 有得商量。” 那卫正人抬头一看,黄衫女子就挡在“不药亭”之前。按千药门的规矩,求医 者必须越过不药亭,才算进入千药门里,也才算是千药门的病人。所以黄衫女子此 举,似乎别有用心。 黄衫女子瞧他的神色有异,便道:“卫教头不必多疑。屋内狭小,穿廊楼阁九 曲十拐,你们这么多人进去,一来不能到处走动,彼此挨着不舒服,也不好休息, 二来要是有人粗手粗脚弄坏了东西,不知要何人担待。”卫正人微微一笑,算是同 意她的看法。 早有千药门里的男弟子,在不药亭面前一旁的土坡上,搭起了草棚。板凳长椅 数目不够,倒有一半的人席地而坐。其余的女弟子也没闲着,烧开了一锅茶水,一 壶一壶地往棚子里送。 稍事休憩。卫正人复道:“便请众位英雄轮流上来,将各自的遭遇问题,请教 这位方师姊。”朱虎道:“让我先来!”闪身穿出人群,来到黄衫女子面前。黄衫 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道:“不 知有何见教?” 朱虎道:“我铁马帮江副帮主,四天前与朋友在酒楼喝酒,莫名其妙遭到歹人 暗算,全身发青,四肢僵直,至今昏迷不醒,口中呓语不断。那下手之人留了一张 字条,上面写着:‘此人身中蝎尾针剧毒,七日毙命,天下惟千药门可解’等字句。 不但这样,为怕我们不认得路,字条上还特地画了地图。我铁马帮地处陜北,日夜 兼程,马不停蹄,三日当可到达,但若是驮了江副帮主,路上只怕有什么闪失,所 以帮主派了我们三个来此求药。还望方师姊高抬贵手,救我们副帮主一救。” 那黄衫女子略一沉吟,口中说道:“原来你们是来求医的……”朱虎道:“今 日之前,我们实在不知竟有这么多人跟我们有一样遭遇。”身手入怀,掏出一张纸 笺,续道:“那字条在此。”黄衫女子见纸张满是折痕,显然数经人手,而且字迹 工整,不像是临时编造出来的。 一个老仆搬来桌椅,让黄衫女子在不药亭中就坐,就好像江湖郎中摆摊给人看 病一样。那黄衫女子低头沉思半晌,忽然抬头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朱虎一楞, 道:“什么?” 黄衫女子道:“依你说,贵帮的副帮主是与朋友喝酒时遇到攻击,那他的朋友 呢?也中毒了吗?”朱虎迟疑了一下,说道:“没听他提起……”黄衫女子又问道: “江副帮主除了中毒之外,可受了其他内伤?”朱虎道道:“就只中了毒……这要 紧吗?” 黄衫女子道:“这‘蝎尾针’是源自回疆的一种暗器,数十年前传到中原武林 时,虽然经过了改良,但是发针的手法却是大同小异。它顾名思义,发暗器者如同 蝎子一般,是面对受害者的,也就是说贵帮江副帮主不是背后遭人暗算,而是面对 面交手不敌受伤。我听江湖传说,江副帮主惯用的兵器是藤盾与弯刀,在马队当中 攻击敌手相当好用,防守也相当严密,在武林中算是一把好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与江副帮主正面交锋,而他的武功若伤不了江副帮主, 那么实在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以蝎尾针突破更为严密的防守,所以依我看来,这中了 蝎尾针毒的,应该是贵帮的王帮主吧?” 朱虎大吃一惊,不知怎么接口,一旁孙均少见世面,更是惊呼出声。众人见这 二人神态,已知黄衫女子所言不虚。有人更想:“这铁马帮帮主王传家是出了明的 死要面子,这回中了蝎尾针命在旦夕,竟然还是派了三个弟子出来掩人耳目。”那 郭典见众人脸上反应,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住。便道:“方师姊神通广大,令人佩 服,这是原不该欺瞒,只是家师交代如此,还望海涵。” 黄衫女子道:“非是我要说穿此事。只是千药门问诊用药,除了切对症状之外, 这天候节令、寒暑湿燥还有病人的高矮胖瘦、男女年龄,也都会影响到药中君臣搭 配。三位师兄远道辛劳,若是药方下得不够准确,一来一往之间,王帮主的性命纵 能保住,武功也难复旧观。” 郭典道:“方师姊说得是。和着也是老天保佑,叫师姊瞧出端倪,否则我们师 兄弟三个,几乎误了大事。”黄衫女子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要瞧出此事 并不难,这中毒的既然很可能不是贵帮副帮主,还能劳动三位大弟子一起出动的, 贵帮也剩没几人了。恰好贵帮王帮主使的是一对镔铁短枪,武功虽较副帮主为高, 但防守上就颇为不及了。而你们的大师兄是王帮主的儿子,这回之所以没来,是因 为他要防着几个二娘生的儿子趁机谋夺家产。而如果中毒是你们的大师兄,这回赶 到这里的,便应该是他那心急如焚的老子了!” 话没说完,众人早已交头接耳,发出阵阵惊叹。朱虎与郭典等人,更是佩服得 五体投地,连忙拜道:“还请方师姊救我们师父一救。”自有老仆在一旁磨好了墨, 伺候纸笔。那黄衫女子毫不思索,三两下工夫援笔写就,将药方递给朱虎。那朱虎 有点不太相信这事情竟然这么容易解决,一时看着纸上未干的墨渍发楞。 黄衫女子道:“朱兄自可回到陜北,另找药铺抓药。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在 我们千药门里,不论是虫蛇矿兽,还是四时本草,凡天生自有,一应俱全。朱兄大 可不必舍近求远。”怕他犹豫不能决,又补上一句:“我开的药引子,一般药铺并 不常见,还是让我们帮你抓好较为稳当。” 郭典听了再无犹豫,忙道:“有劳了!”一名童子从黄衫女子身后走出来,接 过朱虎的药方子,领着朱虎而去。孙均道:“郭师兄,我们这也走了吗?”郭典看 了卫正人一眼,低声道:“既然没事,那还不走。”当下头也不回地去了。 众人见铁马帮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难题,人人内心都受到了鼓舞,个个跃跃 欲试。更何况眼前这位“方师姊”见识卓越,医术只怕也早已尽得万回春真传。一 时之间,人人争先恐后,抢到不药亭前,七嘴八舌地向这位方师姊讲述他们的遭遇, 端得是比手画脚仍不足以形容,口沫横飞尚说不到万一。黄衫女子瞧得眼花撩乱, 不知听谁的好。 卫正人见场面混乱,自己方才既揽了这领头的角色,便不得不出面整饬秩序。 高声说道:“大家别着急,这千药门是什么地方,方姑娘既然已经答允了大家,就 一定说到做到。大家挤成一块,方姑娘谁也救不了。”话虽说得有理,但要理出个 先来后到的顺序谈何容易?卫正人可管不了那么多,循着自己的意思,让远道而来 的占第一个位置,其余类推。众人中纵有不服者,碍着大多数人都同意这样的做法, 倒也不敢在千药门里闹事。 如此一个一个挨将过去,各将各的遭遇难题一一说给黄衫女子听。其中有人便 是直接的受害者,这类的人大都受到内伤,或是被人以奇怪的手法截断经脉,或是 掌力侵入五脏六腑,难以拔除。黄衫女子便吩咐留置静养,以便调理。而其余代人 求药者,被害人则大都是中毒,什么淬毒暗器,什么毒虫蛇蛊,少则一样,多则同 时身中数种。而不论是哪一种受害人,当场都一概收到纸笺,上头不但注明所受伤 毒为何种伤毒,除强调危险性外,奇怪的是,还特别指点到千药门来找梅映雪。 所以众人虽得了解救,但这谜倒底还是一个谜。那黄衫女子仿佛心有旁骛,这 诊治的速度便逐渐慢了下来。不久眼见日头斜倚西山,却还有一二十人待在草棚里 等候。不料此时黄衫女子站起身来,说道:“各位英雄,小女子体力不济,今日到 此为止。明日申时,定再备案候教。”毛延祚一惊,指着汤光亭大声道:“慢着, 这里还有一个病人,非常重要,你……”他一心只念着汤光亭身上的奇怪征状,自 己所为何来,反而忘得一干二净。但他言犹未了,黄衫女子打断他的话,道:“每 一未来求医的病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说罢,领着老仆,在众目睽睽之下, 迳自去了。 众人促不及防,虽然一片愕然,却也无人敢前去追问。一名千药门弟子走近众 人,深深一揖,说道:“委屈各位爷台,今晚就在这草棚里将就着休息。还有,待 会儿就会有人将饭菜送过来,请各位爷台就在这附近走动,不要走远,要是错过开 饭的时辰,那就只好劳烦自己生火起灶。其他要是有缺茶水什么的,吆喝我一声, 我就来了。我叫陈有信,叫我有信就行了。”这人学医不行,口才却颇为便给,几 年来便负责接待外来访客。众人一听还有饭吃,疑虑渐去,不久便各自聊了开来。 那卫正人万万料想不到此事竟这么轻松简单,眼见丁允中就在一旁,随口说道: “丁庄主,你觉不觉得此事大有古怪,令人好生不安。”丁允中想起自己是陪着汤 光亭前来求医的身分,便道:“先前听大家各言遭遇,确是启人疑窦,但瞧这方姑 娘尽力救治众人,言行举止间,又不似作伪。所以在下倒觉得,令人不安的,应该 是出手危害大家的那个神秘人才是。”卫正人喉头咕哝一声,不置可否,状似同意, 又似不同意。 丁允中又道:“那个神秘人下手伤害他人之后,却又指点求救之道,甚至所有 人到达的时间,也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以此人若有图谋,当在今明两天之内,否 则待到明日人群散去,他之前的设计岂不全都徒劳白费?不知卫教头以为如何?” 那卫正人有如陷入沉思之中,并不答话。他也知丁允中说得有理,只不过现在 的他却确信,这千药门里确实有古怪。原来他在入谷之前,早已暗中吩咐从人,各 择险要之处,布置这次所带来的百斤火药。这其他人倒也罢了,那蒋师傅跟了他十 几年,这十几年经验累积下来,几分机警总是有的,还有那个专门管火药的黄胖子, 他们两个都不是才初出江湖的毛头孩子,怎么到现在布置了几个时辰,连个约定的 暗号也没有。卫正人直觉相信他们可能遇到麻烦了,所以千药门根本脱不了干系。 其实丁允中也是觉得事有蹊跷。但是万回春显然已经回到千药门里,他既未出 面,那么就一定有他的打算。在情况未明之下,自己当然不好有什么举措。回头瞧 见莫高天独自坐在一旁,脸上殊无喜怒表情,心中疑问一时难解,便趋近低声问道: “这整件事情有些奇怪,越看是越糊涂了。还有,这万回春躲进千药门里,好像不 打算出来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他的为人。” 莫高天道:“我说刚刚那个方姑娘身后,好像躲着一个老人,看他的穿着打扮, 应该是个打杂役的仆人。不过他老是低着头,寸步不离的跟着,样子十分可疑。” 转过头去,与杨景修道:“喂,快刀小子!你说说看,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杨景修道:“瞧那个老仆的身材,与万掌门是差不多高矮,不过他既然有心帮 助这些人,却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实在有违一般常理。我有一个解释是,一来万 掌门不知这些人的来头,想要先探探大家的虚实,二来策划这整件事的神秘人还没 出现,他若在暗处,就可以先不令自己处于险地,这事情也就好办多了。”丁允中 点头称是。 这时汤光亭与林蓝瓶、丁家兄妹也都围了上来。那丁铃道:“你这是以那个老 人就是万伯伯所作的假设。何以见得万伯伯一定就是那个老仆人呢?”杨景修笑道: “我这是按一般常理推断。他回到门内,先要所有弟子不得声张,然后自己便扮成 了仆人暗中控制全场。要是太平无事,他就这么装扮下去,而若是有突发状况,他 也能够立刻出面。这是十分合理的做法,但要说有什么证明,我个人倒是说不出来。” 丁允中道:“铃儿,咱们都要行走江湖,这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功夫,自然 得要再多用功一些。但要像杨少侠这般大胆假设,可就是一种经验谈了。难得这几 天我们爷儿三个能够和你莫伯伯,还有杨少侠这般的人物在一起,机会难得,你们 得好好学着点。白云,你明白了吗?”杨景修忙道:“不敢。” 丁白云口里应了一声:“是。”心里却想:“父亲难道已经打算好,他这下半 辈子,就要这么带着我和妹妹一起闯荡江湖了?”他这几天来,心里一直想着这个 问题。从小以来,他内心里最大愿望,就是成为一个跟自己父亲一样的人物,甚至 超越自己的父亲。那就是在江湖上能够受人推崇,在乡里间能受百姓爱戴,上能报 效朝廷,封爵荫第,下能买卖有无,购田置产,最后有权有势,得名得利,成为一 个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 所以此时,他一想到从此便要过着东奔西跑,居无定所的日子,就怎么样也打 不起精神来。再则,他对林蓝瓶有着家破之恨,对汤光亭有杀害未遂之愧,对莫高 天则有拜师不成之气,所以他一心只想早早与这些人分道扬镳,免得越看越碍眼。 便在此时,汤光亭忽然大喝一声:“我知道了,嘿嘿,我知道了!”莫高天道: “臭小子,你又知道什么了。”原来汤光亭不愿人家质疑他结拜大哥所作的推论, 所以他绞尽脑汁猛想,终于让他发现一个有趣的关联。连连笑道:“我有一个发现, 可以证明那个老仆人,就是万前辈。” 杨景修喜道:“真的吗?赶紧说出来听听。”汤光亭道:“我先前瞧那个方姑 娘,忸忸怩怩的,说话一点儿也不大方,可是一谈到病况药理,谈到江湖上的人物, 所使用的兵器武功,却是滔滔不绝,与她十八九岁的年岁,也不相仿。后来我想起 路上丁白云大哥,谈起在归云山庄时,万前辈曾经露过一手功夫,是连莫前辈也不 知道的功夫,是不是?” 莫高天若有所思,道:“哦,那是什么?”杨景修微笑道:“嗯,是腹语术……” 汤光亭道:“大哥说得没错,就是腹语术。”莫高天不以为然,说道:“腹语术就 腹语术,有什么了不起的。” 汤光亭道:“莫前辈,上回你和我送林姑娘来的时候,千药门的弟子,一开口 就领我们去见谁来着?”莫高天道:“你当我老糊涂了吗?上回来的时候,万回春 这个老家伙不在,是他的一个徒弟,也就是梅师成的孙女,负责把林姑娘给照顾好 的。还有,是我送你们两个来的,不是‘你’和我送林姑娘来的。这样我够清楚吗?” 汤光亭道:“那可见万前辈不在千药门的这一段时间,梅姑娘可能是被指定的, 有能力代替万前辈对外行医的人。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千药门的百年招牌,岂 不给毁了。”莫高天道:“你说得不错,言之有理。”汤光亭续道:“万前辈是跟 着我们回来的,所以在他回来之前,千药门里一定都还是梅姑娘做主。这一点连那 个神秘人也很明白,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大家都指名要梅姑娘救他们的缘故了。” 杨景修道:“不过这个梅姑娘今天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倒是有点奇怪。啊,兄 弟,不好意思,你继续说下去。”汤光亭脸上一红,道:“这倒没什么,可能是万 前辈……嗯,这个,他吩咐梅姑娘暂时不要出面吧?”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所 以万前辈才会改装成老仆人,跟在那个方姑娘的身后,一来就像我杨大哥所说的, 为了控制全局,二来他也非得跟在后面,指点方姑娘的医术,还有武林轶事。所用 的方法,就是‘腹语术’啦!哈哈……”想到得意之处,不禁笑出声音来。 莫高天啐了他一口,道:“去你的,你也还不是用猜的。” 其实在莫高天与丁允中的心里,老早就打定了,想要解开这个谜,今天晚上是 一个关键。而且也许万回春也同样地做这样的打算,才会刻意留下明天继续的尾巴。 既然是关键的夜晚,自然也是危机四伏的。 这一晚睡到半夜,汤光亭忽然睁开眼睛,趁着假装翻身,目光一扫,只见不见 了好几个人。 原来他根本也没睡。打从他一进到这山谷当中,梅映雪的身影,就不断地出现 在他脑海里,屈指一算,今天也不知道该算是第七天还是第八天,不管怎么说,今 天晚上,他非得到山上的那个山洞中,去走一走,瞧一瞧不可。 他悄悄地起身,只见林蓝瓶与丁铃和衣而卧,脚边躺着丁白云,除此之外,莫 高天、丁允中还有他那结义兄弟杨景修都不知去向。其他门派的众人,则东倒西歪 地远远躺了一地。 汤光亭心想这样也好,免得让人发现,还得多费唇舌。当即蹑手蹑脚地走出棚 外,直出十来丈,这才敢放心迈开大步。 凭着记忆,他不久便寻着上山的路。抬头但见万里无云,星光灿烂,却不知不 觉心跳加速,不安了起来。离开虽然不过才七八天,但忆起当夜的景况,汤光亭仍 旧心有余悸,而这七八天以来的遭遇,更是生生死死,今夜故地重游,恍如隔世。 纵使心思纷乱,历历往事杂沓而来,汤光亭脚下却不敢片刻慢了。便这么边走 边想,经过了几处眼熟的地方,弯过山坳,攀上乱石堆,来到了一处山壁平台上, 眼见身前山壁裂了一道有如遭到利刃劈开,直达山巅的岩缝,一股细细地流泉从岩 壁裂口流出,便一如他当初初到时的景象。汤光亭细心地检视山洞前的暗记,确定 自己终于回来了。 汤光亭机灵地回头,左右四处望了一望,在确认没有人跟踪他后,忽地一闪身, 钻进了山洞。 山洞里湿气弥漫,空气中飘浮着一种特别的气味,汤光亭闻着不觉精神为之一 振,心道:“没错,那天就是这个味道。”脑海里忽然同时浮现出梅映雪在山顶池 水里沐浴的情景,还有她那有如白玉一般,光洁白皙,花朵儿一样的肌肤。 汤光亭不清楚这个空气中的味道,倒底是不是也是一种中药材,否则为何现在 的他,不仅仅感到呼吸窘迫,血脉贲张,还全身燥热,汗如雨下呢? 原来在人的五种感官当中,触觉是最迟钝的,而味觉才是最敏感的。其次才是 嗅觉、听觉以及视觉。这也就是为何婴孩一拿到东西,往往便先往嘴里头塞,而为 何我们要背一首唐诗,还是一篇文章,大声朗诵的效果要比光用眼睛看的好;而如 果我们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曲,往往在数年、甚至数十年后,只要再听到,不论有无 歌词,往日的记忆,总是会立刻浮现。要知道,越灵敏的感觉,往往伴随着灵敏的 联想。这时汤光亭一闻到当日的味道,当时的景况,便自然而然地涌现,身体的反 应立刻就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中,情绪也就跟着起伏不定了。 这与他白天时,走火入魔的情况颇有不同,那是因为毛天祚的地犀通灵丸发挥 了作用,暂时止住了九转易筋丸的关系。 这时汤光亭的眼睛逐渐习惯黑暗,认清了方向,直往当时堆埋梅映雪的地方而 去。果然复往前行不久,隐隐约约地,仿佛已经能够见到他所堆放的那一堆石头了。 但所谓近乡情怯,此时的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只怕当他移开这 堆石头之后,所看到的却是梅映雪永远沉睡的身躯。他这么一想,脚下步伐便不自 觉地慢了下来。 忽然脚下一绊,汤光亭不小心踢到一块大石头,差一点让他跌跤。还没来得及 开骂呢,左脚一滑,却是一脚踩在石头边缘上。他心中颇为不安,急忙往前探去, 只见那石堆散了开来,中间所围的土坑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汤光亭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急忙从怀里摸出前些天预备好的火折,点起来仔 细瞧个清楚。在昏暗的火光之下,汤光亭伏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寻将过去,除了让他 更确定这就是当时自己所挖的坑之外,其他什么也找不到。这时他心里虽急,脑袋 却还清楚:“不会的,如果被野兽叼走了,一定会下血迹,或是足迹爪印什么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推断,他扩大范围,继续往四处找去。果然始终找不到当时他 所留下来的衣物,还有梅映雪伴手的独门兵器,那一条墨索铁炼。汤光亭不断告诉 自己:“看这样子,阿雪是已经醒了,而且自己脱困走了。”真的吗?汤光亭殊无 把握,但他几日来的朝思慕想,魂萦梦系,这时已令他怅然若失,久久不能自己。 但既然眼前找不到梅映雪是事实,汤光亭左思右想,他好不容易排除万难,千 里迢迢地赶来赴约,这一趟可不能白来。想起那时自己也是因为凑巧来到这座山洞, 才从此得与梅映雪缔下不解之缘。不免使他心里产生一个幻想,幻想梅映雪现在也 许如同当时一样,正在上面的温泉里头泡澡呢。 汤光亭越想越觉得有理,而且像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全身是泥地从坑里爬出来, 哪还没有想立刻洗掉一身脏污的道理呢?地上流泉潺潺依旧,有如梅映雪声声深情 的呼唤。汤光亭打定了主意,他要再度顺着这山洞里的瀑布,逆流而上。这与当时 他身中沸腐汤与五彩花蛛之毒,为了减轻身上的痛楚,才奋力勇往直前的情况不太 一样,虽然仍是五味杂陈,但甜蜜之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知自己内力已有小成,已经不像十多天前刚下山时那般,毫无内功根基, 所以这回攀岩走壁,劲力到处,身子便轻轻向上腾起。他手脚并用,没多久便爬上 了岩顶。抬头一看,天际星光,一如当时,只是那一轮明月,如今只剩一半了。 月圆月缺,聚散离合,从古至今,莫不如此。汤光亭心中忐忑难安,顺着水流 望前走去,几番转折崎岖,反覆折腾,但见眼前泉涌成池,池中泉水波光粼粼,烟 雾袅袅,景物依旧,而人面呢? 梅映雪还是不在这里。 汤光亭最后一个希望破灭,一个屁股坐倒在地,两眼望着池水发怔。没来由地 胡思乱想:“这衣物也拿了,武器也带走了,看这样子她身子是大好了。要是真的 如此,我的利用价值也就没啦,干嘛非得嫁给我不可呢?她只要不张扬出去,在山 里面躲上个一年半载,那时老子我早就毒发身亡,剩下一堆骨头,有谁还知道她曾 经跟我有过肌肤之亲?是她正牌的老公?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情,亏她做得出来,真 是天下最毒妇人心。” 又想:“早知道那天就不应该就这么放过她,这么抱一抱,亲一亲也好,我还 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满脑子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希 望真能够和梅映雪在一起。 犹正自怨自艾间,忽然耳边人声响起。汤光亭蹴然惊起,想这声音听来是个男 声,但这时出现的,只要不是女人只怕都不是好人。连忙站起身子,拔腿就走,但 这山洞中根本无处可躲,只得急急忙忙躲回他原来来的山壁凹缝处,这脚下还不能 发出声音呢。 他身子才刚缩进凹缝里,男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这回不但更大声,而且还隐隐 有回音。只听得那男声说道:“真没想到那个方小苑竟有这么一手,你我师兄弟二 人,这回可都看走眼了。”汤光亭听着声音倒挺耳熟,壮着胆子慢慢将头转出去。 他初出江湖不久,偷听偷看的经验倒是不少,他侧脸探头,毫无声息,只见池水的 另一边对站着两个人,面对他这个人的脸,恰巧让背对他的那个人的头给挡着了。 他再将身子缓缓往前探去,只见面对他的那个人眇了一目,右眼部分从眉端往下到 脸颊乌青一片,眼皮就像是焦掉了一样,眼珠子也不知道还在是不在。 只听得眇目者接口说道:“不如我待会儿就去把她抓过来,或是干脆一不做二 不休……”他面对的那个人说道:“师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脸一侧,现出半 边脸来,汤光亭一见大吃一惊,急忙缩头回去。暗道:“难怪听这声音耳熟,乖乖 不得了,这两个不就是万小丹和冯云岳吗?那个姓冯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眇目者果然便是冯云岳,而背对着他的,确实也是万小丹。 原来当日冯云岳不慎让五彩蜘蛛体内毒血,溅到了右眼,当时他的眼睛立刻就 瞎了,毒液扩散,还波及了眼睛四周围的皮肤,要不是万小丹尽力救治,恐怕连小 命都保不了。汤光亭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要是他知道此刻的冯云岳,恨自 己是恨得牙痒痒的,只怕再也不敢待在那里继续偷听了。 只听得万小丹续道:“今天外头还来了几个不请自来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归云 山庄的丁庄主,另外有几个人虽然不知道姓名,不过看那个样子,就知道绝非一般 脚色。趁着夜色,他们此时只怕在谷中到处查探,你这一出去,不正好给他们逮个 正着?”冯云岳道:“师兄的意思是说,这几个人,是那个臭丫头找来的帮手?” 万小丹道:“是不是那个臭丫头找来的帮手,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几个人 当中有一个小子,跟他们是一道的。他说他叫汤光亭。”汤光亭心道:“说到老子 身上来了。” 冯云岳道:“汤光亭?没听说过。是哪个门派的?”万小丹道:“哪一个门派 不重要,要紧的是,说巧不巧,这位仁兄就是当天与那臭丫头,一起泡在这个池子 的那个臭小子。” 冯云岳大叫一声,说道:“什么!他终于出现了,好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现在在哪?我若不挖出他的眼睛,扒掉他的皮,实在难消我心 头之恨。”汤光亭暗暗心惊,道:“唉哟,我跟你有那么大的仇吗?这么恨我干嘛?” 耳里一边听得万小丹道:“不,当务之急是赶紧逼出那个臭丫头,明天你不要想别 的,只要注意盯着方小苑,别让她搞新花样就行了,姓汤的那个臭小子,我会帮你 看好。只要看好他,我有把握,臭丫头一定会现身。到时候臭小子要杀要剐,任凭 你处置。有我在,你还怕他飞上天去不成。” 冯云岳没有答话,接踵而来的是一片寂静无声。过了一会儿,万小丹道:“你 想说什么?没关系,尽管说出来听听。”冯云岳道:“没……没什么……”万小丹 叹了一口气,道:“师弟,经过这件事情,你我患难同当,交情又深了一层,有什 么事不能跟我说?我知道是我连累害得你缺了一只眼睛,纵使生命得保,却也算是 半个残废了。你若怨我,我不怪你,不过我们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对一个男人来说, 一看成就事业,二论文采武功,外貌长相好不好看,那都是其次。” 冯云岳忙道:“这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眼睛是谁弄瞎了,我心里清清楚楚, 这跟师兄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是怀疑……怀疑这个臭丫头真的会出现吗?我们花 了这么多功夫对付她,也不知道她值不值得。” 四周又是一阵沉寂。汤光亭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慢慢地又把头给探出去,只 见万小丹不断地,缓缓地来回踱步,冯云岳站在一旁,只盯着瞧。 过了半晌,冯云岳接着道:“好了师兄,你也别心烦了,我知道我错了。”万 小丹凝视了他一会儿,说道:“你能明白就好了。”一会儿,又道:“要是没什么 事的话,我回到那棚子里头去睡了。总之你记住,明天日落之前,听我的暗号行事, 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尤其今天晚上你哪里也别去,有很多人今夜根本就不打算睡。 你白天也没露过面,会让人家起疑的。” 汤光亭大吃一惊,原来万小丹不是躲在一旁窥探,而是混在众求医者当中,心 想:“幸好我晚了你一步动作,否则你岂不是要一路跟踪我到这里来,然后躲在这 里,偷听你自己讲话。”仔细一想,这事倒不可能发生,不过听他们话中的意思, 是要利用自己钓出阿雪来,这事态可就严重了。一来,他根本不知道阿雪现在在哪 里,既无法通知她说,危险,不要出来,也不知道她倒底会不会主动来找自己;二 来,也许阿雪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曾打算出面,到时万小丹与冯云岳,不知还会想 怎么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 为今之计,最好是能够寸步不离地跟着莫高天,要不然杨景修也行。 但是汤光亭心中打的这个如意算盘,先决条件是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 刚刚听万小丹的口气,好像只有他才会离开,而冯云岳得留下来的样子。汤光亭倾 耳细听,果不期然,只听到一个人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不久,留下来的那个人开始 在原地奔跑跳跃,忽地兵刃破空,风声飒飒,竟然练起剑来了。 汤光亭暗暗叫苦,低声骂道:“你早不练,晚不练,偏偏挑三更半夜才练,你 脸上黑了一块,瞎了一眼怕人家看,难道连你的剑也跟你一样,怕人家看吗?”他 不知道冯云岳自从眇了一目,出剑的准头也有些偏差,之所以半夜练剑,其实是希 望赶紧补上这个弱点,倒是一个勤勉不懈的人。 汤光亭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起先看他练剑练得勤快,倒也觉得有趣,似乎也 有兴致学上一学,但偷看久了,一来一知半解,二来冯云岳练来练去,都是练那几 套,不知不觉倦意袭身,眼皮几番闭合,终于闭眼的时候愈长,开眼的时候愈短, 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汤光亭睁开眼睛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哎呀,完了!” 他倏然起身,机灵地探出头去。果见池水四周空空如也,连半个鬼影子也无, 昨晚在对面练剑的冯云岳,这会儿早已不知去向。汤光亭大叫一声,连忙追了出去。 岩洞这一头是汤光亭从未到过的地方,但是现在的他,因为睡觉被打成了状况 之外,心中懊恼得很,脚底下只管使劲地跑。岩洞这头的路虽然七弯八拐的,但也 还算平坦,跑起来并不费力。 好不容易跑出洞口,汤光亭定眼一瞧,原来已是在千药门的后山上。放眼望去 林相苍郁,草长及腰,倒是颇为隐蔽。抬头一看,这天虽大亮,但日依东山,当是 日出未久。只是他也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说不得,也还是只有快步 跑下山去了。 他这一路下坡,速度挺快,却也跌了几跤。千药门腹地广大,四周颇多植栽, 什么花圃菜园,果树瓜田,亩亩交织错落,比邻相接。汤光亭穿过几处果园,见四 下无人,还不忘顺手牵羊,聊充裹腹。 不久之后,他终于弯到了不药亭后面,只听得前方隐隐传来兵刃相交,斥喝呼 喊的声音,汤光亭心知情况不妙,便加快脚步赶去,岂知映入眼帘的,与心中所想 的情况并不相同:只见莫高天在几个人的合围之下,徒手放对,左冲右突。围住他 的那几个人连声吆喝,相互联络,彼此救援,这几下竟然困住了这位当世高手。汤 光亭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几个人,正想出声让他们罢手,冷不防一只手从背后伸来, 捂住了他的嘴,接着背肌一紧,却是给人封了穴道。 汤光亭惊惶失措地回头一瞧,只见擒住他的人头上罩了一块黑布,布上挖了两 个洞,不知怎么着,却只有露出一只眼睛。汤光亭想起一个人,不由魂飞魄散,挣 扎地喊道:“放开我,放开我!”嘴是张了,却让那人一个巴掌捂来,发不出声音。 那蒙面人嘿嘿几声冷笑,说道:“你好啊,我们终于见面了!” 当时汤光亭偷偷起身离去不久,杨景修惦记着在草棚里休息的汤光亭,身体状 况起起伏伏,为怕有什么闪失,后脚跟着便回来了。他回来后发现不见了汤光亭, 心里十分紧张,转身悄悄摇醒了林蓝瓶。 林蓝瓶睡眼惺忪,半张半闭地问道:“杨……杨大哥,天……天亮了吗?”杨 景修看她反应正常,便道:“天还没亮,没事,你继续睡吧。”转出棚外,在四周 绕了一圈,并无所获,便更往谷外寻去。半路上碰到莫高天,两人便为着汤光亭几 乎一夜没有合眼。 今天天一亮,杨景修便将汤光亭不见了的消息,告诉众人。那林蓝瓶自从离开 江南之后,与汤光亭几乎是朝夕相处,知道他忽然不见了,也是十分忧心。丁铃安 慰她道:“妹妹勿慌,汤兄弟为人机灵,又调皮得很,也许他是自己偷跑出去,不 久就会回来了。”林蓝瓶忙道:“谁慌了?我管他呢!” 正做没理会处,忽然有人声自入谷口处传来,从那音量听来,人数还不少。负 责打点众人起居生活的千药门弟子陈有信,本在一旁招呼众人,不久也听到了声音, 连忙跑到土坡上去瞧个仔细。这看着看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道:“怎么还有这 么多人呐!”草棚中的众人只觉得这下可热闹,更有人觉得人越多越好。 人声渐近,几名千药门弟子迎向前去,不久转回,其中一个特别跑到陈有信的 跟前,说道:“这几个是来找人的,让他们先到这草棚里等候,我进去请示一下, 别让他们乱跑。” 林蓝瓶瞧着这一批忽然造访的人渐渐走近,总觉得其中几个人的脸,好似在哪 里见过。忽然这批人中有一个少年冲出人群,急往她这边过来。林蓝瓶一瞧清楚, 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奔出草棚,与那少年相拥而泣。那少年摸着她的头,轻声说 道:“不怕,不怕。那个糟老头没欺负你吧?”林蓝瓶摇头。 这时后面的人也都接着赶了上来,当先那人是个中年男子,面如冠玉,气宇轩 昂。只见他跨步向前,朝着草棚里头抱拳拱礼,说道:“晚辈长剑门宋镇山,见过 莫老前辈好。” 原来这人便是宋镇山,那少年便是林蓝瓶的哥哥林延秀了。当日莫高天带着林 蓝瓶前来求医时,便在这千药门中遇见了沈凤鸣与熊一飞。两人当时还差一点跟莫 高天起了冲突,幸而梅映雪出手阻止,这才免了两人的一场血光之灾。只是也因为 如此,两人当夜不敢再留谷中,除了另觅养伤之地,一方面也想了办法通知宋镇山。 当时宋镇山还留滞在铸剑山上,双方经过一番解释,汤广成终于明白,就算扣 着林延秀不放,也无法换回爱子。于是便与宋镇山商议,由他派出探子帮手,而请 宋镇山在一旁予以协助,因为只要能够找到汤光亭,林蓝瓶也一定在附近。宋镇山 想也没想,一口答应。宋镇山出发了两天,跑马寨才接到沈凤鸣托人带来的口信, 说林蓝瓶与汤光亭两人,很可能都还在千药门里。汤广成听到这样的消息,决定要 亲自走一趟,不过他不知千药门的位置在哪,便在路上寻找宋镇山等人。前两天双 方人马会合,便连夜一路赶往千药门而来。 这会儿宋镇山找到了林蓝瓶,数日的抑郁,终于一扫而空。那汤广成站在宋镇 山身后,左右不见儿子的影子,忙道:“在下汤广成,前些天夜里,与莫老前辈见 过面,在这儿问候莫老前辈好。如今林姑娘与林公子都在此间,不知我那不肖的孩 儿,现在何处?” 莫高天并不正面答覆,只道:“林姑娘,老夫问你一句话,你可得老老实实地 回答。”林蓝瓶此时心情已渐渐平复,转过身来,问道:“不知前辈要问我什么?” 莫高天道:“我问你,自从那天送你到这千药门来,之后几天到现在目前,老夫可 曾限制过你的自由?还是我有伸一指之力加诸在你的身上,控制你的行动?” 林蓝瓶回想道:“离开千药门是我逃出去的,后来到了归云山庄却是薛道长带 领的,今天又回到这里来,是跟着大家一起走的,倒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便道: “没有。”莫高天续道:“林姑娘,你可得想清楚了,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出于自 愿跟着我的。是这么说的吗?”林蓝瓶道:“我是跟着大家走的,谈不上跟不跟着 你。” 莫高天道:“跟着谁无所谓。那我再问你一句:‘姓汤的那小子,这几天在你 身边跟前跟后的,像苍蝇一样,赶也赶不走。是我莫高天叫他这么做的吗?’”林 蓝瓶脸色大窘,寻思:“最近他身子不适,行动不便,自然是哪儿也去不了。可是 之前他活蹦乱跳的时候,却是有意跟着我,难道他……难道他真的像莫前辈所说的, 就算我赶他,也赶他不走?”脸上一阵潮红,忙道:“脚长在他身上,他爱跟着谁 便跟着谁,谁说……谁说他是跟我来着?” 汤广成一听,一颗心不禁凉了半截,就连宋镇山也是大感意外。那林延秀未曾 见过妹妹有这般忸怩的神气,不禁动疑,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问道:“妹妹,你没 事吧?” 汤广成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见莫高天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对自己的 问题也不正面回答,可以说是相当无礼,但论力论理,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转 向林蓝瓶问道:“林姑娘,我那孩儿,不知是已经离开了呢?还是被人制住了?” 林蓝瓶道:“实不相瞒,我们一直到昨儿个夜里都还在一起……不,不,不是 只有我跟他,而是大家都在一起。可是今天一大早起来,我就没看到他了,在你来 到这儿之前,大家都还在找他呢!” 汤广成将信将疑。丁允中从草棚走出来,拱手说道:“在下归云山庄丁……” 正想说句话,打个圆场。忽然山坳外人声响起,喝道:“在这里了!”三道灰影冲 进草棚,不说分由,挺剑便刺。棚中一人身形一闪,从这三个人结成的剑阵中穿了 出去。那几道灰影大喝一声,立刻追了出来。 莫高天喝道:“你们干什么!”飞身拦去,伸出右手手指,弹在其中一个人的 长剑上,当地一声,那人长剑脱手,直往半空中飞去。莫高天闪身抢上,顺手一抄, 想夺过长剑,蓦地两点剑尖同时递到他眼前,一点指向他额上的神庭穴,一点点向 他手背上腕上的阳池穴。这两下又快又准,配合的天衣无缝。 莫高天微微吃惊,他艺高人胆大,头一偏,点向他额上的那一剑,只差半寸, 从他脸上掠过,接着他右手反手一抓,拂中了用剑指向他右手腕的那个人的右手腕 的阳池穴上。那人右手一麻,手中长剑几乎脱手,急忙向后跃开。 但如此一来,莫高天先机已失,最早失剑的那个人,不但已经趁隙接回自己的 长剑,而且剑光一抖,马上替被莫高天拂中手腕的那个人补上空隙。莫高天又惊又 喜,想这几人剑术高明,却不知劲道如何,当下运劲于臂,就往他们俩个身上拍去。 那两人的身子虽与莫高天隔空三尺,但这一掌拍来,掌力未到,掌风先至,两 人知道厉害,各向左右避开。莫高天哈哈一笑,道:“逃得了吗?”双手跟着左右 探出。那两人这下避开的身手不算慢,但莫高天的手臂竟有如鬼魅一样,仿佛突然 暴长了三寸,指尖都碰到了衣袖。便在此时,另一柄长剑递到,指向莫高天的背心, 时机也是恰到好处,使的是围魏救赵之计。 这一剑又快又狠,莫高天不得不救,那时双手招式用老,回转不便,只得双足 一点,身子往前急窜三尺,接着回脚一踢,化解了来势。这时那两人也脱离了险境, 挺剑护住了另一个人的破绽。 莫高天哈哈大笑,不再进招,负手而立,向刚刚被他拂中手腕的那人道:“你 手上的功夫不错,叫什么名字?”那人刚刚被他拂中穴道,整只手臂兀自隐隐发麻, 此时强忍不适,缓缓说道:“在下无极门门下,道号一清。不知尊驾何人?为何阻 挠我师兄弟三人办事呢?” 莫高天道:“原是无极门的三个杂毛道士,嗯,无极门确实是有那么两下子。” 另一道士见莫高天顾左右言他,喝道:“老家伙要是知道厉害,趁早别替人强出头 了,惹上了无极门,可叫你吃不完兜着走。”莫高天瞪了他一眼,说道:“叫我兜 着走?玄玑这个牛鼻子也来了吗?”那道士脸色一变,喝道:“放肆!”手腕一动, 剑光直指。他们这三人所练的剑阵,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余两人毫不思索,再度挥 剑围上。 蓦地一声清啸,又是一道灰影急奔而至,说道:“大家住手!永清,不得无礼!” 一柄长剑伸进剑阵之内。莫高天看这劲道招式,与那无极门三人同出一辙,雄浑狠 辣,却又比他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为高,当下大喊一声:“好,一起上了吧!” 他经过这几天的休息,武功恢复了九成,正是技痒难耐,便即潜运内劲,双掌平平 向前一推,当先那三人见势凶猛,不敢抵挡,急舞长剑后跃,后来那人促不急防, 收起长剑,也伸掌来对。“啪”地一声,退了三步。 莫高天正待进击,后来那人却趁势敛剑行礼,说道:“无极门玄玑真人门下弟 子,道号太清,见过莫高天莫老前辈。”莫高天见他礼数周到,只好住手。说道: “你师父他人好吗?”太清道:“托你老人家洪福,师父身体康健。” 众人见这位叫太清的道士,年纪约已有五十来岁,身材高大,髯长及胸,来时 大袖飘飘,立时威严凝重,若是手中再拿把尘拂,就有点像戏台上唱戏的神仙了。 最后听他自报是玄玑真人的弟子,不禁都为之肃然。 只听得他续道:“让我来给莫前辈介绍一下,我身旁这一位是我陆师叔的徒弟, 他叫松清。刚才这位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他叫一清,还有这位是我永清师弟,都 是我方师叔的徒弟。”莫高天道:“徒子徒孙倒是不少,想倚多为胜吗?”太清道: “不敢。”永清性格急躁,闻言怒目以对。 一清道:“我师兄弟三人,在无极门中得获掌门师伯恩准,研习本门三清剑阵, 向来都是三个人一起上……”莫高天把手一挥,道:“谁跟你说这个?怎么说话东 拉西扯的一大堆夹杂不清。我自跟玄玑说话,关你们什么事?你们都说完了吗?说 完了这就请了。” 太清听他口气颇有敌意,也就不再客套,说道:“这千药门的地方,似乎不是 只有莫前辈能来。”莫高天道:“说得没错。要是有人受伤了,还可以长住下来。 我看这个地方挺宽敞,再挤上四个人,想来也不致有什么问题。” 永清上臂一动,又想动手,太清伸臂一拦,摇了摇头。转头向莫高天说道: “原来前辈正在此处长住,今日贸然叨扰,实在万分过意不去。只要我们抓住这姓 杨的,我们四人即当告辞。他日前辈身体大好,便请到无极门一叙,我们师兄弟四 人,定当为你摆酒接风,设宴赔罪。”这几句话说来不卑不亢,既损了莫高天,也 捧了莫高天。莫高天哈哈一笑,道:“你倒挺会说话的。” 那杨景修在一旁早已执刀在手,心想:“那日见那陆半剑武功既高,为人也甚 刚直,早知终有此劫,当日还不如给他擒去的好。这个永清为人阴狠,不是什么正 人君子,他既名列三清剑,想来这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受万回春殷殷告诫,要他在七七四十九天之中,千万不能运功行气,否则武 功难保不说,只怕从此一命呜呼。但以他的个性,与其落入奸人之手受尽羞辱,不 如爽爽快快,力战而死。他往前踏上一步,执刀虚砍几招,说道:“莫前辈不必为 晚辈费心,这个乱子是我惹下来的,解铃还需系铃人,就让我陪他们几个师兄弟过 过招吧。” 莫高天扳起面孔,说道:“臭小子往自己脸上贴金。”转向太清说道:“既然 你都已打算好,日后要向我陪罪了,今天干脆,我们把买卖做大一点。我这么说吧, 这姓杨的很不巧,也是这儿的病人,根据千药门的规矩,只要是千药门的病人,在 他还没出谷之前,任何人是不能来找他麻烦的。所以,你们要抓他走,可以,得先 问问我。”太清一愣,脸色微变。 永清与那杨景修道:“姓杨的,你也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你若真有什么病 痛,道爷们也不是趁人之危之辈,等你一等,又有什么打紧?可若你有意躲在这里, 让人家替你出头,你倒通知一声,我们就当江湖上从此没你这号人物就是了,想我 无极门也不会再来为难你。如何?” 林蓝瓶见对方咄咄逼人,心中颇为不快,再加上薛远方虽然帮助她到了归云山 庄,而后却又帮着宋朝廷来对付丁庄主,这事也让她觉得反感,对无极门的观感也 就有所改变。更何况杨景修受伤是事实,出家人说话冷嘲热讽,真是太没有口德了。 抢在杨景修回答之前,说道:“杨大哥这几天来,轮流对付你们无极门,最早是陆 道长,后来还有薛道长他们几个人围住他车轮战,早已受伤不轻。现在在千药门养 伤,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能与人动手。你们还是请回吧,距离四十九天之期,眼下 还有四十七天呢。” 永清道:“四十七天太久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看着林蓝瓶的脸,忽然觉 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猛然想起,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那天在镇 上我陆师叔原本就快抓到姓杨的了,给他逃走之后,你跟着一个傻小子忽然出现, 看这样子,他当时是给你们救了。你跟这姓杨的是一伙的。”林蓝瓶道:“薛道长 带了五六个人围住他,我可没那个本事救他。” 太清道:“小姑娘,你说我们无极门要伤这小子,居然还要我薛师叔带五六个 人围住他,这可能不太对吧?若是如此,姓杨的这小子怎能出现在这里?我那薛师 叔和众位师弟们,他们现在人呢?” 莫高天一声冷笑,说道:“那个薛远方,还有他那个不成才的徒弟,叫什么善 清的,哼,他们不自量力,竟敢惹到老子头上来,我赏了他们一人一掌,这会儿, 也不晓得见阎王去了没有?” 太清大吃一惊,长剑直指,颤声道:“你说什么?”同时不时看向林蓝瓶与杨 景修的表情。 那杨景修根本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无从得知此事真伪。而林蓝瓶确实见到 薛远方从头到尾,与莫高天可不只对了一掌。后来莫高天擒住善清,给他苦头吃也 是实情,也许莫高天就在那时伤了他也说不定。所以他们两个从脸色上看来,这件 事就好像是真的了。至于丁允中父子,则因忌恨薛远方不顾江湖道义,此时见莫高 天耍得他们一愣一愣的,心中也只有暗自偷笑,等着一看好戏。 那松清道:“大师兄,这人胡吹大气,放眼天下,有谁能够一掌就伤了我们师 叔的?他是在惹我们生气,引我们入他的壳。”莫高天不悦道:“小子,你知道我 是谁?怎么知道我没这个本事?来来来,嘴上说不清,打架定输赢。” 莫高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定非得为杨景修出头不可。若说其中部分是故 意为了给玄玑难看,那另一部份可能是为了汤光亭吧?杨景修是汤光亭的结义兄弟,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无极门的人来把他抓走,只怕他连自己也要恨上 了,师徒之路,从此越走越远。至于莫高天为何老是想要收汤光亭为徒,这个恐怕 是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谜。 只见永清剑光轻挽,浅抖成圆,摆了一个起手式,说道:“我管你是谁,你胡 言乱语,今天就算给你一个教训。”说罢挺剑刺去。 那永清不识得莫高天,太清却是认得的。太清还记得大约在十几年前,在一个 接近中秋佳节前后的夜里,恩师玄玑真人从外头回来,身旁多了一个人,那人跟恩 师有说有笑,感情十分热络,好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当夜吩咐摆酒设宴,两人 喝酒,直到中夜,还不罢休。 太清还记得那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自己身为无极门大弟子,虽然已经困得要命, 无奈也还是得陪着伺候。就在昏昏沉沉,差一点睡着的时候,忽然恩师大喝一声: “你说这什么话?难道我在这几年所下的苦功都是白混的?”太清被这喝声倏然惊 醒,瞌睡虫全吓跑了。只听那人嗓门也不小,跟着说道:“你下了苦功,我也没闲 着,那时你武功不及我,咱俩各自用功,你当然还是比不上我啦,难道我比你年长 了六七岁,这六七年就是白过的吗?”恩师听了,哈哈大笑,说道:“老哥哥!你 这就有所不知了,如今我接掌了无极门,你知道,这无极门有一门功夫叫:‘天罡 正一神剑’,威力非同小可,可以说是震古铄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我, 我是掌门,我才能够保管这剑诀,修练这镇山绝技。到时候别说迎头赶上你了,就 是天下第一的宝座,也是……”右手手心向下,五指伸出,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如同探囊取物,非我莫属了!”那人听了也是哈哈大笑,指着恩师笑道:“你尽 管慢慢练,练他个二三十年,首先挂点的是少林寺的妙因老和尚,那时你武功天下 第二。接着再练个十几年,等到我死了,那你不就是天下第一了吗?哈哈!” 恩师听到这里不知不觉动了怒气,说道:“这套剑法我已经练了三年另两个月 了,每练一次,功力就越深一层。你若是不信,咱们这就比划看看!”太清那时心 想:“这人年纪确实比恩师年长,目光精湛,炯炯有神,实在是个内家高手,而且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他们既是朋友,何苦兵刃相向?”于是便出去劝和。没想到 两人当时都喝醉了酒,不听劝不说,嗓门越扯越大。恩师为人死爱面子,那人骄傲 狂妄,自大成性,正好是一对。当下越说越僵,最后终于动起手来。 太清想起当时两人打的那一架,至今余悸犹存。人家说酒醉三分醒,也许两人 在白天清醒时,其实谁也不服谁,趁着酒意上身,都想趁机好好较量较量,但是酒 意也让人渐渐失去轻重分寸,两人一番激斗,终于双双挂彩受伤。太清在一旁受到 池鱼之殃,也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昨夜的杯盘狼藉早已清理完毕,恩师从此绝 口不提当晚所发生的事,而那人也始终未再到无极门作客了。 太清看着眼前这位老者,虽然事隔多年,还是远远地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当年与 恩师打得两败俱伤的自大老人莫高天。 他当年便与自己的师父旗鼓相当,不相上下。莫高天的武功如何,自己虽未亲 自领受,但他的师父武功有多高,只怕这莫高天也就有多高。眼见永清动上了手, 三清剑阵阵法就算是启动了,这可与刚刚莫高天为杨景修出头的情况不同,等于是 直接向莫高天讨教了。 莫高天武功高强,性格乖戾,此举是吉是凶,太清殊无把握。但自己的师叔师 弟,若真死于此人手下,这仇却是非报不可。眼见莫高天在三清剑阵中似乎依然游 刃有余,心想今天如不以武力逼得他认输,就不能得知薛师叔的真实情况,他日若 证实了此事,岂不后悔莫及?便向那宋镇山说道:“宋师兄,你我无极、长剑两门, 原系一家,当年长剑门创派祖师,乃是无极门第三代弟子,另立门户之初,亦尝言 道:‘两派约为兄弟,同气连枝。’今日之势,你也瞧见了,希望你别拂逆了前人 的美意才好。” 宋镇山当日得罪莫高天,可以说是出于无奈,今日既然可以趁机化敌为友,无 论如何他也不想再与莫高天有所冲突。即令无法与莫高天交上朋友,起码长剑门也 可以少一个敌人。所以面对太清的请求,宋镇山颇感为难。可是他也不愿意当面回 绝太清,于是便道:“三清剑阵威力无俦,非同小可,若是再加太清师兄在一旁掠 阵,就算此人真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全身而退。小弟不才,向太清师兄讨一个便宜 的差事做,这位姓杨的兄弟得罪了无极门,小弟定当尽力留他下来,让他至少给无 极门一个交代。” 太清见他连杨景修都不愿意得罪,当然也就不指望他会出手相助。不过他既然 说会留下杨景修,倒也是免去了他们还要分心看顾的麻烦,便道:“宋师兄忒谦了!” 眼见莫高天在三位师弟的剑网当中,左冲又突,丝毫不露败象,时间一久,只怕真 有闪失。提剑说道:“莫前辈是前辈高人,我们若只以本门剑阵讨教,传扬出去, 只怕前辈会被讥讽欺侮小辈。不如我们四人一起领教前辈高招,也好叫前辈不会太 过费心。” 莫高天哈哈大笑,说道:“下来吧,偏有你说的。要不然你以为我跟这几个小 家伙玩这么久,为的是什么?还不快来,让我等这么久,真是令人心烦。”太清大 怒,刷地一声,挥剑刺去。 那杨景修不愿莫高天为了自己与无极门冲突,自己却在一旁,像个没事人一样。 便与那宋镇山道:“久仰宋兄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宋镇山道:“杨兄 快刀之名,那才真叫名满天下,远近皆知。”杨景修道:“今日这种情况真叫人感 到尴尬,不过宋兄既然要留住我,那也得拿出个本事才行。这样吧,我们两个也来 练练,留得住我是你的本事,要是留不住我,那我自当改天登门拜访。” 宋镇山万万想不到他会主动求战,微微一怔,说道:“杨兄有伤在身,在下胜 之不武,不如等到杨兄康复之后,我俩择期再战,至于地点方式,任由杨兄选择。” 杨景修摇头道:“时间不能再拖了,地点就是这里,至于方式嘛,如果宋兄坚持不 肯占我这个便宜的话……”顿了一顿,又道:“因为在下不能使用内力,只要宋兄 在这剑招之上,不用内劲的话,就不能算是占我便宜了。不过,要是宋兄不能胜我, 危急之中,使上了内劲保命的话,那也不能说是宋兄使诈,出尔反尔对不起我…… 好了,废话少说,进招吧!”说罢挥刀砍出,心想自己这样做,最起码可以扰乱无 极门那四个牛鼻子的心思。 宋镇山却想:“我宋镇山是什么人,说这话激我,忒也把我瞧得扁了。”见杨 景修挥刀而至,当下剑身微侧,斜划而去,刀剑相交,宋镇山果觉对方刀上毫无内 力,于是便纯以剑招招架。既然两人都不用内劲,这招数上的精妙之处,反倒得以 充分发挥,一个是长剑门近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一个是武林中的快速窜出的后 起之秀,两人各施所长,各展绝技,紧张凶险之处,丝毫不亚于莫高天与太清他们 师兄弟之间的混战。 那丁允中父子三人,因为薛远方的关系,对无极门颇有怨怼,心中便自然而然 地向着莫高天与杨景修,希望他们两个打赢。林蓝瓶却是夹在中间,颇为为难,尤 其是宋镇山,再怎么说他也指点了自己两年功夫,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最好是平分秋色,双方握手言和。 就这样,双方人马各自交手,那三清剑原本就不易对付,只要严守密防,虽不 能得胜,也不至于落败,现在又加上了玄玑的嫡传弟子太清,想要击败他们,简直 是难上加难。莫高天自忖,胜负起码得要在五六百招之后才能出现端倪,自己内力 悠长,长期耗下去,终究还是自己的赢面多。他打定这个主意,攻守之间,严谨有 度,便如一堵铜墙铁壁,太清原知这是一场硬仗,打起十二分精神,也是做长期打 算。 便在此时,汤光亭刚好从后山上下来,远远地就看到自己父亲熟悉的身影,忽 又见那莫高天与杨景修与人打斗,还以为是父亲请了帮手为难他们,正想出声阻止, 却被那躲在一旁的冯云岳逮个正着。 汤光亭见是冯云岳,心里大叫:“苦也!我昨天躲在一旁偷听他和万小丹说话, 现在换他躲在一旁,趁机抓到我,真是现世报,来得快。”可是他的第一声呼喊, 虽被冯云岳捂住嘴巴,但还是出了一点声音。这声音虽小,但听在莫高天这种高手 耳里,却与晴天霹雳相去不远。 莫高天循着声音看去,却见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从背后押住了汤光亭,正往 一旁拖去。莫高天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了!”正想去追,可是身形一动,那 三清剑看出破绽,立刻前后包了过来。莫高天掌上内力催动,往前一推,喊了一声: “让开。”那三清剑剑阵牵动,跟着往后退了三步,合围之势,依旧没变。莫高天 连推三次,三次都是如此,搞得他不禁想笑,道:“哈,这个阵法当真邪门。”与 林蓝瓶道:“林姑娘,汤光亭那小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给人抓住了,现在正往你 前面那个林子去了!这几个兔崽子缠得我分不开身,你快过去看看。” 林蓝瓶张目望去,果见前方树林里人影幌动,手执配剑,说了一声:“莫前辈, 我看到了,我这就追去!”汤广成道:“林姑娘,等一等,我跟你去!”一前一后, 发足狂奔,顷刻追去数十丈远。 林延秀叫道:“妹妹!你要去哪儿?”他们兄妹好不容易终于重逢,深怕她这 一去又要分离,也提剑赶上。汤广成其余的山寨从人见状,也纷纷追去。那杨景修 也是相同关心,刀法一变,想要舍了宋镇山。但那宋镇山是何等人物,岂是他呼之 即来,挥之即去的。他见杨景修的刀法忽然显得急躁起来,便知他的心意,说道: “杨兄不必担心,刚才随着林姑娘追去的,就是那汤光亭的父亲。父亲疼爱儿子, 一定会想尽办法解救他的。”杨景修心道:“人说宋镇山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侠义 为怀,倒是半点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