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和雾 作者:陈随 邮箱:unwolf@163.net 正午的烈日毫不费力地穿过云层捅了下来。我感觉后脑勺蓬乱的头发里蒸出热汽, 睫毛瞬间被从额头滚落的汗水糊住,汗水继续滚落,滴在土里发出“滋”的声音。 我被亦真亦幻的感觉包围着,身处“虚拟现实空间”的最新技术中。尽管我知道自 己是安全的,但仍然担心一不小心成为误入奇境的艾丽丝,找不到回头的路。 “停止,退出!”我尽量保持镇定地发出指令,眼前场景被一层浓雾覆盖,浓雾散 去,Crasy韩笑容灿烂的脸在我面前。 “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彩?”她急切地问。我点点头,“的确不错,怎么做到的?” 韩讲了一大堆,什么通过发送信号和人体内微电脑联合控制脑神经元等等达到和人的意 识交互作用的术语,我不耐烦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行了。”我说:“这技术好是好,但我觉得对象我这么大年纪的人来说不安全, 你知道,我的心脏不太好。”韩好象受了侮辱似的急急辩白“哪里会,我们完全考虑到 了使用者的生命安全,仪器会自动监控使用人的生理状态,一有不妥立刻会发出信号激 发身体的调整功能。”她笑着说:“你信不信,它的治疗作用比上个世纪末很多医疗器 械强得多呢。”“况且,实在危险的话,它会立刻和急救中心联系,包你万无一失。” 我心动了。虽然我不幸生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没有经过现在流行的基因改造技术 而有些微心脏上的毛病,但考虑到这台机器功能如此强大,沉寂了多年的游戏瘾一下发 作,我说:“你把样品放我这儿罢,我觉着合适叫小静跟你谈。” 看着韩踌躇满志地离去,我想我这一批人如果晚生二十年一定不是这批经过改造的 “新人类”的对手,他们智商高绝、不会生病,几乎达到前所未有的完美,要不是法律 禁止进行人工进化的话,很可能刚刚韩会扑扇着翅膀跟我说话。有人能想象么,我眼前 这个极端复杂的机器竟完全出自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还有相应的一整套软件!一个 girl,我摇摇头,按下传呼钮。 小静走了进来。无论从任何一点来看,小静都是一个完美的副手,聪明、漂亮、细 心、善解人意、工作兢兢业业,是我的知己兼心腹。她微笑着等待吩咐。 我说:“我刚刚向Crasy韩订了一台前途无量的网络虚拟现实游戏机。”小静嗯了 一声,继续等我说完。我说:“这个产品我想拿过来,但不急,要吊一吊Crasy,她一 急可能会降价卖给我们,你负责谈判。” 让我惊讶的是,Crasy完全没有绝大多数“新人类”的精明,她以很低的价格把专 利卖给了我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保留机器相关软件的开发权和绝对使用权,而且同意平 分软件的利润,我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小静提醒我她说她认为事情太顺利了,我没有理 会,她有点不高兴。 随后一个星期是我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尽管投入了全部的家当来推广机器,但随 之而来的热潮让我相信,不出三个月我一定可以收回成本。如果我本人都会给Crasy开 发的那套被称之为“幻想国”的网络游戏迷上,更不用说那些玩友了。我渴望玩这个游 戏。 发出进入游戏的指令后,一种孩童般的欣喜和焦急迫使我伸手去拨面前的浓雾。雾 散,幻想国巍峨的都市展现在面前。 宽阔的大街上行人寥寥,由于普及的时间很短,游戏里人数仍然不是太多。但我认 为这是合理的,因为从公司的销售走势图上可以知道,产品已经在开始发劲了。唯一一 点不怎么让我高兴的是,Crasy不再来找我了,她毕竟是一个很有味道的女人,我尝过。 我好奇地在街上游荡。尽管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这个游戏的主宰,但是,我并不想成 为天神高高在上(何况我本身对电脑以及相关技术了解不多),因此现在的Freely是一 个刚刚进城的普通市民。 这是一个真正的国度。我的上帝,他会妒嫉的,这花、这草、这动物,有人在另一 个时空里把他当初的创意剽窃了。和以往的MUD不同的是,游戏再也不是游侠巫师弓 箭手横行的世界了,大街上来去的人们穿着各异,职业也五花八门—巫医乐师百工之人 样样都有,当走过一个小巷拐角我竟然看见诺大个招牌—“思郎发廊”,我再也忍不住 哈哈大笑,旁边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一个浑身打扮得象三K党一样的人 朝我笑笑。我疑惑地问:“你……?”他自我介绍说:“我叫燕山狼,你叫我Shang或 者狼也行,你呢?”我说我叫Freely,也可以叫长歌,我问他古怪的打扮,Shang笑着 说:“这是我的工作服啊,我是白祭司。”我说:“白祭司是干什么的?”Shang告诉 我:“是专门负责神殿供奉和接受人们礼拜的。”“那有什么用?”“可以提高对方的 神性呀,你想学光明系和治疗系的魔法就需要我。”“那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我可 以收钱呀。”他朝我呵呵地笑“告诉你,这个游戏任何一个职业都是人们所必需的,每 一样都有其优势和缺点。他指了指思郎发廊:“你要是愿意去那里边干活,钱是绝对赚 得最多的,但是道德值就一塌糊涂了,想要学本事,很多师傅都不收的哦。”这时发廊 门口的npc老板娘看见我们指指点点,马上殷勤带笑地朝这边喊:“靓仔,进来。”我 们一楞,两个人瞪了对方半天,抱着肚子疯子一样笑了起来。我交到了幻想国里的第一 个朋友。 经过郑重考虑之后,我选择了自己的职业—花匠,我想每天能够看着一大片花儿活 泼泼地生长一定很惬意。 我在一个码头上干个三个小时的搬运工,一种极其真实的疲劳侵袭来。在把挣来的 钱买了几小包花籽和一天的干粮后,我回到市郊小木屋里倒头就睡。 小静第二天来到我的办公室,她眼睛红红的好象没有睡好的样子,我问她什么事, 她说她有不好的预感,认为我这次把全付身家投到Crasy的项目上很危险。我说首先这 不再是Crasy的项目了,其次我和Crasy签的合同非常严谨,没有空子可钻。小静摇摇头, 她说她认为Crasy这个人很不对劲,她还问我觉得游戏的设计到底怎么样,Crasy完全控 制了程序的开发,要是她想在这上面捣鬼我们可拿她没办法。我说:“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主要收入以后都得靠这些程序呢,她总不至于砸自己的饭碗吧?”小静点点头“我 当初谈判就是想靠这个来控制她,但我总感觉她的意图好象不是在钱。”我点点头: “嗯,她大概是不爱江山爱英雄,想对我图谋不轨,小静,你一定要保护我哦。”小静 脸立刻红了起来,眼睛里好象盈起泪水,我知道玩笑过分了点,忙圆场说:“我说着玩 的,你不用担心,总之我会一切小心了。”她点头急急地走出去,好象不肯在我办公室 里失态,我看着她的背影,用手比作枪型“piu,你惨了,学会妒嫉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好象重新回到了学生时代,公事基本上都交给下属们打理,全部身 心投入到幻想国游戏里。我种花、培土、嫁接,感性值迅速上升,看着从土里慢慢伸出 头的花草,我好象生了一大堆儿子一样高兴。一到晚上,我就拜访住在神殿旁边的一位 牧师,和Shang聊天,很不服气地向他礼拜,魔法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Shang不愧是我的良师益友,以他早几天进入游戏的经验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对 我说:“你不要一礼拜我就不服气,以后我也有求你的时候。”我“?”,他说:“规 则上写明了,很多魔法师有用的药草都得向你买呢,何况,‘赏花’是提高感性值最有 效的方法之一。”我哈哈大笑:“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八折。” 我趁机会向他作了不少用户调查,把他的意见传给Crasy,一天,他气呼呼地过来 对我说:“上次我跟你讲过的那个BUG已经被修正了,我再也不可以对着镜子里的自 己膜拜来提升神性了,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多嘴告诉了管理员的,唉,现在只好拜别人, 感觉很不爽。”我肚子里暗笑,心想就是你呀。 日子开始容易了起来,我的第一批花已经健健康康的长成,第一个来买花的人不是 Shang,是个女战士。那天我正蹲着研究怎样能够把简单的几种茶花培育成金庸小说里 的“十八学士”,一个很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的花真好看”。我抬头,一个全 身给甲胄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我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女的!!!!哈哈,泡她。 我说:“这是今天才长成的呢,怎么样,想买花?”她说:“嗯,我的感性值太低 了,好多功夫学不了。”“你这花多少钱一朵?”我说:“不好意思,我的花不按朵 卖。”“为什么?”我说:“这些花都象我儿子一样,我可舍不得把它们宰了卖给人 家。”女战士扑哧笑了“你真有意思,这只是游戏呀。”我心想有意思就好,再多有意 思些。我严肃的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游戏,但我知道这些花在我眼里都是生命,我 尊重生命。”她沉默了一下,说:“我的钱只够买一株疗伤草和两三朵花的。”我奇怪 地问:“你给人打伤了?”她点头。我又问:“玩家?”她说:“对。” 我奇怪了,“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当然不是了!”“他想杀你?”“是 的。”“不对呀,游戏里是禁止PK的。”她带点嘲讽的看着我“一天前是的。”我大 惊—游戏允许PK了,Crasy竟然没有告诉我。我想了想,说:“我五折卖给你一盆玫 瑰吧,你这么靓,那一半算我送你的订情信物。”女战士嘻嘻笑了起来,“我没见过象 你这么流氓的花匠,那我的伤怎么办呢,慢慢养要等好久呢。”我说:“看我的。”我 施展疗伤魔法,片刻之后,她说:“行了。”我乐颠颠地捧出一盆玫瑰花来,“送给你, 不要钱了,这真是订情信物了哦。”女战士带着一丝奇怪的笑容看着我“你真狡猾,才 一盆花就想追求我?”我呐呐地说:“追求一下也可以的麽。”她接过花来,扔下一点 钱,“我收一半啦。”我高兴得跳了起来。她一下子走了,我追出去喊:“我叫Freely 看着花,想着我。”她远远地扬了扬手。我擦了擦汗,自己好肉麻。肉麻之后我才想起, 不记得问她的名字了。 我下了线先接通了Crasy,劈头就问:“你怎么改游戏规则也不告诉我一下,而且 还是允许PK这样的事!”她娇笑着说:“这好象不关你的事吧,合约里我有对软件的 绝对开发权,游戏规则改不改你好象不能管吧。”我气结。 虽然改游戏规则只是小事,但我一旦身入游戏就觉得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Crasy 的做法摆明了不再把我看在眼里,从生意上讲这是无可厚非的,但从人情上来说就非常 令人难以接受。我叫来了小静。 小静一进来就对我说:“是允许PK的事?”我奇怪“你怎么知道的?”她支吾了 一下,说是人家告诉她的。我愤愤地说:“真受不了。”小静抬头看我,说:“我觉得 这只是Crasy的第一步,她可能还有其它的目的。”我面子上挂不住了,这等于是说我 当初和她签约太草率了。我强笑着说:“哪里会,她再有本事,能够翻到哪里去,搞得 太过分了她也没得钱赚。”小静看着我,一字字地说:“她的目标真的不是为了钱!” 我愤怒了,真是女人的荒唐逻辑,在毫无事实根据的情况下乱发神经。我说证据呢,小 静说:“我就是觉得Crasy不是好人!”我想着当初Crasy蜜糖一样粘住我时小静沉默阴 郁的目光,一句话冲口而出—“你这是妒嫉!”小静睁大眼睛看着我,我索性讲了开来: “你看不惯她和我在一起,所以总觉得她这里不对那里不行,你根本就是对自己没有信 心才胡乱指责别人。”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看着小静被惊呆的样子我有些害怕。她 在发抖,忽然她笑笑,问我:“她现在还会来找你么?”我的自尊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没有了罢,因为你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头先的歉意早已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出 去!”我指着门口,这是我第一次向她发这么大的火。小静依然站着,“我把话说完再 走。”“不错,我是喜欢你,但我早就知道,你宁愿跟Crasy那种女人鬼混也不会接受 我的。从五年前你生日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你没用我送你的钱包还是满裤袋的装钱, 我那时就知道,你还是没有放下那个第一次送你钱包的女人,Crasy那种女人当然好了, 她也不需要你负责任你也不想再负责任,而我呢,只是一个麻烦而已。你尽管伤害关心 你的人吧,我只是担心,到时候那些不需要你负责任的人会不会在你危难的时候救你。” 心脏乒砰乒砰地跳,我胸口堵的难受,我咬牙再一次说:“出去!”她深深看了我一眼, 转头走出办公室,脚步声逐渐加快,最后好象是跑出去的。 我不后悔,在经历了一次相互伤害之后让我看清了我和小静之间的关系。第二天当 她的辞职信摆在我台面的时候我把它原封不动的扔进字纸篓里,我知道她说得对,但我 无意也无能为力改变自己,我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是有喜欢她的成分,但对于两个都不 肯妥协的人来说,分开是最好的选择。她不可以做我的情人,我只需要情人。 我继续沉浸在幻想和幻想国里,一天天的种花、培土、嫁接,学习魔法,和Shang 聊天,期待网络爱情的降临。不知怎么搞的,女战士不来了,我开始相信自己是个被阿 佛洛狄忒忘却的人。 幻想国里充塞着人群,我知道机器卖得相当好,公司的投资马上就可以收回了。但 幻想国里越来越多问题开始暴露出来。 首先是PK,选择职业象武士之类的玩家几乎只有做PK一条路了,游戏根本不提 供这类玩家以正常升级的机会,城外的怪物寥寥可数,而且经常莫名其妙的死亡。玩家 想要经验值只有通过互相斫伐来获得。就我所知,全球玩家发了不止一亿次要求改变规 则的信件给Crasy的公司,但全部如同石沉大海,意思很明确,玩不玩随你。玩家只有 妥协,幻想国象是毒品,太吸引人了,让人们欲罢不能。 随之而来的是游戏逐渐加入了相当多的不健康的东西。所有的犯罪活动诸如偷窃、 抢劫甚至强奸都被给予极高的经验值鼓励,于是,整个国度象是被恶魔占据一样,战火 烧遍城乡村寨,很多向往和平安宁的玩家还没有练好等级就被PK杀得横尸街头,女玩 家更是惨不堪言,以至于几乎所有人登录进游戏都不再敢选择女性,直到游戏规则再一 次改变,强奸变成是双性的! 我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了,只是一天天的种花、培土、嫁接,希望能够种出“十八学 士”,我还按盆卖花,找Shang聊天,学习魔法,时不时免费帮从PK手中逃出的人治 伤,算是对幻想国里邪恶的一种反抗。Shang相对安全,他的职业太重要,而且他的等 级相当高,直到有一天他浑身浴血地跑到我这里来。他一进来就摇头苦笑:“我差点就 见不到你了。”我说:“你也给PK追?”他说:“不是PK,而是一大群PK,他们 看我等级高,想杀了我提升他们自己,我宰了几十个,结果又拥了几百个过来,我好不 容易施展法术才逃到这里来。”我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看来我也要小心了。” Shang说:“你不要看你一盆盆卖花在这里口碑很好,你知不知道,外面早有人看你不 顺眼了,说你假清高,又帮人治伤给PK找麻烦,最主要的,你这个花房不知道有多少 人眼馋,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们肯定一块玩完,还是早一点想办法好。”“我有什么办 法好想,这些人都疯了,打来了,我就逃到你那里去。”Shang苦笑,说:“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我们面对面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日子也开始难过起来。曾经因为发售新网络游戏机而被人视为成功偶像的我 开始被人仇视,一天下午,一大帮人拥进我所在的公司总部要找我算帐,其中包括玩家、 玩家的父母、道德与伦理协会的人、这个协会或那个协会的人,他们要求停止发售机器, 我当然拒绝了。我比窦娥还冤,游戏不好,能怪我吗,找Crasy去呀。但总有人把我当 贩毒的人来看,可恨那个Crasy韩,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是和尚,我是庙,有 人一拳打在庙的玻璃上,我眼镜碎了。 我眼角缝了四针,包着纱布给Crasy打电话,我要求她,不,是请求她改变现在的 情况,她咯咯地笑:“我觉着现在挺好的呀,好吧,我想想办法。” 她的办法是“适者生存”。幻想国的新规定:所有规则一律取消,设立玩家排行榜, 以杀人总数和经验值排序,前1000位可以拥有不死属性,这些人被称之为—新人类。 1000位,全球上亿玩家的十万分之一。她完全疯了,所有的玩家会为了这十万分之 一的机会而疯狂的,就算上了1000位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不停杀人来保持领先? 我问Crasy那是什么意思,她说:“我很烦恼,觉得现在世界上人太多了,老的, 新的,人一多起来就不纯洁,你想想,如果象我这么优秀的新人类要和那么多人竞争, 什么时候才能够出头呢?所以我就想,不如让大家先打个你死我活吧,优胜劣汰,最后 剩下来的应该就是最优秀的了。唉,可惜,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有那么大的权力呢,所 以我只好先在游戏里鼓励鼓励大家的竞争意识,看看能不能对现实世界产生点影响。” 我说:“你疯了,这和希特勒的种族净化有什么差别!”韩用怜悯的口气对我说:“我 的净化思想是对人类的呀,怎么能够和他那么狭隘的思想来比较呢?”我冷笑着说: “那看来,象我这样的人早应该给你的淘汰思想让路了。”Crasy说:“很遗憾,大概 是的,不过你也不用太执着,想开一点,说不定以后我们也会给别人淘汰的。”我终于 知道Crasy的真实想法,我冷冷的对她说:“我恭候你的淘汰。” “适者生存”,她的确是这么干了。幻想国里面,用流血飘杵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再也没有人敢象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走了,脚下是延绵不断的血河。首先获得不 死属性的玩家疯狂的见人就杀,而被杀的人一复活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比他(她)等 级低的玩家杀戮,网络间已经很少听到抱怨规则的声音,已经没有规则了,而且大家好 象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游戏,在他们心目中,现实是软弱的,只有象游戏里一样的生存才 是强者的生存模式。他们好象忘了,现实里哪里有复活这回事! 2019年2月20日,中国台湾省街头,一个十五岁少年用机枪扫射行人,他说 要净化人类,把非新人类淘汰掉。有人起诉我的公司,我雇佣的律师成功的证明了公司 和上述现象没有关系。 那一天终于来临,一个人断了一条胳膊逃到我这里来,我知道如果用恢复魔法帮他 重生一支手臂要耗去不少魔法点数,但这人是以前经常来买花的熟客,我还是帮了他。 一种真实的疲倦来临,面前的人的手臂完好如初,我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也感激 地对我说:“谢谢。”我刚刚要说不客气,一片雪亮的刀光闪起。疼痛,真实的疼痛, 我惊愕地看着他。这个人转头朝外喊:“种花的给我搞定了,大家进来吧。”一大群人 沉默地走进园子,我的魔法值已经不够作一次时空传送了,我轻蔑地看着对方,知道自 己中了计。那一群人好象当我是个死人一样,野蛮地用刀把一盆盆花砍断带走,包括我 花了无数心血培植成功的“风尘三侠”。我还有一次流星雨魔法的能力,至少可以把面 前人群里的一半烧死。我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人忙碌,转头问偷袭我的人:“老老实实玩 游戏的人真的要被淘汰了?”他厚颜无耻地笑“早该淘汰了。”“你太落伍,外面的世 界和里面的一样,只是这儿更真实而已,想活命,重新登录过学我们吧。”我点点头, 说:“知道了。”随后下了自杀的命令,没等他们下手杀我来提升等级。这只是我最后 的抗争,我不想杀人,也知道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复活之后,我找到一的相当隐蔽的地方,那里暂时还没有给人发现。我把那里当成 是自己的蜗牛壳,日复一日地想找出培育“十八学士”的办法,我把那个地方告诉了燕 山狼,他又告诉了几个绝对信得过的人,我们在那里面生活、工作、聊天、有两个人谈 起了恋爱。 好象听说还有人在反抗规则,在那里他们结成团体来捍卫自己的权利。在中国区有 名的是一个叫Silence领导的组织,这个叫捍卫战士的组织到处维持秩序,专找排行榜 上即将进入1000名的人杀,但就我所知,成效甚微,不死的新人类也到处和他们作 对,而他们没有反抗的能力。 一天,Shang跟我说,他也要加入Silence的行列,去和到处横行的杀戮作斗争。他 问我的意见,我摇摇头,说:“你怎么能够和那些不死的对手抗衡呢?”燕山狼说: “我是个cracker,我要想办法进入到日天公司的主服务器上去,修改掉游戏的不公平 规则,然后正大光明地和那些人一较高低。”我知道公司里对主服务器的保护有多么严 密,Shang的计划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我对狼说:“就算是你成功了又怎么样呢?你 就算改了规则,程序员还会修复回去。”Shang说:“我编了一个入侵程序,只要我能 够进入主服务器,我有信心一定能够打进幻想国的源程序内核里再把改过的程序加密。” 我说:“这是犯罪行为啊!”Shang冷笑:“为了挣钱连起码的道德准则都可以不要不 是更大的犯罪?”我虚弱的辩解:“但这只是编软件的人的错误啊,日天公司只不过是 卖机器而已。”Shang奇怪地看我“长歌,你说是那些把可以运载核弹的火箭满世界卖 的人坏呢还是造核弹的人坏?”我无言以对。 Shang带我去找Silence,为避免遇见PK,我们用时空传送去到了一个地方。让我 惊讶的是,那是个很大的地方,到处是荷戟持戈的武士,我奇怪地问:“怎么找的,这 么大的地方,那些PK找不到么?”Shang得意的笑,“我在各地的小服务器上作了手 脚,要不然哪里有得活命。”“哎,可惜进不到主服务器里。”我们来到一间小院门口, 里面有个小小的园子,火红的玫瑰满园,一个女战士倚门而立,我又看见久违的她。 “你就是Silence?”“嗯。”“你的花还是论盆卖?”“不卖了。”“为什么?” “我在研究怎样能够种出‘十八学士’送给你。”“嘻嘻,你还是这么流氓。”“不流 氓就追不上你了。”多日来的压抑终于无影无踪,我决定加入Silence和Shang的行列, 于公于私我都有理由。 随后的日子在征战中度过,因为不想杀人,我当了他们大本营里的治疗师,不时有 高级别PK被他们干掉的消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不少Silence的战士已经接近到达 “新人类”的等级,他们是否也会因为不停的杀戮而变成PK呢,我不敢想象,我只是 尽自己的本分来帮助Silence,救治给打伤的战士。我暗中示意各地服务器上工作的巫 师们,要他们减少检查系统的频率,Shang的花招并不是绝对安全的。Crasy好象觉察到 了近期幻想国里的“反常”情况,一天,Shang在广州站建立的秘密营地被发现,30 个“新人类”冲了进来,当地捍卫战士队伍被屠杀掉40%,我知道,没有“上帝”的 帮助他们是休想知道那个地方的,甚至我猜想,crazy的Crasy自己就是所谓的“新人类” 的首脑。 一支乱乱的队伍走了过来,魔法师、铁匠、琴师、小贩、武士和弓箭手, “Silence,又搞定了20个。”一个带头的铁匠报告,这意味着又有20个PK需要 从零开始了,或许不会,他们中也许会有人明白生命的价值。Silence派出另一队人马 去接替,我对她说:“说不定到时候1000个新人类里你们的人要占大部分了。”她 好象听出了我话里的不快,叹息道:“我们的力量终究有限,这种以暴易暴的作法只是 尽一尽人事,不找出修改主程序的办法PK是杀不完的,我们现在连治标都谈不上,因 为我们对那1000个人毫无办法,只有在极有限的程度上维护秩序,同时减少那些已 经成为新人类人的威胁,寄望于他们少做杀戮。”我沉默,过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你 们也是不得以。” 夕阳西沉,我和Silence并肩走在一条山谷小道上。她对我说:“Freely,我很困 惑,为什么人类总是要不停的消灭所有比他们弱小的东西,难道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没有 反抗的能力么?难道他们不知道,杀到最后人类唯一可以杀的就是他们自己?”我开导 她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你看Shang,他告诉我他也是经过基因改造的一 代,但他就如同捍卫战士里很多人一样向那个代表权威的‘上帝’发出挑战。” Silence点点头“的确,我们是在战斗,我觉得,现在,幻想国已经不再是个游戏了, 这是人与人之间战斗的另一个战场,Freely,你想想,你现在进入幻想国还可曾想过获 得游戏的乐趣吗?”我被她的话惊住了,的确,我有好久没有进入游戏的感觉了,但我 为什么还是每天连上网络呢,是否我也有“看看Crasy终究得到什么下场”的潜意识? 是否我也有和Crasy斗上一斗的想法?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还是坚持不杀人的非暴力 原则?相比之下,那些被我轻看的一队队捍卫战士们,他们藐视强大的权威和力量,直 接用刀,用斧,用魔法来展示人类尊重生命的决心,他们才是真实的,他们杀人、被杀, 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承担后果,不是比我蜗缩在安全的大本营里施施法术要勇敢 得多?我畏惧责任,所以也不敢有所作为,我不杀人实际上是根本不敢面对斗争,小静 是对的。 “CL772219*LOSER”,“什么?”“日天公司主服务器的超级用户 口令。”“什么?”“22019CL77*LOSER,日天公司主服务器的超级用 户口令。”“你从哪里拿到的?”“我,咳,我是日天公司的系统管理员。”“系统管 理员怎么有这么终端的口令?”“我,……是偷看我们总工程师的。”Silence疑惑的 点了点头,我如释重负。 “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了,我要马上去告诉燕山狼”,她向山下奔去,“Silence” 我大喊,“什么?”“你门口的玫瑰花?”“是从你送我的那盆移种的。”声音远远传 来,夕阳下,她的甲胄灿灿生光。 Shang急匆匆的跑来,劈头就问:“你到底是谁?”我强颜笑道:“我不是告诉 Silence了么?”“你不要骗我了,总工程师使用口令能给你看到?你骗骗她还可以, 骗我不行,快老实交代。”“你不要象审犯人一样审我麽。”“我就是要审问你,你到 底是谁,不说连朋友都没得做。”“没有那么严重吧。”Shang盯着我,好象真的很严 重。“我,我是陈随”脸在发烧,我头低了下来,内心的羞愧难以言表。Shang怔了怔 “真的?”我大声说:“是,我就是那个日天公司的陈随。”他沉下脸来,说:“你曾 经是我的偶像。”我知道我要失去一个朋友了。“但后来不是了。”果然,我等待着。 狼忽然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现在,好象又是了。”他看着我的的眼睛说。我的眼 泪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想到面对的是实际年龄比我小20岁的人流马尿,我就感到 非常的没面子。“对不起,我当初没想到会这样。”眼泪不听使唤的乱流。对面的狼忽 然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肩上,他恶狠狠地问:“我那个拜镜子的BUG是你泄露的吧?” “嗯。”“枉我还把你当朋友,你真不是东西。”“我就不是东西又怎么啦。”“我告 诉Silence去。”“千万别,告诉她我就别想做人了。”“你求我呀。”“我求你了。” “你再求求看?”“我真求你了,我要泡她呢。”“你好好的求求我看?”“你不要太 过分了!”“对你这种人过分点好。”“你不是也想泡Silence吧?”“你猜?”“她 不会喜欢你的。”“不一定。”“就是。”“我说不一定。”“我说就是”…… 应该承认,Shang是个天才,三天之后我接到他的消息—“搞定了”。 Crasy狂怒地追问是谁泄露了主服务器的超级用户口令,我淡淡的回答:“好象是 一个要给淘汰的人。”她尖叫到:“是你,我知道就是你,你这个低等的人类,我会让 你知道时代的步伐是无可阻挡的。”她忽然笑了起来:“我会再设计一个更好的游戏出 来的,你等着吧,在这之前,我要让你看看,到底是新人类强还是你们这些爬虫强,你 们不是修改了程序吗,好,我就用你们的规则和你们斗,一星期之后,我们在世界范围 内开战。”我冷静地说:“胡乱污蔑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可没承认是我告诉了别人超 级用户口令,不过,你要开战,行,我也好久没过瘾的打一仗了。” 战争的消息在几小时之内传遍了世界各地,玩家、媒体、甚至各国政府都十分关注 这次没有硝烟的战斗,我整天整天的泡在网上,不停地和世界各地名称各异的捍卫战士 组织联络,支持老规则的玩家和支持新规则的玩家到处殴斗,街上、网络上,到处都是 支持哪方哪方的帖子。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国的战区早已是一片肃杀之象。没有了 不死的属性,玩家里的新人类不再敢太猖狂,尽管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考虑到生 命毕竟只有一次,他们也龟缩在自己的防区里日夜准备。中国,北京站,Silence、 Shang和我没有太多的准备战争,我们没日没夜地在网络上写帖子,粘帖子,告诉所有 认识字的玩家生命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因为它可以获得尊重,告诉他们人类之所以可以 新而再新也是因为人类不断的能够认识生命的真谛。回应的信件雪片般的传来,印着新 纳粹标记对我们破口大骂的有之,但更多的是一句句的鼓励和支持。那天,Shang跟我 说:“980对10090。”“什么。”“今天骂我们的和支持我们的帖子统计。” 我知道这一仗赢定了。 一星期很快过去,北京站,三天没睡的我喝了一杯浓茶,打开机器连入网络,那片 熟悉的浓雾又一次呈现在眼前,我要飞越迷雾。 一片大平原上,脸蒙黑纱的所谓“上帝”站在他们的队伍前。“我早就想见识一下 大名鼎鼎的Silence是何等人物了,没想到只是一个等级只有70级的姑娘。”Shang回 敬道:“就是没等级又怎么样?你什么时候奈何得了她?”Crasy恨恨地说:“听说你 也是新人类,为什么还自甘堕落,和那些低智商、身怀百病的爬虫们混在一起?” Shang微笑着说道:“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新人类,我只知道有心的人类和没有心的 人类。” 对面的阵列里一阵骚动,Crasy扬手就是一道白光打了过去,我和好几个魔法师合 力做了一个防护罩,白光打在上面,我感到身体一阵冲击,差点没跪下。“你就是那个 种花的Freely吧,我知道你是谁,这么差的级别也想跟我斗?”我吸了口气,对“上帝” 叹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已经输了。”crsay狂笑道:“我会输?我们这边随便 一个人都可以杀掉你们一大群。”我摇摇头,高举右手:“请我们这方凡是做过基因改 造的人都站出来。”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北京站上百万个玩家中几乎走出来一 大半。我看着身边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种感激自豪的心情澎湃激荡,“你看到了吗,这 就是有心的人类,你就算是打赢了又怎么样,你能够把他们的心打败吗?”对面又一阵 骚动,两三个人从阵列中走了出来,“上帝”Crasy立刻几道白光打了过去,那几个人 给击得飞起,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我热泪盈眶的看到,从他们尸体上立刻站出几个新人, 是重生的玩家,他们继续向我们这边走过来,Crasy再打,他们再重新登录,再向我们 走来。骄傲的Crasy韩意识到军心已经被冲动,手一招,对面的弓箭和魔法光球雨点般 的飞了过来。Silence还没有下命令,我们这边所有的玩家都用自己微弱的能力放出防 护罩,一点点光芒黯淡的防护罩连接起来,光芒逐渐加强,防护罩越连越大,最后形成 一个可以与天地日月争辉的结界。我大声说:“你看到了没有,这就是你所轻蔑的人的 力量,我们尊重生命,尊重所有的存在,没有人能够代替自然淘汰任何东西,否则,淘 汰的将是他们自己。”对面的Crasy疯狂的向向我们走来的那几个玩家发射白光,而密 集的箭雨和魔法光球继续密集的射过来,打在结界上,我们身体一阵阵颤动,但结界光 芒依旧。所有的人都紧盯着向我们走过来的勇士,他们一出来就被打死,打死了继续重 生,每走一步都要重新登录几次,一百米,十米,登录十次,一百次, Crasy的白光好象是他们身后彗星的尾迹。 当第一个人走进我们的结界时,震天的欢呼响彻幻想国平原;当所有的人都走进来 时,震天的欢呼响彻北京这座城市;当他们用自己初生的一点点魔法结成光球融入我们 的结界,结界的光芒在我们眼里好象增强了上万亿倍,我们知道,我们胜利了。 Crasy的白光再也没办法阻挡她的队伍的四散,一个个的玩家向我们走来,他们一 步步的走,丝毫不理会后面的白光。最后,Crasy孤独的站在大平原上,身边一个人都 没有。 我幸福地搂着Silence走出结界,来到Crasy面前。Silence怜悯地看着孤独的“上 帝”,“上帝”的双肩颤抖。Silence说:“你还可以重新开始的。”Crasy狂喊:“我 根本没有错,为什么要重新开始,你们太愚昧了,终究有一天我会千百倍的报复过来 的!”我问:“报复我们,还是报复他们?”手指着身后静默的人群。Crasy抬眼看对 面,目光空洞而狂乱。她忽然凄厉的长叫一声:“我不信……”,身体猛地化作一团火 球爆炸开来,我下意识地把Silence用背护住。强烈的撞击和炙热传至我的感觉神经, 机器警报声大作,劳累了三天的心脏终于经不住刺激,我视线模糊中喊Shang的名字, 然后一片熟悉的浓雾好象盖了过来。 从医院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模糊中我好象听见小静在喊我,我试图努力的睁眼, 但眼前的浓雾沉重地阻挡我进一步的意识。 护士检查了一番之后,说:“嗯,现在问题不大了,有人要见你,不要谈太久哦。” 我支起身子,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站在我床前。我问:“你是谁?”他说:“我是 白祭司。”“Shang,燕山狼?”“如假包换。”“你救了我?”“应该说是Silence救 了你,我发现你不对劲马上通知Silence,她想也没想就带着我往你家里冲,在白车来 以前猛捶你的心脏,要不,你恐怕早就给淘汰了”他呵呵地笑。“她怎么知道我住在哪 里?”Shang耸耸肩“那就要问你了,好小子,你什么时候带她来你家开房了,快说!” 我苦笑:“我哪有时间带她来开房,你闭上狼嘴。”我想起那似乎仍然萦绕耳边的声音, 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来过,她叫小静,是我以前的副手。”狼摇摇 头,“除了Silence外再没有漂亮女孩子来看你了,等等,小静,是不是陆静呀?”我 兴奋地点头。狼哈哈大笑:“你真是个笨蛋,Silence不就是陆静么,你还说没有带她 去你家开房。”我仰天倒在床上。 Silence,沉默、静默,小静,我的确是个笨蛋。自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Crasy疯了,她在住进精神病医院之前趁清醒的时候把她的软件开发权赠给了一个 新人类至上组织。 我毫不犹豫地封存了一切关于机器的技术资料,在全球范围内停止售卖机器。在赔 给订货商一大笔违约金后,我离开公司,在那个生我养我的城市之郊开了一个花店。 那天我正在花房研究茶花到底真的能不能够开出十八朵不同颜色的,外面伙计跑了 进来。“老板,外面有个人真难缠,她买花一定要论朵的,我讲了好几次都讲不通。” “真讨厌,这些阿姨。”我拍拍围裙上的土走了出去,一出去我就怔住了。 “你还是一盆盆的卖花?”“这些花就象我的儿子,我尊重生命”“十八学士种出 来了没有?”“种不出来了,玫瑰行不行?”“那我得看看才知道。”“我这就端出 来。”我走进花房,心想:那个钱包也得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