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 作者:端木 城市,令人向往的城市,连灯光都充满了诱惑。 城市,富者的花园,贫者的工常 城市,理想的最后寄生之地? ----题记 1 尹冬走进内科诊室,已经下午3点半,这时间不象忙碌的上午,病人不多,医 生们慢慢放松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他们往往不太反对一个陌生人陪着笑脸,加 入他们谈话的行列。 诊室有四张桌子,三个医生,排头的一位年纪较大,尹冬走过去,很程序化的 客套之后,在尽量不引起反感的情况下,尹冬把样品和说明书递过去,并分发给另 外的两个医生,其中一个医生很校可能是个实习生,另一个是个女的,她低着头看 一本书,没有烫过的头发很柔顺的在脑后挽了个髻,年龄看不太出来,也许快三十 了。 尹冬走过去,她看的很专心,没有抬头,尹冬有些尴尬。 你好,医生,这是我们的产品介绍。尹冬说。 她抬起头,他们相互看了一会儿,尹冬又说:这是我们的产品,新型降糖药, 哦,我的名片。她接过名片,又仔细地把尹冬打量一番,对着他笑笑:我知道了, 药房主任姓江,在办公楼后面小平房里。尹冬去找江主任,可主任有事外出,尹冬 并不在意。 他走出医院,在附近有公用电话的地方买了份晚报,靠在街边梧桐树上,从第 一版,第一条开始看起,直看到腿发酸,连分类广告都快看完的时候,他的拷机响 了,看着一行陌生的数字,他不能肯定是谁找自己。 尹冬拨了那个号码。 是尹冬吗?那边先说了话。 是我,艾老师。尹冬说。 2 七点整,尹冬推开他们约定的茶馆的玻璃门走进去,发现艾老师早早坐在角落 处的一张桌边。 你好,艾老师。尹冬走过去坐下。 本来想请你吃晚饭的,可是你看,我要接孩子。孩子?尹冬问。 都3岁了。 长得像谁? 像我多些。 孩子现在在哪儿? 在奶奶那里。 这样啊,你还好吗? 就那样了。艾老师笑笑。 你不当老师了? 我考了研究生,内部招的,自己学校出的题,没什么意思,上完后就不想留在 学校,很多原因。你很聪明,就算是用全国的统一卷子,你也没问题。当医药代表 会拍马屁了?艾老师。别艾老师艾老师的,你以前怎么喊我的?晓雯。艾哓雯心头 有些发酸。 这些年你呢?艾哓雯问。 没什么,在县医院干了几年,没有钱赚,干脆辞了职,还记得周枫吗?我在他 手下,他代理了好几家的药品。周枫?坐在最后一排的?个子很高?就是他。你住 哪里?朱小兵,还记得吗?没印象了。他上了研究生,宿舍里就他一个人,我暂时 和他住一起。很艰苦?比上学的时候好多了。待会儿到我家里坐坐?艾哓雯见尹冬 很吃惊地看着她,笑起来:他到日本去了。你还挺高兴?当然,又见到你了。你一 点没变。尹冬说,其实他看到了她眼角细微的皱纹。 艾哓雯敏感而紧张的用手摸了一下眼角,尹冬发觉自己对她的眼睛看得太久了。 你又骗我了。她说。 尹冬无话可说,开始喝茶,柠檬茶的味道酸而苦涩。 晚上到我家来好吗?艾哓雯又问。 尹冬只是喝茶,沉默了很长时间以后,他说:好的。3艾哓雯的家在医学院围 墙外的一座木结构的旧楼里,住得都是些才成家的年轻老师。尹冬是第一次到艾哓 雯的家,二楼的一间单室套,木质地板受到严重磨损,尹冬走在上面有些凸凹不平, 空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朽木气息,当艾哓雯打开电灯,在昏黄的白炽灯光的照射下, 看着那些拥挤在一起的半新不旧的家具,尹冬有种时光倒错的感觉,他不由想起大 学的时光,想起了宿舍里那些木质的高低床。 透过窗户可以越过围墙看到校园里的学生宿舍楼,第十九幢是女生楼,十六幢 被挡住了一半,也挡住了他曾住过的那个宿舍的窗口。 他的目光又回到十九幢,第三层从左向右数第十一个窗口,从右往左数也是第 十一个窗口,窗帘好像是蓝色的,也许是灰色的?在里面的荧光灯的照射下分不太 清楚。 窗帘换过好几回了。艾哓雯站在尹冬旁边说,你毕业后那块素色的有用了一年, 第二年是块浅褐色的,上面有些可爱的小狗图案,第三年是块灰色的,没有图案, 第四年是块橙色的,上面是些外文字母,SUNLAND什么的,现在这块是蓝色 的,白天在阳光下很鲜艳,是所有窗帘里最鲜艳的一块。你真有心。尹冬说。 只是随便看看就记住了。还记得那个女孩吗?淡了。你还记得我吗?尹冬没有 说话,转身把艾哓雯抱在怀中,艾哓雯有些慌乱,但很快就沉醉在他的抚慰之中, 融化在漫长等待后的幸福感觉里。 当尹冬的手触到了她小腹上狭长的疤痕,心中有说不出的痛楚,他知道那是剖 腹产留下的。 交合的过程是短促的,显然尹冬没有太多的心情进行,尽管他无数次幻想过这 个过程。 你不行了,有心事?艾哓雯半开玩笑。 不知道。 那是怎么回事? 你当年留校就是为了和那个家伙在这样一个破房间里上床?艾哓雯没说话。 我只是心情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干吗不找个强点的?至少能让你住的好些。 我就指望你了。 你不会看错的。 尹冬一直没睡,5 点钟他悄然起身,离开了艾哓雯的住所。在马路上溜达了一 阵,他觉得又冷又饿,已经是十月底了,他下意识的打开钱夹,发现原来的那些小 票子里面多了几张百元钞票,知道是艾哓雯乘自己没注意放进去的。6点钟他在街 边小摊上买了个蒸饭包油条,几口就吃完了。7点多的时候,他看见太阳在楼群的 缝隙里挣扎上升,城市污浊的空气使初生的太阳看上去是怪异的橙红色,他买了张 报纸,汇入上班的人潮之中。 3 9点钟,尹冬来到办事处,刘燕正在打扫办公室,两人打了个招呼,尹冬坐在 椅子上开始看报纸,过了一会儿,周枫也来了。 我又拿到种新药。周枫说。 是吗?尹冬放下了报纸。 抗生素,什么西林的,合资厂的产品,利润低一点,但是做上去量会很大。 口服药? 针剂,医生要是肯用,量会非常大。对了,你的业绩很不错埃 什么业绩不业 绩的,还行。我没看错人。开玩笑,还记得我们当年卖方便面吗?配合的多好! 是啊,院长他侄子开的小店硬是没卖出去几包。周枫笑起来。 要不是后来他们察觉了,我们还真能赚不少。哪有多少,一包连一毛钱都没有, 扛着箱子在宿舍楼里爬上爬下的。书记找我们谈话的时候我们怎么说的?响应学校 的号召勤工俭学。屁!可后来还是逼我们停下来。尹冬说。 我要开一家公司。 你以前对我说过。 现在是转行的时候了,医疗改革叫了很久,虽然没什么动静,但要早做准备, 不然将来就完了。等新公司运作起来,我就没那么多精力了,医药方面的业务全有 你来操作,你看好吗?我行吗?当然可以,晚上有个饭局是给你准备的,来的是几 家医院的药房主任,请得动他们不容易啊,都是财神,晚上就看你的了。我说,我 不会喝酒。 怕什么?练练就好了。等一下刘燕把上个月的工资开给你,下个月工资一千五, 提成老规矩,你看行吗?已经够高的。那就定下来,我这里也要搬搬,窝在这里四 年,平时连个汽车都开不就进来。 尹冬起身向周枫告别,周枫又说:晚上刘燕也去。是吗,刘燕?尹冬问。 是埃刘燕笑着对他说,尹冬回头看了一眼,似曾相识的笑容,他的精神恍惚了 一下。 晚上见。尹冬说。 尹冬离开了位于居民小区的公司,七拐八转,来到大街上,搭车回到医学院。 他毕业的时候曾发誓不回医学院,可是现在为了找个睡觉的地方,他又走在了 校园里。 教学楼西面的长青藤的枝蔓已经爬满了整个墙面,几个没课的学生在路上晃着。 有张告示说今天晚上的电影是《蝴蝶梦》,这么老的一部电影,他想。另一张告示 说食堂有舞会,他才发现今天是周末,路过十九栋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窗 口,窗帘拉开了一半,果然是鲜艳的蓝色。 朱小兵的宿舍朝北,很阴抑的房间。 朱小兵不在,尹冬躺倒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懒得脱,闷头就睡了。 下午3点的时候,拷机把尹冬吵醒了,他一看正是昨天的那个号码,走下研究 生楼,到小卖部去回电话。 是我。艾晓雯在电话那头说。 我知道。 只是想打电话给你。 我也是。 晚上又空吗? 今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吃饭,可能会很晚。完了给我打个电话?好的。尹冬说。 4 晚上的饭局摆在中山路上的一家很有名气的餐厅。 尹冬向来讨厌这种场面,特别是这种奢华的宴席,围了一桌子的人就像分散在 各处的野狗,嗅到了腐肉的气息,于是聚在一起。尹冬坐在他们中间说不出的拘束, 他看着周枫自如应酬着场面,觉得自己永远也变不成他那样的人。 看到尹冬沉默的坐在那里,周枫并不在意,自顾自把气氛营造起来,他知道尹 冬这种人第一次都这样,不把他逼到份儿上是不行的,现在周枫要挖掘出他的潜力。 酒精是种古怪的东西,能使原本陌生的人在瞬间变成昏沉沉的生死之交,在它 的作用下,人们得以卸下沉重的面具,或是戴上更重的面具?不合逻辑的事看上去 上那么合乎逻辑。不该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发生。 周枫看看时间差不多,把尹冬拉起来大声说:现在小尹敬各位,以后主要就是 小尹来跑业务,还望大家照顾。尹冬有些突然,莫名的紧张之下把杯中的酒一口喝 光了。 这是怎么回事?和谁喝的?一个秃顶的男人发话了。 是啊,小尹?陈主任问你呢。周枫也在一边问。 是……敬大家的。尹冬还在回味酒精入肚后胃里烧灼的感觉。 我们怎么不知道?不算数。陈主任说。 小尹,不如敬诸位每人一杯,打一圈,这样大家就没意见了吧。 没意见。众 人附和。 尹冬心中暗骂周枫,可又没有别的办法,望着面前重有斟满的酒杯,心底油然 升起一种悲壮的感觉。 在周枫介绍下,尹冬逐一和他们干杯,直到第六杯,他已经稳不住了,当他摇 晃的把杯子端起来开始敬陈主任时,刘燕把酒杯接了过去。 小尹平时不喝酒,今天已经超水平了,陈主任,这杯我替了好吗?刘燕说。 哦,可以,不过要两杯。 没问题。说着刘燕已干下一杯,顺手又将酒杯斟满。 好酒量。陈主任说,两个人碰过杯后一起喝下。 就这样尹冬也弄不清自己喝了多少,刘燕又帮他喝了多少,宴席9点才结束, 周枫他们起身送客,分手时陈主任拉着尹冬的手说:我喜欢能冲的人,年轻人要冲 吗,以后有事只管来找我。 谢谢陈主任。尹冬说。 将客人送走之后,尹冬再也支撑不住,周枫扶住他说:练几次就好,那些老家 伙的肝早硬化了,怎么和你拼?今天多亏刘燕帮你,不然你早歇了。 是吗?谢谢 你……尹冬的话已说不清楚。 第二天醒来,尹冬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有张美丽的脸 正看着自己,他想自己又做梦了。 嗨!周枫,他醒啦,没事了。女孩大声说。 我在哪里?尹冬问。 在我家。女孩笑着说。 周枫走过来,他把女孩拉到自己身边。 你还没来过我家呢,这是我女朋友小芸。周枫说。 知道昨天怎么到这儿的吗?小芸问。 真想不起来了。 知道你昨天晚上都说什么吗?小芸又问 别瞎扯了。周枫打断了小芸的话,起 来洗个澡,我们吃饭吧。尹冬在周枫住的地方吃过午饭,想起了什么,他下意识摸 了摸腰间的拷机。 告别了周枫,尹冬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路过延安电影院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发现他上大学时的那些电子游戏机还摆在门厅里,在角落里他看到当年常玩的游戏 三国志,想起那时拼命摇着手柄让赵云长血的场景,好像是昨天的事,不由感慨起 那些个日子。他买了几个筹码,很快找回当年的感觉,打了个通关,轻易就把这个 下午的时光打发了。 尹冬的拷机一直没响,快下班的时候,他来到艾晓雯医院门口对面的车站等她。 医生们陆续从门里走出来,最后他看见艾晓雯推着自行车。 我东西忘了,你们先走吧。艾晓雯对旁边的人说着,又回转身去,等她再出来 的时候没有推自行车。 艾晓雯来到车站,两人没有打招呼,尹冬跟着她上了13路车,又跟着她在美林 公园下了车。 昨天我喝多了。尹冬走向前对她说。 我等了一个晚上,你知道我想你? 我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回省城吗?艾晓雯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她在细细体味 这句话带给她的幸福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过的,对某些人来说,在漫 长的人生里,也许就那么一两次,而就是那么一两次,凭着这种感觉,幸福的感觉, 我们得以度过余生。在天色渐暗的街道上,梧桐树焦枯的叶子不时在身边飘落,他 们依偎在深秋的风中,只到路灯亮起。 不如我们到公园坐坐?艾晓雯说。 他们在公园的小餐厅吃过简单晚餐,坐在湖滨的长椅上,望着对岸城市斑斓的 灯光。 城市,令人向往的城市,连灯光都充满了诱惑。 就像这公园里所有的恋人,他们缠绵成夜晚美丽的花朵,点缀了城市的一个不 为人知的角落。 6 回到宿舍,里面烟气腾腾,朱小兵正叼着烟卷在看一部厚厚的医书,尹冬很羡 慕他的生活,尹冬认为生活在纯粹的知识中的人是快乐的,无论他多么贫穷而寂寞。 尹冬曾试图成为这样的人,他所在的医院规定五年内不许考研。到了第四年, 当他刻苦准备的时候,周枫的电话打来了。 你还在乡下?周枫在电话那头大声说。 尹冬放下电话想了很久,一周后他辞职到省城去找周枫,他知道自己的生活就 此完全改变,从此告别了那些厚重的书籍,前程茫茫一片,不知所终。 在周枫的电话打来之前,尹冬回省城的机会似乎只有考研,但是周枫的一个电 话使他突然发现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这些年他想的不就是回去吗?多么简单的 目标,而且现在就能实现,为什么还要再等一年去考那个研? 朱小兵看到尹冬过来,丢给他支烟,他接过点燃后对朱小兵说:过几天我就搬, 这些日子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吗?你只管多住些日子好了。朱小兵说。 我涨了工资,可以自己租间房子祝这样?也好,我这里条件就那么回事,找个 好地方住下来吧,你可是要待很长时间的。谁知道能待多长时间?对自己要有信心, 我知道你会发达的。但愿。你和艾晓雯怎么样了?朱小兵突然问。 ……尹冬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什么。 还记得她第一次给我们上课时的情景吗?尹冬当然记得,那是三年级的时候, 艾晓雯教《病理生理学》,当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被她的美丽所打动, 大家都奇怪怎么从来没见过她,后来得知她是早几届有名的校花,留校后外出培训 刚回来。 再后来知道她结过婚,而且是嫁给团支书,大家心里都很失望,倒不是因为她 结婚了,而是因为她嫁给了团支书,毫无疑问是书记把她留校了,而且留的很彻底, 留到了自己床上,于是大家对她很是同情,觉得童话中美丽的公主给真正的野兽糟 蹋了。 如果艾晓雯上课时带些倦意,后排的男生会传出昨晚书记又爽到了之类的话, 然后是恶意的哄笑,其实这恶意倒是更多惋惜的成分。艾晓雯听到笑声会向后排看 过去,于是后排的男生就瞪大眼睛回视,这时艾晓雯的脸竟会红起来,尹冬就坐在 那几排,和大家一样乐在其中。 好好干,其实我们最美好的时光都不存在了。朱小兵说。 我们有过最美好的时光吗? 有过,太短暂,我们都没有珍惜,甚至没有察觉。 你最美好的时光是什么? 有次跳舞,我认识了个外校的女孩,我们跳了一支又一支的曲子,后来我再也 没见过那个女孩,她真漂亮,说话的声音那么好听,她是个北方人,我一直后悔没 有留下她的地址,我觉得那个周末是我最美好的时光。有没有想过去找她?怎么找? 这么多年我也悟出来了,这就是命运吧,其实我连她的模样都忘了。 会有更好的。 那种感觉再也不会有了。朱小兵摇摇头。 当时就没有想过要留下她的地址吗? 想过,但我跳舞时穿得是别人的皮鞋, 约会时别人还会借给我吗?尹冬一阵辛酸,两人沉默中各自睡去。 7 尹冬在长江路找到处房子,价格还算公道,他又向周枫借支了些钱,就租了下 来,房子在十一层,内部做了些简单的装修,还有些家具,他对此已经很是满足。 艾晓雯一直没有打尹冬的拷机,而尹冬终日忙于应付各种关系,也没放在心上, 他开始在医药圈里小有名气,大家渐渐知道有个卖药的尹冬号称津巴布韦(斤把不 违),如此一个半月下来,他觉得自己快要成了泡在酒瓶里苍白的人参了。周枫开 始还过问些情况,后来干脆放了手,专心去筹办自己的公司。 尹冬的业务开展的如此顺利,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他的业务量已经大大超过 了周枫以前的记录。 很长时间没有艾晓雯的消息,尹冬却不感到离别的痛苦,虽然有时他会半夜醒 来,想起和她在一起极其短暂的时光,觉得自己该给她打个电话,可房间里没有电 话,想到要上下十一层楼,也就作罢。 可能是神经中枢始终受到酒精的作用,迟钝了自己的感觉,尹冬这样认为,可 是,艾晓雯为什么不给他打拷机呢? 圣诞节的来临有些突然。 尹冬路过中山路的外文书店,看到玻璃橱窗上被人用白漆喷出几个树的形状, 他走进书店,里面四处挂满了卡片,望着那些色彩缤纷、写满祝福话语的圣诞卡, 他才发觉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 尹冬想买几张,可是寄给谁呢?毕业后几年下来,人们似乎都看淡了,好像没 有谁还在乎一张纸片,接下来就是元旦,新的一年就要来了,想到这一点,他就心 里发慌,他问自己是否做好了准备,是否有能力在新的一年里继续在这座城市里生 存下去。 第二天,尹冬去新办公室,在天顺大厦门厅正面的墙上,尹冬从一堆铜标牌中 找到了周枫的新公司新大潮商贸有限公司。 办公室是个单间,面积虽然不大,可装修的很现代。 跟电影里一样。尹冬见到周枫就说。 凑合吧。周枫说。 喂,看看你的新办公桌,你就坐在我对面。刘燕说。 接着她说:圣诞快乐! 你也是。尹冬说。 怎么?你不太高兴?周枫问。 没有啊? 提起精神来,圣诞节知道吗?有礼物给你。说着,周枫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 纸盒。 什么东西?尹冬问。 猜猜。周枫说。 尹冬想表现的高兴些,至少不该让周枫他们失望,可是,他发现那是多么困难 的事。 他打开了盒子,发现了一只深蓝色的手机。 他知道自己让他们失望了,也许他们期待他的惊喜的表情很长时间了,这的确 是件好礼物,看着手中的可爱的小东西,他想到了艾晓雯。 随便打个电话,试试?刘燕问。 尹冬随手拨了个号码,刚接通,刘燕就抢了过来,她听了一会儿说:真没意思, 是117 ,我还以为是谁谁谁呢。喜欢吗?周枫问。 当然!尹冬说。 是刘燕帮你挑的。 看来我又要谢谢你啦。尹冬对刘燕说。 光嘴上说,晚上又有时间吗?刘燕说。 有事? 圣诞夜啊,你一个人过? 尹冬想起了艾晓雯。 想什么呢?晚上没事吧?刘燕又问。 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周枫说,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玩,别没精打采的,想喝酒?晚上陪 你。 于是大家说定了,晚上到金属森林俱乐部蹦迪。 尹冬来到俱乐部门口的时候,刘燕、周枫还有小芸已经等在那里。 我还以为你会再带一位。刘燕说。 一个就够累了。他说。 乐声震耳,灯光眩目,大厅里人潮涌动,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位子坐下。 我们要去跳舞了。小芸说着拉周枫走进舞池。 刘燕对尹冬说:我们也去? 好埃尹冬说着竟打了个呵欠。 你没休息好? 不是,我也不知怎么了,没精神。 你从来就是这样? 什么? 我说,你从来就是这样吗? 尹冬有些不明白。 你和女孩出来都是这样没精神?刘燕又问。 尹冬笑起来。 你好像特别的迟钝,特别是今天,老想着什么,对吧?没有。不如我们出去走 走?尹冬看着刘燕,好久他才说:好啊,这里也太吵了,说话真费劲。看到刘燕脸 上掩饰不住的快乐,尹冬莫名其妙地内疚起来。 我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然后我们到其它地方转转?尹冬说。 好。 尹冬走进舞池,来周枫和小芸那里。 我和刘燕先走了。尹冬说。 哦,这么快?哈哈。小芸笑个不停。 知道了,走你的吧。周枫推了他一把。 拥挤的人群中,尹冬有些踉跄地走回到刘燕身边。 我们走吧,到哪里呢?他对刘燕说。 随便! 出来俱乐部,两人顺着大街走了一会儿。 我们是上哪里啊?刘燕问。 随便,你说的呵,你总得说个目的地,比如看电影,吃点什么。看来你一点也 不随便。刘燕笑起来,尹冬看到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两粒可爱的小虎牙。 我们还是看场电影吧。尹冬说。 真没创意,不过也只好这样了。 尹冬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他自己也感到意外,他伸手拉住刘燕的手,她的手温 暖、纤巧。 哦,你的手好凉。刘燕叫起来,但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抬眼看尹冬,他的 脸竟然红了。 你笑什么?尹冬问。 没什么,我们去看电影吧! 电影院里冷冷清清,是部千篇一律的港片,当刘燕把头靠在尹冬肩上的时候, 发觉尹冬有些发抖。 这里有点冷。他说。 黑暗之中尹冬看不清刘燕的脸,但他知道她一定又在笑了。 看完电影尹冬看看时间不早,就叫了辆车把刘燕送回家。 你家住哪里?尹冬问。 河西,你呢? 我?在长江路。 不如先送你回去? 是我送你,还是你送我?尹冬笑了。 于是出租车向河西开去,尹冬感到有些倦意,在晃动、温暖的车厢里不知不觉 睡去,直到被人推醒。 喂,起来啦。刘燕拍着他的肩说。 你到了? 是你到了! 尹冬要付车费时,刘燕说她已经付过了。 两人一起下车,尹冬发现果然是自己住的长江路。 不是说好了,先送你吗?尹冬问。 你睡着了,我就没叫醒你,让车又开回来了。在这圣诞的前夜寒冷的空气,在 薄雾中渲染开的路灯的光晕,投射在人行道上变幻莫测的影子,偶尔一辆轿车幽灵 般从身边滑过,想象着圣诞卡上温暖的烛光,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只要一句普普通 通的话。 尹冬看了刘燕很长时间,如果一个人的脑子里盛满了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那 么眼前的其她女人都是模糊而不真实的,但是现在,尹冬看到刘燕背对着路灯站在 那里,她的身体即使在厚重的冬装的包裹下,也显得轻盈,她头发很长,面容,她 的面容在阴影里,以前,尹冬会在想象中给她安上自己心爱的女人的脸,但是现在, 那张脸在黑暗中,是一片空白。 谢谢。尹冬不知自己还能说出什么其它的字眼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你先回去睡吧,你太累了。说着刘燕开始在街边拦出租车。 要不我再送你回去? 算了吧,留着下次再送我?刘燕笑着说。 刘燕拦下一辆出租,独自上了车,他看到刘燕隔着车窗向自己招了招手,然后 消失在夜色之中。 尹冬站在电梯里,这个金属包围着的空间,正把他提升到自己居住的楼层,他 听着电梯滑动的机械噪声,在电梯间灰蓝色的灯光下,他还想着刘燕,这么多年来, 尹冬第一次这么长的时间想着除了艾晓雯以外的另一个女人。 尹冬回到房间,看着窗外在远处无精打采闪烁着的霓虹,他拨响手机,他好久 没有拨那个号码了。 那边有人接了电话。 喂?一个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是程力吗?尹冬问。 不是。 你是? 你打错了!那边挂断电话。 打开面前的窗户,一些细碎的、闪着亮光的晶体飘了进来,尹冬知道下雪了, 今年这个过于温暖的冬天的第一场雪。 8 尹冬醒来已是上午九点,雪早就停了,天空布满铅色的低云,建筑物的顶部薄 薄的一层白色,他向楼下看去,湿滑的马路上没有一点积雪,他想这年头的雪再也 积不到他记忆里的厚度了,这场雪仿佛是场仪式,提醒人们现在是冬天了,尽管天 气是温暖湿润的,可冬天就是冬天。 在艾晓雯那家医院的门口,尹冬看到枝桠上的积雪因为气温太高,一团团跌落 在路面上,并很快融化成污水,他站了一会,走进医院。 艾晓雯的科室里只有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医生在和病人穷聊,他显然还没忘记尹 冬。 好久不见了,当老板了?药都要手下来送,不过效果很好哦。尹冬想效果当然 不错,你拿了那么多回扣。 陈医生,尹冬想起他姓陈,艾医生呢?她说自己有个亲戚得了糖尿病,从我这 里买了些药,可她人呢? 她这几天休假,过了元旦才来,她丈夫从日本回来了。 这样啊,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能转交吗?叫她和我联系,也不知她什么时间有空。 呦,手机都配上了,没问题,我一定转告。离开医院,尹冬回到办公室,刘燕看他 进来,一脸开心的样子。 你昨天回家还顺利吗?尹冬问。 还好,我回家的路上下雪了,我还以为能下很大呢,可惜,不然能堆个雪人。 刘燕说。 这年头,连个雪团都攒不起来,尹冬笑笑,最近老是看不到周枫,他忙什么? 也不知他的公司到底怎么样了。还行,他们做化妆品,周枫天天在跑市场,新来了 个业务员,叫小郭,货是铺出去不少。这样啊,什么产品?减肥香皂。呵呵。你笑 什么?没什么,周枫也是的,我真希望他这次赌对了。我也这么想,对了,晚上你? 晚上?没时间,要和几个药房主任吃饭。刘燕很失望。 如果我有时间,就给你打电话好吗?尹冬说。 好吧。 元旦前的几天,尹冬一桌连着一桌的战斗,酒量又见长进,沉浸在酒精里的日 子是快乐的,混沌而舒适,那是子宫里的胎儿才有的快乐。 9 新年里第一天的中午,尹冬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那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尹冬已猜出是谁打的电话了。 晓雯吗?他问。 是我。 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你呢? 就那样,药品推销员,你又不是不知道。酒别喝太多。这我知道。…… 我丈夫回来了。我知道,我搬地方了。是吗?我过去看看?你?方便吗?我值 早班,下午就没事了。尹冬把具体地址告诉艾晓雯后,到街边温州发廊理了个发。 当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发廊里出来的时候,太阳正从厚厚的云层的间隙投射下一 束金色的光芒。 他的心情好极了。 下午两点,有人按响了尹冬的门铃。 尹冬打开门,看到艾晓雯穿着黑色的呢绒大衣站在门外,他把艾晓雯让了进来。 艾晓雯看了下房间,客厅里只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狭小的卧室里有张很旧的 席梦思,估计是先前房主留下来的。 这里真冷。艾晓雯把刚脱下来的大衣又穿了上去。 是吗?我没觉得。尹冬发现艾晓雯的大衣剪裁的非常合身,这衣服不错。 哦,他从日本带来的。 尹冬没说话。 你看,窗帘也要换换,多旧了,再买套沙发,你没有电视?每次回来就睡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哪有时间看电视。你现在也没有力气吗?还好。那我们做点什 么?两个人笑起来,尹冬把艾晓雯抱进卧室,在尹冬有些塌陷的床上,在厚重的棉 被下面,在肉体接触的就短暂愉悦中,分离了很久的两个人暂时忘了世间的烦恼……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点钱了,慢慢可以自己买房子,晓雯,到时候我们住一起?尹 冬躺在床上说。 躺在尹冬身边,艾晓雯只是笑。 你笑什么?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担心等你有了钱,就不会想到我了。不会很长时间的。 我年纪大了。谁说的?我说过了,不会很长时间的。你能有多少钱?我现在每 个月能赚五千块,不够吗?是够多的,但是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你有一 百万,我就和你住一起。尹冬没说话。 这样很好埃说着她开始穿衣服,你这里可真冷。尹冬看着那些衣服重又套在了 尹冬的身上,当她穿上大衣的时候,尹冬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衣服下面的那个白皙、 温暖的身体,自己抚摸亲热过的身体今晚将展示在另一个人的面前?那家伙会怎样 把他肮脏的器官插入她的体内? 艾晓雯发现尹冬很沮丧,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你知道吗?只有和你一起,我 才有高潮。你刚才的话当真吗?什么?高潮?艾晓雯笑了。 不是,一百万。 当然,差点忘了,圣诞快乐! 艾晓雯独自离去,尹冬侧身看见窗外漫天的红霞,太阳已经隐没在灰色的楼群 之中,他知道明天晴空万里。 10 元旦到春节这段时间对很多人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空白,他们只是在无奈地等 待春节的到来。 尹冬不打算回家,主要是不想见往日的同窗,他们从各个大城市回来过年,自 己虽然算是个有些钱的人,但不够挽回前几年的面子。 其实也就是短短几个月,尹冬就变成了个有点钱的人,这种变化很奇妙,一粒 丑陋的种子,在钱的灌溉下,转眼就成了一株嫩绿的,茁壮成长的小苗。但尹冬知 道自己就像艾晓雯说的:他现在的财富不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他觉得自己是搁 浅的船,只能等待涨潮的时刻。 大年初二这天,艾晓雯再次叩响尹冬的门,她走进房间发现里面很温暖,客厅 里多了套布面的沙发,坐在舒适的沙发上面,看着面前那台大屏幕电视里吵吵闹闹 的节日联欢节目,艾晓雯突然有了种回家的感觉。 你连窗帘也换过了,空调什么时候装的?艾晓雯说。 前几天没什么事,就买了,还有样东西你会喜欢的。尹冬说着把艾晓雯拉进卧 室。 艾晓雯看到一张宽大奢华的双人床,几乎占满了狭小的卧室。 天啊,你是怎么放进去的??艾晓雯吃惊的问。 反正是放进来了。尹冬笑笑。 艾晓雯摸着铜制的床架,我很喜欢,真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落下泪水。 这天下午的交欢,两个人都体验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尹冬终于发现,物质上的 小小改善,不仅仅是提高了生活的质量,也加倍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他以前对物质 的要求很低,如果有张床而不必睡在地上就心满意足了,物质给人带来的快乐是那 么的立竿见影!当他和艾晓雯做爱的时候,再也用不着去担心他松陷的床会否倒塌 了。 两人尽兴时窗外已灯火阑珊,映进房间的灯光在墙壁上、天花板上变幻出梦境 般的光影。 如果我们这样一直到死去,会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艾晓雯在尹冬怀中说。 为什么要死呢?快乐从来只属于活着的人,活着才有机会得到幸福!尹冬说。 分手永远是哀伤的时刻,尹冬无能为力地看着艾晓雯离开自己。他知道艾晓雯 会再来的,但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 初三这天的天气很好,当尹冬接听电话的时候,他看到了窗外蔚蓝蔚蓝的天空。 喂!尹冬吗?什么,没起来?都几点了?是刘燕的声音。 正睡着。尹冬还带着昨日纵欲的倦意。 你真的没回家?周枫说的时候我还不信呢!这几天我想一个人静静,酒喝太多 了,反正回去还是喝。是这样子的埃是啊,你,有事吗?尹冬问。 我吗,也没什么,给你拜年啊,新年好!新年好!我说你有空吗?今天? 刘燕问。 没什么事的。 太好了,下午我们到乡下去放鞭炮吧。尹冬想起这城市已经禁放鞭炮好几年了, 好埃他说。 下午2 点,两人在约好的人民商场前面的广场相见,尹冬看着刘燕从广场另一 头跑过来,手里是一大团棉花糖。 你也来一口?刘燕把棉花糖举到他的面前。 尹冬张嘴咬了一口,那团柔软的东西在他的嘴里迅速融化,然后口中不剩一物, 只有一丝甜蜜留在舌尖。 尹冬曾经这辈子以为他只会喜欢一个人,后来艾晓雯出现了,于是他觉得可能 会再次喜欢上一个人,但是无法同时喜欢两个人,可现在刘燕站在面前,这个女孩 的欢快笑语仿佛昨日欢爱的延续。 两人随人流挤上了一辆郊区车。 我们到哪里下?尹冬问刘燕。 烦不了,反正出城就能放鞭炮! 汽车开出城,来到了一个小镇上,车窗外的爆竹声不绝于耳,车上很多人兴奋 地叫喊起来,他们这才发现车上一大半的人是下乡放鞭炮的。 小镇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卖爆竹的摊点,整个镇子仿佛处于战争状态,阳光下纸 屑四处飞散,硝烟弥漫在空气之中,有人故意把蹿天炮对着才下车的人,大家低头 拼命奔跑,尹冬和刘燕跑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口才停下来。 吓死我了,他们打仗啊!刘燕喘着气说。 你自己要来的,来了又害怕。 谁说我害怕了? 没说你害怕好吧,我们买鞭炮去。 他们买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鞭炮,找了块安全的地方开始放鞭炮。 尹冬点着香烟,先放了几个小鞭,感觉回到了童年,然后刘燕点了挂一千响, 跑到一边捂着耳朵拼命地叫,当鞭炮声止住时,地上铺满了红红黑黑的纸屑,刘燕 发现尹冬在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了下来。 呵,其实我不怕鞭炮。刘燕红着脸说。 尹冬没说什么,夹了捆二踢脚走到场地中间,刘燕看到他很轻松自如地点燃手 中的鞭炮,然后伸直手臂,嘭!!一声,那支暗红色的二踢脚从他手中消失,只有 青烟在他手中飘动,二踢脚在他头顶爆炸,还没等纸屑落到地上,第二支已经腾空 而起,接下来是第三支,第四支……尹冬拿着最后一支二踢脚走到刘燕面前。 你来放?他问。 像你那样? 最好是那样。 我…… 那你来点吧。尹冬说着把嘴里叼的香烟递给她。 刘燕紧张用烟燃尹冬手中二踢脚的引信,刚像转身跑开,发现自己被尹冬紧紧 搂住,她惊慌中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捂住耳朵,她听到一声爆炸声在身边响起, 声音并不比她预料的要响,相反,显得沉闷而轻柔,仿佛过了好长的时间,她听到 了第二声爆炸,声音从正头顶传来,清脆、刺耳,刺鼻的火药味,然后有些东西落 在她的头上,肩上。 她睁开眼,发现尹冬正注视着自己。 我的烟呢?尹冬问。 对不起,掉地上了。 刘燕。 什么? 晚上我请你吃饭? ……好埃刘燕小声说。 两个人走向车站的时候天色已晚,尹冬又买了几根烟花棒,刘燕点着了拿在手 中,淡淡的夜色里,喷散的烟花仿佛跌落的星辰,闪烁的光芒照亮了刘燕的脸,看 着她甜美的就笑容,尹冬的心好像也被烟花照亮了。 回到城中,街道出奇的寂静,红色的灯笼把一条街照得通红,两人顺着街走了 半天,竟然没找到一家营业的餐馆。 还不如到你住的地方去吃。刘燕说。 哈,我什么也没有的吃。 自己做。 那还得有东西做,我的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平时从来都不自己做?是的,有 时候也煮包方便面。太可惜了,你今天晚上没机会尝我的手艺了。尹冬突然发现了 厨房的重要性,以后吧,有机会的。他说。 还好有家快餐店尚在营业,咀嚼着乏味的鸡块,两人都觉得这种东西太不合时 宜,然后又去看电影,依然是部港片,关于孙悟空的,很有意思,他们都没想到《 西游记》还能这样拍。 除了晚餐,今天过得还不错。刘燕说。 是吗? 我很开心。 我也是。 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哦,我得买点什么,我想买个冰箱,然后是抽油烟机、案板什么的。 我知道了。 为你买的。 ……刘燕只是看看尹冬。 怎么啦? 你当真? 真的。尹冬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他想起了卧室里的那张床,还有那个和他 躺在那张床上的女人。 分手的时候,刘燕没有让尹冬送她。 天太晚了,你跑来跑去的好玩啊?她说。 尹冬把刘燕送上了出租,自己又在大街上走了了一会儿,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未 来:他现在月收入是五千元,好点的时候到一万,省一点,一年能赚五万元,一百 万,他笑起来,一百万除以五万等于二十,那个时候艾晓雯的孙子都该有了。 如果青春不在,那爱情是干枯的爱情,爱情醉人的芬芳早已在尘世散荆他能在 青春一息尚存的时候,得到自己的爱情吗?刘燕?他发觉已经有一份爱情摆在自己 面前。他摇摇头,毕竟两个女人的形象同时出现在脑海中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11 春节余下的几天假期,尹冬没有接到刘燕或是艾晓雯的电话,他每天睡到中午, 下午上街吃点东西,四处逛逛,晚上在床上看看从外文书店买的世图版英文小说, 日子轻松而惬意。不过他倒是真的抽了一天买了个冰箱,也把厨房给配置齐全了, 并试着用新买的煎锅煎了个焦糊的鸡蛋,于是他想,厨房还是留给别人来用吧。 初八这天早晨,尹冬早早起床,隔着窗,他看到街道上布满了赶路的人和车辆, 巨大的城市正慢慢苏醒过来,兴奋起来,城市的每个人都心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尹冬便是他们中的一员,一想到这点,尹冬就有些莫名的激动。 尹冬九点准时来到办公室,周枫已经到了,相互问候之后,他们开始讨论起这 个春节。 说真的,回家过年真没意思。周枫说。 不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是吗?你以为我会相信? 正说着刘燕进来了,后面跟进来个一脸疲态,小个子的男人,大家闹腾了一会, 尹冬知道小个子就是先前刘燕提起过的业务员小郭。 周枫开始谈起新大潮公司的情况,尹冬没什么事,就在一边听着,听了些时候, 他弄清楚了,由于人们丧失了对减肥香皂的兴趣,他们代理的产品销量大减,商场 的让他们退出柜台,可手上还有三十万的货,再加上铺再商场里的一共是45万,批 发业务也很差,幸亏他们坚持现款现货,否则还要亏大了。 小郭的意思是再看看,因为现在是冬天,销售上不去也是有原因的,而且厂家 也说开春就哄广告,只要坚持到夏季就能有起色。 你知道他们主要在那家电视台做广告吗?尹冬问。 市一台。 尹冬拿起电话拨到114 查出电视台的号码,又拨通电视台问到了广告部的号码。 请问清香减肥香皂今年的广告什么时候播出?尹冬问。 过了一会,尹冬放下电话对大家说:厂家欠人家五十万的广告费还没有还,估 计今年没什么广告可以谈的。周枫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尽快把手上的货抛掉,否则会烂在手上。别对减肥香皂抱希望了,这东西牌子 太多,关键是已推出来两三年了,多数的保健品市场寿命只有两三年,知道为什么 吗?因为多数都是无效的,也不知怎么搞到的批号,食品不是食品,药品不是药品 的,因为无效,所以两年后就没有了市场,你接的可是夕阳产品,今年就第三个年 头了。尹冬接着说。 怎么抛?周枫问。 你还问我?你应该最清楚,我们是本地代理?周枫点点头。 冲到其它地区,要快,价格要压低,让下家觉得有利可图,总有人比我们蠢。 可这违反合同。周枫问。 你太老实了吧?自己都要死了,管得了吗?货不能烂在自己手中,再说,货都 是你买下来的,怕什么?我同意。小郭终于插话。 尹冬,我发现你知道的还很多。周枫说。 酒不能白喝,酒桌上什么人都有,我只是留了点心。告诉你,花桥化妆品批发 市场里肯定有你的牌子的东西在卖,你地区代理有什么用。是的,我知道,去年就 发现了,已经报告给厂家了。周枫说。 根本没有用,市场如此混乱,初级阶段,你别指望大家按规则玩。就依你的意 思,可一下子抛这么多的货也很困难。好不容易才和商场建立起关系。周枫叹道。 没什么,我和那些化妆部的人都很熟,周总就不用操心了,其实抛货比你想得 要容易,浙江义乌小商品市场什么都有人卖,什么都有人买,我就去义乌看看,你 在这里看看其它地区的人有没有来要货的,别指望价格会多高。小郭说。 我早就不指望了。周枫终于有些释然。 如尹冬建议,周枫开始抛货,擦去包装箱上的编码之后,一部分被小郭卖到了 义乌,剩下来的,冲向安徽、山东市场,周枫发现还是有人对减肥香皂抱有幻想, 在夏天来临之前,他们顺利的把货清干净了,最后盘帐,居然还赚,大家都松了一 口气,新大潮的第一笔生意算是侥幸过关了。 城市的春季烦躁而短暂,周枫开始谈他的下一笔生意,尹冬又招了两个业务员, 并把业务扩展到江北的几个周遍城市。现在尹冬已经是五家药厂在华东地区的业务 代表。 有次周枫提出来让尹冬帮他做化妆品生意,但是尹冬说药品市场利润也很大, 而且自己做顺了手,对公司的资金来源也是个补充,暂时还是这样吧,等到真缺人 手的时候再说。 在春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周枫接到了新的业务,这完全是个偶然,周枫在《参 考消息》上看到了一则新闻,很明显那是有预谋的炒作新闻,介绍南方某家公司的 新型号洗头水,据说能防止脱发,周枫把文章给尹冬看,尹冬笑得差点背过气,里 面提到了个日本专家叫稗满田。 这日本人叫满田的稗子,哈哈,记者拿了人家的钱也不好好起个名字,比如松 下裤带子什么的也好埃尹冬说。 别顾着笑,你看行不行?尹冬问。 你说行就行。 少跟我废话。周枫说。 我看可以,这种概念还没有人提出过,从来没有,就凭这,我看能做。 真能 防止脱发吗? 管它的,我们只要卖出去就好。尹冬说。 尹冬,我发现你最近变了。 变了? 我是说,你脑子越来越活了,简直是惟利是图埃 喂,是你自己问我的,好了, 以后不说还不行? 我开玩笑呢,你真以为我们能做?尹冬又仔细把报纸看了一遍, 最后他说:你可以做!周枫决策时对尹冬的依赖并不是尹冬愿意看到的,虽然尹冬 确实认为防脱发的洗发水能狠赚一下,可这是周枫的公司,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 而使周枫蒙受损失,毕竟,自己只是在他手下打工而已。 经过艰苦的谈判,周枫最终从南方带回了一纸合同,按照合同的要求,首批定 货是70万,现款现货,同时,周枫获得了在本省的独家代理权。尹冬知道周枫赌大 了,70万几乎是周枫的全部家当了,周枫在犹豫了几天之后,终于将款子打了过去。 这是真正的赌博,尹冬想。 货在一周后陆续到达,并且多付了10万的铺底货。 立夏刚过,尹冬接到了周枫的电话。 喂!明天没事吧?我们明天举行记者招待会。什么?关于我们的新产品,你一 定要来埃新闻发布会在中山北路上的物流商厦举行,尹冬还没走近就看到悬挂在外 面的巨大的条幅- 花逸止脱洗发水南京新闻发布会。上到三楼的多功能厅,已经来 了不少的人,有电台、报社的记者,一些商场的化妆部经理,听说还有些是政府部 门大大小小的官员。 会议结束后是酒宴,这一切对尹冬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他和周枫配合默契,放 到了数人,包括花逸公司的销售部经理,当晚宴结束的时候,周枫已经签了好几份 定货协议。 周枫过于兴奋,结果喝多了,尹冬只得先把他送回家,留下小郭和刘燕在最后 打圆常按响门铃,是小芸开的门,两人把迷迷糊糊的周枫弄到床上。 谢谢你。小芸说。 哪里的话,上次喝醉了还是你们救我呢。是啊,不过角色改变了。你们什么时 候结婚的?尹冬问。 没呢。 这样……也挺好。其实他想说同居毕竟不是回事,特别是对一个女孩子。 喝了杯水,尹冬起身告别。 在门口,小芸突然问尹冬:你怎么搞的?什么怎么搞的?你和刘燕啊?我没怎 么她啊?你们最近没有在一起?没有,她好久没找我了。你老想叫人家找你,那人 家也太没面子了吧,你到底对刘燕是什么态度?其实真没什么。我没别的意思,我 是说刘燕人挺好。我知道。你别辜负了人家。我和她真没什么。我知道你还有人。 尹冬半天没有说话。 刘燕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说:我瞎讲,算我什么也没说好了。没什么,我知道 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们关心我,谢谢,真的,再见。再见。尹冬离开了刘燕的家, 想着艾晓雯正等在自己住的地方,她丈夫又出差了,这次是到海南岛开什么学术报 告会,尹冬给了她一把钥匙,这样她可以随时到他住的地方来。 当尹冬在路上幻想着艾晓雯温润身体的时候,老是抹不去刘燕的影子。 她的笑容,她笑时微微露出的两粒虎牙轻轻咬着下唇……12在各种艳丽的花开 过一阵之后,炎热的夏天仿佛在突然间就来到了,尹冬现在的工资加提成已经有一 万多了,除了必须的花销,他把钱小心的存起来,在研读了几本小册子之后,他也 入了股市。 周枫的生意就像气温一样,一天天升上去,花逸公司下了血本炒自己的产品, 连央视黄金段的广告都打了出来,这使得低一级的批发商和商场信心百倍,周枫发 现人们比他想的还要关心自己的头发。 每天研究股市行情变成了尹冬的必修课,这个夏天的股市也像发疯了一样,人 人都以为自己发了财。 当燥热的夏天就要结束的时候,周枫发财了,真正意义上的发了财,而原来那 家生产减肥香皂的公司也如大家预料的那样倒闭了。尹冬投在股市的钱奇迹般的翻 了一番,他甚至后悔没有拿全部的资金来炒股。 13 秋天转瞬即逝,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枯萎、凋零,难得的几天晴好天气过后,灰 闷闷的冬季来临了。 尹冬这天早上站在窗前,外面是厚厚的雾气,他只能看见街道上汽车防雾灯的 亮光,听到低沉的喇叭声,他来到这城市已经一年了,已经积攒了7 万元,加上股 票,他现在有12万,也就是一年的光景。 艾晓雯经常来找他,但似乎都不过是为了床第之乐,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出什 么话题。 艾晓雯知道这是为什么,她知道尹冬总是想着怎么才能赚到100 万,她甚至觉 得那快成了他全部的生活目的,为此她感到幸福,可是也感到难以名状的忧虑。有 时她觉得自己的到来好像是问他:喂,小子,你有100 万了吗?女儿三岁了,话越 来越多,这天早上她对艾晓雯说:妈妈,晚上早点回来,爸爸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下午躺在尹冬的床上,艾晓雯老是想着女儿的话。 尹冬,以后我还是不来了。艾晓雯说。 也好,我换了地方再说。 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了,老是这样不好。你突然关心起我来了?……你走吧, 我没事,你不会等很久。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我有点信心。女儿大了,每次看到她 我有点怪怪的,她是我女儿,我要对她负责。是啊,反正你也用不着对我负责。叫 我怎么说呢?就不说了。我不来了。你说过。那就说再见吧。 再见,生日快乐!说着尹冬递给她一只首饰盒。 艾晓雯打开,里面是支非常漂亮的钻石胸花,钻石闪着迷人光泽。 下次就是栋别墅。尹冬说。 是吗?你还是多想想自己的事好吗?第一次,尹冬把艾晓雯送到楼下,在下降 的电梯里,艾晓雯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但她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在电 梯打开前的一刻,她扑到尹冬的身上,吻了他一下,然后匆匆离去,尹冬站在电梯 里,没有跟出来,只是看着她快速穿过门厅,消失在外面的雾霭之中,这时面前电 梯的金属门悄然关闭。 14 当一个人投在他情人的怀抱里尽享快乐时光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比他想象的要 快得多,所以当尹冬接到刘燕的电话的时候,他觉得震耳的鞭炮声仿佛就来自昨天 的记忆。 尹冬觉得愧疚,他对刘燕有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也许艾晓雯是对的,他该 想想自己的事了,可是想到这一年来对刘燕的冷落,愧疚的感觉就越发的沉重。 你最近还好吗?刘燕只是淡淡地问他。 还好。尹冬说。 你说过你有个厨房? 是埃你还欠我顿饭呢,别以为' 肯德鸡' 就能把我打发了。那你说怎么办?我 到你那里吃饭好吗?你住的地方。……好埃尹冬说。 通完电话,尹冬开始在厨房里洗刷,炊具都积满了尘垢,直到刘燕按响了门铃 他还在厨房里折腾。 刘燕拎着一大堆菜,来到厨房。 你的厨房也太那个了吧。刘燕说。 好久没用了,就煎过个鸡蛋。 刘燕很快就把厨房理出了样子,然后开始做菜,当刘燕开始操作的时候,尹冬 根本就帮不上忙,他想帮她拣菜,可是只拣了几根,刘燕就全部搞定。 最后一个汤煮上后,两个人坐在桌前。 味道很好,真的。尹冬边吃边说,你知道吗?面对丰盛的菜肴而不用喝酒,是 多么幸福的一件事。真的很好吃?真的!就像家里人做的。你快有两年没回家了吧? 尹冬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不过经常打电话回去。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好的。最 近老看不到你。没什么,只是一个人想静静。花逸公司因为今年销量很好,他们提 高了明年代理的价码。是吗?他们提出月销量要达到200 万。周枫答应了?是的。 他疯了?尹冬大吃一惊。 首批150 万,他们发300 万的货,他们给退货的。我很担心,市场说变就变了, 就是一千万的货在手上也没用,就算退货他们也得有钱退给我们,见好就该收了。 也许你该劝劝他。也许他就对了?吃完饭我们?我是说干什么?我想还是看场电影 吧。尹冬大笑起来,刘燕也笑起来,他好久没这么笑过了,然后他和着刘燕异口同 声的说:真没创意!这次的电影是关于吸血鬼的。 老外的那点恐怖还比不上乡下的一个老太太的鬼故事。看完电影,两人走在大 街上,尹冬对刘燕说。 是吗? 是的,我小时侯在乡下长大。 你讲个鬼故事好啦。 我怕你晚上睡不着觉。 有你在,我就能睡着。刘燕小声说。 哦,你看天不晚了,你也该回去了。我想,我不想回去。尹冬有些吃惊,他说: 你父母回担心的。我一个人住,那套房子是爷爷的拆迁后退换的,爷爷和父母在一 起住着。你不回去住哪里?……你那里。尹冬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这样对你不好, 知道吗?我也想,你晓得我也不是什么君子,这样对你真不好。你刚才说你也想。 你不了解我。怎样才算了解你?像我这种人,你会后悔的。你不喜欢我?…… 你不明白。我知道了,你有人是吗?我喜欢你,真的,我只是不想你像小芸那 样,我想,我的意思是,我想在赚点钱,然后……你明白吗?我想,那样就能过我 想的生活了。 我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尹冬突然大声说。 刘燕意外的看到了尹冬眼中的泪光。 两人默默走了很长时间尹冬。 什么。 你送我回家好吗? 打了个出租车,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尹冬把刘燕送到她住的那栋楼下。 再见。刘燕说。 刘燕…… 什么? 别这样,我这种人,你犯不上。 我很好,你别委屈了自己。 我能有什么委屈?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管是什么,那会毁了你的。说完,刘燕转身上了楼。 尹冬站在楼下,直到四楼的某个窗户亮起,他看到窗帘被拉上,赶忙离开了他 站的地方向大街走去。 刘燕在窗帘后面看到尹冬走向街边,站在路口等出租。 很长时间没有一辆车驶过,气温开始骤降,隔着玻璃,刘燕能感到凉气只逼进 来,呼出的气息很快就在窗户上结成一片模糊的雾水,她不停用手擦拭着玻璃。 尹冬有些站不住了,开始在原地兜起圈子,不停地搓着手……这时他的手机响 了,他接通电话。 是我,你冷吗?刘燕问。 还好,附近有公交车吗? 现在没有了。 也许过一会就有车过来了,你睡吧,我还好。 你先上来好吗?喝杯热茶?尹 冬又向大街的两头望了望,大街空空荡荡。 谁能在寒冷的夜晚,在彻骨的冷风中拒绝一杯热茶的诱惑? 谁能在孤独寂寞的时分,拒绝一个温暖的声音? ……好吧。他说。 他敲开了刘燕的房门,走进精心装修过的温暖的房间,刘燕发现他头上有些闪 光。 下雪了? 没在意。 刘燕打开一扇窗,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花扑在了她的脸上,接着她觉得脸上有 些热热的东西,赶忙用手擦干。 你哭了。尹冬说。 才没有。 我想这场雪会下得很大。 上次也下了,可最后什么也没有。 这次不一样,会很大的。尹冬上前关了窗户。 如果那样,我想堆个雪人。说着刘燕从尹冬身后轻轻将他搂住,那今晚你别走 了? 她问。 ……我不走了。尹冬说。 15 刘燕早晨醒来,尹冬已经离开了,但她仍能感觉到他留在被窝里的余温,起身 来到窗前,擦干净玻璃上的雾气,窗外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她向远处望去,连马路 上也积了厚厚的雪,汽车艰难的行进着,压出深深的车辙,近处是块空地,厚厚的 积雪上有些散乱的脚印,风雪之中正变得越来越浅,那些脚印最后汇集到某个地方, 她看到了……雪人幸福而孤独的伫立在空地的中央。 16 一天之后,雪停了。 上午的阳光分外明媚,尹冬来到公司,他做了个决定,他要把这个决定告诉刘 燕。 刘燕呢?他问周枫。 她?不来了。周枫说。 你说什么? 她不干了,说南方有个亲戚生意忙不过来,叫她过去帮忙,你不知道?尹冬转 身就要出门,却意外地被小芸叫住:你别指望能找到她,她今天就走了,早班的飞 机,走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我想她的意思是不想让你找她。我没想到你会在这儿。 尹冬有些奇怪。 还不都是你,刘燕走了,害得要我来顶她的位置。小芸说。 你怎么搞的?这下你高兴了?周枫气呼呼地说。 哪有年底出去的?她没留地址吗?尹冬问。 什么也没有,就走了,我问她也不说。小芸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难过。 尹冬没有说话,独自离开了办公室,街道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去,露处了灰色、 肮脏的路面。他奇怪刘燕为什么突然离开,他知道刘燕一定能看见那个雪人,他只 想让她高兴一下,这样她也许会给自己打个电话,如果那样,他就会对她说:你要 是愿意,我们就结婚吧!可现在刘燕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积雪在中午过后开始融化,路面变得潮湿起来,路过老街道时,尹冬看到水珠 顺着挂在屋檐上的冰溜子滴淌,回到住处,他躺在床上突然又想到那个雪人,他知 道现在雪人也在融化。 他想起了去年春节时她手中的棉花糖,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舌尖有些甜甜的。 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开始哭泣,这时他意外地嗅到了艾晓雯的气息,他哭到筋疲 力尽,然后沉沉睡去。 17 如果没有酒精,尹冬怀疑自己能否抵挡住节日里的寂寞,从圣诞节到元旦,他 在酒席上几乎每饮必醉,新年就要到来,他依然孤独。 终于有一天他睁开眼,告诉自己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不管怎样,生命还要 继续,希望也完全未消失。他翻出自己的存折,上面有16万,他又估算了自己的股 票,大概是6 万,就是说他有22万,也许是自己买套房子的时候了。 周枫打来电话告诉尹冬有他的贺年卡的时候,他脑中一闪念:是刘燕的? 贺年卡的确是刘燕的,尹冬撕开雪白的封套,里面是张蓝布色绒面对折起来的 卡片,他打开后看到一个手绘的雪人,旁边写着: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别忘了春 节回家。 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尹冬只是从邮戳上知道她的确到了广州。 这个春节尹冬回到老家,和父母安静地度过了整个假期,他的确想让父母高兴 一下,也许是让刘燕高兴一下? 过完年,周枫定下的货陆续到达,货物塞满了他们在郊区租借的一大间仓库。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周枫望着堆积如山的货物说。 如果是草纸会更多的,你这次要小心,太冒险了。说这话时,尹冬发现周枫表 情很茫然。 硬着头皮上吧。 我只是说说而已,摊子大了,管理、操作都变复杂了,你要有数。我知道。周 枫说,今年做完了,我就和小芸结婚。那我就先恭喜你啦。尹冬的口气非常羡慕。 我先谢谢了,你也想想自己的事吧。怎么最近人人都对我说这句话?我们着急 埃周枫笑着说。 你们是对的。尹冬若有所思。 18 春天里股市的暴跌完全出乎尹冬的意料,在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的股票已经跌 了二分之一,交易所里到处是焉头搭脑的股民,要命的是他在高位又进了六万元的 股票,就几个星期下来,他已经损失了近五万。 周枫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在花逸的止脱洗发水去年获得暴利之后,又有两家公 司急不可耐的打出了类似的产品,要命的是那两家公司实力强大,一家是靠中成药 发家的江东制药,另一家是合资的美菲公司,很快他们的广告就扑天盖地而来,花 逸公司显然在广告的策划上出现了问题,说是回多少款就在当地打多少钱的广告, 可是除了在报纸上登了几则广告,好象没有其它动静。本地的电视台充斥了别人的 广告,使周枫非常不快,几次催促花逸公司增加广告投入,却没有回音。 实实在在的压力来自销量的下滑,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只付了花逸公司一百五 十万货款。 夏天刚到,花逸公司终于有了回音,他们派出了促销队伍,但是他们派来的据 说是专门培训过的四川促销小姐们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几周后,促销队沮丧的离 开了。 三个月下来,周枫才完成了六十万的销售额,实在离他当初的目标太远。 五月底,生意渐有起色,周枫才舒了一口气,中午他正在办公室里休息,尹冬 拿着报纸闯了进来。 你看看!尹冬激动地指着一条头版新闻。 周枫看罢强作镇定,说:也许没什么。没什么?你怎么连这种产品也敢上柜台? '近视眼洗发水'?!上次促销队带来试销的,反正不要钱。完了,这次麻烦大 了! 不至于吧。你自己看标题' 洗头能治近视眼?这种产品太离谱!' ,文章可是 点了花逸公司的名。现在怎么办?立刻撤下所有的' 近视眼洗发水' ,把这篇文章 传给花逸公司,以后好压他们的货款。然后呢?清盘,大不了明年再开一家公司, 什么都结了。这次不比减肥皂,上次好歹都是我自己的钱。听着,你不吃掉人家, 人家就要来吃你!不管怎么说,你也给他们了一百五十万的现款,他们该知足了。 周枫没有立即采取尹冬的建议,但在强撑了两周之后,他不得不考虑清盘,他只收 回了一百一十二万的资金,照目前的销售速度,他肯定连本都回不来。 六月中旬的一天,尹冬接到了电话叫他到公司去一趟。 合肥有个经销商,说他那里洗发水销路很好,想直接从我们这里进货。周枫说。 好啊,给他!尹冬说。 他嫌价高。 他出多少? 比进价还低。 看来他知道你的处境? 可能,我想了很久,不是还有一百五十万的货未付款吗?不如一起给他,现在 是个机会,然后清盘。可花逸那边总要说得过去埃尹冬忧虑地说。 先拖它一段时间再说。 不如把货退掉? 那样我的损失谁来补?今天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不吃人家,人家就要吃你, 这可是你说的。你能做得干净吗?没问题,我请了个会计师,他很在行,以前干过。 还是当心点好。花逸毕竟也算大公司。你不用担心了。周枫拍拍尹冬的肩膀。 既然你都决定了,喊我来干什么? 你在,我心里塌实,真的。 合肥的那家公司第一次定了二十万的货,货款及时上了帐,周枫非常高兴,甚 至多发了两万的货给他们,接下来对方又定了十万的货,依然是及时的将货款汇入 尹冬的帐号。 半个月后对方下了张大单子,提出要四十万的货,这次他们提出了回款推后, 因为他们自己也面临资金压力,周枫出于同病相怜,更急于出手,加上前两次合作 还算愉快,他把货发了出去,可是很快就过了回款的日期,对方又发来传真,说行 情看涨了,他们现金压力还是很大,他们想再进五十万的货,价格还提高了十个点, 但是他们要求一个半月后回款。 我想他们可能骗货,也许不是。尹冬在电话里把这事对尹冬说。 那就缓一缓? 不能缓,我需要现金,我想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他们是大经销商,还不至 于,不怕他们跑了。周枫说。 是这样?那些烂货堆在仓库里也是堆着,不如……你的意思?有个说法。 我明白了,等这事完了,我们合开个公司,给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看好吗? 我早这么想了。尹冬突然有些感动,他说:你能给我机会回省城我已经很感激了。 好吧,那就这么定了。周枫高兴地说。 这天夜里尹冬做了个梦,梦中他和一个女子交合,感觉真实而可怕,最后一刻, 他发现那女子竟是小芸,然后小芸站在床边哭泣,冰凉的泪水直溅到他的脸上。他 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看着窗外,发现城市的天空一片血红,云层已经把这座城市覆 盖的严严实实,他再也没有睡着,直到天光放亮,不久他听到了雨水滴落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成了一场暴雨,他想:梅雨季节开始了。 19 市场有时很奇怪,消费者似乎很快就遗忘了那篇要命的文章,花逸的产品又开 始旺销起来,各地经销商又上门来要货了,很快周枫剩下的货就光了,而合肥的款 子却迟迟不到帐,周枫非常焦急,那家公司开始还来电话解释,可是后来就音信皆 无,周枫不得以赶往合肥。 尹冬接到小芸的电话才知道周枫回来了。 你到我家来好吗?周枫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小芸在电话那头说。 尹冬来到周枫住处,看到周枫瘫坐在沙发里,心底一阵发酸。 你来了。周枫无力的说。 怎么回事?尹冬问。 假的,全事假的,说是什么局的公司,屁!我到工商局查过,就没有注册过。 尹冬劝了两句之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尹冬,其实也都在预料之中,我真该听你的,缓一缓再说。算了,别想了,好 歹我们还没全垮掉,可以再来。没那么容易了。周枫苦笑道。 是骗了不少,可是我们还能撑得住,我们去年不是赚了很多吗? 尹冬,我一 直没对你说,我也再炒股,投了很多钱,你该知道今年的股市行情,我亏地太厉害 了。尹冬就像当头给砸了一棒,他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是多么糟糕。 你哪来的资金进货?尹冬问。 高利贷,我从老家常州借的,我以为很快就能还上。呵,还今年和小芸结婚呢。 周枫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他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小芸。 还不上? 我已经从股市里割出来还债了,还差一点,他们最近逼得很紧,我都把年前买 的房子给卖了,刚装修一半,要装修好,人家才要,我和他们谈好了,两个月后他 们来拿钱,那时我可能不在这里,所以由你帮我把钱给他们,好吗? 可以。 那 我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他们了,到时侯你出面就好。常州那边不好惹啊,我父母和 弟弟全在那里,只能顾一头了。现在发现你的药品业务没插进公司来真是不幸中的 万幸。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花逸那边也不好对付,也许要出去躲一阵了。没别的办法?没有了。那小芸呢? 她留下来,住得地方要换了。她不能回家吗?她好面子,当初和我在一起她家里坚 决反对,现在叫她回去真难为她,我也劝过她回去。我想到武汉去,那里有我个远 房亲戚,等那边弄好后,我就接她,过个几年,有机会再回来。尹冬沉默不语。 公司剩不下什么了,这么几年你给我干得够辛苦,以后医药就全是你的了。 好好照看小芸,我很快就会接她的。 没问题,你钱够吗?不然从我这里再拿点?还有几万,够我跑路的。你帮我把 公司最后打理一下,帐都做好了,给小郭他们几个发些遣散费,花逸那边没什么好 怕的。 反正他们也找不到我人。你用不着跑的,花逸能把你怎么样呢?我最近才从一 个朋友那里了解到,花逸有很深的黑社会背景,我们都看错了。 你把最后几笔小款子收一下,就把公司关了,没其它办法好想。花逸那边反应 过来还有一阵子,躲过就是福了。雨季过后的夏天分外炎热,周枫顶着烈日,悄然 离开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 20 尹冬照周枫的意思,收完货款后立刻关了公司,并给小芸另外找了处地方,周 枫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他在武汉找到了工作,继续他的老本行,当医药代表, 日子过得不错,估计很快就能接小芸过去了。 尹冬有时候会打电话给小芸,但是总是刻意回避和她见面,小芸缺了什么,他 总是很快把东西买好送过去,然后很快离开,有时小芸想和他多聊聊,看他紧张兮 兮的样子,就算了。就这样,小芸在对周枫的思念中度过了夏季的最后一小段时光 和整个秋天。 十月底,尹冬接到小芸的电话。 我这里出事了,你快点来好吗?小芸在电话里的声音平静而细微。 什么事? 是周枫借钱的事。 尹冬立刻知道什么事,他两周前就收到了周枫的房款,由于疏忽,前几天他的 手机因欠费停机了,今天早上才开通,一接通就听到这样的消息,虽在意料之中, 却也有些意外,他们怎么找到小芸的?他们找她干什么? 尹冬带着存单立刻来到小芸说的地方,郊外靠近铁路的一处民宅。 一个精壮的汉子将他带到室内,房里还有几个人,为首的是个胖子,面皮白净, 说话软声软气。 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找周枫。胖子说。 你们是常州来的?尹冬问。 是。 我想看看周枫的借条,他说欠得不多了,叫我把剩下的替他补上。他也是这么 说的,可是我们找不到人,电话打不通。手机出了点问题,所以停了几天,钱我带 来了,不关她的事。尹冬指指刘燕。 刘燕看过来,面无表情。 不关任何人的事,只关钱的事,周枫还欠二十一万。我这里有张存单,上面是 三十万。把钱给我们,多的我们会划还给你,给我你的帐号。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凭什么不相信我?我和周枫怎么也是老乡。尹冬把存单递给胖子,接过周枫 的借条。 早这样什么事都没了,那小女子就是不说。 她真不知道这事。尹冬说。 周枫有你这样的朋友算他运气,钱会还给你的,你们可以走了。尹冬走到小芸 的面前,将她扶起,小芸看上去很疲惫,头无力的靠在尹冬的肩上,出门时,胖子 突然说:朋友,对不住周枫了。坐在出租车上,尹冬的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来。 哎,你还会哭啊?小芸说。 听着小芸虚弱的声音,尹冬赶紧擦干眼泪。 哪里,只是伤风,没事了,以后就没事了。都没事了。将小芸送回家后,尹冬 找到了小郭,小郭自公司关门后也歇在家中,两人找了家馆子,痛饮到深夜,小郭 的酒量显然不是尹冬的对手,尹冬把小郭送到家门口的巷子里。 是你告诉他们小芸的住处?尹冬问。 不容小郭回话,尹冬的拳头已经落在他脸上。 小郭跪在地上,已经满脸是血,酒也醒了大半。 饶了我吧,他们逼的。小郭哭到。 尹冬笑起来,他的笑声像条冰凉的蛇,在深悠黑暗的巷子里游动……21第二天 小芸打来电话,说她想逛街了,叫尹冬陪她,尹冬答应下来。 晚饭是在小芸的住处吃的,菜很可口,但是有些甜腻,其实刘燕的菜更可口一 些,刘燕,他想起了刘燕,她在干什么?回来了吗? 想刘燕了?小芸问。 …… 我也想她,真的,我们经常一起逛街,你知道她为什么走吗?不知道。我也不 清楚,但是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她会回来?当然,这里是她的家。 周枫也会回来的,很快,最近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有一个月了,什么消息也 没有。 没什么,就快了。就算他回来,可能也不找我了。你胡说什么?快吃,吃完我 们还要逛街呢。尹冬开始大口吃饭。 就在尹冬上大学那阵子,这城市最繁华的商业街到了晚上就一片漆黑,现在都 过了十点,却还人潮涌动,灯火通明,也许怕遮蔽了那些耀眼的霓虹灯,街边的梧 桐树被齐齐斩去树冠。 逛了整整一个晚上,小芸只买了一条领带,领带是蓝色的,上面绣满了金色的 小菊花。 尹冬把小芸送回去要离开的时候,小芸把领带递到他手上。 生日快乐!小芸说。 谢谢,你早点睡吧,也许明天一睁眼,周枫就回来了。尹冬没有想到小芸知道 他的生日。 他也许就不回来了。 以后不许胡说,才分开几个月,他最后一次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他说他要到河 南什么地方,哦,是郑州。听我说,他会回来的,你别乱想。周枫安慰小芸。 离开之后,尹冬买了瓶烧酒,回到住处打发他的另一个无聊的夜晚,他发现自 己越发离不了他以前无比憎恨的酒精了,喝道两脚发飘,他一头栽到床上,这是另 一个无梦的夜晚。 十一月是最容易被忽视的月份,是夹在十月和十二月那一系列重要节日之间的 一段不起眼的日子,是一年中一个高潮结束后,另一个高潮到来前间歇的平静,是 十月和十二月的暖阳下阴影的交叠之处,是只被厚厚书本夹扁的昆虫标本,是视网 膜上的盲点。 植物的叶子开始脱落,常绿植物在都市的尘埃中沮丧的看着自己的叶片积满污 垢。 十一月,记忆和现实之间的空白,一个褪去了颜色的月份,让人倍感孤独的月 份。 尹冬有一阵子没有接到小芸的电话,下午,他来到小芸的住处,按响门铃,很 长时间,门才被打开。 小芸穿着睡衣,她拉开门,看到尹冬笑笑,又回到床上躺下。室内空气浑浊, 看来很长时间没开窗换气了。小芸极度虚弱,虚弱的连痛苦的表情都无力作出,尹 冬知道她在发烧,她必须去医院。 穿衣服,跟我去医院。尹冬说。 我没事,吃点消炎药就好了。 一定要去。 求你了,我不去。 不要命了? ……那样倒好了。 我好歹也做过几年医生,听我的,去医院。是妇科箔…小芸最后说。 尹冬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过了很长时间他的思维才回复过来。 没关系,我找个同学来看看,放心,她是女的。肖文筠在中心医院妇科,很快 就要升到主治了,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尹冬。 呵,你啊?领带挺漂亮,说吧,出什么纰漏了?你们这帮小子找我就没好事。 21嘿,没什么,就是来看你。尹冬说。 得了,你来看我?早听说你回来了,发了吧?和周枫一起?他还好吗?都还好。 知道吗?朱小兵到日本去了,他真有毅力,终于出头了。你也不错啊,省级医 院,前途无量。少废话,说,什么事?有个朋友病了,你能去看看吗?女的?男的 也不找你了。和你什么关系?叫她来好了。不方便,很严重,你能去看看吗? 下了班,尹冬把肖文筠带到小芸住处。 这是小芸,这是我同学肖文筠,你们先谈,我去买点什么,对了,米没有了, 我到街口米店买些回来。尹冬介绍完就出去了。 等尹冬回来,两人谈得还挺投机的。 还好,不过要挂水了。肖文筠看见尹冬说。 这我来好了。尹冬说。 你行吗?肖文筠说。 太看不起我了吧,怎么说我也实习过护理埃肖文筠开了处方给尹冬。 到急症处取药,小林的夜班,都是老同学,找他好了。肖文筠说。 说完肖文筠收拾好器具,和小芸告别,尹冬送她出门。 你直说吧,什么病?尹冬路上问。 淋病,肯定是,有没有别的什么不敢肯定,你也赶快查一下,你急疯了?没有 女朋友,我给你介绍一个呀。没我什么事。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你以前挺老 实的。 我说过了,不关我的事。尹冬想起胖子的那句话。 她挺可怜的,我怕她还怀孕了。 她是个好女孩,真的。 好啦,我糊涂了,你当心就好。肖文筠最后说。 取完药品和针具,尹冬回到小芸那里。 她都说了?小芸问。 没什么,不讲卫生,发炎了。 行了,我知道,是脏玻她把头扭到一边,长时间看着窗外,他们对我说,做了 就不找周枫麻烦了。你为什么不早找我?!你电话不通,我也不想你也搅进来。你 说周枫还会要我吗?漫长的沉默之后,尹冬说:如果我是他一定会要你的。尹冬熟 练的把药配好,把衣帽架放到床前,挂上盐水瓶,当他把针头刺进小芸手背上纤细 的静脉的时候,他的手有些发抖,还好,刺的很准,紫色的血液回流到输液皮条里, 他松开橡皮带,打开了滴液开关,看着那一小段血回到体内。 你看,我的技术还在,一针见血。 你是个好医生。 不是,从来就不是。 尹冬想找个开心点的话题,可是又想不出来,只是用一根手指轻轻摩擦着固定 针头的胶布,药水正渗入她的体内,药力会杀死至病的细菌,机体会得到康复,可 是尹冬知道,再烈的药也驱除不了她记忆里的某些东西。 尹冬无法抑制住自己对小芸产生的怜爱之情,当他想到小芸身体被那帮粗俗的 男人玩弄,他不由得想起了艾晓雯和另一个男人的性事,那种痛苦的真切就像被刀 剁去了十指。 你和老师怎么样了?别跟我神神秘秘的,我早想知道了。小芸笑着问他。 那女人说我有一百万,就跟我过。看到小芸的笑容,尹冬愈发难受。 女人,好难听。 是吗? 祝你早日有一百万。可是,刘燕呢?刘燕?别跟不认识似的。……她很好,如 果她不走。你会娶她吗?如果她愿意。我真希望刘燕就在身边。挂完水已是深夜, 尹冬把针从小芸的手背上拔出时,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很痛吗? 没什么,不痛,酸酸的。 把针眼压住,别松,一会儿就没事了。谢谢。是吗?再送我条领带?好啊告别 时尹冬对她说:睡吧,明天醒来就什么都忘了。第二天,尹冬来到小芸住处,小芸 看上去好多了,烧也退了,尹冬给她挂上水,开始看一本才买的杂志。 尹冬,给我买台VCD 吧,我闲得慌。小芸说。 哦?我倒是忘了,就给你买。尹冬说。 中午,尹冬就把最近突然时兴的机子买了回来,还带了一大撂碟片。小芸开始 鼓弄VCD 的时候,尹冬则到厨房炒了两个菜,这让小芸吃了一惊。 原来你会做饭啊?她问。 也就这一年学着来,味道怎么样? 咸了一点点,味道还好。 你能下咽我就满足了。尹冬说。 两周后小芸彻底康复了,尹冬还是每晚到小芸处吃饭,在小芸的调教下,他的 厨艺突飞猛进,每天的备料,做菜成了两个人生活中重要的部分,看到小芸回复了 往日活泼的笑容,尹冬心里有些释然。 22 圣诞节又来了,尹冬开始对这个节日有点奇妙的感觉,想到这个节日,他脑海 中就出现一个温暖的小教堂,人们拥挤在一起唱着舒缓温馨的歌曲,教堂外面是厚 厚的积雪,深蓝色的天空群星闪耀……他拿出刘燕去年寄来的圣诞卡,发现那正是 圣诞卡上的图案。 刘燕会给他寄卡吗?今年? 艾晓雯呢?她在干什么?岁月在不经意中又要将她的美丽带走几分? 尹冬以为小芸会到教堂去,但是意外的,她提出到大桥上去看夜景。 城市的星空模糊而遥远,淹没在暗红色的城市之光里,只有几颗孤独地挂在天 边。 你知道吗?站在桥上小芸说。 什么? 那次周枫和我来到桥上,当时也是晚上,很冷,他抱着我,看着江里的航标灯 在闪烁,我觉得特别幸福,你有过那种感觉吗?我不知道什么的特别幸福。就是那 种感觉,你希望那种感觉持续下去,一直持续下去。……我没有过,因为我从来就 不敢想象自己有这种感觉,我的幸福总是稍纵即逝,有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 没有了。 不是这样的,其实是你对幸福的要求太高了。是吗?是的,你一直希望得到梦 想的,这样你会错过很多东西。你教育我吗?我只是随便说说。抱住我好吗?我有 点冷。 小芸淡淡地说。 尹冬迟疑了一下,从后面将她慢慢抱祝真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我们跳下去好 吗?尹冬低下头,他的鼻子碰到她的绒线帽,帽子里面是她漂亮的短发。 他抱着这女孩他的大学同窗周枫同居了四年的女友,他抱着她是因为她叫他这 么做,开始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他听到她说我们跳下去好吗?,他再也抑制不 住的痛哭起来。 瞧你,吓成这样,说着玩的,要跳也不找你呀,好啦,别哭了。很久,尹冬才 平息下来,他放开小芸,小芸转过身,她把手从手套里抽出,帮他揩净泪痕。 尹冬,过几天我要回家了,到父母身边,我曾伤透了他们的心,其实我不想, 你知道吗?那种时候,人特别勇敢,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我现在想家了。 这样 好,我一直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尹冬说。 你还说我,你也一样埃我想了很久,如果周枫回来……尹冬想起自己和艾晓雯 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回来,他回来还问到我,你叫他找我好吗?尹冬觉得自己感受到了 小芸说的那种幸福。 幸福,但那是周枫的幸福。 那天早上小芸走了,走之前,小芸给尹冬打来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在火车站, 父母会接她的,房里她清理过,没什么了,钥匙在电表箱里,电视、VCD 还在那里, 反正没人看,就搬走吧,然后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了他。 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她说。 尹冬来到小芸住过的房间,里面收拾的非常干净,尹冬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动,把门锁好,就离开了。 这天正是元旦,生命在延续,城市在生长,有些东西在消失,而有些东西在诞 生。 混迹在街上熙攘的人群中,尹冬看着那些镶满玻璃的大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 发光,那是金子般的光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