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真之死 作者:欧阳雨馨 一 久久的沉默。 长长一声叹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陷入深深的,巨大的哀恸之中。 “才六年啊,曼真,才六年啊,你就。。。。。。以为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 以为你终于可以过你喜欢的生活,以为你遇到你最爱也最爱你的人,六年啊,曼真。” 男人泪如雨下。 “曼真,你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呢?曼真,在一起的时候,我是 很粗心,以为你太孩子气,太喜欢什么浪漫,没少说过你,因为现实的生活是浪漫 不来的啊,曼真,我承认我过去不够关心你,我承认我说过许多打击你信心的话, 可是,曼真啊,我是那样牵肠挂肚地惦念着你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桌上,一部很漂亮的电话,一个带翅膀的小天使,微笑地看着这个将近五十的 高个子男人,他很瘦,眼睛很大,现在没有了过去的机敏,只有无尽的痛。 就是这个电话,把曼真的死讯告诉了他,是曼真现在的丈夫打来的,声音很低, 很慢,象用多大的努力克制,好象稍不小心,那压抑的哀伤就会从间隔的字词之间 露下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曼真走了,肺病,她的性格又那么忧郁,多少也有点关系。 他说,曼真走的时候,喊过你的名字,你如果有时间,就过来给她送行吧,我 去接你。 “曼真,你,究竟是为什么啊?曼真,那回通电话,你不是还很开心吗?可以 听见你在高兴时永远那么开朗的笑,曼真,如果这个电话是几年前的,我还不会这 么不解,它是两个月以前啊,曼真,你告诉我,难道,那个时候,你就预感到你会 不久人世? 电话里的你多高兴啊,曼真,你问,我们的女儿现在好吗,有没有一米六,高 中功课紧不紧,让我一定多给她补充营养,你还不停地跟我道歉,说在一起的时候, 你不会收拾家,家里很乱,你说自己实在不是个好妻子,你还不住地让我原谅你的 情绪化,原谅你的孩子气,说到你那时的恶作剧,你还笑了呢。曼真,放下电话, 我是多高兴啊,我马上给女儿打电话说,宝贝,你妈妈来电话了,你妈妈现在很幸 福,很开心。 女儿一个劲地埋怨我不跟你约好时间跟她通话。曼真,那就是我们的诀别吗? 曼真,两个月,这么短的两个月,你就匆匆走了,曼真,两个月,这么长的两个月, 你的幸福之树完成了发芽,开花,结果,凋零的历程,曼真,莫非你又跟以前一样, 明明伤心至及,表面还要装出快乐的样子来,为的是不要让人为你担心,是吗?曼 真,是吗?“ 楼道里一阵脚步声,还夹着歌声。 “曼真,女儿回来了,曼真啊,你,你就舍得啊,曼真,你让我怎么跟我们的 宝贝说呢?曼真啊,你听不见吗,她还在唱歌呢,你说,你让我怎么跟她开口啊, 曼真!” 二 夜晚。 南下的列车上。 卧铺车厢。 相邻的两个下铺,已是高中生的女儿已经入睡。 车窗外,黑黑的,偶尔几点灯光,也是一闪而过。 “曼真,我和女儿去跟你告别。曼真,我敢说,你即使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 但当看到女儿下午那令人揪心的样子时,曼真,你会留在人间的。曼真,是我对不 起你啊,你曾一再说,让我把女儿送上车,你去接她,你说,你实在太想我们的女 儿了,我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股倔劲儿,非要说,你自己过来看不行吗?我听 到你在那边叹气声,以为你会很无奈地答应,为了看女儿,你应该会答应的啊,可 是,曼真,你没有,你终究没有过来看女儿,其实,我怎么会不让你看我们的女儿 呢?我是有私心,我的私心不过是是从心底想看看离婚以后的你究竟有多大变化, 我只想看看你,想知道你是不是幸福,想知道你有没有不开心,在我身边,你受了 太多的委屈,我从心底希望你真的开心,幸福啊!曼真,你一向没有什么心计,好 多事情要给你明说出来你才会明白。” “妈妈啊!妈妈!”熟睡的女儿在梦中叫。 “曼真,你知道吗?女儿有天回来告诉我,今年春节要到你那里过,还说,六 年了没有见妈妈,不知道妈妈变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去,将来街上见了都可能互不 相识呢。 女儿说完,咯咯咯咯地笑了,那笑声一下子让我想起你,曼真,一模一样的笑 啊,我沉默了,女儿还以为我不高兴她去看你呢。没说话,回自己房间去了。“ “曼真,我至今搞不懂,你当年为什么那么坚决要离婚,我也不知道你认识现 在这个丈夫是什么时候,以前你要离婚,不过是口头上说说,我知道你是生气我常 年出差,回家什么都不管,但是,生气归生气,到我走的时候,你照样给我准备吃 的用的,照样送我到火车站,照样不管不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抱着我不想下 车,乘务员催几次,你都不动,直到我狠心推开你,说‘你看你象个什么样子,我 是去出差,你哭什么嘛,盼我早死啊,哭,下去啊!’你抬起头,看我一眼,猛地 转身,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马上,车厢里的人都指责我。我也许真无情,可是, 当时我不这么说,你会走吗?曼真,结婚十几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就不明白, 你当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决心,一定要跟我离婚,甚至连女儿都不要,我看你真动 了决心,只好同意了。” “曼真,离婚后,我那么惦记你,我开始以为你不过是赌气才到南方的,觉得 让你到外面跑一跑,看看外面什么样子,吃了亏,你还是会回来的。不料,你一走 就是六年,中间来过几个电话,也听不出什么来,只有一次,一大早你打来电话, 似乎哭过的声音,你说没事,想女儿了,我再问,你还是这样说,我觉得不大对劲, 告诉你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外面呆不下去就回来好了,家里很需要你。电话中, 你坚决地说,没事,即使有事也不会找我。我还数落你半天,说你那么好面子,现 在,我知道,你的自尊心太强了啊,你骨子里还是好马不吃回头草,以为我会笑话 你。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你跟你现在这个丈夫是由于业务方面的 接触认识的。他人品怎么样,什么学历,什么家庭背景,我一概不知。我也希望你 有个好归宿。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唉,我早就说过,不要太要面子,有什么 事情不要自己闷在心里,这样不好的,你单纯,喜欢浪漫,尽管跟你的年龄不符, 但是,一遇到事情,你又出奇地沉默,那时,邻居们说,哪天你们家厨房听不到歌 声,就说明你们家曼真不是出去了就是不开心了。是啊,曼真,你走后,厨房再没 有了歌声,你在的时候,我嫌烦,说你不象个大人样子,你走后,好久,我不想进 厨房,曼真,那个熟悉的身影,那感染任何人的歌声,今生是与我,与女儿无缘了 啊。曼真,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曼真,咱们从来就是一家啊,即使你 被骗了,受伤了,回来,我还要你!曼真,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爸,爸,快到了吧?”女儿醒了。 “唔,你再睡会儿。” “爸,我想妈妈。”女儿看着父亲,象盼着父亲给自己变出妈妈来一样。 无言,搂过女儿,女儿伏在肩上哭了。 “曼真,曼真啊,你就这样狠心啊!啊?” 三 南方,曼真现在丈夫的家。 “唉,曼真就这样走了,你不要太伤心,身体要紧啊。”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 “我没事的,慕容兄,谢谢你这些年对曼真的照顾,她就是这样个人,跟我在 一起的时候,她就这样,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唉,假如那个时候,我坚持不离婚, 她也不会。。。。。。”另一个声音,曼真的周姓前夫。 “也难说,周兄弟,我没跟她结婚的时候,她的那些贺卡啊,歌曲啊,都让我 感觉到很有情趣,她钢琴弹得不错,可是,结婚以后,好多事情一忙,就顾不上她 的这些情调,再说,人哪能活在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里啊?她经常给我讲什么《麦 琪的礼物》,说羡慕人家贫贱夫妻如何恩爱,你说,真过那样的日子,她能行吗? 唉!” “是啊,人哪里能活在幻想中啊,她又是那么个性情,总好象还是读书阶段, 家务也做不好,兴趣来了,就能精心收拾,心情不好了,就心灰意懒,唉,她真是 没享多少福啊,我们从结婚就一直很困难,慕容兄,你也知道的,她很节俭的,从 来没有要过什么首饰啦,漂亮衣服啦什么的。唉,到我们日子好过了,两个人也到 一起了,我才发现,这些年我常年在外,她还没有学会很现实地生活,还那么讲究 情调,浪漫,我只好由她去,偶尔做出在意的样子应付她,她还很高兴,做起家务 来也很带劲儿,我真好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哄着啊!可你不可能老应付她 呀,你要生活,要赚钱啊!这样时间长了,免不了闹别扭。” “不过周兄弟,不知道你,我觉得她没有一般女人的小心眼儿,闹了别扭,过 了就过了,不翻旧账,不记仇,这点很好的,唉,她一直想依靠一个坚实的肩膀, 想听到一两句温情的话,我这个人很内向,再说一个大男人,说那些文绉绉的情话, 我实在说不出口啊。还有啊,她有什么事不跟你说,只要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不是 整天沉默,就是常常出去‘散步’,有一次,我因为应酬几个朋友打牌,一晚上没 回来,她就自己出走了。你说,我已经告诉你我在那里了,你还要出走,我又没干 什么坏事!把我急得呀,总算找回来了,天,你可没见那个憔悴,两只眼睛都是木 的。后来,即使我通宵不回来,她知道我不愿意她出走,她也不走了,她也不再说 象以往一样流泪,很平静地做事,我以为她就没事了呢,心里一阵轻松。现在看, 她不过是很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她骨子里还是很在意的。唉,想想,她不是没说过, 她甚至说,就算是为了爱我,你能不能不要玩通宵?我只说了句‘我有分寸的,你 自己也多调整调整’就依然故我,在我看来,这真算不了什么的啊!唉,哪里想到, 她竟然这么在意啊?” “她是这样的,很少跟你闹,吵,她会跟你说,但看到你没有什么反应,她就 不再说了,心里却始终没有放下,唉,我能够理解,她的这些个性,给你添了不少 烦恼。” “唉,什么都不要说了,曼真是好人,只是我们俩都不适合她。她常讲,幸福 只有天上有,以曼真这样善良的人,一定是到天堂去了,我有一次到外地出差,她 给我发邮件,结尾说,注意安全,上帝的亲戚保佑你!我很奇怪,打电话问她,上 帝的亲戚是谁,她笑了,说,就是我啊!我也笑了,现在看,曼真也算如愿了。” “是啊,她就是这样,认识她的人都说她就象天使一样,把欢乐带给身边的每 一个人,即使是不认识的路人,乞丐,她都那样爱他们,可是在心里,却顽固地守 着自己的幻想,而且,任由这幻想不断折磨她。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女儿回去还 有功课呢。” “好,我也就不留你们了,曼真已经是这样了,不要再耽误孩子学业。” 那女儿却说什么也不,一定要等妈妈满七才走。好说歹说,连哄带骂才拽走。 “曼真,如果天堂可以听见,我把你以前想听到的全部说给你,曼真,我对不 起你,你的要求这样简单,我却没有答应你,曼真,天堂里没有痛苦,天堂里没有 眼泪,只是,曼真,你连我弥补的机会都剥夺了,注定要让我在痛苦中度过余生, 曼真,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吗?慕容兄可以看得开的,你跟他的孩子还太小,孩子 也不知道什么。我不能啊,我们的女儿,她无时无刻不让我想起你啊,曼真,你好 忍心,曼真,我可怜的曼真啊!”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