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名的地方等我 作者:无了无了 莫名的地方,是的,因为我不知道它在何处。但我坚信有那么一个地方——每 个人最终都要回归的所在。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死亡这个概念的。印象中最直接面对它是在中学 时代,一个平日里不善言谈,身体瘦弱,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但体育课考试却屡不及 格的男孩子,突然有一天不再出现在教室里。随后的几天里,我们被告知他不幸患 了白血病。白血病?!就是日本电视剧《血疑》里幸子得的那种吗?…… 那时年少的我们啊,怎么能真正体会到死亡的威胁呢?带着多少有些做作的悲 剧心情,我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去医院探望这位几乎算是陌生的同学(那时我们刚同 学了半年)。很快,他脆弱的身体终于抗争不过死神的魔爪,再一次去医院我们见 到的是一个躺在冰柜中近乎不真识的少年的躯体。从医院阴森的太平间走到温暖的 阳光下,呼吸到鲜活的春的气息,充满生命活力的一群少男少女还是很快投入到了 不识愁滋味的快乐生活中。这次与死亡的近距离接触似乎也只是给自己浅薄的阅历 增加了一点略显沉重的谈资。 随着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先后辞世,死亡这个字眼越来越清晰地刺激着 我大脑的神经。它让我恐惧,不可思议:躺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化为尘土,而明亮世 界里,草儿依然茁壮成长,花儿依然迎风绽放,街市依然人来人往……而这一切都 将不属于我,许多美好的愿望也都将不可能去实现…… 于是内心里一直害怕死亡。 最终改变我的看法的是十几年前母亲的离去…… 刚毕业分配到单位那年的冬季,正在值班的我收到了一封加急电报:母病危, 速归!不知道是怎样整理清楚自己一片混乱的大脑,按程序请假,报批,买火车票, 并趁火车未开前赶到男友单位匆匆与之见面。搭上最早开往家乡的火车,在春节前 人潮涌动的车厢过道里蹲了十几个小时。头一次,我居然晕火车了。凌晨四时,从 寒冷的出站口出来,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一点女孩子深夜独行的恐惧,更没有 一丝即将与亲人别离的痛楚,只是觉得温暖、亲切——噢,妈妈,我回家了…… 是的,我终于回家了,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家,从未离开母亲这么久过。记忆 里依然是她上次送我走时慈祥与关切的目光。像一只羽翼渐丰的小鸟,一种振翅欲 飞的欣喜之情使我无暇去细细体会这目光中蕴含的眷眷之情,只是一味心安理得地 享受着它。 然而,这目光我再也寻不见了。 “妈,你看,三儿回来了。”姐姐扶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向她示意。眼前的母 亲面容憔悴,全然不是半年前我离家时的样子。母亲游离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仿佛 落在一个陌生的人身上一样,空洞的眼神里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慈爱。那一 瞬间,一种钻心的刺痛让我禁不住泪如雨下。她怎么会认不出我来呢?我可是她最 最疼爱的小女儿啊,一个即使大学就要毕业,但每次回到家中依然在她怀里撒娇, 深更半夜依然枕在她柔软的臂弯里叽叽喳喳讲述我校园趣闻的宝贝女儿啊!虽然事 先已经得知她已进入肝昏迷状态,多数时间是丧失意识,但这突如其来的重逢场面 却是我从未预料到的。而这最终的遗憾也一直在陪伴着我,令我无法释怀。 生命中最后的几天,母亲是在自己家中度过的。我亲眼目睹着母亲生命的火光 一点点熄灭。最后那一刻,在为她切开踝部血管进行输血抢救时,我分明感到自己 皮肤被割裂的疼痛。然而,一切终无法挽回。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安详地闭着 眼睛,依稀觉得她仍在浅浅地呼吸,如熟睡般。 也许就是从医院初次重逢那一瞬起,我的灵魂就已开始追随母亲去了吧。仿佛 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我感觉不到深切的悲痛,没有再流一滴眼泪,甚至在葬 礼上姐姐哭倒在地时我都表现得无动于衷,不近情理。只是觉得那时我是和母亲站 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人们的忙碌与悲戚,与我们毫不相干。 但当北回的列车缓缓起动时,有一种痛在我心中渐渐漫延开来。在其后的日子 里,这种痛常常让我深夜里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它已不单是精神上感受到的痛。 而分明是脏器上感知到的痛。悲伤常常像洪水一样在不经意间将我淹没。 我知道,这是因为这世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 而我,竟还未来得及跟她说句:妈妈,我爱你。 除了接受她无微不至的关爱以外,我竟然从没有好好坐下来和母亲谈谈心,而 只有在失去机会时,才真的发现其实我有许多许多话要跟她说,我想知道她的心…… 我相信人死后的他(她)的灵魂是不灭的。如果精神思想也是一种能量的话, 作为载体的大脑丧失功能后,这种能量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呢?会是以一种我们 不可知的状态存在于另一个莫名的世界吧?与现实的世界之间也许仅一线之隔,却 又彼此永不能相通。然而我坚信,在那个世界里的母亲看得到我,而我未了的心愿, 终有一天会实现。 是的,我真的相信:妈妈,你一直会在那个莫名的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