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 什么事情一沾上女人准要倒大霉。王一土这么跟我说的时候,眼睛略微的向外 凸着,以显示他的不满,他一感到不满的时候,就这样把眼珠儿凸出来,象一条金 龙鱼,但是没有金龙鱼那么名贵。 王一土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们,一种是他们,这话可不是我说 的,是别人说的,我不过是引用一下,我要补充的就是,所有的女人都是他妈的他 们,没一个是我们的。王一土说到这里,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 王一土在我们单位是个名人,他之所以成为了名人是因为他整天吊儿郎当不好 好上班,把人事科管事的那个胖老太太哄的滴溜溜乱转,然后他就大摇大摆的在上 班时间窝在他的那间狗窝宿舍里不出来,进行他所谓的文学创作。 有一回王一土把他的一个长篇创作拿来给我看,那上面讲的是一个男青年和一 个适龄女青年的故事,男青年没有房子,老想找一间房子和女青年作爱,可是老也 找不到房子,于是男青年就劝说女青年找房子,女青年不得以,就把住在自己房里 的瞎奶奶支出门,就在男女青年正要进入高潮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说女青年的 瞎奶奶掉在公园的湖里淹死了。于是女青年就仇恨的把男青年从自己身上推开,男 青年则羞愧的离开了女青年的家。 我看完之后,觉得写的很好,构思也很巧妙,就把他大大的夸了一通,王一土 就红着眼睛对我说:“还是你是我的知音,那帮女的就是太浅薄,看了我写的东西 说我流氓,还说我害死了人家的奶奶,该杀。其实那个奶奶真是奶奶吗?她不过是 一个暗喻罢了。” 从此以后,王一土就把我当做他的知音,时常把他的新作品拿来让我鉴赏一番, 我说:“你这些东西都很好,为什么不送出去发表呢?” 王一土听了就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呢,我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再说编辑 部那帮老东西哪里能理解我的作品呀,都是学院里出来的蛀虫,只会啃书本。” 王一土对从学院出来的人深恶痛绝,这有两个原因,第一,王一土曾经考了三 次都没有考上北大中学系;第二,那些学院里出来的人个个都用额角看人。王一土 看见他们那样就烦,眼睛更加向外凸了。 王一土说:“我就不信我这颗煮熟了的种子就发不出芽来。” 所以王一土就天天不上班,窝在他的狗窝里发芽。只是到月底的时候才去财务 科领一次工资,那纸袋里有七、八张一百的,还有几张十块的和几张一块的。每次 去的时候,他都给出纳小刘带一条万宝路,为的是避免出纳问他话,对于正常人问 的必须要回答话,他总是回答得语无伦次。 出纳的问话就是必须回答的,否则纸袋子就不会轻易拿到手里。可是出纳总是 问他一些很难回答的问题,他老是说:“什么时候出书啊,出了书成了作家可不要 忘了我们啊。” 又问:“是不是常能泡到特别漂亮的小妞?就是为了这一条,你写东西也值。” 王一土就回答说:“我还是处男呢,没泡过什么小妞。” 小刘就把眼睛瞪的圆圆的,象看一个外星人一样看着王一土,“你天天圈在宿 舍里都干什么了?” 王一土就说:“反正没作过爱。” 小刘就把纸袋子摔在王一土的脸上,掉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了,甚至连那一条万 宝路香烟都不要了。 其实不怪小刘要这么说,因为经常有各种年龄的女人老找王一土,目的也各不 相同,王一土私下对我说:“他们这么说我是没道理的,假如我要泡妞,我装扮成 一个画家不是更容易些吗?” 我基本上是同意王一土的观点的。 有一次我在王一土的宿舍里喝茶,突然听见了敲门声,王一土磨磨蹭蹭的去把 门打开,我听见他问:“小姐,你找谁啊?” 然后我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找小董,他住这里吗?” 王一土就说:“我就是小董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孩说:“不是,我不是找你,我找我的同事小董。” 王一土说:“你是哪个单位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同事呢,其实我真的 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小董。” 女孩有些着急:“我找一个叫董刚的,决不是你。” 王一土说:“那你先进屋吧,我有时候也叫董刚。” 女孩子大概有些迷糊,就慌里慌张的跑掉了。 王一土还追着女孩喊:“我有时候还叫王一土,就住在这里,有时间就过来玩。” 我问王一土:“这么误打误撞一天也总能碰上几个女孩吧。” 王一土就摇着头说:“女孩太少,女孩的妈倒是很多。” 我又问:“你真的还是处男吗?” 王一土就说:“怎么,你不相信我?我骨子里是特别传统的,我妈妈说除非我 打算和一个女孩结婚,否则就不要动她,可是我不打算结婚,所以我没动过任何一 个女孩。” 不管怎么样,来找王一土的女人是有增无减,就差在他门口排大队了,常常是 这个女孩还没走,另一个女孩又找来了。王一土就每人发一本他的小说手稿,让她 们看,看完了之后提意见,有一点象升学考试,意见提的好的就可以留下来继续看, 意见提的不好的就呆在那里喝一壶泡得没有颜色了的茶。然而真正能留下来的女孩 实在是太少了,于是王一土就放宽要求,只要她们能复述出小说的情节就可以了, 可是王一土的小说越来越不像小说了,他的思维跳跃性极强,常常是一件事情还没 有叙述完,就跑去说另一件事了,然后他的小说里还有很多意象的东西根本没办法 叙说,你看着都是中文字,可是连起来是什么意思却不能够理解。 王一土说:“原来我写的作品只是铅笔素描,现在我写的东西才是毕加索的绘 画啊,可惜这些俗人没有一个人能看懂。”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把我也列入了俗人之列,但是我还心有不甘, 就问:“那么你这篇到底要讲的是一个什么意思呢?” 王一土就说:“你自己看吧,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看东西总会有差异的,我说 出了我的感觉,但是并不能代表你的感觉,假如你一定要我说,我说了你也看不出 来,那么你还是不明白的。” 他就这样把我从一个知音一下子打到了低能儿的队伍里。 自从我当上了低能儿以后,王一土就不再把他的新作品拿给我看了,你知道, 被一个朋友当做弱智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尤其我认为他这是对我的误解,所以我 常常趁他黄昏出去吃饭的时候溜到他的宿舍里,偷偷的翻阅他的那些前卫作品。 要想把这些东西都看完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几乎要自暴自弃了,实在看 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读出声来,读完了发现脑袋除了比平常大了几圈以外,几乎是 一片空白,就好象我读的不是白话文,而是枯涩的古文。 于是我开始恨起王一土来,我觉得王一土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天,就会多生出 许多的事端,并且他还认为我是一个低能儿,事实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的瞧不 起我。 我是最要强的,家里人这样说我,他们可以说别人好,但是最后一定要说我王 猫最好,否则我就会很生气,一定要想方设法超过那个比我好的人。我养成这样的 脾气之后,就很难和别人相处了,因为现在没有人会整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说你是最 好的,你王猫最棒,在我家楼前面有一块空场,那里常年都站着一个穿着破背心裤 衩的大傻子,看不出他的年纪,每次从他身边经过,他都要高喊一声: “我是最好的。” 所以说这年头,连傻子都认为自己是最好了,要想要别人认为你最好就很难了。 王一土把我当作知音我是很感激他的,虽然他是拿我和那群女人相比,但是我 自己相信我自己是卓尔不群的这就足够了。 现在王一土超越了我,他写出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并且因此而鄙视我,这 让我很不愉快,我的感觉就象刚穿了一身新衣服而上面被人浇了一头石灰和一盆污 水一样,非常的不爽。 我知道我不可能揪着王一土非要让他承认我不是低能儿,或者让他说他写的东 西其实狗屁不是,据王一土说,已经有一家安徽的出版社看中了王一土的作品,要 给他出书了,如果王一土说的是实话的话,那么我的处境就很危险了。王一土会到 处举例说他的创作曾经是多么的不被人看好,其中就包括王猫这个低能儿。 我怂恿王一土和我去了紫竹院。 紫竹院和我们家离的很近,小的时候我就常去,那里这么多年除了门票涨了其 他的一切都没有变,收门票的一直是那个矮胖的女人,嘴边长了一圈胡子,有时候 刮的干净些,有时候刮的不干净。她老是穿一条黑色的健美裤以不变的姿势坐在售 票厅里,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 我打算在紫竹院里和王一土好好的谈一次,让他明白我王猫其实根本不是一个 低能儿,不仅不能算是低能儿,而且智商还很高,并不在王一土之下,但是假如王 一土能够告诉我他写的那些晦涩难懂的所谓作品是什么意思的话,我觉得我是愿意 承认他的智商也许其实是和我持平的。 紫竹院里的紫竹上有着褐色的斑斑点点,虽然是夏天,竹子上面的叶子却泛了 黄,在微风的吹拂下,扑簌簌的象一张张脆弱的纸片,若无其事的凋零着,丝毫不 顾周围绿草红花的召唤。 王一土闷闷不乐的走在我的前面,说:“我真不明白咱们俩大老爷们跟这儿有 什么可转悠的?” 他的眼睛朝躲藏在树荫和花丛里的情侣们瞄着,脸上带出些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跟在他的身后默不做声,肚子里打着草稿,到现在为止,王一土还是把我当 “我们”的,假如他听了我的话坚决不合作,那我在他的眼里,就变成“他们”了, 变成“他们”之后,工作就更加不好做了。 “唉,”我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王一土却浑然不觉,依然直愣愣的朝前走着。他的背影很像说相声的侯耀文, 有一次我在军艺的门口碰见了侯耀文,就在他背后大喊了一声:“老侯!” 侯耀文一边答应着一边回头寻找喊他的人,而我却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从 他身边走过了。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侯先生疑惑的看着我,我却一本正经的溜 走,躲到军艺的大楼里哈哈笑了起来。今天看见了王一土的背影,就让我不由自主 的想起小时候的这个恶作剧来,神不知鬼不觉,那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突然间, 我就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去和王一土谈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我觉得那只会浪费 我的时间,而且王一土是很难改变的,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一些难于改变的东西, 你非要他改变,只会让他仇视你,这个世界很小很小,我是不愿意多一个仇人的。 王一土一直像个瞎子似的和我在紫竹院里溜达了一圈,直到从公园里出来他都 迷惑不解,“我真不明白我今天干吗来了这是?” 我则一直沉默不语。 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了,马路上车来车往,笼罩在黄昏的余晖里,我的心“怦 怦”乱跳着,我更加紧的闭着我的嘴巴,和王一土并排走在马路的边缘。 我在东张西望,王一土却低着头在想什么心事,这样最好。 不远处开过来一辆大卡车,还没到晚上它就要打算进城,这辆车子开得飞快, 就象所有的肇事者逃离现场的时候一样。 我猛的推了一把王一土。 ※ ※ ※ 我家楼前的空场上,那个常年穿着破背心裤衩看不出年纪的大傻子在大喊: “我是最好的!” 在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同样肮脏的男人,比他的声音更加大的吼着:“我才是 最好的!” 两个傻子因此而打起架来,周围的居民早已习惯了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斗殴, 不再围上去观看,任凭那个像极了侯耀文的背影在阳光下雀跃,这件事情过去的这 么久,再也激不起任何人的好奇心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