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上网年 “主任!”当我在心里已经默数了三遍1到100以后,终于鼓足勇气,隔着办公 桌忐忑地出了声。 “嗯?”主任的两只金鱼眼一翻,从眼镜上方投过她特有的慈祥的目光。我老 觉得我们主任看我的时候特象一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的巫婆,每每也暗下决心“邪 不压正”,可她一看我,我即使没干亏心事也还是心虚,何况这次我是有事求她。 “我,嗯我,我吧……”我声音干涩,说话结巴。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开始注意我和主任的谈话。冯姐和大张停止了讨论是‘天客 隆’还是‘亿克隆’的袜子便宜望着我;新来的刘燕也不再练字,虽没有抬头,可 睫毛一闪一闪很明显在留心听这边的动静。屋里一静,我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小 脸通红,就好象接下来我要承认中午是我把米饭倒在水池里,把水池又给堵了。 “咚咚” “请进!”还好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算救了我。 一个带眼镜的瘦弱年青人走了进来,局促地搓着手问: “对不起,请问这儿是部人才交流中心吗?” “对!您有什么事?”我恢复了工作时的平静与自信。明知道这小子进来肯定 是转档案的,还是和蔼地明知故问。 我工作在部里的人才交流中心,来了三年了。刚来的第一天,冯姐没介绍几句 我就明白了中心的工作任务,就是:想转出档案的要卡着不让走,想转入档案的一 样要卡着不放进,而且态度一定要和蔼可亲略带威严,让所有来办事的都觉得如坐 春风又胆战心惊。没来多久我就和冯姐学会了当别人向我们陈诉种种理由困难,要 求调动时,要面带和蔼的微笑,不时点头以示理解,再摇摇头或轻笑一声表示对其 政策法规方面知识匮乏的宽容(这过程中决不打断对方的思路,听不听随你),最 后拿起杯子吹吹茶叶喝口水,爱莫能助地一笑:“你这事难呀!”。我们主任对我 熟悉业务的神速表示了肯定:我进入中心以来,我们中心办理调动的平均周期由一 个星期陡增到一个半月。我最露脸的是曾经把一个车祸身亡的干部的档案整整扣了 一年,致使死者不能消户口。他的家属平白多替死者拿了一年的工资;西直门拆迁 因为还有死者的户口,他的遗孀分了套三室一厅的大单元改了嫁。感动之余,死者 全家送了我一面“再世华陀”的锦旗。 “不用那么紧张呀,坐下谈,坐下谈。”我给自己的茶杯续满了水,友善地拍 了拍小伙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唉,谢谢您,谢谢您。您抽烟……” “办公室不能抽烟,谢谢了。” “我是来办档案调动的。调出。您看要怎么个手续呀?”小伙子多少有些低三 下四。 “哦,”我高深地点了点头,“看你挺年青的,是毕业直接分到咱们部里的吧? 来几年了?”虽然我没把握比那年青人岁数大,可还是摆出了长者的派头。 “昂,是大学毕业就分来的。96年来的,分在勘探设计司了。97年我辞职去了 外企。这不我要结婚了嘛,人家说必须把档案调过去才能给我办结婚登记的事。” “呦!你都走了两年了怎么才来转关系呀?也太不重视组织关系了吧?”我抹 去脸上的笑容,显示出国家机关的威严。 “哎!当初我们那死活不放我呀,……” “当然不放你了!”我打断了小伙子的话头,准备几句话结束战斗,好跟领导 请示我的问题,“部里每年向国家要大学生你知道有多难?你们每个名额都是要交 钱的。好,你们来两天拍拍屁股走人了,部里怎么办?工作谁来做?什么事不能光 考虑自己,也替国家想想!你这事呀,别的先别谈,你分配来部里工作一年就走了 吧?” “对。” “成!按规定你们的服务期是五年,提前一年离开要交两千块钱违约金,你提 前了四年,应该是八千,还有你在部里工作了一年还要再交部里两千块的培养费, 总共是……”我眼珠上翻,俩手交叉,俩大拇指上下翻飞绕动,作计算状。一般这 时候,对方肯定会炸锅的,我在等着他和我发脾气。 “总共是一万吧?您点点,我这带着呢!”小伙子从口袋里摸出两打钞票。 这回感到打击的倒是我!妈的,小兔崽子!还有备而来。我不动生色,使出第 二招。 “好吧,钱的事先放着。你还得让你的上级主管在你的调动申请函上盖章,我 们好给你办关系,你看可以吧?” “就是这事得请您帮忙了!”小伙子的弱点终于暴露了出来,他接着道:“您 可能也知道这回机构改革,我们设计司给取消了,我们原来那负责档案的去海南当 三陪去了。您看我现在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我的档案归哪盖这章,您是不是能帮 我到里边看看,把我档案拿出来就得了?”说着他指了指里屋我们的档案室。 “哎,这同志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太不把档案工作当回事了!那里边能随便 进吗?那是机要室,我们平时也不能随便进去的。”冯姐走过来不满地指责那小伙 子,正气凛然的样子,使我怀疑每次带我进档案室随便翻看全部年青姑娘的档案, 发誓一定帮我找一个好女朋友的是不是她。 “这个我真的没办法帮你。”虽然我昨天还和负责设计司档案的杜和平一起打 台球,但工作上的事绝对不能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我没办法告诉你,你现在的 档案由哪里负责,由谁负责,只有你自己去找。这是工作纪律问题,我不能违反。 毕竟你走的时候没有及时处理你的档案问题才留下后遗症,不但给你自己,同时也 给我们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你试想一下:全部上万在职人员,我们怎么能挨 个给他们查档案呢?你现在回去,去找原来负责你档案的单位或是个人……” “可……” “……我不管这个人现在在做什么,在哪里。你去找他(她)问清楚你现在档 案由哪里负责,再去找新的负责人盖章,再来找我们。”我确信小伙子已经被我说 晕了,开始语重心长:“当然了,我们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你去联系的这段时间, 我们也帮你查找查找,尽量减轻你的负担。你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那,那也只能先这样了。”小伙子愁眉苦脸地准备起身告辞。 “好,先这样。有问题再找我们。好,再见,再见。麻烦您把门关好。好的, 再见。”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宁静,主任满意地向我点了点头,夸奖道:“青出于蓝呀!” “哪呀!还是您给我们带的路好。”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哎呦呦~!王遥这孩子就是嘴儿甜!”冯姐磕打着一络报表笑着对大家说, “哎,对了,王遥你刚才要和主任说什么来着?别忘了啊!” 这四十多岁的女人就是会挑事,她一句话让主任的看我的眼神由慈祥而怀疑。 我顿时变得跟刚才那个小伙子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主任,”我态度尽量诚恳,“是这样,我平时不是爱上网吗,”我一直观察 着主任表情的细微变化,好决定说话的策略,“我一哥们在北京电视台想拍一专题 片,关于上网的人做个人主页的。噢,个人主页就跟咱平时用的名片一样,不犯法。 他那专题片有我一小段,想来我的单位拍俩镜头,也没准阿,他昨天跟我打一招呼, 让我和领导商量商量。您看……?” “嘿!腰子你可以呀!上网,主页,那都是高科技呀!不言不语的你可以呀!” 大张总是不分场合地叫我外号,连开支部会的时候都敢这么叫我这个预备党员。这 时候他趿拉着那双懒汉鞋走到我身边,在我肩膀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咳咳咳咳”他一巴掌震得我肺都快出来了,母亲的,要不是主任坐对面,我 早跟他翻叉了。不过现在我只能装做不好意思地笑笑。 “是好事就成!”姜还是老的辣,主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王遥呀,什么时 候都别忘了本职工作永远第一位,啊,业余时间嘛,多看看书,学习学习电脑当然 也是好的,可绝对不能影响本职工作。啊。” “唉!您放心。” “得!小王呀,这下子你的个人问题也不用我管了是不是?都要上电视了你?” 冯姐的大嗓门直上九霄。我偷眼看看一旁的刘燕,她一直没抬头,手里的笔在桌子 上乱划。 “别!冯姐,你要不管你弟弟就直说。干吗呀?!”我讨好地和冯姐嬉笑。办 公室里最惹不起的就是这熟得跟烂桃一样的女人,打死我也不敢逆了她的心意。 “这小王!”主任也被屋里的欢乐情绪感染,松驰下来:“你开始和我那正儿 八经地一说话,我还以为你也要申请调走呢。有出息呀,年轻人!好吧,电视台要 来拍就来吧。是你个人的荣誉,也宣传了咱们中心,好事!我批了!” 我如释重负,长出了口气:“谢谢主任。那我就和我电视台那哥们联系一下, 他们什么时候来再告诉您一声吧。” “哎!等会,这事咱不和部办的打招呼就自己定了,成吗?”一贯喜欢多事的 冯姐一句话,又让本来已经笑起来的主任又皱起了眉头。 “对呀!这是个问题。老冯,这类事是不是得和部宣办打个招呼呀?我从来没 办过。”主任问。 “我还真说不好。”冯姐嘬着牙花子,思索着,“还有,还有,主任,您看看 咱这屋,能拍电视吗?相亲还得换身干净衣服呢!” 随着冯姐的话,我们都开始环视我们的办公室。这屋是够惨的!我们的办公楼 是五十年代的建筑,这回五十年大庆主楼和我们配楼的外墙重新做了装修。可因为 我们这不是什么要害部门所以一直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老样子:50年铺的木地板颜 色早由珠红变成了暗红,还有许多地方干脆就烂掉了;办公桌一水的是一头沉,屎 黄屎黄的;几个比我岁数还大的文件柜,上边挂满了各种报表,还有冯姐的小孩洋 洋的动画贴纸;靠门有台386的电脑,每月的报表都是我在那用古老的Wordstar做出 来;里屋是机要室还安了个防盗门,用打印纸打出来的“严禁入内”,上边还被淘 气的洋洋画了个小人写着“这是王遥叔叔。”。 “那可怎么办?”主任眉头越皱越紧。 “要不,咱借外事办的那间办公室用一天?”冯姐的主意来得就是快。外事办 的那间空房她是早就瞄上了,那屋朝阳,不象我们屋到冬天阴冷阴冷的;还铺着大 红地毯;全新的办公家具,不管有用没用每桌一P2的电脑。那是每次有外事活动才 用的办公室。 “肯定没戏!”大张走到门口吐了口茶叶末,说:“没戏!外事办那马主任天 天和洋人打交道,猴精猴精的。你这小心眼他一准明白!哎,主任呀,咱别瞎琢磨 了,您问问司长吧。” “哎!这是正主意!咱说什么都没用,白司长一句话谁敢不听?走,王遥。你 跟我一起去。” 白司长歪着脑袋,手里摆弄着一只‘中华’铅笔,专心倾听着。 汇报是由主任做的,毕竟我还不够资格和司长谈工作。当然主任的汇报也是我 说一句,她在向白司长转述一句。就好象我说的是外语,必须经过主任这个翻译司 长才能听懂。 “你的意思我基本懂了,”白司长在皮转椅里费力得挪了挪屁股,“是好事情! 也是新事情!啊,”白司长的声音抑扬顿挫,适时地甩给我们一个可以鼓掌叫好的 停顿。主任望着司长,眨眼的频率明显高于平常,透着无知和迷茫,俩眼里充满了 对大海航行舵手的崇拜和景仰。“今年是政府上网年嘛,部里目前还没什么动作。 你们王,王遥吧?看我还记得你嘞!”司长用铅笔指点着我,微笑着。 你他妈的当然得记得我!大夏天的,三大筐‘申桃’我一个人从五楼搬下去, 又送到你们四楼的家。一百五十斤呀!你要不记得我,也忒狼心狗肺了! 我心里暗骂,不过脸上却是不好意思的微笑。 白司长转向主任接着正色说道:“王遥是你的部下,走狗。他在电视上露脸当 然也是你的荣誉。重视科技,培养年轻人。可你考虑过别人没有?!你!办事作风 泼辣,雷厉风行。这是好事。” 令我吃惊的是我们的半老徐娘般的主任在司长的夸奖下竟然如少女般羞涩地低 下了头。我~操得累!我仿佛忘记了司长骂我是走狗的事,崇拜地凝望着他老人家。 “可你有没有考虑别人?宣办会怎么想?科技司会怎么想?部办,部计算机中 心,人家会怎么说你?”白司长每说一句话就象是把一块冰塞进主任的脖领子,主 任机灵灵地打着冷战。 “做事要顾及别人,不要见荣誉就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太露了你!” 司长语重心长地拧着眉毛。“你也是我的部下,我的走~卒。”顾及主任的面子, 白司长没有把‘狗’字说出来。“我肯定会替你考虑的。为什么你评个‘正处’整 托了你三年?要不是后勤那老吴……” “咳咳”主任用眼神向司长示意我的存在。 “哦,小,小,小郭吧?哈哈,上岁数了,脑子不好,把你名字忘记了。好了 这里没你事了。回去工作吧。”白司长发出了一阵‘心底无私天地宽’的爽朗笑声。 我捏手捏脚地带好司长办公室的实木门,暗暗叹了口气:妈的!一百五十斤桃 算白抗,孙子压根儿没记住我名字! “你好!部人才。”抓起电话我漫不经心地托着长声,一手热情地抠着鼻子。 “小王,4:15来一下五楼小会议室,有个会你听听。”主任在电话里交待着。 “唉,唉!好的,好的!”我赶忙把鼻涕抹在裤子上,双手捧着电话。 “张儿,我一会儿出去一下,太晚了下班我就不回来了。”撂下听筒我对着大 张说。 “你别又打台球去昂!主任不在,又反了你了?”冯姐笑着对我说。 “我没有!就是主任的电话。让我去小会议室开会!” “呦呵!又去部长会议室?又缺沏茶倒水的了?”冯姐一下子击中我的痛处。 半年前,北京市的一个什么卫生检查团到部里来检查。毕竟北京市和我们是平 级单位,犯不着拍他们的马屁。中午吃饭的时候,对口的沈秘书长陪着检查团的到 马路对面的一家炸酱面馆吃的炸酱面。没成想大师傅手潮,酱里盐放多了。各位领 导回到五楼小会议室小憩的时候都拚命喝水。负责接待的秘书刘祥一个人忙不过来, 他知道我热心仕途,就灵机一动,打个电话给我:“王遥,来部长会议室参加个会, 黄部长要你来的!快!”。接到电话,我飞一般奔到五楼――和刘详拎着暖壶跑了 一下午的锅炉房。气得我临走抄了一桶三百多一斤的雨前茶,回去心里又开始害怕。 打电话给刘祥想送回去,可他在电话里说:“这算个屁!” 等我赶到小会议室的时候,大家已经围着桌子坐好。看角落里已经没有座位, 我就大咧咧地坐在靠门最近的一把大转椅上。 “大家很准时嘛!哈哈。” 我的天呀!走进屋准备主持会议的竟是许副部长。昨天新闻里还有他陪着一位 中央首长视察的镜头,那里边他精明强干地象个毛头小伙子,跑前跑后的。现在又 俨然一付长者的平易近人。看看人家,要不是部长呢!水平就是高。 我刚感慨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我说我刚坐下的时 候,为什么我们主任老拿眼睛瞪我呢,原来我坐错了地方。就这个房间而言,我坐 的地方正好是上垂手第二位。连白司长都坐在我下手隔俩人。妈的!中国人就是聪 明,什么圆桌,方桌都有个上手下手!我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到会的人,天!部宣传 办周主任、部办刘秘书长、科技司那什么什么副司长,还有我们主任、白司长。咿! 最旮旯我还看见了膳食处的秃顶胡处长。剩下的我都不认识了。 “这位就是小王吧?”许副部长朝我慈祥地微笑着。 “他妈的!这孙子。”我心里暗骂,“刚见面就骂我是‘王八’。士可忍孰不 可忍!” “是,部长!”我谦恭地欠了欠屁股,把这顶乌龟帽子又巧妙地扔还给他。 “年青有为呀!”许副部长看我的眼光简直就是看着他亲儿子,“唉?孔仁能 呢?怎么没来?‘三讲学习班’还没毕业?哈哈。”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虽然我实在不觉得部长的这句话怎么幽默,可既然这么多 我的上级能乐得如此开怀,我也只能“嘻嘻”地跟着干笑,而且比其他人笑得更天 真,谁让我年青来的。 “好!咱们言归正传。”许副部长一句话,屋里马上安静下来。 又一段连篇累牍的废话要开始了。我仰身靠进大皮转椅里,悠闲地晃悠着,准 备熬过这个下午。忽然我发现部长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 妈的!我痛心地发现我又做错了一件事:当部长开始讲话的时候,除了我以外 的所有人都伏下身趴在桌上准备做笔记,只有我如此放肆地无动于衷。我赶快也伏 下身,摸出兜里的笔。可他妈的我记什么呀?!许副部长还一句正经的没说呢!可 大家都已经‘沙沙’地忙开了。我偷眼看了下旁边部宣传办周主任的笔记本,咿?! 这厮竟在笔记本上画了个极生动的小王八,从笔法,熟练程度看,周主任开会的时 候没少练习画王八。可最关键的是他竟满脸的严肃认真,好象真的在听许副部长的 狗屁讲话。 嘿嘿!成!我抡开大笔准备把‘维纳斯’下身的衣服也扒掉,画个全裸的。当 然我脸上也做认真聆听状,掩饰我美术创作的兴奋。 “各有关的负责人都在。大体情况老白是不是都和大家通过气了?”许副部长 问。 “都说了,都说了。”白司长点头如捣蒜。 “那好,我也不搞一言堂,大家多发表意见。说说由哪个部门配合电视台的拍 摄工作,哪位同志到时候代表部里在电视上发表点看法。快下班了,都提高点效率, 哪个耽误了时间,晚上我们大家可是要让他请客的呦!”许副部长又爽朗地笑了起 来。 所有人也都整齐划一地跟着干笑,会议室的气氛轻松融洽。 接下来按官职大小,一位位领导开始侃侃而谈。大意不外乎是:这是一件大好 事,虽然没出在自己管辖的部门内,但毕竟和自己的职责密切相关。自己本人倒不 想上电视出这个风头,可自己的部门是一定要派人到场的,否则就是自己的失职, 而且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也不好管理,毕竟我们还是国家的一个大部委,制度是绝 对不能含糊的。 大家都慷慨激昂了一遍之后,许副部长进行总结性发言。也就是把大家的废话 去糟粕取精华地又叨唠一遍,接着许副部长接受了大家都参与这一拍摄活动的建议。 马上与会众人满脸的可随时为国赴汤蹈火的正义表情换成了兴高采烈的喜眉笑眼, 嗡嗡的,苍蝇般热烈讨论着。 “静静,静静!唉,我说老周具体方案你给出一个吧?”许副部长对部宣传办 周主任说。 “好的,好的。”周主任很女人气地拢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开始了发言。我清 楚地看见我们主任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这么多位有关同志都去人才中心的那间小办公室好象不现实的阿,而且在电 视台的同志面前也显得我们没有见过事体的阿。所以,……”众人都屏气凝神等着 周主任的好主意,“所以,我们要群策群力想一个好主意的阿。” 都是废话!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能不能记者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搞个小的现场办公会。房间也大,大家 也可以学习学习上网嘛,哈哈。”部办刘秘书长说。 “那是在弄虚作假嘛!人家就是要拍小王的平时工作场面。还是在我们的办公 室里拍好。”我们主任马上站出来驳斥刘秘书长。要在小会议室拍,那就成了部办 的事了,我们倒反主为客。刘秘书长的这点小花花肠子一下就被我们火眼金睛的主 任识破。 “哎,我出个主意吧,”科技司的那一看就是‘高知’的瘦子一边用手绢擦拭 着眼镜一边不屑地对我们这堆争名夺利的俗物发了言。 “还是在人才的办公室拍,我们大家可以在不同的时间进去看看嘛。既不让电 视台的觉得对他们有多隆重,只是顺便串串门嘛;又显示了我们部对新型科技的支 持和关怀。” “对呀!对呀!” “好主意,好主意!” 各位领导们茅塞顿开,高兴起来。 “可那会不会让人家觉得我们部里太散漫了?上班时间这么多领导都去串门。” 许副部长皱着眉头,提出了怀疑。 众人又都沉下了脸,接着冥思苦想。 “我有个主意!”保卫处郭处长说,“要不咱不说去串门,就说是房间里没热 水了,去小王办公室去借点开水。” “那么多人都一起去借热水?!又炸酱面吃咸了?”膳食处胡处长一句话引起 一阵哄堂大笑。 “我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许副部长若有所思地说。 笑声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议程就是具体讨论谁先进来借热水,谁第二,谁第三,……,以及借 热水的杯子是不是要统一,具体水量是多少,……等等,等等。 快7:00,这个重要的各司,处联席办公会议终于胜利的闭幕了。白司长提出已 经太晚了,是不是在附近随便找个地方胡乱吃顿便饭。 “老白呀,不要总找机会大吃大喝嘛!”许副部长一边埋怨着白司长一边示意 秘书给家打电话晚上不回去吃了。 “唉!怎么是大吃大喝?!就是工作餐嘛!老首长,难道我们工作晚了连一起 吃顿饭都不成了?!您也太脱离群众了!”白司长讨好地打趣道。 “哈哈哈哈”许副部长一阵爽朗的笑声直上九霄。 “许部长,对了!我们那间办公室太简陋了,是不是给装修一下呀?”我们主 任适时地提出了要求。 “没问题!我跟后勤打个招呼。”吃别人的嘴短,许副部长笑着答应了。 部大门口,在庄严的国徽下。二十多位领导,十几辆小车。众人相互谦让着, 邀请着。我小跑的直奔自行车棚。 “小王,嘛去?”主任叫住了我。 “我取车。” “取车干吗?坐白司长的车。” “那我晚上还得回家呢!” “你打个车,回来报销。我算你市内出差。” “唉!”我痛快地答应一声,‘吱喽’钻进了那辆黑色的‘奥迪’。 是在附近找的地方,东三环,开车只要四十分钟;是随便的地方,就是顺峰; 是一顿便饭,才花了六千多块钱。 幽暗的灯光,深绿的台案。 袋口的黑球和我面前的白球成一条直线。我伏低上身,敛住呼吸,微闭右目, ‘啪’白球被击打了出去。白球从黑球的旁边疾驰而过,落入底袋。 “妈的,真臭!”张大嘴一脸不屑地望着我。 张大嘴,我上网认识的朋友。号称是北京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可每次出镜都 带着各色卡通面具。虽上电视无数次,可没一次露的是自己的本来面目,被戏称为 ‘正对着水银灯的幕后英雄。此人毕业于清华,大学五年,清华学生最擅长的英语, 电脑他一样不灵,可却凭着不懈地努力换来了‘清华张大嘴’的雅号。我真不知道 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对了,告诉你一事,回头我别再忘了,”我边抹翘粉边说。 “嘛事?”张大嘴眼睛被嘴里的烟呛得半睁半闭,还在努力瞄准桌上的台球。 “就你说去我们单位拍片子的事,拖两天成吗?我们那正装修呢。我们头说要 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您老。” “没问题,”张大嘴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仍在专心打球,“等两三年都没问题。 该你了!” “什么?等两三年?干吗?” “不干嘛!不拍了。我当初就那么跟你一说。该你了,该你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部里为了这次拍电视开始只准备装修我们中心的办公室, 后来发现我们层的楼道也实在是破败,一狠心掏了几十万把全配楼都装修了。现在 为了迎接电视台的采访,部里十几位司处级干部在认真地起草发言稿。可,可这孙 子一句“不拍了”这事就算黄了。我可怎么和领导交待! “我,我,我操…,我操…”我一着急竟一时找不出比“操你妈”更歹毒的脏 话。 “我操你!”情急之下,我冒出了一句。 这时台球厅里的音乐刚好结束,我的一句咒骂惹得全屋的人向我投来惊奇的目 光。 “那叫‘同性恋’ ,homosexual,understand?”张大嘴卖弄地朝着我笑。 “哎呦!我的亲哥哥呀!你别吓唬你弟弟了!你,你这么干不是毁了你弟弟我 吗?”我说话已经带了哭腔。 “怎么了?怎么了?打球,打球!你不打我打了!”张大嘴丝毫没被我的真情 所打动,仍沉醉于台球所带来的快乐中。 “还打屁球!”我拔拉散台面上的球,一屁股坐到了案子上,“你可得救救你 兄弟。你要不管我,我就得自杀了!”说着,我的眼泪‘叭嗒,叭嗒’地落了下来。 “哎?怎么个意思?怎么了你?哭了?”张大嘴着实被我吓了一跳,凑到我跟 前。 我一五一十的向他诉说了事件的全过程,并告诉他就在现在,我们部楼里正热 火朝天地装修呢。 “你他妈的要不拍了,我们头儿不得宰了我才怪呢!我还预备党员呢我,明年 我又该评职称了,还有,我……” “得了,得了!谁愿意听你这堆臭事?!”张大嘴打断了我的哭诉,问我道: “哎,要光去拍,不播成吗?” “成!成!”我象抓到了救命稻草,“只要你能让我们那一大堆头儿在摄像机 前白呼两句就成!我求你了!我可是上有老,下有……” “得了,得了!真他妈的罗嗦!” 新装修的配楼比从前亮堂多了,扑鼻的水泥和清漆混合的气息呛得人头疼,很 多人还不能习惯新铺的大理石地面,才两天已经摔伤了三个人,但全配楼的人仍然 喜气洋洋,毕竟重新装修了。很多人跟我打招呼,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都知道 这次装修是我的功劳,对我相当友好,听刘祥吃饭的时候说明年评主任级科员,许 副部长的意思是破格提拔我,也显得部里是尊重人才,尊重知识的。我还象以往一 样和礼貌的和每个朝我笑的人点头问好,一副老实稳重的样子。我知道越是这时候 我越需要谦虚谨慎。 我走进新装修的宽敞明亮的卫生间,迎面看见一个人。 “好!”我点头示意。 没成想,对方和我的动作竟如出一辙。定睛一看原来是新装的一面落地的大穿 衣镜。 “呸!”看左右没人,我恶狠狠地往镜子上吐了口吐沫,“你也敢玩我!”。 转身欲走,想想不妥,回身掏出纸巾认真地把镜子擦拭干净。 “哎!”长叹一声,转身出门,下楼去接来拍假电视的张大嘴。 “唉我说,你机器里真放带子了?”边上楼我边不放心地询问张大嘴。 “哪呀!美死你!”看左右没人,张大嘴低声告诉我:“我放的是一盘‘毛片’, 到时候你们那帮头儿在那搔首弄姿,我这欣赏我的‘毛片’。两全其美!” “我操!成吗这?” “没问题,瞧好吧!”张大嘴大步流星地往楼梯上跑。 “见我们头儿你说话可规矩点!”我对张大嘴进行着最后的叮嘱。 当我们走进中心的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早已在那里等候了。刘燕今天化了妆, 冯姐新做了头发,连大张也脱下了懒汉鞋换上了‘三接头’,只有我们主任仍保持 着一贯的雍容大度。 “这是我们主任。”我象王熙凤搀老祖宗一样扶起主任,给张大嘴介绍着。 “这位是北京电视台青少部的张……,张……”我突然发现自从认识张大嘴以 来只知道他网上的名字,而他的真名实姓到今天我都没打听过。 “张琪。”张大嘴把话接了过去。 “你好,张同志。”主任看只来了一个记者多少有些失望。本来我也和张大嘴 商量临时雇俩街边的小工,后来考虑佣金没人愿意出,也就拉倒了。 “您好!”张大嘴还算彬彬有礼,“那我们开始吧,大家的时间都比较宝贵。” “那好吧!”主任象要上刑场的江姐般拢了拢头发,又给冯姐使了个眼色。冯 姐按原定计划往隔壁播了个电话,通知在那边等候的领导们“演出开始了!” 机器开始‘沙沙“地转动,张大嘴把眼睛凑到取景器开始看他带的毛片。 “当当”伴随着敲门声,许副部长裹着一股浓重的过期发胶味走了进来,爽朗 地笑着开了口:“哈哈哈哈,办公室里没开水了,找你们讨要一杯。哈哈哈哈,怎 么在拍节目吗?” 我们按首先排练好的向许副部长介绍着情况,接着许副部长开始对着镜头侃侃 而谈。事先和张大嘴已经打了招呼,所以他很配合地把镜头指向了许副部长。 “当当”白司长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分二十三秒走了进来,紧接着部宣传办周 主任、部办刘秘书长、保卫处郭处长、膳食处胡处长一个个的鱼贯而入。我已经被 挤到了门后站到了墩布上,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想起过我,原定的主角。 张大嘴象已经进入了艺术创作的状态,把镜头从这位领导摇向那位领导,任凭 他们大放厥词。忽然张大嘴开始高叫: “嗯,这位真热情!好!这位时间真长,有能力。” 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孙子看毛片入迷了!!开始评论上了。 被镜头对着的领导以为是记者同志在夸奖自己,更加兴奋地在镜头前表演开来。 “看那女的,姿势真棒,好极了!保持住!好!”张大嘴还在没完没了。 我们主任正在端杯子喝水,一听这话,脸一红,手里的杯子不敢放下,高举在 唇边,任滚烫的开水流入喉咙而纹丝不动,颇有邱少云的遗风。 俩个小时在领导们热情洋溢的讲话和张大嘴近乎疯狂的高叫中很快就过去了。 大概是毛片演完了,张大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机器,小脸通红,满足地说: “真太棒了!” 屋里众人为了艺术家的无私奉献热烈鼓掌。众人执意要拉张大嘴去吃便饭,并 一再暗示其实那便饭根本就不‘便’。可张大嘴怕酒席上失言,还是摆脱了众人, 逃出部办公大楼。我高悬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虽然没抢上一个镜头,但总算打发 了这帮祖宗们。 此后的一个月里,领导们多次询问我那电视片什么时候播放,我撒谎说电视台 要准备留到2000年元旦。渐渐的,大家都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冬天转眼就来了,12月11号,我生日这天,久旱的北京终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 大雪。主任,冯姐,大张都找了很冠冕的理由没来上班。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刘燕。 刘燕已经上班半年,业务已经很熟,而且在屋里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也敢清脆地叫我 的外号。 我无聊地靠在窗前,头枕在墙上,一手扶着暖气,一手抱着茶杯,看外边的雪 景。 铅灰色的天雾蒙蒙的,雪一直在下,大片大片的,洁白无暇,飘在空中,落在 树上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惹得无数人拿着相机嘁里卡喳一顿胡拍。同样的雪落在 便道上,马路上,瞬间就被人踩成肮脏的污水,被人诅咒着,躲避着。 “啪!“街上又有人滑到在地,弄得一身的泥水。那人边费力地往起站,边高 声咒骂着。我轻笑了一声,在手边的纸上划着‘正’字。每见摔倒一个,我就在纸 上划一道,只一上午,窗外的大街上已经摔了十一个。这时候刘燕突然叫我: “腰子!” “嗯。”我没回头,仍专心看着窗外,懒懒地答道。 “帮我一忙儿!” “说吧。” “这期板报咱中心出,给我一题目我不会写,你替我想想。” “什么题目?”我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拿起茶杯小心地吹开水面 上的茶叶。 “‘政府上网年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刘燕大声地念到。 “咳咳咳咳”一口滚烫的茶水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你?”刘燕问。 “没事~”我托着长声回答,仰身舒服地躺进椅子里,微闭二目说道:“带来 了什么?你就这么写:分俩个方面,第一、大家有目共睹的:比如咱屋新铺的实木 地板,真皮转椅,奔腾电脑。呵,记下了吗?第二、你看不见的,或者说一部分人 看不到的,有人看到却无动于衷的。”我停顿了一下,给刘燕以记录的时间。 刘燕飞快地记录着,还抽空崇拜地望了我一眼说:“你真深!” “哪里!”我懒懒地笑了笑,“这第二嘛,就是你看不见的了!猜猜是什么?” 我朝刘燕神秘地眨了眨眼。 “什么?我猜不出!”刘燕茫然地看着我。 “嘿嘿!”我坏笑一声:“你看不见的就是:咱楼男厕所由水泥小便池改成了 ‘美标’的小便斗。一撒尿就溅一裤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讨厌!”刘燕红着脸抄起新报上来的‘部三季度孕龄妇女避孕工具发放情况 一揽表’向我拽过来。 我哈哈大笑着躲开。刘燕也跟着我大笑起来。 我们的笑声越过窗户飞上阴暗的天空,在我们工作的这座大楼里已经很久没有 这样轻快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