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绿珠弄笛图(9) 酒菜早就是现成的,二人几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但无非是不痛不 痒的寒暄,虚虚实实的探询而已。 酒过三巡,叶常青叩杯问道:“叶某性情率直,不知贵客如何称谓,仙乡何 处,屈尊到这沿海偏远之地有何高谋?如有用得着叶某的地方,尽可明言。” 那汉子闻言放下酒杯道:“叶掌柜真是个爽快人,在下柳慕白,徽州人氏。 祖上也曾几代经营古董,后来不幸连遭兵祸天灾,家道中落,飘零四海而已。今 日偶践盐山,遭逢雨阻,正欲择一家客舍歇脚。这番羁绊逆旅,秋雨当途,一街 灯火,满城酒香,让人顿起乡关之思。弄箫聊以自遣,误扰叶掌柜及众位清兴, 甚感歉疚。萍水相遇,谢过叶掌柜一片盛情了。”说罢起身抱拳作揖,叶常青赶 忙起身还礼。 二人重新落座,开始你推我让地对饮起来。叶常青心里惦记着柳慕白那管箫, 几盅酒下肚后,话也多了起来,话题自然就又扯到这管箫上来。 叶常青问道:“在下秉承家传,经营古董大半生,过手宝物可以说不下千万, 琴箫丝竹之类亦见过无数,柳先生这管箫以在下看来,质地既非竹木,亦非玉石, 更非骨金,实在是从未得见,必定不是俗品。叶某不揣冒昧,请教到底是何来历?” 柳慕白微一颔首道:“叶掌柜真不愧是古董行中的名家高手,一眼就看出深 浅,家藏的这管洞箫的确是有些非凡的来历。祖上曾留下遗训,此中曲折不得知 音不可告知他人。今日在下蒙叶掌柜收容,得避风雨之苦,更享高朋之待,实不 敢言谢。细雨佳节,红烛美酒,还有这许多时令海鲜果蔬,柳某贸然相扰,叶掌 柜不嫌,不敢再死守家训,只好如实相告了。” 柳慕白放下酒杯,呷得一口茶,将那管箫重新从箫囊中抽出,异常小心地把 玩着道:“曾听家父和祖父多次讲道,慕白祖上曾在康熙年间从军戍边,跟随朝 廷八旗大军远征大漠,在平定蒙古准噶尔部叛乱时被胡骑冲散落单。与八旗大军 失散后,孤身陷入冰天雪地的漠北浩瀚的沙海之中。先祖饥寒交迫,不辨南北, 四顾茫茫,无以为托。为躲避蒙古铁骑追杀,在无际的雪野漫无目的地奔逃。后 来拼命捱至一未名湖畔,再也无力跋涉半步。先祖自料纵然避开蒙古兵勇射杀, 也难以逃出这冰雪笼盖的万里大漠,索性不再逃奔躲藏,听天由命。想通了这些 后,先祖就在那未名湖边,折柳絮苇为墙,凿穴辟洞而居,化冰雪为饮,猎狐兔 为食。漠北漫漫长夜,先祖想到归乡无望,高堂妻儿悬目锥心,自己难免埋骨万 里胡沙,常常悲从中来。遂以荻苇兽骨作笛,弄曲抒怀,聊寄断肠乡思。 “一夜间,先祖孤守火堆,听茅庐穴棚以外风吼如兽,雪沙肆虐,穴棚内孤 火荧荧,形单影只,先祖触景生情,顿时乡思怅然,满腹忧愤,绰口骨笛轻轻吹 奏起汉唐古曲《苏武牧羊》。那笛声如泣如诉,断续苍凉。大漠雪夜,风沙弥漫, 一曲孤笛更增添无限寂苦伤悲,先祖吹奏中不觉潸然泪下。 “先祖正自神伤断肠之际,好似听到风雪中有断断续续的沉闷的呜咽声传来。 先祖愕然一怔,扣笛细听,却再也听不到,没有任何声音。先祖以为是自己思乡 心切,以致出现幻觉讹听,也就没再在意。但当他的笛声再次响起时,那沉闷的 呜咽声又阵阵传过来。先祖非常诧异,决定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灵作怪。当再 一段笛曲就要作罢时,先祖绰刀在手,腾身跃起,掠至穴庐棚外四处察看,竟然 发现一个周身白毛长披的雪人,正蜷伏在穴棚之外的风雪中默默落泪。正是先祖 笛声传递的哀痛,竟然引得这个雪人伤悲难抑,呜咽有声。正好像绝境遇相知, 他乡逢故友,先祖竟不以雪人为异类而有丝毫憎恶,却近前招手示意请那雪人进 得自己栖身的庐穴棚内,丢一只烤熟的沙兔给他。那雪人摇头不接,却连连比划 着让先祖继续吹笛。先祖看看他这番表情,断定他绝无歹意,就一口气接连吹奏 了《昭君和亲》、《文君思汉》、《胡笳寒雪》以及《胡骑悲风》等汉胡古曲。 这些古曲悲怆幽怨,与风雪弥漫的漠外寒夜情景交融,断人心肠。先祖边吹奏骨 笛边默默观察,发现只要他的笛声响起,那雪人就如痴如呆,安卧一旁静静地听 着,后来就随着笛曲意境或喜或悲,或舞或蹈。从这之后,这个雪人就经常光顾 先祖的苇芦穴棚,而且每次都给先祖带得来一些鹿獐兔鼠。再后来,那雪人竟不 可思议地给先祖带来了这管洞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