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筱 转眼就又几年了。人世的时间怎的就过得这么的快啊!云去了美国,没了消息 了。一切就如那满天的彩霞,静静的褪落,静静的,褪剩了一层薄薄的忆记,静静 的,一切都随了那慢慢升腾的烟圈,慢慢散去。从前云总叫他忘了那个晚上,忘了 她,是的吧,该忘了吧,一切就如昨夜的一个梦,朦朦胧胧,却是如此的清晰,如 此的真实,如此的痛入了心肺的。如果网络只是个游戏,为何却又往往如此的让人 投入了呢?如果网络只是个梦,又如何一次又一次的让人不清醒了呢?如果网络只 不过是他和云之间的一条通道,他愿永远也走不到她的那头,他愿意着,那一切永 远也只是一个梦。。。 窗外的校道边的那两行高高的法国梧桐,却一如十多年前的那些秋天里的一样, 纷纷扬扬的撕碎了那土黄色的花絮,撒满了校园的空气中。灿烂的阳光照在了对面 楼,映着了室内的暗凉和空寂。他跟筱就这么平静地坐着,坐在这秋日的阳光的背 影里。 记得华盛顿的老同学曾E-MAIL过给他,说她在97年也去了那里,有了个很爱她 的丈夫,leading a happy life, and, still beautiful. 她现在就这么的静静 的坐在了他对面,两个人什么也没说。校园没多大的变化,很多他们曾经熟悉的地 方都还在,就如这个校里的招待所,这间他们曾经一起的房间。 他不经意的抬眼望到了窗外。五十周年的校庆,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气与热 闹。一群群满脸稚气的新开学的学生正为着这一切忙碌。红旗和挂在校道的欢迎横 幅在风里欢跃着。校广播站的喇叭也不停地播着热情的声音和那些不属于他们年代 的歌。他叹了一口气,怎就那么的熟悉了呢?十多年前第一天来到这个千里之外的 地方开始他的新生活的时候的感觉,油然涌上了心头。 “还记得校园里下雪的时候了么?”她幽幽的问。 “记得的吧。回南方以后就没再看过雪里,一直念念不忘那种感觉,好冷好冷 的感觉,但空气很清爽,”他忽然自个笑了起来,“还记得你在雪里滑了一跤,去 扶你,那时才敢开始搂着你走路的。” “我去了学校边上的那片树林,还在的。南湖也一样是那样,不过好像钓鱼的 人少了,可能水不好了,没什么鱼了吧。”她顿了一下,“还记得我们在那湖边的 时候吗?我们那时老吵架的。” “呵,是吗?唉,也忘了为了什么老吵架了,应该是我的不好的吧。” “唉,我也忘了的。只还依稀的记得那时你老在湖边哼那首齐秦的《空白》, 那寂静的湖,那虫鸣,那晚上的风,那倒映在湖里的星,那浓浓的夜色,那乡野的 气息,那静谧的感觉,在到了异国以后,好像突然清晰了起来。唉,其实那时很多 的烦恼都是很幼稚的,如果像是现在那样的明白,我们就不会分手了。”她声音低 低的,喃喃的自语让他像坠入了往日的梦里。 窗外的喇叭传来了一首歌,歌声飘在了那纷飞的黄花中,飘在了长长的校道的 尽头,越飘越远。。。 “当我们再度相视微笑/ 成熟的心有一点苍老/ 许多的伤痛都已经忘掉/ 记忆 里剩下的全是美好/ 你我都找到新的依靠/ 过去对错已不再重要/ 只是我们都清楚 知道/ 心里还有个划不完的句号/ 只怪你和我相爱得太早/ 对于幸福又了解的太少 /于是自私让爱变成煎熬/付出了所有却让彼此想逃跑/ 上天让我们相遇得太早/ 对 于缘分却又给得太少/ 才让我们只能陷在回忆中懊恼。”是周惠的《相遇太早》。 她竟也会了歌词,轻轻的跟着哼着。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别过了头,眼中的泪水在歌声中滑落了下来。 “或许是的吧,但一切都过去了,不是的么?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忙碌了, 天各一方。很多时候,我已经麻木了。不再有什么感动,不再执着,不再去想,不 再去爱了。有时觉得心就像这落叶的秋,枯干了所有的绿,凋零了所有的记忆,而 别人收获了果实,我却两手空空的。心也空空的,飘荡在这空气中,飘在了自己的 世界里,浮浮沉沉的,再找不到了方向。但曾经付出过的一切,我没后悔过。唉, 会后悔的么?” “还有再去过庐山的吗?”她终于忍不住轻声的问了。 “没。”他转过头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阳光。他的记忆,在了那阳光里,不 在这屋子里的。 “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唉,所有都变了。到处都是楼,都是饭店,都 是街道,从前去瀑布的那条山路也是水泥铺做了。现在也没什么人走山路去的了, 到处都是车。可能天气好的缘故,也没见到雾了。唉,想起从前的庐山,还是从前 的好。” “那小屋子倒还在的,还有那大青石的石阶。那边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老 太太给我开的门。房子依旧是那么的简朴。还是那盏几瓦的小灯吊在天花板中间, 那台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摆在木桌子上,没有了旋钮盖,天线也不知几时给折断 了。那木床依然靠在窗边。墙壁尘迹斑斑的。旧窗子已经摇摇欲坠了。老太太说很 久没人租过了,丢在那好多年了。不过后来她说早几年前曾有过一个年轻人来过, 静静地住了几天,也没出过去玩,只问了好多庐山以前的事。她也觉得纳闷,但后 来,就再没有人来过了。我开始还以为那个一定就是你来的了。唉,可能是别人吧, 世上相似的事总是太多了。” 什么时候去过的吗?他有点迷惑了。唉,他想起了他的那个梦来。。。 “我没再去过了。好多时候都想起了那个地方,但还是一次也没能再去了的。 再去做什么了呢?就让她在了记忆里,好好的,不是么?” “是啊!如你所说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走得了很远很远,淹没在 繁嚣之中,我们都快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在了记忆里,或许我们还能记得,还能 永远的记着。我们当初如果在了一起,又会怎样了的呢?还是在了心中的好,至少 那以前的一切都是好的,至少你还是好的呵!” “呵呵,我们如果当初在了一起,现在可能又在吵架了吧?或许,也早已分了 手,天各一方,不再想起了。生活总是太残忍,容不下了半点浪漫,却教人总放不 下的。唉,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梦,我愿永不清醒的了。” 室里依然是暗暗的。烟放在手边,却没有再点。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 她的笑容正一点点地褪去,看着她坐在对面,一点点地褪去了,剩下了空空的椅子。 他慢慢的披上外衣,站了很久。 他轻轻地关上门。烟和打火机留在了身后的桌子,静静地躺着。 长长的校道上黄色的花絮漫天。 云 人生的故事就这么轮回着交替着重复着的,当他再见到云的时候,已又是过了 好几年了。 云从美国回来了,在一个卖景泰蓝的店子里遇见了,他们什么也没说,他只僵 硬的笑了笑,然后,他们拥抱了在一起。结婚那天她的父母回来了,送了他们一对 白金做的戒指。戒指戴着没什么不好看的,但要是款式再简单一点就好了,他想着。 记得以前筱也曾执拗着让他送了一个戒指,她就喜欢着那种简简单单的款式的。 云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不太会家务事,经常让他吃些不是太甜就是酸的反正不 可口的饭菜,还经常‘嗖’的一声就拔去了他看得正津津有味的报纸,然后恼怒地 看着他,唉,他就知道是让他去洗碗了。也有很多时候云还狡猾的笑眯眯地看着他, 问他有没有还想着筱。有的,很多时候当他看到云的这一切,他就总觉得会想起筱 来,虽然想着的时候他又觉得有点对不起云的,但还是有一点想着了。是不是就真 的是那样的呢?在了心底最好的,总是那些曾经得不到也或许是曾经失去了的东西 的呢?永远都是这样的么? 他和云不久就有了一个小女孩,但三岁大的时候,因为肾炎夭折了。小女孩火 化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他提着一盒小蛋圈饼,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了自己黑暗的梦里面。 梦里下着了好大的雨呵!山上的雨水汇成了一条小溪流,在被狂风刮得东歪西 倒的灌木丛底下冲了下来,却像一股涌动的水银,在黑夜里时不时泛出一片一片的 光来。山在黑夜的影子里,只剩了一丛黑的轮廓。黑暗之中一间小屋子,孤零零地 亮着昏黄的光。 他推开了门。 一个小女孩亮亮的眼睛,喜悦而又惊讶的看着他。她的母亲正静静地坐在火炉 旁边,慢悠悠而细心的织着一件粉色的小毛衣。火盘里蓝蓝的火苗粘在红红的烧炭 上,飘起又坠下去,在屋子里映出她晃荡的影子。 “你来啦?唉,你也终于要来的,这时间也太久了,不是么?”她平静的问着, 又像在自言自语。 “嗯,是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了吧?”他把东西轻轻放在了桌子上,蹲下身 去,牵起小女孩的手。 “是她么?是我们的女儿么?”他转过头看着女孩的母亲。女孩的母亲停下了 手中的小毛衣,温柔的看着他:“不像你么?” “唉,这么大了,如果她当年没有走,也该这么大的。”“这么多年来你有惦 过她么?”她母亲低下头,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小毛衣。 “我们也是尽了力的,不是么?”他握紧了女孩的手,手是冰凉冰凉的。 “假如当时有那么一件小毛衣,或许她就不会冷着了,就不会得病了,就不会 那么快就走了。生活太残忍了,对她也太不公平了,毕竟她还那么小啊!唉,或许 也是好的吧,至少她现在不会再怕冷着了的,不用再受那么多的苦了。” 她母亲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她的女儿。 女孩的头发掩着了半边的脸,脸色是暗黑的,眼睛却是那么的纯真与明亮。 她忽然咧开了嘴,甜甜的笑着:“嗲地,我现在不冷了的!”她母亲轻轻地搂 紧了女孩,缓缓地抬了了头,他却分明地看到了是筱那含着了泪的脸。 慢慢的,一切都褪去了,褪剩了黑黑的山的轮廓。 他再也忍不住了,整个的崩溃了,像坠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里。熟睡中的他依 然清晰的听得到自己在梦里面那撕裂心肺的痛哭声,震彻了空荡荡的黑夜。 醒过来的夜依然那么的宁静。耳边云那压抑着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如在梦里一 样的遥远。他默默地抱着云卷缩的身体,吻了她脸上咸咸的泪水。 他点上一根烟,静静地靠在窗边。白色的烟雾慢慢的腾起,散向了夜空。 唉,人终归是要走的,如果能在地下里,如果能在来世,如果能在了梦里相见, 不也是好的么? 也可能伤心过度了,也可能大家都不再愿意去回想着那伤痛在那样的阴影里过 下去了吧?云终于还是选择了离婚,静静地走了。他也伤心的,也内疚着自己不曾 做到的,也曾在濛濛的细雨中痴坐了两天两夜,但也终于,他发现了,其实人生总 的来说,终究不过是一场苦难而已,才教人是如此的念念不忘着那曾经的片刻欢欣 了。但能有着那片刻的欢欣,他想,或许也就足够了。 三月的梅雨天又来了。桃花在迷濛烟雨中绚烂的开了起来。他是那个月份出生 的,他想着,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也该是这个时候的。他想起了庐山的云雾来,那 曾让人什么也看不清的云雾,如今绕在了他的四周,包围了他的世界,慢慢地,弥 漫了整个的山谷。 他终于随着那云雾走了,在雾中,他却清晰地看见了那小白屋子了。。。 (完)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