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火 作者:眉子 王菲在唱,我相信一切都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可是我宁愿选择留 恋不放手,直到风景都看透。 是那种慵懒缠绵的声音,找不到尽头的声音。 不知道王菲是否还相信爱情,相信长久。 但她无疑是寂寞的,声音的寂寞,灵魂的寂寞。 或许生命,原本就是一种寂寞。没有尽头的寂寞。 想看透所有的风景,却最怕无处看风景的那份凄惶。 火车在晚上八点五十分准时到站。 走出长长的站台,远远的,她就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远远的,就看到他手中 燃着的烟蒂黑暗里他手中的烟蒂一燃一灭,蓝烟火。她总是这样想。 就像她略带蓝色的大眼睛。 仰着头望着他,一脸的无辜。 他穿着灰色的衬衣,是她喜欢的。她说她喜欢男人穿灰色衬衣的样子,可以 让她有无穷尽的回想。他曾问她会有些什么回想,她只是笑而不答。 接过她手中简单的行李,他一把搂过她的肩。 每次分离之后的相聚,都是不用开口说话的,这是他和她之间一直保持的一 份默契。 六年了。 城市的霓虹带着一种忧凉的美。 六年了,就一直走在相聚和分离之中。 有时侯在一起的日子会长达半年,有时侯又会分开整整半年。 就这样过了六年。 一个男人生命之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一个女人的生命之中也会有许多 许多的男人。 六年的时间,从十九岁认识他,接受他,爱上他。她的生命中便不再有别的 男人,甚至没有什么朋友。 天空是这样的广寞,大地是这样的喧嚣,时光是如此的空洞。 他因为业务出去应酬,自从见着他应酬的场面上那帮人的那副嘴脸,她就一 直拒绝跟他出现在那种场合。 她去楼下的书屋租了一本小说,是亦舒的《喜宝》。 亦舒对生命用了两个字来诠释,幻觉。 生命是幻觉。 那么爱情呢?哦不,爱情是包含在生命之中的,所以爱情也是幻觉。 所以我们宁愿接受华丽空洞的爱情,不愿意接受朴实疼痛的爱情。 喜宝说有钱不肯花的人有什么用。 喜宝说我一直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那么给我很多的钱。 喜宝说我不介意出卖我的青春。青春不卖也是会过的。 喜宝说我与男人们从来没有地老天荒过。 喜宝说钻石是穿着皮裘礼服的女人。现钞是裸女。 书里最后写了这样一段,他看见一叠叠的直版现钞,眼睛发亮,失声问: “这是什么?” “钞票。”我简单地答。 “为什么兑那么多的钞票放家里?”他骇然。 “我喜欢,我有很多钞票。”我淡淡说。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悔意浓厚, 我忽然想到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之后的李生,这位大律师的表情,不会比李生的面 孔好看多少。 喜宝终于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了无穷尽的财富,可是,她还能找到她想要的很 多很多的爱吗? 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读完了《喜宝》,半梦半醒地缩在被子里。 他拍拍她的脸,傻丫头又看什么书呢,整天就是陷在书里都成了书虫子了。 看书会被他说成书虫子,逛街会被他说成是街虫子,后来上了网又被他叫作 网虫子。 她跳起来用手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印上一个调皮的吻。 她突然说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要很多很多的钱也是好的。 他歪着头看她,他说梅宝你在做梦?摇摇头又说不像是做梦啊。 最美丽的花只在夜里开放。 黑夜里她是狂野绽放的花。 他轻抚着她光洁的背,在怒放的激情中感受她的温度,她的潮湿,她的放纵。 她的呼吸,她的美好的低吟。 他总也想不清楚外表看起来如此安静的女孩,会有如此放纵的一面。从激情 中挣扎着出来,她又是那个安静乖巧的女孩,有时侯静静地蜷缩在他怀里,伸出 手去触摸他的汗水。 每次做爱之后,他总是会光着身子起来抽一支烟。 她是害羞的,不喜欢开亮灯,最多燃一盏粉蓝色的台灯。黑夜里他手中的烟 蒂一燃一灭,仿佛星星之火。 她喜欢看着他光着身子坐在黑暗里抽烟的样子。 蓝烟火。她轻轻的说,我喜欢。 他抽555 ,从不更换。就象他只和她做爱一样。 她实在是可以拿空自己灵魂的女子。 从来不会要求什么,她只淡淡的一个眼神,就足以摧毁他男人的强悍。 从二十六楼的电梯里下来,在二十二楼,一群男人很斯文的走进来,眼光灼 灼的望着她,她看着他们,一脸的无辜。 常德的女孩子真的是漂亮,一个男人盯着她说。 水色好,另一个男人说。 她淡淡的笑,一个男人又说笑起来都那么甜。 她一声不吭。 那群男人不知道她并不是常德人。 但她喜欢这座不大却干净的城市,喜欢那奔流的沅水。喜欢夜晚步行街两旁 淡淡的花香,喜欢茶楼里长长头发的男人寂寞的萨克斯风。 他身边不断认识的朋友总也不相信,这个总是一声不吭的清新得如同清晨的 小花的女孩,会跟了他整整六年。 有朋友来的时候,他就会跟朋友说,我小老婆,跟了我六年。 朋友就会瞪大了眼睛,六年?那你老兄岂不是在引诱未成年少女。 他就哈哈笑了说,你们问问她有多大。 她依然是一声不吭,只淡淡的笑。适时地帮他们添水端茶。有时侯坐在窗边, 拿一把梳子漫不经心的梳着自己的长发,看远远的沅水。 朋友就说你小老婆真贤惠啊。 感觉中她是不需要陪伴的女孩。 独自一个人安静的看书,写字,听王菲。 独自一个人背着小白熊的背包在大街上闲逛,在超市购物。 独自一个人去百家听歌,去茶搂听那长长头发的男人寂寞的萨克斯风。虽然 她并不喜欢喝茶。 每个月的第一天,她总是独自一个人跑去香火鼎盛的寺庙虔诚地求签拜佛。 多年不变。 所以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她都是不准许他靠近自己的身体的。她说她很小的 时候就知道,去拜佛求签的前一天是不能和男人亲近的,菩萨会怪罪的。 他在心里暗笑,他不知道她小小的年龄怎么会有这样希奇古怪的被他称之为 迷信活动的行为和思想。 但每每看到求了签回来的陷入凄迷的长久不说话的她,他还是会问梅宝今天 又求到什么签了? 她睁着那双略带蓝色的大眼睛,幽幽的说平,签上总说我是前世的命,没有 今天的福。 她说我怕我走不了太远。她指着自己的心口,她说平,我这里疼,疼得厉害。 她自小就有头痛的毛病,但她没有沾染上如今的女孩子时髦的抽烟,她滴酒 不沾,她不去喧哗的Disco ,她不购买昂贵的名牌。她不追星,她不减肥,她从 不去发屋修理头发,她不把自己的脸当调色盘。 除了不爱说话,除了那有点目空一切的表情,她实在是一个传统的好女孩。 她该是用来做老婆的女子,而非做情人。 王菲在唱,深爱过谁,一天可抵上一岁。 王菲还在唱,嘴唇还没张开来,已经互相伤害。 这个总是袭一身黑衣的女子,是否还会让自己相信爱情。 是不是只能走在告别中。 告别纯真,告别爱情。 告别所有苦难的岁月。 阳光很明媚,鸟语花香,快乐还写在城市的某一个角落。 她穿了一身带了民族味道的衣裙,白色。独自在阳光下眯了眼闲逛,和所有 喜欢逛街的女孩一样,她也喜欢逛街,喜欢服装店里那些别有味道的美丽的衣裙。 那些价钱便宜的朴实的衣裙穿在别的女孩身上会显出一种土气,穿在她身上 却会衬得她清新脱俗。 她的衣裙都是不会超出一百元的。 街上做化妆品广告的拿了一套化妆品说要免费送给她只想她能帮着多介绍一 些朋友来。 她摇头,一张素静的脸上挂了淡淡的笑,满眼的纯真。 一整天他都在外面奔波。到了晚上他想起躲在屋子里的女孩又是一整天没有 吃饭。 她是会睡觉的孩子,拼命的睡,不愿醒来。 她说这个世界没有我可以停留躲藏的地方,我只有躲在被子里,这样我会感 觉安全。 他强行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要她跟他出去吃饭。 走进了电梯,她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他盯着她,拍拍她的脸说,还好,在外面并没有发现能比你更漂亮的女孩。 她就惊奇的抬起头,她说你出去工作,去看女人了? 傻丫头。他笑。 不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是从不肯给他打一个电话的,他并不在意,他每天打 电话给她,诉说思念。最后总忘不了说一句梅宝你要乖乖的。 夜里她是会做梦的孩子。他常常会在她的梦呓中惊醒过来,看到还在梦呓中 辗转的她,他拍拍她的背,她慢慢安静,依然在睡眠之中。 而他却会很长的时间都无法入睡。 看着蜷缩在身边熟睡中的她,一脸的纯真,一脸的无辜。 他在黑暗中抽烟。烟蒂一燃一灭的。 蓝烟火。他想到她总是这样说。 他想不清楚她怎么就会有那么的梦,就像他不知道她安静的外表下,是怎样 的游走的灵魂。 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爱慕上她的安静,她的超乎寻常的安静。 他却时常会有惊悸的感觉。感觉她似一只无声无息的蝴蝶,随时都会飞走的 样子。 她站在二十六楼的窗边,她说平,给我一双翅膀,让我飞翔。 他从背后拥她入怀,他看到楼底下和虫蚁一样的的路人车辆,他感到眩晕。 他偶尔在有空闲的夜晚陪着她在步行街慢慢地走。 各种夜晚的声音,孩子们快乐的笑声。 她会黯然地说我真羡慕他们,拥有这样快乐的童年。 他知道她的童年是不快乐的。他常常想一个人的童年究竟会对一个人的一生 造成多大的影响。 他的童年是快乐的,所以他想不清楚。 只有疼惜的感觉。 只有在做爱的时候,他才看到她灵魂的舞蹈,她燃烧着的渴望,她的强悍的 激情。 她的长发散乱地飘着,忘却所有的迷乱的表情,粉蓝色的灯光打在她美好的 跳跃着的胸脯上。 她是黑夜里怒放的诡异的小花。 这样的时刻,他常常就会眼眶潮湿,他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芬芳的身体。 他说你是我前世没有修来的女人。他说你是我来世的新娘。他说你是我的, 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说平,我就好象是你手中的一粒棋子,怎么走也走不出你的手心。 她说平,你要这样养我一辈子吗? 他说难道你还想要别的男人来养你不成? 他是不肯让她出去做事的,他想她实在是一个没有独自谋生的能力的女孩。 除了不会像小孩子一样不能生活自理,她实在和一个小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从学校里出来,她应聘到一所私立幼儿园,她喜欢孩子。 然而不懂得人情事故的她,在遭受野蛮的刁难的时刻里只是倔强地一声不吭, 然后很快就打了辞职书。 她去外宾酒楼打工,去夜总会唱歌,去给富有家庭的不爱读书的孩子做家教。 然而总是没有坚持做下去的时刻。 她去外宾酒楼打工,男人摸摸她的脸说小姐你的脸真滑,她想也不想就将手 中端给客人的酒泼在男人脸上。 她去夜总会唱歌,客人点她去坐台,她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是舞女。客人大 怒,客人说你以为你会比舞女好多少? 她当时就离开了夜总会。 她去做家教,男主人在送她回去的夜晚的路上搂了她说,做我的情人吧,我 会给你所有女孩子想要的东西。 她想也不想就给了那男人一个耳光,飞快的跑了。 她想这世界上的男人实在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直到遇到他。 然而他是不能带她走的男人。 已经忘了是从哪一次的分离之后,他在她的眼中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一种叫眼 泪的东西。 第一次分离,她说带我一起走。他说乖,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略带蓝色的大眼睛慢慢沉郁,慢慢被绝望充满,然后她蹲在地上哭得站 不起来。 第二次分离,她泪眼凄迷,看远远的天,她说平,是不是天高只任男人飞。 第三次分离,她一声不吭的拽着他的胳膊,紧紧的,以至于他的胳膊疼了好 几天。 第四次分离她说平,我恨你,恨离别。 第五次分离,她只一声不吭地收好他简单的行李。 第六次分离,她望着他浅浅地笑,一脸的无辜。 第七次分离,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不肯走在他身边。 第八次分离,她拍拍他的脸,她说平,我累。 第九次分离,她给了他一道选择题,1 ,带我走,2 ,永不相聚。 第十次分离,她在他身边轻轻地哼,给我一双眼,看你离开,就象蝴蝶飞不 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给我一辈子,送你离开。 第十一次分离,她突然说平,我自己找到一份工作了,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你自己好好保重。 他惊奇的看她,他说你找到什么工作?你能做什么? 她说不用你管。 他提高了嗓门对着她叫,你不要任性好不好? 她用带了嘲讽的陌生的眼光看他。他的声音软了下来,他说梅宝乖,好好的 呆在家里,我很快就会回来。 她的眼睛明亮而冷漠,她拍拍他的脸她说平,我会好好的你放心,我不会跟 哪个男人跑的。没有男人值得我跟着他跑。 寂静的黑夜里只有窗外渐渐消瘦的月亮。 555 烟在他手指间一燃一灭,蓝烟火,如果她在,她总是会这样轻轻的说。 他听到自己心爆裂的声音。 已经整整六个月,他没有她丝毫的消息,六个月,他找不到她。 她真的就像蝴蝶一样,飞走了,无声无息。 可是蝴蝶,怎么飞得过沧海。 只有手指间的蓝烟火,她喜欢的色彩,燃灭着,幽暗疼痛。 六年,他只和她做爱,无论是分开多久。 一如他只抽555. 太久没有做爱的身体日渐空洞,倍受煎熬。 或许可以没有爱情,但男人在任何的时候都需要女人的身体。 他算得上是个事业成功的男人,身边不乏各种不同类型的艳丽的女子。 然而面对那些涂得腥红的嘴唇,他心底燃不起一丝的欲望。 朋友说平,如果你只要一个女孩只要一种爱情,你的生命只会苍白而且不快 乐。 朋友说好好享受生活吧,爱一个女人,你最好是只爱她的身体。 有一天朋友带了一个女孩给他,他想这或许是可以让他停止想梅宝的最好的 方式,就算是解解闷也是好的。 女孩甚至梅宝更年轻,青春飞扬,涂蓝色的眼影,暗红的唇膏。外表艳丽。 他想或许是女孩蓝色的眼影吸引了他。 蓝烟火,梅宝喜欢的。 如果说女孩是牡丹,而梅宝就是莲花。 然而他的莲花跌落在没有方向的黑暗里。 只安静的,与世无争地开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短促的交往之后,他们很快就有了拥抱和抚摸。 但他拒绝吻女孩涂了暗红唇膏的唇。 女孩总是小鸟依人般靠在他身边,满眼的妖媚。 找不到他的时候,女孩会在电话里大哭着说你死到哪里去了?! 女孩每天至少打三个电话给他,这让他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梅宝是从不轻易给他打电话的,梅宝是不会大声哭大声笑的女孩。 梅宝总是安静的独立的样子,表情散淡地做自己的事情。 梅宝从来就不是会妖媚的女孩。 但梅宝是别样的,是懂得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的女子,是可以拿走自己 灵魂的女子。 但身边年轻的艳丽的女孩还是给他的虚荣心带来了很大的满足感。 然后在一个迷乱的夜晚,他走进了女孩的单身宿舍。 当女孩脱光了全身的衣裙,一丝不挂地出现在他眼前,女孩调逗的眼神望着 他,他看着女孩涂了暗红唇膏的有些偏大的嘴唇。他突然就看到她,她一声不吭 地站在那里,略带蓝色的大眼睛望着他,一脸的无辜。她的干净的小巧的嘴唇带 着诡异的浅笑。 他突然就捂着自己的胸口像逃难一样逃出了艳丽女孩的房间。 这一刻,他才知道,梅宝是他命定的一道伤痕,摸不到伤口,却已经鲜血淋 淋。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才是梅宝手中的一粒棋子,不能自己。 他的疼痛和寂寞无法言喻。 只有梅宝,梅宝是他前世留在心底的最后一颗眼泪,梅宝是他今生逃不掉的 劫难,梅宝是他来世再也不愿意触摸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