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逝去的生命 作者:文如人 他就这样的望着窗外,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昼夜了。他知道生命已经从他身体 里慢慢的挥发出去了,就如同抽丝的蛹一样,慢慢的褪去生命的外衣。他就这样 寂寞而又孤独的躺着,现在无论是谁都可以看出他的孤苦伶仃。也许会有人同情 的叹一口气,然后慨叹生命流失的无奈。他已经八十六周岁了,就算死了,按过 去的说法也是高寿了,可是他不安心就这么死了,他还在期待她的到来,因为他 们还有承诺,在她八十周岁的那天,如果他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向她求婚的话, 她一定会答应。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多少天他依然记得,他是在她八十岁生日的那天, 通过网络送去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他相信她一定会收到,也一定会来,一定 会。可是自己的生命已经快到尽头了,他没有时间去等待了。他的肢体已经麻木, 没有知觉了,耳朵也早就是个摆设了,他在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富有神采,因为他 还要看,去看那双美丽而又灵动的眼睛。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会是这样凄惨的收场。他知道,因为他知道万事 都是有报应的。年轻时的他如同阳光一样,灿烂的微笑,优雅的外表,得体而又 不俗的举止,所有的这一切一切,都使他在女人的心目中落下了一团火一样的影 子。于是他边有意和无意的游戏在那些可怜而又可爱的女人身边,用自己无耻的 话语去打动她们,然后逃离,然后再打动,然后再逃离。他也有过一段美满的婚 姻,可是最终妻子发现了他的不忠,带着美丽而又可爱的女儿离开了他。 他望着窗外秋风瑟瑟的天空,望着被秋风摇落的树叶,就那样出神的望着。 他还在等待着她,她的名字叫“妍”。风儿摇落了窗外那棵老树的叶子,他知道, 等那棵老树的枝头上不在有叶子的时候,他的生命也将终结了。他看着那棵树, 树便手舞足蹈的回应他的凝视,然后奚笑般的落下几片叶子,而那树上的叶子已 经很少了。他望着树,就那样的望着,可是思绪却早已回到六十年前的光阴中了。 他和妍的相遇应该叫做邂逅吧。那种恋爱的美丽至今让他心动。那年他二十 六周岁,而妍只有十九岁。“十九”多么年轻的字眼,而妍看上去和她年龄一样 相称,年轻、美丽、开朗,所有的一切描诉年轻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会过分。 而让他最难忘的就是那一双如同秋水似的眼睛,那里他看到的永远是那种让他心 动的清澈和无邪。 她的话语永远是那么可爱和诙谐,她顽皮的笑容,恶作剧后的无辜,都让他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在他最动心的时候,他只能用“姑娘”来称呼他,而 她也会却却的回答。然后就是爱怜的将她拥在怀中。那时侯他已经有了一个天使 一般可爱的女儿,而在他心目中,妍和女儿一样让他心里脆脆的,酸酸的,却有 无限的爱怜。 妍知道他有家,有一个小小的女儿,可是妍还是默默的接受了这些。她很有 分寸,从不在他面前谈起这些。只有他炫耀般的拿出他女儿照片的时候,才会快 乐的看着。他知道,她要从照片中找出他的影子。他爱妍,他知道,而妍也在爱 着他,他依然知道。 窗外的天色变的的昏暗了,他看不清那棵老树的模样了,夜晚又要来临了, 不知道怎么了,他特别害怕黑夜的到来,他怕什么?也许是怕黑夜的漫长而难以 忍受,也许是别的什么。晚饭是保姆喂他吃的,他不喜欢她,因为她总是用鄙夷 的眼光看着他,然后是嘲笑,嘴巴那么恶狠狠的张合着,她知道他生命这样收场 的原因,她一定会骂他自作自受或者是更恶毒的话。其实她所有的话他都听不到, 可是他能感觉到。他在年轻时就有一种敏锐捕捉女人心情的能力,因为他知道女 人的心情,所以他比其他男人更会把握时机。他在处理和女人的关系时,绝对不 会莽撞,总是留有分寸,所以有时候更加有一种成熟而又绅士的风度。 可是在妍那里,他彻底的失去了这样的能力,他只能借自己的感受去做。他 有时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躲进妍那温暖而又矫弱的怀里,直到把头发拱的乱乱的。 在那里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逸。字在妍的怀里,他可以静静的躺着,听妍的的心 情,她的心跳忽而急,忽而缓,他能感受到她的手抚过他的发尖,他的脸颊,他 的额头。当他睁开眼睛看妍的时候,能看到妍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感情,那感情 象一湾暖暖的湖水包围着他,让他有一种静谧的无邪。他愿意就这样睡去。而现 在,如果妍仍拿那样的眼睛看着他,妍依然用她的体温来暖着他,他愿意就那样 睡去,永远的睡去。 保姆进来的将灯关掉了,在关灯之前,她重重的将被子蒙在了他的身上,这 个保姆是政府派来工作的,她的职责就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以前她还用轮椅 推着他出去走走,他便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花儿、草儿,闻闻风的气息, 看着街上悠闲的人们,嬉戏的小孩。在他的记忆里女儿始终是那样甜甜的笑着, 挥舞着小手,稚气的喊一声爸爸,而那时候,他会用有力的大手将她抛起,然后 接住,然后用胡子扎她的脸颊,而女儿便会快乐的笑着,他便会很快乐。 女儿应该很大了吧,他总是在想。可是他的眼前却总是女儿小小的时候的模 样。女儿也该六十岁了,也许她的孙子或者是孙女应该是那样的了。可是他想不 出女儿应该是怎样的。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有一种遗憾,甚至是一种裂裂的 痛。他的脑子已经乱了,这几天越发的乱,他知道自己快要完了,可是面对死亡 他竟然很平静,这几天来,他的脑子只有两个影子,一个是女儿,另一个就是妍 了。他总是感觉妍和女儿有一种很相似的感觉,都是那样的娇弱和无力,却又都 是那样的天真、无邪而又同样稚气。可是她俩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恋人, 另一个是女儿,他想不明白,他弄的自己都乱了。 窗外的月光很凉,他甚至感到一丝的凉意流到屋子中,该是八月十五了。昨 天看到保姆拿着几块月饼跑了出去,那是老干部局的人送来的,同时送来的还有 几样水果,保姆知道他是不会吃的,而且什么话也不会说的。他想留下,可是他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拿走了,去送给什么人了。和妍分开的时候也是快到中秋节 了。那晚的月光很亮,也很迷人,他陪着妍去买月饼,是送给妍的姥姥的。那是 一盒包装很精美的月饼,妍拎在手里,他们象一对幸福的恋人一样走在月光的下 面。明亮的月光倾泻在他们身上,他看着妍的笑容,望着妍的眼睛,他知道他真 的爱她,而且很深、很沉、很重。 那夜他紧紧的拥着妍,那夜妍用她的激情,她的妩媚点燃了他。他们燃烧着, 放射着最灿烂的火光。当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紧紧的闭上眼睛,隐忍着泪水, 不让它流下。他爱她,他知道,可是他还要回家,他还有个家在等着他回来。那 里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女儿,她们盼望着他的到来,她们盼着月下品茗漫谈的 那份温馨和清雅。妍知道,妍没有留他。妍在那天晚上给了他最热烈的激情,妍 还小,她能懂的只有这么多,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可是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妍的不 舍。妍紧紧的拥着他,用她柔软的嘴唇吻遍了他的全身,用她光洁的手指拂过他 每一寸肌肤。妍象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安慰他的心灵,所以他只能紧紧的闭上 双眼,不让泪水流出,不让那夜更加凄凉。 阳光又点亮了屋子,他觉的今天的头脑特别的清爽,他望了望窗外,他看到 了,那棵老树上孤零零的留下了一片叶子。他笑了,他自己知道,他笑了。今天 保姆的态度好象好了很多,她用心的梳理着他的头发,又轻轻的洗了脸,洗的很 细,耳朵后面都洗到了。然后她开始给他换衣服,和小心,很小心的换。 秋风依旧在那里摇晃着树叶,他看到了,那片叶子就那样的挣扎着躲避着秋 风的肆虐。妍还没有来。已经半年了,妍不会收不到那捧玫瑰的。当他第一次看 到那么多的玫瑰时,他都快要迷醉了,火红火红的一片,象跃动的生命,象奔跑 的灵魂。他知道,生命就是那样的,灵魂也是那样的,而他把它们送走了,送给 了一个女人,她的名字叫妍。 老干部局的局长来了,还有一干人,他们在忙碌着。接着他看到了一个女人 急急的奔跑,冲到屋子中,扑到床边,泪流满面。他知道她是谁了,一张古老的 照片从女人的手中滑落,他看到了年轻时的他,还有他怀中那个娇小的生命,那 稚气的笑脸,他仿佛还闻到了那股甜甜的奶香,他微笑了。他的手被那个女人紧 紧的握住,暖暖的,却是紧紧的。女儿~~~~~~他有一丝的歉疚,他多想搂搂她, 因为她是他的孩子,可是他只能无力的在内心中挣扎了一下。 他看了看窗外,看到了老树上那片叶子正飘然的落下,就那样的在秋风中飘 荡,他的眼光追随着,一屋子的人都在追随着。叶子落到地上的声音很响,响的 象车站的那扇门。那是他和妍最后分别的时候。当他拎着包走出那扇门之后,他 发现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只是紧紧的握了一下妍的手,他感到妍的手是那么 的无力。然后门便咣当一声关上了。他回头望去,只看到妍在那里站着,望着, 他喊了一句,可是什么也没有喊出来,而出来的只有眼泪。泪影之中他依旧看到 了妍的影子,模糊而又真切。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女儿发现他的眼角始终有一滴不干的眼泪。 月亮终于圆了,在他的墓碑周围堆满了怒放的玫瑰,象生命在跳跃,在月光 下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