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玫瑰开过 作者:陌黎雪 有时候生命宛若一朵烟花,转瞬之间便悄然消逝。但那曾经灿烂的光彩却留在 夜空里,任美丽的影子久久不愿离去。于是我清楚的看到,美丽是需要短暂的…… Jul.17 Sunny Monday 当秦医生平静且缓慢地告诉我,确诊结果为第二期的松果体瘤时,我突然发现, 眼前的这个女人着实漂亮的很。她和妈妈早在大学就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现在一 样,和妈妈都仍保持着一张精致的脸。有这样的妈妈和阿姨,我还有什么不值得高 兴的呢?于是我拍拍愣在那里的妈妈,告诉她晚上我请她吃必胜客,然后一脸笑容 的拉起她,向那个漂亮女人辞别。 晚饭我们在必胜客吃比萨,为了配合妈妈红肿的眼睛,我喝了生平第一杯威士 忌。但我还是淡淡的笑着,似乎是我丢了感觉,似乎是那笑僵在那里。 Jul.19 Rainy Wednesday 妈妈坚持要我做手术,哪怕倾家荡产也再所不辞。我说不过那张优秀律师的嘴, 急了就摔了门跑出来。听见门“砰”的一响,我知道妈妈的心比这门还疼,我又何 尝不是呢? 于是我去买了一打康乃馨, 然后赶快回家,以免惊动了110。果然一开门,我 就看见妈妈神色慌张的拨着电话。我把花插好,然后 坐下来,乖乖地告诉她:“不是我任性,长这么大了,你就依我一回吧。”看 她默不出声,我又撒娇道:“你知道我是怕血的嘛。”然后就住嘴了,看妈妈已经 够红肿的眼睛又一次充溢着泪水。我漠然接住那颗清亮的水珠,舔了舔,清咖啡一 样苦, 涩。然后我去练古筝,两年后高考时我就肯定能到9级了,能加上50分呢。 但前提是我能够活到那天,所以我知道这只是妄想。 晚上,我听见妈妈的屋子里抽泣声不绝。我许了一个愿,如果上帝要急着带我 走,我想以妈妈一辈子都快乐做交换。 Jul.20 Cloudy Thursday 妈妈搬回了一台最新型号的联想,告诉我:“上网吧,我要你现在很快乐,很 快乐。”这话很像我昨晚许下的心愿,感谢我们母女这么心有灵犀。我就听话的依 她,开始泡网。是的,有这么一种说法,在网络的花花世界里活上一天就可以抵上 现实生活里的一个月。我窃喜,这下我可赚大了啊! 电脑这东西是没有必要专门去学的很精深的,只要上机多尝试就可以掌握的不 错。 若是有兴趣一直研究下去,那就不只是兴趣会以N次方的形式增加,很可能会 让你上瘾甚至中毒。有些时候,这一如感情,一如生活。而那些电脑精英不是情场 圣手就是看破红尘的和尚、尼姑。 我还只算个网络爬虫级,除了看看那些五花八门的网络八卦,或是在寂寞的下 午看一篇能赚到我眼泪的网络小说,就是取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找一个热闹的聊天室 钻进去,躲在某个角落看形形色色的人说着形形色色的话。那个时候,我蜷缩在冰 冷的空调屋子里面,笑的一脸寂寞。 Sep..9 Cloudy Saturday 后来当我开始固定的用“尼尼薇”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遇到了宁小臣。这应该 是第一个我肯搭讪的人了。 我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1小时零17分都没说话 了,时间我没有算错吧?”我很感谢他能够静下心来为一个疯子计算时间,于是我 告诉他我在看第11遍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一会将是第9遍的《假装纯情》。 他送过来一条大舌头外加三个感叹号,我就告诉他把舌头收起来吧,别冻着感冒了, 不然给你寄感康要你付邮资。 于是他说我比薇薇安还薇薇安,还好他比痞子蔡还痞子蔡。于是我告诉他那你 就痞给我看吧,我可以先借轻舞飞扬的淑女来当回听众。于是我开始听他海侃,然 后抓到他的疏漏之处给以一致命之击。于是惹的他引来三道闪电,三次将我劈为灰 烬。于是硝烟弥漫中我们从《香水》侃到《告别薇安》,从《伤痕》聊到《至少还 有我》,从《上邪》聊到《再别康桥》,甚至从甲骨文侃到HTML语言代码。后来他 告诉我那个晚上确实补了不少文学史,只可惜他是生物工程系的,毕业论文也用不 上。 第5个1小时零17分过去之后,我告诉小臣不管他在的地方是白天还是黑夜,我 这里已经是早晨4: 37了,所以我必须乖乖上床睡觉去,得赶在我每天必定晨练的 妈妈醒来之前。然后我丢下OICQ号码,连88都没来得及说就一头栽进松软的被子里 了。果然不出5分钟,我就听见了妈妈的洗漱声,看来我计算还没有失误。 那天的早饭和午饭是并到一起从下午3点开始吃的;3点一刻我继续开机上网, 边嚼还没有泡开的速食面边等待漫长的拨号。在喝完最后一口汤时,我终于克服了 这里的网络堵塞进入了Interent。好在OICQ准时的响了起来,是小宁在向我问晚上 好。我回给他:“送过来一杯咖啡,我们继续挑灯夜战吧。”于是咖啡乖乖的出现 在显示屏上,然后我向他诉拨了半小时号的苦,他则告诉我已经等我第N个1小时零 17分了;我笑骂活该,他扬言要痛扁我…… 以后只要上网,我就会是同一时间,同一个聊天室里见到同一个人和他侃同一 个主题的内容。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游走,不会再懒于动 手打字,因为我遇到了第一个可以让我讲最真心话的宁小臣,第一个可以让我做着 真正自己的宁小臣,第一个和我臭味投在一起的宁小臣。我知道这也可能是最后一 个了,所以既然是唯一的,哪有理由不珍惜?为此我庆幸,人生漫路就是能遇到想 遇到的人,这才叫做幸福。至于能否拥有,我不去多想,那是扯远了。 Sep.23 Sunny Monday 妈妈说她喜欢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一点一点将葡萄皮剥下来,把那个晶莹剔透 的葡萄放进妈妈的嘴里,然后不解的问她,怎么从前我用一下午的时间花一个星期 的零钱泡在城市某个角落的网吧废寝忘食,她气的一个月不睬我;现在我黑夜白昼 颠倒,早饭+午饭=75克的“好劲道”,晚饭或免或以可乐充饥她却还说喜欢?“因 为你现在很快乐,很快乐。”说这话时妈妈在笑,很明亮的,是我们知道了确诊结 果后她笑的最由衷的一次。我也学着那样的笑笑着,是想让那笑能够保持惯性不要 停下来。 然后我让妈妈不要再休假,每天都上班去,我则在家里打扫房间,买花和布偶 装饰这套我和妈妈亲手油漆的房子。还要妈妈一天三顿饭都回家吃,因为我是今天 烧扬州菜明天做生鱼片。我终于可以看到妈妈的笑始终挂在她美丽的脸上了,而她 只是庆幸捡到了一个称职的保姆。 Oct.2 Sunny Thursday 后来央视开始狂播康师傅绿茶广告,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不喜欢那首“我 感觉你,有一种风的魔力”,没有办法忘记那棵挂满绿瓶子的树了。那时我的梦里 总逃不过那些绿绰绰的影子,闭上眼睛就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有点走火入魔的味 道。然后我开始在聊天室扬言:谁能为我挂满一棵树的绿茶瓶子,我就一定会找到 他并嫁给他——当然,说这狂言时小臣也在,只不过他的反应不象别人,只是冷冷 的扔下一句“疯子”,让这边的我差点没干噎吐血。为了以示不忿,我一连半个小 时都不睬他。直到后来看见显示屏上的“说话”二字后面跟的感叹号越来越少,我 才猛然醒悟:万一那边想不开了或者投河或者上吊或者吞金,我可付不起人命案。 于是我逮着他狠狠恶骂一通,直到有白旗打出,再安慰一句“没死吧”,有种阎王 爷把十八层地狱里的冤魂提到第十七层的仁慈感。 Oct.9 Sunny Thursday 妈妈要我以后早睡早起,对健康有好处。这两个月来我最忌讳的就是“健康” 这个词,连听到都会耳生厌嫌,尽管心里面对那些健康人羡慕的要死。这就像葛优 瞅见了长发飘飘的徐帆,虽然对人家一头青丝犹如眼中钉般不忿,但和长发美女演 对手戏却是越来越上瘾。所以我借口答应过要妈妈很快乐,听话的9点睡觉,6点起 床,还要无辜的小臣受到株连。 就是第一个我不睡懒觉的早晨,我收到了一个匿名包裹。打开以后才更让我吃 惊——6个空的康师傅绿茶瓶子码的整整齐齐的, 一张打印出来的便条摆在上面, 一句话:“疯子,还愣着干吗,快挂吧。”我马上知道这是小臣的杰作,还没有人 敢叫我疯子呢。我咧着嘴傻傻的乐着,然后要妈妈给我扶着梯子,自己爬上那棵还 是绿盈盈的洋槐开始挂这些瓶子。那一刻我的心是史无前例的快乐的,所以我又贪 心的许了个愿:要是上帝急着带我走,那就用妈妈和小臣一辈子都快乐做交换吧。 Nov.27 Snowy Wednesday 那以后每周我都会收到小臣的6个瓶子, 而我的那棵比我还年长的洋槐也就更 显得绿意盎然。那是我们小区里的奇观,冬天皑皑白雪中我的洋槐欣欣向荣的绿着。 尼尼薇在新浪的日记就在这里结束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网上见到过她。 除了偶尔会从信箱里跳出一封她简短的信,说什么那棵树已经够绿了,要我不要再 寄瓶子了;还有说她去旅游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所以让我忘记 她吧。读着这信我总是隐隐的不安着。而且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忘记她,虽然我已经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她也许还要有更久更久见不到她,甚至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 于是我开始公开的在网上想念她, 在BBS发帖子找她,在聊天室用72号粘她的 名字。可是她的的确确是消失了,像人鱼公主化成泡沫一样湮灭在我的海天之间。 我开始恨网络,为什么我和尼尼薇在同一个城市却无缘见面?为什么我以为永远都 快乐的尼尼薇会身患绝症?为什么他一声不响就消失的像水蒸发了一样没有痕迹而 忍心留我在这里无奈? 在我心灰意冷的第13个下午,我收到了一个厚厚实实的信封,署名:尼尼薇。 我拆开以后,看到一个精致的本子,里面是她的日记。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字, 秀美又透着坚强的气质。我知道这就是她本人的写照。 Jan.3 Cloudy Tuesday 这是我第一次在医院里记日记。我没有勇气让任何一个熟人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头发掉光了,指甲全黑了,脸色比贞子还吓人。我天天面对的都只是死寂一片的白 色,透着浓重药水味道的医生护士,好象永远都没有止境的化疗。我不许妈妈来看 我,我知道她看到我这惨样一定会受不了打击,我是许诺过要她很快乐的。当然我 可以威胁她,若她一定要天天死守着我掉眼泪,我就拒绝一切治疗等死好了。 我保全了妈妈的快乐,可还有小臣的,我却无能为力。我想他也许已经忘了我, 又开始惬意的网络生活;或者记忆力尚好,还在印象里保存着我的影子,只是很模 糊,很模糊了。这样都好,我不想再有第三种可能了,那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每个人都是一段弧,和恰好属于自己的那段弧可以拼 成一个圆。我庆幸我找到了属于我的那段弧,虽然我们再没有办法组成一个圆了。 不过我很快乐,因为我曾是一个很完整的圆。 Jan.14 Sunny Saturday 我喜欢这里的冬天,暖暖的,没有北方那种令人躲避不及的寒风刺骨。于是我 躺在阳光里,心情格外的好,于是我想我该有理由去怀念小臣了。他应该又开始大 肆看那些动人的网络小说,或是在聊天室里和任意哪个MM海阔天空。总之,和我这 里简单、苍白的日子做着天和壤的差别。 一个月后就是我的生日了,那是个很美丽的日子——情人节。我知道我没什么 希望再熬到这个浪漫的日子了,所以我开始怀念起以前那17个快乐的生日,不去计 较快乐带来的遗憾,不去计较遗憾带来的泪水。然后嘱咐秦医生别忘记告诉妈妈今 天我过的很快乐。 Jan.20 Snowy Friday 我想念小臣。 这是我离开网络离开他之后第N次想他。我知道我没有希望再见 到他了,无论是在网络还是现实。但我喜欢这样的纯粹,我不知道他的模样,没听 过他的声音,甚至连他的字都没见过;可我们拥有那样快乐的往事,那样美好的曾 经,我还贪求什么呢? 爱,没必要一定完美吧?虽然结局已被悲伤的注定,但回忆往事时能想起曾经 这样一个挚爱的人,那就不会再有数不尽的遗憾与伤感了。我可以笑着流泪,起码 我有一棵挂满小臣绿瓶子的树。知道么,那是我用心栽培的绿。 小臣,如果你可以听到,我要告诉你,我心甘情愿用生命换你的永远快乐,但 只要你答应我,在每个有玫瑰花开放的季节里,都给那棵洋槐挂一个瓶子,好吗? Feb.2 Sunny Wednesday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病哀伤过,因为我懂,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要走 过的,只是我被提前罢了。我拥有快乐的17岁和别人平淡无味的70岁比起来,我还 是会选择这段短暂的生命的。17岁的一生一世够短暂吧?可这也是一段很完整的生 命呀!所以我有资格去谈论永恒,不管是妈妈和小臣,还是所有的朋友们,我都为 其留下了一个永远的17岁的我,一笔重于生命的快乐。这是我最真切,也是最后的 愿望了。 Feb.14 Snowy Wednesday 终于等到了今天。很高兴能够看到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这也是我第三次躺在 病床上数雪花了。这可以让我怀念起我的那棵洋槐,皑皑白雪中它绿的欣欣向荣。 我现在看着妈妈美丽的脸,听她轻声唱生日歌给我,过这个平静且安详的生日。 我突然想就此睡过去好了,再也不要醒来。本来吗,18年前的今天妈妈给我以生命, 而现在的今天我18岁了,成年了,也该离开她自己去闯了。虽然这一去的路途好遥 远,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但这也算一个够完整的轮回,不是吗? 而且今天是情人节,多么美丽的日子呀!所以,我就决定放下笔,开始睡吧。 因为还有妈妈美丽的歌唱,还有小臣那一满树的瓶子,所以我想我会睡的很快乐的。 上帝,你该实现我的愿望了吧? 尼尼薇的日记全部结束了,最后一页是她的照片。那是一个奇观,皑皑白雪里 一棵洋槐欣欣向荣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穿着一条绣满绿色玫瑰的裙子,拥有着比 玫瑰还可人的笑容。 于是我想起尼尼薇许下的愿望,于是我顺她的笑一样的笑着。我可以看见不远 的天空,有张欣慰的笑脸。 然后我找到那棵洋槐,在每一个有玫瑰花开的季节里为尼尼薇挂上一个绿瓶子。 只是我戒掉了绿茶——康师傅绿茶。 现在我的桌子上放着一杯又苦又涩的清咖啡,一旁是一个叫宁小臣的写的文章, 叫做《绿色玫瑰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