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只在周末开放两天 作者:蝶澈雨轩 西湖,花店,与影儿相象的女子,淡淡的玫瑰香。这一切,常常令凌枫恍若 隔世。 那是一星期五的下午,凌枫该去复旦大学跑业务的。白跑了一趟,联系好的 业务主管临时去了别的地方。这样,凌枫就一个人在街上瞎转。选择了南京路, 又慕名逛了伊都锦店,在二楼接到一个电话,线路不清,凌枫飞快下了楼,在店 门前打手机。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这时,从店内出来一个女孩,穿着丹麦的棉布裙,提着一个很大的服装袋。 凌枫刚巧打完电话,看了女孩一眼,不是福州女孩的长相,很好的皮肤,沉 静的眼睛,脸上有淡淡的妆,唇上涂着深色的美宝莲。 女孩是那种一见难忘的美丽,凌风只是有些眼熟,仿佛前生见过似的。 女孩站在店门口,望了眼外面的大雨,有些忧郁。 凌枫笑了一下,走过去,将手中的伞撑开,对女孩说:或者,我可以送你到 车站? 女孩仰起脸,看了眼凌枫。他有25岁吧?穿着条纹布衬衣,很高的个子,整 个人看起来非常英俊。在嘈杂的人流中,他是那种让人的目光可以停留的男人, 不是因为英俊,而是,他有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气质。 那一瞬间,女孩感觉到心内一阵奇异的心跳,触电一般。 女孩以为凌枫是上海人,等他们坐到附近的麦当劳店内,要了两杯冰可乐聊 天时,才发现凌枫是福州人,他来上海出差,今天是第二天。 有时,缘分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 ——我叫凌枫,你呢? ——影儿。 ——工作了吧? ——报社记者。 凌枫笑了,怪不得,原来是记者,果然是记者,果然是有些品位。只是她的 长相,有点不像。毕竟才貌双全的女孩不太多。 那天,他们在麦当劳聊了很久,谈起对上海的感觉,凌枫说:似乎与张爱玲 的小说隔太久了,依然繁华,却少了黄包车,糖炒栗子,也有怀旧的酒吧,上海 原汽水,穿旗袍的单眼皮小姐,却处处充盈着一种刻意的怀旧。 影儿笑了。 ——觉得张爱玲哪部小说最好? ——《倾城之恋》。 影儿怔了一下,继而道:我以为除我而外,别人都只喜欢《金锁记》。 只是一本《倾城之恋》,两个人的心瞬间贴近了。 走出麦当劳时,外面的雨已小了。细细的雨,丝一样,抚过脸时,两个人都 有刹那间的恍惚,如同走入了张爱玲的小说,阴郁的世界,毛毛的粉扑子。 后来,影儿对她的好友媚蓝提起凌枫时,说道:第一眼看到他,就预感会发 生什么?有时,人的预感真是奇怪。 那天,影儿回去,一直心神不定。果然,第二天,影儿外出采访时,便收到 了凌枫的传呼。 BP上只打了几个字:可以共进晚餐吗? 影儿很快回了电话,告诉了凌枫自己所在的地方,并说采访可能要到6 点结 束。 凌枫说:没关系。 影儿采访一个画家,提前半个小时结束。等她走出画廊时,已见凌枫站在那 里等她了。 见到影儿,凌枫沉稳地微笑。 依然下雨。风雨中,凌枫对影儿喊道:过来吧,用包挡住头,别受凉了。 TAXI一直开到淮海路。一家新开的音乐酒城,放着悠扬的苏格兰音乐。 在酒店的门口,凌枫给影儿擦头发。影儿背对着凌枫,看着落地长窗前,两 个人的影子,眼睛不禁有些湿润。 凌枫一下一下将影儿长发上的雨水抹去,最后说,这个情节似乎梦中早就有 过。 凌枫的嗓音极富磁性,影儿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四目相视,周身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下雨的傍晚,上海,音乐酒城的店门外,凌枫将影儿拥在怀里,低头吻她, 他温暖的唇滑过她的长发,她的脸颊,她的鼻翼,最后停落在她柔软的唇上。 那晚,他们要了两份中餐,一直听苏格兰音乐到9 点。9 点过10分,进来一 个年轻的歌手。他头发散乱,唱着一首《死玫瑰》的情歌。 歌手的嗓音有点沙,很容易让人陷进他营造出的境界。 凌枫和影儿面前,摆着四只喝空的红葡萄酒,在这样的氛围中,人是应该醉 的。 后来,两个人又要了加了冰的懒虫酒。 水浮的烛光下,凌枫看着影儿。 三天后,我要回福州了。刚巧是周末,会送你一朵红玫瑰,可以开两天。 可以留下吗? 凌枫无语,只是取出一支笔,在吧台上的一张便签上写到:风里孤蓬不自由, 住应无益况难留。匆匆得晤先忧别,汲汲为欢转兼愁。雪被冰床仍永夜,云阶月 地忽新秋。此情徐甲凭传语,成骨成灰恐未休。 影儿看了眼凌枫,心想,这是怎样一个男人?那样年轻,却穿着棉布衬衣, 读古词。她看着他怀抱中钱钟书的《槐聚诗存》,想着三天之后,凌枫将去另一 个城市,忍了很久的泪终于掉了下来。 真挚的爱情在影儿毫无设防的时候到来了。有时,影儿会想,如果凌枫是上 海人,他们有着大把可以相见的机会,影儿也许不会如此投入吧? 以后的三天,影儿和凌枫每晚都在一起。总是不停地下雨,他们去新都影城 看电影,只有他们两个人,男女主角的对白空旷地回旋在四周,那时,凌枫总会 情不自禁地吻影儿。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影儿开始发现自己越陷越深。等他们第三天晚上在音乐酒城听苏格兰音乐, 喝懒虫酒时,影儿哭了。她无法想像,两天之后,凌枫离去之后,自己如何生活 下去。 ——我会再来找你的。 凌枫已不止一次地允诺。 ——影儿,今生都做我的保护神好吗? 于是,剩下的只有依依惜别了。 凌枫喜欢凝视影儿,看她那双沉静秀美的大眼睛,以及那深深的双眼皮。影 儿将颈上那个戴了许多年的玉牌摘下来,放在凌枫手中。玉牌带着影儿温润的体 温,上面的红丝线磨得很旧了。 影儿收到凌枫的玫瑰时,凌枫坐上了飞往福建的航班。 影儿没有去送行。凌枫对影儿说:不要送别,怕你流泪。 五天的朝朝暮暮,影儿已习惯了在繁华的上海街头,随时依附在凌枫的肩头。 凌枫离去那天,影儿出了办公大楼,依然习惯地四处寻找凌枫,似乎那个穿着条 纹衬衣、牛仔裤的男人就站在那棵巨大的木槿树下,等她。 影儿奔过去,木槿树下却分明空无一人。影儿失落地站在木槿树下,一朵艳 红的木槿花从树上直跌到她的肩上。 晚上,影儿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音乐酒城。 8 点,凌枫来了电话,他刚下飞机,已身在福州。凌枫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影儿,我想你。 影儿低低地说;我也想你。 凌枫说:每个周末,我都会送你玫瑰的。一朵红玫瑰,每个周末被一个小花 童送至宿舍。影儿的窗前玫瑰不断。 媚蓝一直不大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可是看到平日冷傲的影儿一副失魂落魄 的样子,也不由不信了。 媚蓝问影儿:你们准备怎么办? 影儿说:他来上海,或者我去福州。 一直在商量,希望有个好的解决办法。 那段日子,凌枫每晚都打电话来,有时是9 点,有时是凌晨。在半梦半醒中, 影儿接到凌枫的电话,常常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真的。话筒握出了汗,凌枫却在 那边问:你窗前的月亮是圆的吗? 影儿忍不住掉下泪来。 玫瑰花在长颈的水瓶内,红艳艳地开着。 枕边,有一封凌枫临行前,写给影儿的信,不知看了多少遍,都能背过了。 信上,有影儿流下的泪。 一个月后,凌枫和影儿开始谈婚论嫁。 玫瑰依然在周末准时送到。 上海的各大影城正在放《玻璃之城》。影儿也学会了给玫瑰花瓶内放阿斯匹 林,希望每朵玫瑰都能长开不败。 八月的夜晚,媚蓝一个开TAXI的朋友来玩,媚蓝怕影儿呆着孤独,于是打电 话把影儿叫来了。 一路上,三个女孩玩得非常开心。至徐家汇时,媚蓝已换了朋友的班,在公 路上飞驰。 影儿一直惦记着凌枫的电话。手机揣在丹麦棉布裙的口袋内,她心不在焉。 那晚,影儿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心情烦躁,也不知要发生什么。媚蓝开 车太快,有惊有险。坐媚蓝的车,总让人不放心。媚蓝又开了一会儿,问影儿要 不要试试? 影儿说,好。 公路上,车已不多。影儿驾着车,刚开没多远,手机就响了。影儿接听,正 是凌枫。 喂了一声,电话忽然绕了线。影儿拨号码时,一辆白色的宝马不知从哪儿蹿 了出来,慌乱中,影儿搞错了加油挡和刹车挡,不过转瞬之间,两辆车便撞在了 一起。 影儿直接撞出了车外,摔在了马路上。 白棉布裙瞬间成了一朵硕大无比的火鹤花。 手机还被影儿死死握在手里,凌枫的声音非常遥远:影儿,影儿。影儿那时, 只剩下一口依依的气,想对话筒说些什么,却最终未能如愿。 街道嘈杂一片,交通瞬间堵塞。TAXI冒着烟,媚蓝被人从车内拖了出来。 那副情景,使人想到了生命的无常。 凌枫再来上海,是参加影儿的葬礼。 影儿换了一件干净的裙子,依然是她最喜欢的牌子,丹麦的棉布裙子。 影儿轻轻阖着眼,脸色灰白,却依然有着一种静态的美。 凌枫不知自己如何参加了葬礼,如何回的福州。他带回的惟一遗物,是影儿 一大堆的照片。 凌枫情绪消沉,每个周末依旧会买一朵玫瑰,只开两天,玫瑰就败落了。 不久,台湾地震,波及福州。凌枫住在六楼,经常在睡梦中被摇醒,四周一 片慌乱,凌枫却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生活也混乱不堪。领导考虑到他的情绪问题,把他派到了杭州工作站。 杭州总是下雨,那种非常细碎的雨。这雨,让他想起白娘子和许仙,想起几 个月前,在上海,他借一把伞给一个穿着丹麦棉布裙的女孩。 想着想着,会流下泪来。 直到这时候,凌枫才清楚地意识到,影儿已离去,影儿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了。 很长一段日子,凌枫颓废消沉,曼哈顿酒吧,凌枫喝XO,有时会大醉不醒。 冰凝是西湖边一个开花店的女孩。非常纯美的一个女孩子,也许是玫瑰卖久 的缘故,她的身上常会散发出一阵似有若无的玫瑰香,这种香气,显得她与别的 女孩的不同。 花店名叫佛罗伦,只卖红玫瑰。 凌枫每个周末会来佛罗伦买一朵红玫瑰。 冰凝和影儿长得有些像,只是略微丰满些,单眼皮,却是很美的那种单眼皮。 有人建议冰凝去做一个双眼皮手术,说现在流行,冰凝却没有答应,她十分喜欢 自己的眼睛。 凌枫来这里,刚开始是买玫瑰,后来,是为了冰凝,和她在一起,多少能减 轻些相思的痛苦。 西湖,花店,与影儿相像的女子,淡淡的玫瑰香。这一切,常常令凌枫恍若 隔世。 后来,成了朋友。凌枫开始向冰凝讲述影儿,讲上海的雨,他们相约在音乐 酒城,懒虫酒,《槐聚诗存》,周末开两天的玫瑰。 每逢此时,冰凝便专注地聆听。在此之前,她一直难以至信浪漫唯美的爱情。 可是,她遇见了凌枫,这又让她不能不信了。 冰凝是凌枫在杭州惟一的朋友。凌枫寂寞时,会约冰凝在曼哈顿酒吧,喝酒。 凌枫喜欢在烛光下看冰凝,那时,冰凝的眼光朦胧,转侧间,凌枫根本看不 清她的眼皮是单的,只依稀仿佛影儿转世。 ——影儿不会希望见到现在的你,为什么如此颓废呢/ ——说这些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尝试一次新的感情/ 他们去曼哈顿一个月后,冰凝有一晚这样问凌枫。 凌枫抬起朦胧的双眼,看到了影儿眼内的坚定。 ——我可以爱你吗? 冰凝说这句话时,凌枫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外面,很圆的月亮。 曼哈顿内忽然浮起一阵恍若隔世的苏格兰音乐。 凌枫看着冰凝的单眼皮的眼睛,心内刺痛。他想,如果不是选择沉沦,就只 能结婚。 凌枫选择了后者,与冰凝很快结婚。 婚礼非常简单,几乎没有请什么朋友。 那晚,凌枫喝醉了,躺在床上就睡了。冰凝一直坐在床上,看着酒后的凌枫, 心是疼的。 窗外,暗蓝的天一点一点的亮了。 一直没有同房。凌枫努力尝试过,可每当看到冰凝单眼皮的眼睛,他就会一 阵不自在,刚刚产生的激情便瞬间消失无踪。 外人眼中,冰凝却是一个相当贤惠的妻子,她打理家务,出外赚钱,她对凌 枫从未要求过什么。 凌枫每天下班回来,冰凝会把拖鞋拿到他跟前,桌上是烧好的饭菜,家内十 分清洁。 凌枫看着冰凝,心内十分不安。 ——冰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我,一定会对我像影儿那样好。 凌枫看着冰凝纯善的目光,觉得自己实在太不知足了。 有一段日子,凌枫一直尝试着善待冰凝。每天,他走进玫瑰香的小家,总会 给冰凝带一两件衣服,最多的是那种丹麦的棉布裙。 冰凝在凌枫的面前,试穿那件棉布裙。 烛光中,凌枫的目光无限温柔。冰凝一直以为,她的痴情感动了凌枫,直到 凌枫开始彻夜不归。 早春的二月,凌枫在曼哈顿大醉,一夜未归。冰凝是开着广播等凌枫的,不 知什么时候睡去,清晨十分,忘关的广播突然有了台,一个男子的声音开始播早 间新闻。冰凝从昏睡中惊醒,伸手关掉了广播。 屋内一片死寂。 冰凝在床上坐了很长一会儿,才下了床。 她洗了凌枫的条纹衬衣,搭在阳台上架的竹竿上。二月的风吹在冰凝湿漉漉 的手指上,凉嗖嗖的。 春天了,荒芜的感情该发芽了吧? 冰凝回身进屋。她烧好饭,收衣柜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旧信封。打开来, 是几张照片,那是一个和自己有些像的女孩,不过她有很深的双眼皮,穿着丹麦 的棉布裙,唇边有静美的微笑。 包照片的信封上,留着凌枫英挺的钢笔字:不知该说什么,影儿。我不想睡, 希望待在上海的日子会长一些。再过十几个小时,就可以看到你了,不能揣测你 又会因为什么而烦恼,不敢希望得到你始终如一的喜欢,不愿意忽然离开你,不 知道如何克制对你的想念。 冰凝一张张地翻着照片,再看自己身上凌枫买的,与影儿一模一样的丹麦棉 布裙,眼泪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那天中午,凌枫回家。离老远的,他就看见了阳台上那件扬在清风中的条纹 布衬衣。凌枫看着衬衣,想着自己的彻夜未归,心内无限歉意。他想,他该如何 面对冰凝,请求她的原谅。 一路上,凌枫想的都是这个。及至推开屋门,才发现冰凝并不在。 桌上是烧好的饭,冰凝留了一张信纸,上言:凌枫,做了很大努力,却很失 败。我不能让你爱上我,既然如此,我们离婚吧。我会委托律师来办。 凌枫想挽留,又自知没有这个资格。冰凝和他在一起,有的只是失去,他从 来不能给她什么。 一周后,凌枫和冰凝离婚。冰凝去了别的城市,把佛罗伦花店留给了凌枫。 凌枫辞了工作,专职经营花店。卖花,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尤其是卖玫瑰。 玫瑰是灵动的,常让凌枫想起两个女人。他深爱的影儿,他亏欠的冰凝。 日子,灰仆仆的。一天天过去。 凌枫居住的小屋,自冰凝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那淡淡的玫瑰香。尽管,每 个周末,他会带支玫瑰回家,也许是不再有爱情的缘故,玫瑰很快就败落了。 花香难留。 阴郁的日子里,凌枫常常反省自己,想到的,都是往日冰凝对他的好。日子 久了,他开始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排斥冰凝。 那一天和以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凌枫开了花店,正埋头插花,一个女孩的 声音:请问有玫瑰吗? 凌枫抬头,面前的女孩穿着丹麦的长裙,很好的肤色,沉静的眼睛,脸上有 淡淡的妆,唇上涂着深色的美宝莲。 那一刻,凌枫有些恍惚,眼前站的女孩,与影儿分明一模一样。 离近,却闻她的身上弥漫出一阵淡淡的玫瑰香。 凌枫看着她深深的双眼皮,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