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药 作者:cheercat 朱利安醒来的时候,看见了那间小屋。 小屋孤零零的伫立在岩崖上,笼罩在阴森的海雾里。它就象一个徘徊在阳冥 临界处的灰色影子,让人产生畏惧,又带着一丝迷乱的渴望。 朱利安的身体湿漉漉,他趴在沙滩上,僵硬得象块化石。如果不是那本日记, 他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他会悠闲自得的生活在家乡的小城镇,认识一些有趣的人, 做一些有趣的事情,象每一个刚刚继承了丰厚遗产、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一样。 一个月前,朱利安的姨妈去世了。她是当地的神秘人物,把自己关在种植奇 花异草的庭院里,闭门不出据说,她是个女巫。许多人怀着不同的目的有求于她, 鬼鬼祟祟地扣敲那扇后花园的小门,带着鼓囊囊的钱袋和沉甸甸的金条。绝大多 数人满意的回去了,所以姨妈的财产日愈增长。 朱利安在很小的时候看见过姨妈。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整套的黑丝 绒长裙,披着缀满小饰物的华丽头纱。她笑起来会露出雪白的牙齿,眼睛明亮如 星辰。朱利安喜欢姨妈,她会抱着他,带他去美丽的花园,把那些娇贵妖媚的植 物介绍给他:红橙橙的番茄称为“爱的苹果”,它那鲜红的汁液加入人参可以唤 醒爱情;曼陀罗的种子可以打开人们未知的感官,同时畅游天堂和堕入地狱;荆 芥的奇异芬芳,能让猫咪都为之醉倒;罂粟花的娇艳隐藏了它梦幻果实的危险; 还有薰衣草、风信子、金盏菊、野玫瑰……这些花中的淑女,经过巧妙的组合后, 会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这就是迷药,知道吗?”姨妈的音容笑貌回荡在朱利安记忆的长廊里,每 一个静谧的夜晚,那些独特的气息、绚丽的色彩象私约的情人悄然而至,安抚着 他的睡梦。 “朱利安,它会帮助我们飞翔,到一个很温暖、很柔软的地方。没有孤独, 没有痛苦,洋溢着尘世间不可得的欢乐和幸福。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姨妈的 声音象一朵靡丽绝艳的大花将他拥入怀里,肥厚多汁的花瓣紧紧裹住他,富有弹 性而异常酥麻。朱利安仿佛听到海妖的歌声,想去寻找,却迈不开步,定定的站 在攀缘茎植物盘根错节的枝叶里,任它们缠绵的攀上自己的身体,吮吸着体内的 汁液。 朱利安确信姨妈对他施了魔法,在他的心里埋下一颗奇怪的种子。这颗种子 只听从月光的悄语和妖精的笛声,在夜色中霸道地破土而出,挤开白日里的琐事 和乏味的见闻,一意孤行的生长着,几乎要把他幼小的心灵撑破。 姨妈的世界是神奇的,却也是为人所忌讳的。家族里的人厌弃她,早就当她 不存在。朱利安的母亲是最后与她保持联系的亲人。她柔弱而善良,对家庭生活 很有满足感,也希望自己的妹妹过正常人的生活,最好赶快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嫁了。姨妈听了总是心不在焉的笑一笑,又去料理她的花草。在苦劝不听的情况 下,朱利安家彻底断绝了与姨妈的关系,此后十几年没有来往。 当朱利安再次听到姨妈的消息时,她已死去。她是个孤独的女人,没有家庭 更没有后裔。她将所有的一切留给了朱利安。这时候的朱利安已经是个将近二十 岁的青年,出落成为韶秀英俊的男子。他身材挺拔而修长,肤色白净如水银洗过 的月光,深夜蓝的眼眸扰乱了少女们宁静的梦境。他的美貌正如一支离弦的锐箭, 射穿了她们矜持的心镜,每一块散落的碎片里都烙上了他迷幻的光彩。 在夜晚呢喃的呓语中,朱利安的名字魔咒一般从少女们玫瑰色的唇间流出。 这些梦中的女孩脸上挂着暧昧的笑意,沉浸在眩晕的感觉里,任青春在月色的虚 幻中蒸发…… 然而,朱利安总是回避着女孩子们灼热的目光,他将大部分的时间用来研究 各种各样的香料。在父亲的强制下,他学习了一些实用的知识。但是一旦离开监 督,他就迫不及待的翻看那些神秘书籍,沉醉在虚妄的快乐当中。 得知姨妈过世的消息,他很难过。他也曾想偷偷的去拜访她,但是他的外貌 过分引人注意,使他成为众人监视的目标。他无法实现自己的想法。当他以继承 人的身份走进庭院时,发现这里已经荒芜了:撩人的香花被疯长的野草所替代, 虽然还在散发着微弱的气息,却已觅不到踪影。干枯的药树上结着巨大的蜘蛛网, 上面粘满昆虫的残骸。 所幸的是,室内的东西完好无损。这些物件安静的等待着,等着有人拂去厚 厚的灰尘,显露出它们诱人的色泽。朱利安走进大厅,似乎听到了姨妈的呼唤, 很轻柔,很遥远,象是透过了光线中漂浮的尘埃,从某一个房间传来。他恍恍惚 惚闻到了番曼陀罗的味道,这种纯白色的美艳花朵是姨妈的至爱,她将它栽在书 房里。朱利安辨清了声音的来源,他走到书房门口,刚要伸出手,门悄然无息的 打开。 那盆番曼陀罗早已枯萎,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辛辣的、腐败的气息,仿佛花的 灵魂还在做濒死的挣扎。朱利安被它的气味呛着,连忙拉开窗帘,推开窗子。有 风进来,阳光也趁虚而入。他打量着屋里的一切:左墙上挂着姨妈年轻时代的肖 像,紧身收腰的黑裙令她的身姿愈显婀娜,象一蕾神秘的黑色花朵。她微侧着身, 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蓝水晶般的眼睛象在眺望远处某个不可及的地方,又 象暗含讥讽的审视着忐忑不安的朱利安。右边是整整一堵墙的书籍,有黑色的、 棕红色的、卡其色的封皮。书籍大多数很厚,象城堡围墙上的砖头。朱利安欣喜 若狂的扑过去,渴望挖掘出魔法的密咒,却意外的发现那都是些世俗常见的书籍: 哲学、艺术、烹饪……甚至传奇小说和爱情故事。他不甘心地抽出几本翻看,内 容和书脊上的名称相符,并没有遁藏他想象中的秘密。 房间里还有一张笨重的红木书桌,朱利安打开了它所有的抽屉。他找到了各 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水晶球、藏书票、装首饰的银盒子、断了线的珍珠项链…… 在最底层的抽屉里,他发现了一叠锦带扎起来的书信、一本厚厚的羊皮日记和一 张陌生男人的小肖像画。 朱利安拆开信笺,署名竟然是城里某显赫家族的姓氏,日期却是很久远的了。 那一张张的信纸已经泛黄,但是上面的文字依然滚烫,象一颗颗刺破指尖挤出的 血珠,绝望地述说着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情。再翻开写满篇幅的日记本,朱利安终 于看到了姨妈的真面目: 姨妈的少女时代,天真而狡黠,是个爱搞恶作剧的聪慧女子。她喜欢女扮男 装,出入绅士们的俱乐部,与他们争辩,用刻薄的口吻挖苦那些自恃清高的男人 们。当一个宽厚而博学的青年出现时,她却爱上了他。她象精灵一样纠缠着他, 用各种方法引起他的注意。而当他发现这个思辩敏捷的美少年原来是个女孩子时, 他也不可救药的深爱着她。 他们有一段美好的时光,成天厮混在一起,以书籍、绘画、音乐为伴,共同 造访缪斯的殿堂。然而,现实中他们是不可能结合的。她出身于小乡绅的家庭, 他却是这个国家最古老的一支,也是最注重血统的贵族门第的后裔。他的父亲为 他娶了一个伯爵的女儿,那个傲慢的女人除了布料和饰品的名称,什么都不懂。 他和她保持秘密交往,为此她不惜研制香料和巫术,自命为女巫。只有这样,他 们的交往才能掩人耳目。而她也被她的阶层所排斥,理所当然的逃避婚嫁命运。 他的体质本来就单薄,再加上刻骨铭心的相思、暗夜里冒着风寒的幽会,他 不到三十岁就憔悴衰弱。她耗费所有心智来调配各种神奇的迷药,只有这样才能 延续他们似火的激情。她也调制可以延长他寿命的药剂,但是他坚决不服用,他 宁肯把自己当作干柴投入旺火当中,也不愿象一支风中残烛一样苟延残喘。如果 不能和心爱者堂堂正正的生活在一起,这世界对于他来说如同炉底的灰烬。他只 有在幻想中和她一同燃烧,绝望而狂乱。 他的早逝是她所能意料到的,某一天凌晨他离开后,第二天的晚钟就传来了 他的噩耗。她没有追随他而去,因为她发现某些药物可以把他的魂魄邀回她的身 边,在午夜后诡秘的香气里。然而她越来越不堪忍受清晨醒来时彻骨冰冷的肌肤, 和白昼里难奈的光阴。她甚至幻想调制出让他起死回生的药,这样他就是她的了。 他不是为了他的世俗身份死过一次了么?他现在自由了。 他的肉躯腐烂了,那又怎样?即使他是森森白骨,只要能伴随在她身边,她 愿意用自己的身躯为他取暖。他的眼睛变成了无底的黑洞,但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的影象。她愿意沉溺在他冰冷的、窒息的亲吻里,用血和火点燃他,同他一起燃 烧在幽寒的深夜,化做无数只乌鸦扑入夜的最深处,羽翼相撞,永不分离。 姨妈的迷狂令朱利安吃惊,他原以为她是和自己的母亲、街上的少女很不一 样的人。没想到她对于情爱是如此的执着!在那种不动声色的淡定外表之下,隐 藏着地下烈火的心,连魔鬼都害怕被它烫着。 朱利安翻到了日记的最后几页,后面记载的是一个孤独的,老去的女人的悲 哀。她的容颜已经衰败,苦苦寻求的回生之术仍然没有找到。即使找到又能怎样 呢?不过是一具有肉的枯骨和一具无肉的枯骨无语相对。他已经沉睡那么久了, 不会希望有人再把他叫醒吧?所谓美貌,所谓才智,所谓世间众人仰慕的东西, 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她很疲倦了,只想安静的睡去,消散一切知觉,灰飞烟 灭。 在封底,朱利安找到了一张夹着的纸条:朱利安,结婚去吧。找个门当户对 的好女孩,安静的度过一生。爱情,就是最好的迷药。 姨妈竟然用当年姐姐规劝她的话来教训朱利安,朱利安觉得很可笑。他没有 对任何人产生过这样的情感,如果说他有欲望,那就是他冥夜幻想中的绚烂奇境。 姨妈的经历让他愈发害怕青春的枯竭,容颜的丧失。生命如此短促,把激情耗费 在俗世凡人的纵乐上,不如寻觅精灵的王国,在探求神秘事物的过程中挥霍光阴。 他不喜欢后面的哀伤调子,但是在日记的中段,他看到了一丝希望:黑石岛。 姨妈记载着一个神秘的小岛,岛上住着一个活了一万年的妖精。据说她非常的美 丽,能歌善舞,经常化做淡淡的轻雾。她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子,被她看上,她 就赋予他永恒的青春和不朽的生命。她会带他到她的国度里,让他享用最极致的 迷药,沉湎于世间最癫狂之人也幻想不出万分之一的绚丽感觉当中。如果有了新 欢,她就将原来的情人化为精灵,封印在紫水晶的宫殿里,每到月圆之夜,才允 许他们一起飞翔…… 朱利安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他自信那个妖精女巫一定会喜欢他的容颜。他希 望去体验那种极致的快乐,哪怕失去肉身化为透明的精灵。当精灵有什么不好? 可以任意游弋在不同的时空,变化成千万种迷人的事物。可以化作风,去爱原野 里盛开一天就枯萎的花儿;可以变成鱼,寻访深海里亿万年才形成的珊瑚礁,而 不一定去选择那些意乱情迷,自以为是的人类女子。 他觉得心里产生了高尚的爱情,到底是爱那个绝艳的魔女呢?还是爱她的魔 法他也说不清楚。他只知道,一定要找到她。他愿意俯在她的脚下,当她的收藏 品。 她的名字叫“阿渺”,姨妈的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姨妈的财产正好成为朱利安寻找阿渺的经费。他对家里人谎称要出外经商, 父母亲感到很欣慰,以为他终于清醒了,结束了少年时代的怪诞幻想。怎知他的 真正目的是去寻找一个传说中的女妖。 在海上漂泊了数年,日子过得乏味至极。如果没有随身带着的香料,朱利安 真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他把自己关在狭小的船舱里,用没药、沉香、肉桂来熏 香床榻,盖着大马士革的玫瑰香精浸透过的丝绸被子,日夜呼唤着阿渺的名字, 祈祷那精灵女王早日显身。他感觉离以前的生活越来越远,但新的生活却依然是 日复一日地在迷惘中漂浮。 上天仿佛在嘲弄朱利安的痴心,一场罕见的暴风雨骤然来临。朱利安的船只 象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在海里摇来晃去,终于沉没在巨浪之中。等他醒来,他只看 到一个荒凉的小岛。 小岛上生长着稀疏的植物,奇形怪状,叫不出名称。他卧着的那个角度,稍 微仰头,就可以看见一间峭壁上的小屋。朱利安此刻的心情已经顾不上想太多, 他只想喝一口热汤,驱除体内凝成冰屑的寒气。 他努力的想要移动身躯,却发现身体一丝也不能动弹。海水在慢慢的涨潮, 他感觉仅有的一点温暖被一缕一缕地淘出身体。这时,他听见了歌声,缥缈的, 轻柔的歌声是海妖,海妖来接他了……朱利安渐渐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小屋里了。小屋很狭窄,四壁都往里面挤,呈梯 形,到了天花板,仅存一个多平方米的面积。天花板离地面有五、六米高,看上 去漆黑一片。他发觉自己躺在厚厚的干燥的树叶上,树叶散发出苦涩的清香。屋 里有个小小的窗户,月光如水倾泻而入,让他看见墙上的霉斑。 这是什么地方?朱利安浑身酸痛,饥饿感在空腹内如火燎烧。他身上盖着黑 丝绒披肩围巾,却仍然感觉很冷。到底是什么人救了他?他正在思索着,门开了, 一阵刺骨的海风灌进小屋。一个瘦小的,苍白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女孩赤着足,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穿着白色的亚麻长衫,披 一件与身材不符的笨重的黑色大衣,下摆在地上拖着。她的下颌尖而秀美,一双 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神秘而深邃。插好门闩,女孩来到朱利安跟前,用冷冰冰的手 指触碰他的前额。“你发烧了。”她说。朱利安发现她的声音跟梦幻中海妖的声 音一模一样。 “你是谁?”他抬起身子,吃力地问。 女孩诡异的笑了笑,不做声。她脱下大衣,盖在了朱利安的身上。残余的体 温传递到他的身体,他觉得暖和了些。女孩又倒了些奇怪的液体给朱利安喝,味 道涩涩的,略带腥气。她好象很宝贝这碗难喝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不许 他留下一滴残汁。 “这是什么东西?”朱利安觉得轻松了很多,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生命之泉。”女孩的回答没带一点感情色彩,不象开玩笑。 她给他喂完药,退回黑暗中,似乎钻进一堆蓬松的东西里,就再也没有声息。 朱利安疲惫至极,也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看见了阿渺,但她只是一团温暖发光 的物体,他想触摸她,她就如烟散去…… 朱利安昏睡到正午才醒来,屋里没人。好象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他 闻到一股食品的香气,发现几条晒干的小鱼放在身边。强烈的饥饿感促使他将它 们一扫而光,顾不到什么味道了。 他盖着的,是一件很旧的黑呢大衣,上面布满各种可疑的痕迹:泥、海砂、 植物的汁液、撕裂的口子,甚至还有干涸的血印。他对那个女孩有了几分畏惧: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独自一人生活在这荒凉的小岛,住在阴森而简陋的小屋。 她的出身,她的经历,她的目的,这些问题困扰着朱利安,唯一明确的是,她的 善意。 女孩到了黄昏才回来,她很累的样子。她又为朱利安倒了一碗液体,还是昨 晚那个味道。这回,他看清了,那碗里的汁液竟然是深绿色的,很浑浊,看了有 点恶心。虽然很干渴,但是要喝这种东西,他实在觉得为难。 “能不能给我倒一碗水?”他企求那个女孩。 “这个岛上没有其它的水。”女孩很坚决地说。她从罐子里倒出了最后一点 儿绿色液体,一饮而尽。“如果你不喝这个,你就等死吧。”她笑得有些刻毒, “这是生命之泉,我们妖精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妖精?”朱利安吃了一惊。“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是阿渺。”女孩神色黯淡,很忧伤地说。 朱利安如遭雷劈,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就是大名鼎鼎的妖精女王。 她的魔法呢?她的迷药呢?她的梦幻宫殿呢?但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女孩是不可 能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妖精的世界,是你无法想象的。我们每过一千年,就有一个劫数。劫数来 临之时,我会象凡人一样无助。我的快乐生活令女仙们嫉妒,她们趁我魔法丧失 时,带走我华丽的宫殿,殷勤的仆人和所有的奇幻景致,只留下这荒凉的小岛。” 阿渺讲述的时候,眼泪掉了下来。“她们甚至剥夺了我最骄傲的容颜,给我一个 平凡女孩的身躯。我必须象一个凡人一样努力,才能生存。” “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恢复法力吗?”朱利安紧张地问道。 “有啊,那就是你!”阿渺捧起朱利安的脸,“只要我救活一个凡人,我就 能过上以前的生活。回到我美丽的国度。” “你已经救活我了呀?”朱利安说,“你带我一起去吧,去你的世界。” “不,这样不算数。我们必须在岛上生存,直到有船只来接走你。你如果死 在了岛上,我的魔法就永远丧失了。” 朱利安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可以和阿渺牵连在一起,他很兴奋,决心一定要帮 阿渺恢复魔力。可是,生命之泉喝完了,阿渺说岛上没有其它的水,怎么办? “没关系,别忘了我是妖精。我的魔法虽然丧失了,但记忆还保持着。我会 调配迷药,喝了它你就不知饥渴。”阿渺信心十足地说。 阿渺不让朱利安出去,她要他好好的静养。每天她去海边捡一些冲上岸的小 鱼、贝壳,放在太阳底下晒,然后拿给朱利安吃。到了晚上,她就让朱利安喝一 碗粘稠的,味道古怪的液体,朱利安喝了之后,能感觉到精力在回升。但凭他多 年的调配经验,也无法分辨出其中的成分。喝完阿渺的迷药,是一种极为安静的 感觉,没有飘浮迷离的快感,没有狂乱绚烂的梦幻。他只觉得生命力在苏醒,寂 静的时光在身边流淌。他们等待着。 阿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象一朵濒临枯萎的花儿。她有时会跪在门口默默祈 祷,祈祷暴风雨的来到。“为什么要召唤暴风雨?”朱利安对那场几乎置他于死 地的灾难记忆犹新。 “有了雨,我们就有希望了。”阿渺回答道,苍白的小脸上绽放出奇异的光 彩。 来到黑石岛已经将近十天,朱利安的体质基本上恢复了,可是阿渺却日愈憔 悴。这天,天气晴朗。朱利安终于跨出了小屋。他发现小岛比他第一印象所见的 还要荒凉,周围把些奇怪的植物是不长叶子的,光秃秃的枝桠奇形怪状,象一个 拙劣的画家随手涂鸦之作。 小屋在岛上的高地,一面是悬崖,一面是斜坡。朱利安延着斜坡的方向走下 去,远处还有一丛绿色植物,他看到那边有人影一闪,是阿渺?他悄悄地走过去, 想看个究竟。阿渺在炼她的迷药吧? 阿渺蹲在灌木丛中,抓了两把的叶子,竟然往嘴巴里塞。她嚼得津津有味, 但嚼完了却吐出来。又采了新鲜的叶子,继续嚼。朱利安屏息窥探,看着她莫名 其妙的行为。阿渺掏出了个小碗,放在地上。她撩起了左臂,上面布满密密麻麻 的伤口。她右手持着一块碎瓷片,在左臂上划开,血流了出来,缓缓滴进碗里。 她那枯瘦的手臂流不出多少血,仅仅装了小半碗。阿渺叹了口气,又撩起了右臂, 同样是伤痕累累。这时,朱利安已经明白了:原来,他平时喝的就是阿渺的血。 他也顾不得考虑太多,冲到阿渺面前。她吃了一惊,差点儿把碗打翻。“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朱利安抓住阿渺的手臂摇晃着她,又气又急。 “因为岛上真的没水了,一滴也没有。”阿渺平静地回答,“我可以嚼树叶 子,还有植物的根茎那里面有水分。你不行,你有内伤,需要足够的营养。” “可是,那是你的血呀!” “我是妖精,你忘了么?妖精是不死的,血流光了也死不了。”阿渺瞥了朱 利安一眼,不屑的样子。 “妖精的血是蓝色的,你的血这么红,那是人类的血。”朱利安没有放开阿 渺,逼视着她的眼睛。阿渺笑了一下,刚要再争辩,忽然感觉一阵眩晕,无力的 跌倒在他的怀抱里。 “告诉我真相,告诉我真相阿渺!”朱利安抱着她哭了。 “你会很失望的,朱利安。我只是一个药剂师的女儿,我的名字叫琳娜。我 跟我家人乘坐的船只也在风浪中沉没了,大约一个多月前,我漂到了这个小岛。 这个岛根本不是黑石岛,也没有什么妖精女王。你在发烧的时候,呼唤那个名字, 我想她对你很重要……对不起,我冒充了她。 岛上只有这间屋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我找到了些瓶瓶罐罐,下 雨的时候可以蓄存淡水。可是,很久没下雨了。我把岛上所有可以榨出汁的植物 都收集来,获得了那罐生命之水。它很难喝,是不是?我也没办法呀。我甚至不 会生火,所以你只能吃那些晒干的海生物。 你的身体太脆弱了,又发高烧。我不能让你绝望,才编出这个故事。现在, 我不行了。你也到了应该知道真相的时候等我死后,你把我的血放进罐子里,慢 慢喝。你一定要等到过往的船只。至少,等到一场大雨……有了水,就好了。那 么多的蓝色的水,为什么我们不能喝呢。“ 琳娜的身体太轻了,朱利安就象捧着一团淡淡的烟雾。她眺望着碧波荡漾的 大海,断断续续地讲述她的故事。 “不,我不能。我要把我的血给你,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朱利安噙着泪, 紧紧搂着这个用生命支撑着自己的瘦小女孩。 “别傻了,那样我们都得死。你的血管里已经流淌着我的血,你要负责把我 的灵魂带出去。告诉你一个秘诀:把这种植物的粉末掺进血里,它就没有腥味了。 虽然味道很怪。这会让你好受些。” 琳娜讲完了一切,露出了轻松俏皮的微笑,她觉得当妖精女王多好啊。真想 再扮演一回,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一股顽强的力量支撑着她,不然,她的生 命力早该衰竭。她不后悔献出生命。当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岛上时,她祈祷上 天能让她爱上一个人再死去,上天就为她送来了朱利安。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 但是她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换来这个年轻人的生命。他多美呀,而且他有孩子一般 的幻想。 朱利安抱着琳娜渐渐冷却的身体,感到空前的绝望。他咬破了手指,想把血 液灌进琳娜早已干裂的嘴唇,碰到的却是她紧咬的牙关。她如此冷静的安排自己 的命运,不容他有一丝变更。朱利安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姨妈的遗言。 他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包裹着琳娜,夜风已经袭来,不能让她这么冷冰冰的离 开。不知不觉中,他感到无比困倦,没有觉察到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住了他们。 渐渐的,他坠入了梦境…… “朱利安,你是来找我的么?”在朦胧月色中,传来仙乐一般缥缈的声音。 他抬起头,发现周围全变了:奇花吐蕊,异果飘香,脚下是黄金的沙子,头 顶是五彩的云朵。还有很多不知名的美丽小动物飞来飞去,它们发出柔和的荧光, 叽叽喳喳的叫着,很温顺的样子。一个绝艳的仙子徐徐走来,笑吟吟地问他。 “你就是阿渺?”朱利安凭直觉就知道她是妖精女王。“我怎么在这里?” “这里就是黑石岛,你苦苦寻觅的地方。”阿渺伸出了手,“来,跟我走吧。” “你能不能救活琳娜?我不想失去她。” “我可不喜欢花心的情人,你要她?还是要我?”阿渺的笑容如世间繁花一 齐盛开,朱利安却只看着怀里的琳娜,眼神无限温柔。 “好吧,我把她的生命回给你。但你要拿一样东西来换。朱利安,我的迷药 不是用花草提炼而成。它需要青春、生命、美貌、温柔、记忆、……那是人类身 上才具备的东西,你要用什么来交换? “只要琳娜能活着,我拿什么都可以。” “那么,我选择你的容貌吧。你的小模样倒挺讨我喜欢的。”阿渺吃吃笑着, 在一片幻光中消逝了踪影…… “朱利安,快起床。今天要去姨妈家,忘了吗?”妈妈大声地叫着,朱利安 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他去照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长相 平凡的年轻人,但并不丑,他欣慰的笑了笑。忽然,他忘了自己照镜子的目的, 好象梦里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他想不起来。不过,他记得今天是 姨妈的生日,他要去拜访她。 姨父是个学识渊博的人,性情和蔼。他常给朱利安讲很多传奇故事,并且热 中于园艺。他们的庭院里种了很多奇异的植物,因为姨妈从事的是香精提炼的工 作,她创造出各种气息迷人的香水。可妈妈总是叫她“女巫”。 朱利安在医学院读书,他想起院长的女儿琳娜,那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老是说他们几百年前就认识。她总是赖着脸皮叫他跟姨妈要香水,可是他更喜欢 她身上自然带着的淡淡的柠檬香气…… 他想着脸就红了,其实他还没真正拥抱过一个女孩儿,只是幻想着她们身上 带着的神秘气息。朱利安买了一捧玫瑰和大丽菊,往姨妈家走去。他在假想:如 果这是给琳娜送花,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她喜欢这样的搭配吗? 他没注意到,有一个美丽得不可思议的女子与他擦肩而过,那女子朝他粲然 一笑,走入滚滚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