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烛红泪 萧清绝陷入沉思。 七岁时无心的相遇,居然会成为今天的因缘,不能不感叹命运的奇怪了。 高兴吗?不高兴吗?好像都不是,只是——没有感觉。 他忽然有些震动,想到了一个问题:似乎在龙香国死后,他已经失去了很多 感觉,成了一个木人石心的怪物。曾经那么渴望的名利,居然变得废物一样无用。 而眼下这个即将迎娶的妻子,却也非梦寐以求。 很不愿意面对她热烈而凄苦的眼睛,就像一个沉重的负担。相形之下,他好 像宁肯和韩逸呆在一起。至少,韩逸也是个心思冷淡而意志强横的人,不会用那 种狂烈的感情来企盼他的回头。 萧清绝皱着眉头,不知不觉中,又来到韩逸的蕾苑,却看到韩逸正在收拾行 李。其实也说不上什么行李,也就是一把青铜剑、一具古琴和一个瘪瘪的布包袱 而已。 萧清绝微微一扬眉:“怎么?要回天雷帮了?” 韩逸笑了笑:“是啊。我出门已经半个月,必须回去处理帮务了。” 萧清绝闷闷的说:“你觉得天雷帮主干的很有乐趣?” 韩逸轻笑道:“不干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啊?这是我唯一成功的角色。” 萧清绝叹道:“多留一阵吧。我希望你留下来和我聊天。没别的,就是聊天。 天雷帮又如何?我可以给你更多。” 韩逸惊奇地扬一下眉毛,喃喃道:“奇怪,皇帝陛下还真的看上我了?” 萧清绝翻了个白眼:“自作多情。我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话。” 韩逸朗然微笑:“原来如此,看来我高估自己了。不过陛下可要搞清楚,现 在是你有求于我了,我留下来说话可以,留一天你付给我一千两黄金。陛下答应 吗?” 萧清绝大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十万两的嫁妆。真是小气啊。好吧,千 金难买美人欢,我就大方一次好了!留你十天,我还有赚九万两呢,说来也不亏!” 二人相视而笑,忽然觉得,对方虽然是传说中出了名的险恶人物,其实也还 是可以交往。甚至,隐约有了一点知己朋友的感觉。 笑意正酣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远远的一双幽怨黯淡的眼睛,那躲在远 处的素衣人儿,呆呆看着两个异常和谐的人影,却是憔悴了身形,如同不胜凄苦 的秋花。 欲向霜天赋霜心,霜心寂寞黯霜魂。 可是,霜魂黯然,又有谁知、有谁怜呢?也就是一段无望的痴情而已。 霜仪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所有热情和痴迷,只是一个无用的负担,萧清绝根 本不需要这个。 “呵呵,无缘的,终归无缘。韩逸,我能够赢过你的,不过一个萧清绝妻子 的名分而已。永远,我是后是妻、你只是妃是妾。可是,这个胜利靠的不过六岁 的耻辱,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韩逸根本不稀罕这个名分啊!” 泪光闪烁中,她忽然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定。 “如果是错,就让一切错到底吧。我不介意……呵呵……也没什么可介意的 了……” 洞房花烛,夜半无人私语时。 萧清绝揭开霜仪的盖头,忽然发现今夜她美得震动人心、如仙如魔。 一向知道这女子的美丽可以绝世可以倾城,但从没想到会有让他震撼的一天, 似乎拚尽了一生的血泪痴迷,只求一夜绽放。 霜仪低声哀求:“吻我。” 萧清绝几乎有些可怜她,当真低下头轻吻她。忽然感到腰间一麻,却是霜仪 无声无息的出手,点了他昏穴,顿时动弹不得,虽然竭力保持清醒,却不能言不 能动! ——萧清绝一向知道她练武,却没料到霜仪的武功之高,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不亚于其兄林琛!这女子的掩饰功夫,却也惊人之极! 霜仪慢慢的微笑了,笑容灿烂如阳光。她似乎猜到了萧清绝的心思,柔声道: “清绝,我的事情,你确实知道得不多,只因你没兴趣了解我。但你却是我的全 部。不要急,我点你的穴道,半天之后自然会解开。现在你冲穴也没用。” 萧清绝迅速镇静下来,知道愤怒也无用,只是冷冷看着她,不住运功解穴。 霜仪淡淡笑着,慢慢取下头上的金簪,微微旋转,却凑成了一枝锋利的匕首。 她对萧清绝嫣然一笑,忽然闪电般出手,在萧清绝双手手腕各自割了一道口子, 却又飞快的划开自己的两只手腕,然后把两人的手叠放到一起。 萧清绝只觉得她的手腕传出一股奇怪的内力,让他的血液迅速涌出,流入霜 仪体内,而霜仪的血也以一种强劲的力道灌入自己身上! 他吃了一惊,忽然明白:“推宫过血!这女人要做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当日他运功吸出龙香国体内断骨散的情形,而如今 的霜仪……霜仪……萧清绝双眉一轩,就想大叫出声:“不!我不要你帮忙!” 但却怎么也喊不出来!——萧清绝见识过人,自然知道自己体内的断骨散几 经转移,早已经毒性变化,成了一种足以让人发疯的慢性剧毒!如果再次转移变 化,只怕后果难以想象!霜仪这次用推宫过血为他吸除残余毒素,可是危险之极! 她自己就是很出名的医生,如何会不知道这个,难道是有意的? 萧清绝汗水不住流下,看着霜仪绝艳而苍白的脸,忽然知道了什么是真情。 然,这份情意,却是一种无法补偿的亏负了! 霜仪温柔的微笑,轻轻吻去他脸上的汗水,悠然道:“不要可怜我。能够给 你做一点事情,不是很好吗?我是自愿的。不管是疯了还是死了,都比眼睁睁看 着你和韩逸一起大笑的样子要好。我是不是很软弱无能啊?” 萧清绝心中拼命大叫“不!”,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当真是目吡欲裂,心急 如焚。霜仪绝艳的颜色,在他眼中也成了一番刺人的烈焰! “求求你!我可不可以重来?也许……我可以学习怎么让你高兴……虽然我 已经不会爱人,但我愿意让你高兴啊!” 心中重复了一千次一万次这样的话,但霜仪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有两人的鲜血,奔腾着、交流着,呼啸着最彻底的和谐、最入骨的纠缠。 …… 一切结束了。 霜仪抖着手,慢慢为萧清绝包扎好手腕的伤口,勉强支持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柔声道:“我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神智了。所以再见吧。放心,我会死在你看不 到的地方,不让你看了心烦。你觉得好不好?” 萧清绝瞪大了眼,心中狂叫:“不!” 却什么也说不了! 霜仪微笑着,忽然给了他一个无限热烈的拥抱,然后踉踉跄跄的离去! 外面有侍卫喝问:“什么人?” 然后传来一声惨叫,料想已经死在霜仪之手! 萧清绝冷汗涔涔而下,心中忽然知道,失去了霜仪,原来如此不堪!这个狂 热如烈焰的女子,也许就是这辈子他可以得到的唯一炽情,但他却把她逼到了死 路! 他原本以为香国之后不再有心、不再动心,可为什么,此刻还是感到撕裂般 的痛苦?难道被他厌恶的霜仪,当真如韩逸之言,早已经成为他心中一个特殊的 存在? 六岁时楚楚可怜的她,龙王府时白衣如雪、情意如火的她,他大病时甘冒奇 险前来、只求他奋力求活的她……一切的温柔、热情、狂烈、凄苦、执迷,却要 从此断绝么? 流水一去三千里,空留青山对白头! 不知道白头之日还会不会想她,可今夜又如何得过?这么多狂涌而来的情绪, 几乎要把萧清绝淹没了。 萧清绝低着头,静听座下卫士的禀报。 “娘娘三天前在紫鹤州杀了百十多个人,还把一个村庄烧成白地,现在已经 进入玉耶郡地带。那里是黄金城的势力范围。据说黄金城主秋一叶已经召集了大 量武林高手,准备设埋伏杀死她。” 萧清绝皱了一下眉头,又问:“秋一叶武功如何?” 卫士迟疑一下,说:“一流高手。” 萧清绝沉思一会,徐徐道:“好生保护皇后。” 卫士忽然跪下,不住磕头。 萧清绝皱眉道:“赵正,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赵正俯首道:“微臣恳请陛下赐娘娘死!娘娘她……其实神智已失,连自己 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偏偏武功又异常高明,竟成了天下大患。出走不过两个多月, 竟然杀了一千多人!现在世人都叫她杀人狂魔啊!” 萧清绝怒道:“住口!” 狠狠把赵正一脚踢开! 赵正被踢得口中不住呕血,却还是不断的磕头,叫道:“陛下!娘娘虽然有 恩于你,却杀戮天下,成为世间公敌!陛下啊,你如果再袒护她,老百姓会连陛 下也一起怨恨啊!微臣冒死进言,确是一片丹心,可昭天日!” 萧清绝冷笑一声:“世人怨恨我又如何?我还怕世人么?” 冷冷瞪了赵正一眼:“你再罗嗦,休怪我下手无情!” 赵正眼中泪水滚滚而下,和着鲜血,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口中哽咽道: “陛下!陛下!难道天下人的性命,在你心中毕竟如同灰尘一般不值钱,独有娘 娘一人可贵吗?” 萧清绝皱眉无语。 赵正拔出腰间短剑,朗声道:“陛下,微臣愿以死谏,求陛下心怀慈悲,为 天下苍生除去娘娘!” 说罢,一剑刺入心口,就此气绝! 萧清绝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呆呆看着他的举动,半响无语,眼中目光闪烁, 良久,轻轻一声叹息:“霜仪。” 声音中也说不出是何滋味。他慢慢拔出赵正心口的短剑,忽然想到:是不是 就要用这把剑刺入霜仪的心? 一思及此,打了个寒战,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凄清懊恼。霜仪……毕竟是一个 不可续的残梦啊。如何是好? 如果那一日能冲开穴道、赶上霜仪,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但现在,霜仪却 成了天下的公敌。继续庇护她,问心有愧;杀了她,心中如何过得?这烈焰一般 的女子,如今却成了他生命中一个难解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