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为什么活着 作者:夜仪 我第一次见阿莫,是在他的酒吧。 他有一家在本市很有名气的酒吧,在滨江路。“WAITING BAR ”属于那种高级 的会所,我是通过朋友介绍知道了这个地方,他与老板阿莫合伙做着别的生意。 阿莫长得很像JLUO,只是他身上多了JLUO没有的沧桑,那是温室中长大的JLUO 一生无缘经历的。初初相遇的那一刹,我以为我见到了JLUO,心跳忽然停止,直到 发觉不是他,才重新运作起来,可是眼泪已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阿莫沉默地望着 我的失态,却一句话也不说。 那天晚上,朋友一直在和阿莫谈生意,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一杯一杯地喝 酒,静静地打量阿莫。阿莫穿一套纯白的VALENTINO 休闲装,时尚且符合他身份的 发型,腕部一只欧米茄手表。一切刻意平凡却又处处显出气派。我想想从不注重外 表的JLUO,暗暗摇头,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不是同类。想起了JLUO,我的心又 痛了,酒也越喝越急。等他们谈完,我也喝得差不多了。 临走的时候,他忽然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 说:“叮当,你可以叫我叮当。” 隔天,朋友递给我一张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叮当两个字。 朋友略带诧异地说:“阿莫送出的金卡并不多,更别说是他亲手办的了,看来 你的面子挺大的呀。”我把玩着小小的卡片,心情忽然就明悦起来。 那时的我,是公司驻邕代表,掌管着一间外资公司。每天穿着GUCCI 职业女装, 开着红色跑车,出入各种高级场合。用高中同学的一句话来说,我已经是这个城市 浮出水面的人物了。可是啊,即使是这般锦衣玉行的生活,我仍然不快乐,一点也 不快乐。没有应酬的夜晚,陪伴我的只有电脑。 读书的时候,老是渴望着有一天能拥有一台最好的笔记本电脑,如今得到了, 也不过用来打发寂寞无聊的夜而已,别无他用。所以我经常想不明白,我所追求的 真的是我想要的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有地方让我打发夜晚 了。那个地方有酒,有音乐,还有,我深深渴望的容颜。 此后的每个夜晚,我都会抽空去WAITING BAR.有时和一大群人去,有时一个人 去。每次去的时候,都会穿一袭素色的长裙,绑两根松软的麻花辫,化一个透明妆, 美丽且娴静,这是JLUO爱看的模样,我直觉阿莫也会喜欢。 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迷上泡吧,除了我自己。 阿莫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有时他兴致高,会上台奏一曲萨克斯风,或唱一首 英文歌,有时他也会亲自调一杯酒,叫小姐拿来给我。我很爱那酒的味道,并给它 取了个名字“TOXICART”(毒药)。但是我们一直没有交谈,直到他唱《TRY TO REMEMBER 》。那是我深爱的一首歌,《玻璃之城》的主题曲。我一直希望有机会和JLUO一起 看看这部片子,到最后分了手,还是未圆心愿。台上的阿莫情深款款地唱着情歌, 那模样象极了黎明,也象极了JLUO. 我忽然心酸,为港生和韵文近乎完美的爱,也 为着自己错过的最初。阿莫啊阿莫,那么多的歌曲,为何偏偏要选这一首呢?TRY TO REMEMBER ,到底要记住什么呢?有什么东西真正值得纪念而不是浪费呢?天长 地久都是谎言,什么都是假的,假的。我凝望着阿莫,慢慢地眼泪便流了下来。阿 莫也在看我,忽然他不唱了,走下来,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问我:“小丫头,为什么你不快乐?” 我抽出一根绿薄荷,点燃,品尝着,那凉彻心肺的感觉,轻轻地吐了一个完美 的烟圈。 少顷,我缓缓道:“你快乐吗?快乐是什么?一份好工作?一个好伴侣?很多 很多的钱?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快乐,因为你比我更清楚答案。” 他沉默,继而苦笑:“残忍的小丫头。” 这是今天第二次他叫我小丫头了,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的。JLUO当初也是笑意 盈盈地爱抚着我的头,轻唤我小丫头,结果还是把我伤得体无完肤。如今同样相似 的一张脸,却说出一样的言语。 阿莫的生意做得挺大,但每次我到WAITING BAR 的时候,他都会过来陪我,静 静的,哪怕只是陪我抽烟。偶尔我也会做一两道拿手的甜点给他带去。这令他十分 欣喜,每每捧场地一扫而光。我贪看他的容颜,就像以前看着JLUO据案饱食的时候。 我给阿莫泡最香的咖啡,我的手艺是一流的道地,阿莫就差没开间咖啡屋让我去帮 忙了。阿莫跟我在一起是轻松的,他没把自己当老板,也没把我当老板。有一次, 他对我说:“第一次见你,还觉得你有点气势,再后来就完全象个邻家小妹妹了, 一点都不像犀利的女强人。”我笑问他:“那你比较喜欢哪一个?”他毫不犹豫地 说:“当然是平易可亲的那一个了。”我又笑了,阿莫的心有时是孩子气的。我知 道我越来越渴望跟阿莫在一起了,只是,阿莫的脸常给我一种幻觉,我常常看着他 的脸好久好久,仿佛在看另一个人,一个深入我骨髓的人,一个我闭口不提多年, 不敢联系的人。 我知道阿莫肯定有过去,他不说我也不问。我排斥有过去的人,即使那与我一 点关系也没有。 在无数个无眠的日子里,我知道有一种痛苦不是死去,而是生的恐惧。每一下 呼吸,每一个心跳,都真切地告诉你,你必须去承受一切,容忍一切,不能逃避。 就好像一刀刀地切割你的皮肤,肉,内脏,而你一直清醒着,清醒着看刽子手完成 每一个动作。所以能死去实在是一种幸福。 有一天,我一字一句地将这段话告诉阿莫,并且说:“我知道有一天我会死, 当我再也撑不住的那一天。”阿莫哀戚地看着我:“叮当叮当,你到底经受过些什 么?”我固执地不再言语,我从未忘怀过去,从来没有。但我亦不敢再提起,就这 样让它在我的心底慢慢地烂掉好了。 阿莫的眼神越来越温柔,常常让我无所适从。我知道,他爱上我了。 终于有一天,阿莫来到我的公寓。他翻看我的唱片架,发现上面只有王菲的CD 和爱尔兰的音乐,他说:“我就知道你喜欢阿菲,因为你骨子里像她。”我微微一 愣,我像王菲吗?不会吧。阿莫抽出一张碟,放进唱机里。忽然间,我有了错觉, 仿佛又回到当日与JLUO一起听阿菲的时候。我走过去,从后面抱住阿莫的腰,久久 不愿放开,一直到他温柔地吻我,放下我的头发…… 没有人相信自JLUO之后,我再没有跟别人有过肌肤之亲,阿莫是我的第二个男 人。他是JLUO是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在我还未做完少女时代的梦,JLUO让我 变成女人,他教了我太多东西,且是最初最珍视的,以至在离开他之后,我再没有 兴趣去碰别的男人,直至阿莫的出现。可是,即使是阿莫,也仍然不过是一个替代 品。我知道,在他进入我的那一刻,在最激情的时刻,我是将他当成了JLUO,因为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刻着JLUO的烙印。 唱机里阿菲冷冷地唱着: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跟你约定,假 如没有死,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阿莫抚着我如丝的卷发,轻轻地说:“叮当,你是个太美丽的女人,美丽而慧 黠,可惜这也害了你。” 我笑说:“我知道,所以我错过了很多东西,放弃了很多东西。” 阿莫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取WAITING BAR 这个名字吗?因为我希望有一天 我能等到我所心爱的女子,现在,我想我已经找到了。” 他望着我,“我想买一幢房子,给你和孩子住,我们会过得很开心的。叮当, 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我浑身一震,久久不语。 我忽然问他:“你信不信一个人的爱情在21岁的时候就死了?” 他愕然,我紧接着说:“我就是那个人。我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像他。我 不爱你,阿莫,我永远也不会爱你的。”我知道自己很残忍,没有一个人能忍受自 己被当成另一个人,但我不想骗他。 果然,阿莫迅速推开我,下床,穿衣服。沉默充斥四周,连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他大口大口地吸烟,冷冷地望着我,眼神不再温柔:“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一切都只 是逢场作戏?”我点头,“我只是你寂寞时的一个玩伴?”我咬咬牙,仍然点头。 他骂了一句,走上前狠狠地吻住我,用尽全身力气,仿佛想努力抓紧什么,却又无 能为力得很。 阿莫失踪了好些天,我仍每晚去WAITING BAR ,喝一些红酒,抽一包烟。但是 没有阿莫的WAITING BAR 就像没了JLUO的叮当一样,是虚无空洞的。我不知道怎样 去找阿莫,我不懂他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只除了知道他这间酒吧。再说,即使知 道了又怎么样?人们总以为有了手机号、CALL机号,OICQ号,E-MAIL地址,就拥有 了这个人。其实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想消失的总会消失,你以为你拥有的,也许某 天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嘿嘿,我冷笑着,干了杯中的酒。 阿莫在一个月后回来,憔悴了许多。他一脸无奈地对我说:“我认输。好,我 不要你的爱,可是你能让我陪着你吗?”我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心里却在狂呼 :“阿莫,你这是何苦?” 我们便这样过着,像在偷生。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免一切敏感话题。我知道他比 以前更不快乐,以前他还心存希望去等待幸福,现在他只能绝望地活着,和我一样。 遇上JLUO,是我在劫难逃,遇上我,是阿莫在劫难逃。我们是同一宿命的人。 秋天的时候,我收到JLUO的喜贴。他仍是这般神通广大,轻易知道我的存在, 让我避无所避。当晚,我自杀,割脉。刀片划破肌肤的那一刻,我告诉自己,终于 可以解脱了,再也不用再受这种苦难了。 也许真是命不该绝,阿莫救了我,他回家拿文件,却发现倒在地上的我。 我终于没有死成。 阿莫在我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如果你要死,什么都可以不带,一定要带上 我。” 我望着他的脸,忽然心酸,阿莫,他并不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无论我们怎么 努力,一个人是无法取代另一个人的。 三天后,我出院,没有通知阿莫,我决定还他正常的生活。离开这座城市时, 我留了一封信给阿莫,告诉他一个关于叮当与JLUO的故事。 信上有这样一段话: “在JLUO离开 叮当的那一天,叮当就再没有快乐了。在21岁遇到JLUO的那一天,叮当一生的爱情 已给了JLUO,再剩不了半点。阿莫再好,也只是一个跟JLUO相像的人,从来就不是 主角。 以前,有人告诉叮当,如果有一天她能明白蚂蚁为什么活着,她就悟了。可惜, 叮当一直想不明白。 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叮当: 蚂蚁 为什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