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后来爹爹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加上张作霖当年被炸,娘担心之极,我们终于举 家迁往天津。我在天津读完高中,而后升入师范学院。 家毅走了快四年,没有一封信件,没有一通电话,也没有任何消息。我不知道 爹爹对他自己的决定是否开心,但是他下令弟弟绝对不可以接触政治,他要弟弟将 来继承他的事业,我本以为大娘会不高兴,但是她早就对家里任何事情失去信心, 不闻不问。 我也习惯了整天和学校里的同学聊天讲一下午,叽叽喳喳全是没用的东西。但 是我习惯如此,也就没有办法。我对每年哪个发式最流行,哪种头饰陪哪种衣服最 好看,哪块布料最时兴,哪家西餐厅最有名,一一了解。我懂得怎么去在舞会上和 临班男生跳交谊舞然后让他们帮我们布置墙报,我喜欢笑的很大很大声吸引别人注 意,我乐于给好友喜欢的人传纸条。我习惯了校园里的一切,而且乐此不疲。渐渐 地周围也有几位追求者,但是过往云烟,我没有在此下很大功夫。好友说我要的条 件太高,我知道不是如此,我要的四年前已经从心里抽走。 九一八以后,我们与东北终于失去任何联系,虽然爹爹已经卖掉了房子,但是 年纪大了,未免不会思家。我平日里交际太多,每天都几乎敢不上晚饭时间。日子 久了,沈阳话已经不再多讲。弟弟更是离谱,天津话整天在家里飘来飘去,爹爹很 不满意,但是对于唯一的儿子,也没有任何办法。由于我们住在英租界里,所以我 跟弟弟的英文都进步的很快。 我已经不再注意时局新闻,对现在哪里又赢了哪里又输了没有什么兴趣,想着 什么时候打到这里就搬家。 最好的朋友叫白思露,已经是别人的三姨太,但是我俩最合的来。她会在星期 天约我去起士林,时间长了,我们已是常客。她常常会带上她家的大少爷,一开始 我还以为她在给我介绍,后来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早就相见恨晚。这种事情在当时 也算普遍,最后不是私奔就是再不相见,幸福的机率很小。看他俩靠的很近,我实 趣借故离开到走廊叫了杯咖啡。 “小姐,可否于别人公用一桌?”待者过来问我。 我本想说不用我可以离开,但是瞟了一眼思露还没缠绵完毕。我点点头,看待 者走回去带着两个人过来。 待者还没走到我的桌子,我已经很是吃惊,嘴巴长的老大,面无血色。眼前的 人还没看到我,只顾跟身边的女士说些什么。我匆匆站起,手上的咖啡打翻在地。 梁家毅。 那一瞬间他也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一呆。竟不知道摆什么在脸上。 他身边的女人不知发生什么,一个劲问怎么了怎么了。待者以为我发脾气,跑去叫 人清洁。周围所有人突如间都一团乱,只有我们两个人定定着看着彼此,表情已经 近乎平静。 过了很久他才恢复正常,跟身边的女人介绍我,“秀文,这位是梁薇茹。我妹 妹。” 身边的女人突然表示惊讶状,然后假似热情的过来跟我握手,“梁薇茹吗?幸 会幸会,你哥哥常常跟我提起你。” 我冲她开心的笑笑,“我也是。”我对交际场合的对话一清二楚,该说什么不 该说什么到还都算明白。 “我们四年没见过面了。”家毅伸手让了个座位给她。 “我们四年没见面了,麻烦我们讲讲‘兄妹’间的悄悄话。”我伸手拉着他, 没等那女人回应,托他离开饭店。 他开始很仔细的打量我,我承认,我的变化对他是难以言语的。首先的,我变 漂亮了,而且懂得怎么打扮自己。但是他的变化并没有什么改变,除了穿了一身合 身的西服,只是领带颜色很难看。他看上去成熟多了,比当初还要成熟,其实跟我 每次设想到的没什么太大出入。 “你,变了很多。”他还在上下打量我。 我不语,只是冲他笑笑。 “你们搬到天津来了吗?”他突然想到。 “我们漂泊不定,没有人牵挂。” “家里可都好?” “有个小女孩为你哭断肠。”我侧过脑袋看他。 他撇过头,轻轻叹口气。“大哥还活着。” “我不关心。” “那也是你哥哥!!”他生气。 “我从未将你们当作哥哥。” 我不晓得千万次设想见面的样子竟会是这样,短短四年,弟弟早对家毅没了印 象。对我,却深印在脑海里,久久不能磨灭。 “把地址给我,我去看大家。”最后,他伸手从掏出笔和纸。 我看他,不带任何表情,我没有表情给他。“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 他不语,眼睛不看我。 没有再讲话,我静静写下地址,然后在最后一行写下“我想你。” 他看过后没有言语,只是告诉我他要上去,有人在等他。我心里作痛,但没有 再哭出来。晚上思露还抱怨我没有等她就回了家,我在电话里问她如果那个大少爷 交了女朋友不再理她怎么办。她那边很久没有讲话,最后说她也没有办法,时间地 点人物不对。我默默流下眼泪,一夜没睡。 从那以后,我有生第一次觉得等待是一件多么多么难耐的事情,我没有告诉家 人见过家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家毅直到两个星期以后才来回来,家里和过节没 有什么区别,他说现在就在政府驻津办事处上班,也是刚刚才来没多久而已。大娘 听到家展还活着的消息以后开心的有点失常,爹爹看的出也是很高兴,让家毅留下 来住。我坐在厅里一角注视他,他回头看我,我们看着彼此仿佛天天见面一样,没 有一点激动心情,但是心里是开心的。我明白,他也晓得。 家毅没有留下来,离开的时候我去送他,他已经开着自己的车子了。家里人都 涌在门口,我们互望但却没有机会讲话。最后他离开的时候,问我平日里几时下课, 我大声告诉他时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