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人生 作者:朦胧 雨也许马上就要下了。 北面的天空上的那层乌云就如灌足了水的黑海绵,风哪怕再稍稍地用点力, 就能让它化成万千颗水珠坠入尘埃。而太阳象是朵误了花期的花儿,低垂在枝头, 独自想着些无人分享的心事。人们在街上惶惶不安地走着,不时抬起头看看天, 就如这世间的一切事一样,等待也许比承受更让人难堪。 他从医院走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觉得身上沾着一身福尔玛林的味道, 会让路人以为他是个病人,这令他浑身地不自在。按理来说,从小就是在医院的 氛围之中长大的,光太平间就不知曾在小时候躲在里面玩过几回捉迷藏,白大褂, 应该是亲切的象征。事实上,目睹了太多生与死的流程后,他确实变得有些铁石 心肠了,没有大夫的医术却有大夫的冷静。可此时,他却浑身不自在。混混碌碌 地跟着人群向前走着,直到接近车站台时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打算去什么地 方。“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 一间屋子= 家”,这个公式是代代相传的定理,可 如今,屋子还是那间屋子,可家却已不再是家了…… 本来烦心的事就挺多,却又出于道义不得不参加李四的追悼会,更严重的是, 他张三只不过因为走了个俗定的过场,就把自己的心情弄的一团乱!当然不是由 于什么兔死狐悲之心让他这样,事实上,在这个都市里,不论是死去的李四还是 活着的他张三,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只求生谋活而东走西奔的狗,没有兔子的机敏 使他们无法把握那只会“温柔敲门的”机遇成为什么大人物,也没学会狐的狡诈, 这更令他们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俗人一介。当然也不是如多 情的小姑娘那样说的“难过是因为痛苦、是因为失去了永不再来的一份关怀”… …谁都知道,他和李四是那种常常低头不见抬头见,可见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话, 不见更不会为对方牵肠挂肚的什么知交、朋友。 事实上是,李四死了。 张三因为李四的死而莫明其妙地不舒服了。 而李四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想不到张三会为他不舒服,不论他现在是在 地狱还是在天堂,他都想不到。 这更令他张三不爽了。竟然有种明知不可能得到什么,却控制不了付出般地 委屈和不甘。 既然没什么地方可去,张三索性找了个路边的小椅子四仰八喳地坐下,默默 地看着来来往往地人,一心只想找个什么美丽容颜来“养养眼睛”。可没有,听 说,漂亮女人全坐在小汽车里,早就以车代步地过上小康了。 记着,很小的时候,他就和李四,还有一堆随便是谁、只要不太招人烦的哥 们们聚在一起,蹲在马路边看女孩。那时他们胆子都特小,却又拼命要装出一副 见多识广的样儿,自以为是地给走过的某位姑娘评分。李四这小子从小就胆小, 而且是那种承认自己胆小而不太以此为耻的家伙。可人家姑娘可不管他们这堆人 里谁真好谁真坏,统统是翻下白眼后,一扭一扭地倒蹬着小高跟鞋,气势不凡地 甩甩长发,走了。那时,有人说其实女的就会装,耳朵其实树得比兔子耳朵还长, 听他们给自己打的分数呢。他不信,李四也不信。那时候,女孩子不单单代表是 种异性,而且更多的是种“异物”一种让人摸不通头脑又挺神密、挺不一样的 “异物”。 后来,他慢慢地知道,其实女人也不过只是女人,也和男人一样,有高兴、 有不高兴,也和男人一样,饿了要吃的,困了要睡。他觉得李四一定也明白这个 道理了,只不过,他们再也不能象小时候那样常聚在一起说这些心得体会,过去 的,真的就过去了,虽然偶尔心里有一点怀念那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纪。再后来, 他们就会常常不期然地在这个城市里相遇,各忙各的事儿,看样子,过的都不太 好,但也不太坏“挺着脸,活着”呗。 张三叼着烟坐在椅子上等雨快点下。反正也没别的什么事好干。可是,李四 现在却不用再等了,是的,他现在什么也不用等了。他等到了他的尽头。 216 路车开过去了、接着222 路车又来了。城市里有那么多的车,却总是塞 不下所有的人,在站台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人在翘着脖子在观望。以前,他没事的 时候就喜欢偷偷打量着人群,猜测这些不认识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从哪 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他们回归的那个地方等着他们去主演什么样的故事?……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猜的乐此不疲。有一次,他给李四说,李四说他也没事尽猜 别人家的事儿,不过,猜着猜着就不猜了。因为他们都知道,精彩不精彩的,其 实全都差不多。 记着刚才有一个衣冠楚楚的人对着李四的大黑白照片说了好多的话,说什么 李四是一个“善良、勤奋、乐于助人的人”、是一个“有追求、有理想、不怕困 难的人”、是一个“踏踏实实干好本职工作,很会思考的人”……当时,他斜着 眼瞟了一眼李四的照片,心想若人真的有灵魂的话,那么李四的魂此时一定还没 跑多远,没准正蹲在照片上听人家对自己歌功颂德呢,毕竟,人一辈子,不出思 料的话,也只有这一回。他想,不知李四听有人竟然这么说自己,是种什么滋味? 人到了这一步,忙乎了这么多年,竟然只换来一堆自己都不太好意思听的话,有 意思吗? 可李四在照片上没吭声,当然,张三也不会站出来说什么异议的。上个月, 李四还给他来电话,劝他还是好好和刘小妮过吧,别整天尽想着离。说其实和谁 过都差不多,就象吃什么碗装的米饭,味全是米饭的味儿。还说等什么时候有时 间了,好好和小妮说说,两口子嘛,床头吵架床尾和,谁不是喘口气、睁只眼闭 只眼地忙活? 几天前,他还对李四说人活着得有点别的什么东西,钱这玩意挣不完也花不 完,别一门心思光想着早日实现小窝里的四个现代化,得有点别的什么。李四还 问他,“别的东西是什么东西?”他说,说不清,反正应该有点别的啥!李四当 时还挺深沉地说了句什么“小三儿,记着,”生活,在远方“,没银子就没有共 产主义!” ………… 快,真快! 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自顾自的“大江东逝”了。 张三猛地象是明白点了,为什么那个叫庄子的古人,媳妇死了,还敲盆打碗 的。不就是个归吗! 老天象是有虐待欲似的,阴沉着脸时不时地滴下几滴水,捉弄着人们很当回 事似的东身西藏的,可雨呢?在天边…… 那栋大楼就快竣工了、那个小咖啡厅好象又改门脸了、那个刚刚挎着个小红 包的女人,象是李四当年追了七八天,硬是没追出一句完整的话的何九……可是, 李四再也不知道这些了,也许,他能看见,可是,这全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死了。 张三回想起刚才那群开完追悼会的人,一个个在快出门的时候都一副看透了 人间雪月风花事,再不会为星满雨稀情费心劳力的大彻大悟的样儿,个个感叹着 人生苦短、岁月无常,象李四这样年青青的就飞来横祸的事没准什么时候就落到 自己的脑门上了……又彼此鼓励着趁着能吃、能睡、能玩时,少挣点、少累点、 少花点、多从容点……可一支脚刚踏出门槛,就一个个象街上招揽人订议价火车 票的小贩一样,见人就发名片,眉开眼笑地说什么“久仰、久仰”;“多帮忙、 多帮忙”之类的话儿……张三想,如果李四知道自己的死竟然促成了一次联谊会, 不知是不是会很有点成就感? 李四没吭声,不过,张三那时发现,他照片上含着的一抹微笑,嘴角原来微 微向上翘…… 天又黑了,是的,天怎么可能不黑呢?是算太阳出工不出力地挂在天上,可 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天天如此,谁不累? 张三想小妮现在也许边唠叨着边在忙着做饭吧,其实仔细想想,他张三不配 刘小妮又能配谁?而她刘小妮除了张三,还会给谁死心踏地烫衣服?吵归吵,气 归气,天黑了不回家,还真的有一点点不放心…… 李四是不用气了,也不会再和谁吵了,是的,真的没他什么事了。 张三抬头看看天,云还是很低很厚的样子,可就是舍不得从天上往下跳,算 了,爱跳不跳,大不了不就是淋场雨吗? 谁还能真难为住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