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中无敌 作者:郭兼雨 楔子、传说中的高手 江湖中、武林里、黑白道上,对这个人听觉的传说已到了匪夷所思、耸人听闻 的地步。 据说,在早春,他可以在杨柳风中,听出飞絮轻灵的舞步;听到檐前燕雀巢中, 尚未破壳的雏鸟在内轻啄蛋壁的叩响。 据说,在盛夏,他可以在骤雨过后的塘边,听见水珠在荷叶上的辗转;听到在 林中树间,蝉儿悄悄脱下自己壳衣的动作。 据说,在深秋,他可以听到九天云际,征鸿南飞的振翼之声;听到西风吹坠, 红叶跌落水面那一刻荡起的涟漪串串。 据说,在寒冬,他可以隔着江上厚厚的坚冰,听见水底鱼儿的游弋;听到冰冻 三尺的厚土之下,冬眠中蛇虫的吐息。 据说,与他交手时,你一动,他即知;你不动,他可听到你的呼吸;你屏住呼 吸,他甚至可凭你心跳的动静出手。 据说,听你讲一个字,他就可判断出你的年纪、籍贯;听你讲一整句话,他就 可判断出你的师承、功力。 据说,他可以在百万军中听出将军的位置,一举取其首级;亦可在万马奔腾的 中听见帅帜招展,夺旗而返。 据说,他还有过耳不忘的本领,听了一个人的声音,十余年之后还能准确地辨 识出来。 诸如此类的“据说”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人,当然就是七岁时即双目失明,但苦练以耳代目,以一手“听风神剑” 扬名立万、独步天下,人称“目中无敌、耳中有眼”,“九合会”核心组织“高峰 会”座下第一高手——臧抑止! 一、一步高升 况绍且被大总管与总教头二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且三番五次的打 量来打量去,直看的他浑身发毛,虚汗直冒。 他坐在椅上,只觉脚不知该怎么摆,手不知该如何放,眼睛也不知该望向何方。 ——莫非是上个月与大周天堂作战时,自己轻伤即下火线、借此脱逃的事被捅 了出来? ——难道是上一次值勤时,自己偷偷溜到月醒楼灌了两壶烧酒的事被揭发了? ——该不会是自己与府中婢女小草之间的暧味关系事情传了出去吧? 他思前想后,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到后来简直就如同有七八只长枪外 加五六柄短剑抵在颈背腰腹一样。 正当他心里七上八下、惶惶不安之际,忽听大总管开口便道:“从今天起,你 不用再负责帮里的戍防任务了。”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他手中茶杯“砰”的一声在地上了开了个碎碎平安。 他是帮中戍防组的组长,大总管这样说,难道是要革他的职不成? 只怕不仅仅是革职,还可能被革掉条命! ——到底是什么事情,竟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他正欲扑到在地,磕头求饶,却听总教头接道:“高峰会那边要我们推荐一个 人去做臧先生的跟班,我们两人商量过了,决定派你前去。” “高峰会?臧先生?”况绍且左眼眼皮不由一跳,连忙把已抬离椅子的屁股又 压了回去,问道:“可是‘目中无敌'臧先生。” “不错,正是‘目中无敌’臧先生。” 大总管又补充道:“原本跟随臧先生的李召,不久前不幸身亡,会里欲从我帮 中择一弟子以补其职。” 总教头接道:“我们考虑了杨效、方一平、蔡得志与你四人。你武功虽不是最 高,但胜在精明强干,我与张教头都认为你是合适人选。”“臧先生是高峰会中第 一高手,你能调到他手下任事,是你的福份,也是我们帮里的光荣。” “名义上虽说只是一名跟班而已,但实质上这个跟班的份量可不轻呀。” “不错,臧先生在高峰会里的地位举足轻重,这位置可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 呢。” 两人又自顾自的讲了一大轮关于高峰会、关于臧抑止的事情,这才想起还没征 询一下况绍且的意见。 “你应该没问题吧?”大总管与总教头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没问题,没问题……”况绍且又怎会拒绝这个喜从天临的大好机会,连声答 应,只怕稍一犹豫,这个机会就会从手中飞过。“你这次可算是一步高升了!今后 定必前途无谅。”总教头一下好象与他熟络了许多,边笑边拍着况绍且的肩头。 “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你自己是由帮里过去的,有机会多多在臧先生那为帮里美 言几句。”大总管不愧是大总管,什么事都会考虑到帮里的利益。 “这个当然,这个当然,”况绍且的舌头突然变不其灵活,说出来的话总要重 复一下,“我定必谨记大总管教悔,谨记大总管与总教头对我的栽培之情、提携之 恩。” 大总管与总教头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及安排后,便吩咐他 回去收拾行李,第二日启程赴高峰会总部“险峰山庄”报到。兴高采烈走出厅去的 况抑且,没有看到在大总管与总教头眼中,流露出一丝奇特的神情。 二、要命的差事 回到住的地方,况绍且洋洋得意的向一众同僚宣布了这一消息。 伙伴们纷纷向他道贺,只有杨效在旁微微冷笑。 况绍且知道杨效一向与自己不和,但此时心情大好,也懒得与其计较。 偏偏一向与况绍且交好的小黑也瞧见杨效的那副神情,于是故意问道:“杨效, 是不是看到况大哥调升,心里有些不舒服呀?” 杨效冷笑道:“我好的很。我只是在想,他恐怕只有三年命了。” 况绍且闻言面色一变,但随即强抑怒气,装做未听到这话。但小黑却不干了, 怒道:“姓杨的,你说什么,你就算不服况大哥,也用不着说这种晦气话,信不信 我撕烂你这张乌鸦嘴!”说着晃动拳头就要动手。 其他人连忙拉开小黑与杨效,只听杨效又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跟着臧先生是 件要命的差事——跟他的人,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必遭横死,无一能够幸免。” 老于头在一边接口道:“说来也是,刚死掉的那个李召,好象跟了他才两年多 些。” 大家七嘴八舌,又提了几个名字,都是曾经跟随臧抑止,也确实都是不到三年 就先后丧命。 况绍且心中恼怒,但又不方便发作,只道:“过我们这种刀口舐血日子的人, 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生死由命,要怪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小黑接口道: “没错,况大哥怎么同那班短命鬼,他一定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的。” 其他人也自觉失言,纷纷打圆场。 “况大哥,你在‘目中无敌’手下捱个三五年,说不定就能混个分堂主当当呢。” “是啊,要是立个大功,说不定连分舵主都当的上呢。” “不要说升职了,只要能让臧先生指点几招,以后在江湖中一定会闯出响当当 的名头来。” “反正总比我们在这里做别人的看门狗、小喽啰强的多。一世无出息。”“到 时候可别忘了兄弟们呀。” “你把况大哥当什么人了,况大哥又怎么会忘了我们这帮兄弟们呢?” 杨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仍冷笑着且以冷眼瞧着兴高彩烈、仿佛已经鸡犬升 天的众人。 三、臧先生的耳目 庭院深深深几许,对况绍且来说,进入“高峰会”,踏入“险峰山庄”,他也 有种“一入庄门深似海”的感觉。 这种感觉主要来自于山庄所属的“高峰会”。 江湖中七大势力的组织形式各有不同,象大联盟就是集众弱而成一强。与大联 盟相反,九合会则是集众强而成超强。“九合会”中的“九”,指九个在武林中能 独当一面的组织, 况绍且原本所属的巨鲸帮只是其中之一。 而这“高峰会”则是 “九合会”的核心组织,被称为“会中之会”,负责协调、管理九个组织的对外行 动、共同进退。 一进入“险峰山庄”,况绍且便明显感到这里的气氛与巨鲸帮时有很大差异, 让他不期然地神经紧张。 这种感觉也来自于山庄里的人。 “高峰会”中集合了九个组织中之精英,可谓高手云集。况绍且在山庄中见到 的每一个人看来都要比自己优秀几分,自不免有些忐忑,对自己能否如意料中那样 在会中出人头地也产生了动摇。 况绍且在拜见过“高峰会”中诸位高层、首脑后,就由一名弟子引领去见臧抑 止。 臧抑止所居二层小楼,就在“险峰山庄”的最深处,自处一角,自成一阁。 引他去见臧先生那人走到小楼门口,就停了下来,对况绍且:“臧先生不喜欢 闲杂人等打扰,你还是自己进去吧。” 于是,况绍且自己推门而入,见到了那位“九合会”中的传奇人物——“目中 无敌”臧抑止。 “你在看我的眼睛和耳朵?”这是臧抑止对况绍且所说的第一句话。 况绍且闻言一惊,他此时的确正在注视况绍且的眼睛和耳朵。 盯着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上某处细看,本是件极不礼貌的行为,何况那人还是自 己的顶头上司,看的部位又是那人有异之处。但他实在很好奇,想看清楚臧抑止那 双失明已久的眼睛和那对神通广大的耳朵。 如果不用心去看臧抑止的眼睛,你绝不会发觉他是个瞎子。 臧抑止的眼睛很细、很狭、很窄,但他的眉很粗、很浓、很黑,横在他双目之 上,压的那单薄的眼皮有一种不胜负荷之感,很容易让人误会他生着一对天生的眯 眯眼。 而且,臧抑止的眼中黑白分明,毫无浑浊,眨动起来也一如常人。 一般失明者的眼神都会予人以呆滞之感,但他的眼晴空洞的很内敛,像两口望 不见底的古井,深深深的不知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也沉淀、滤去了失明者 眼中所特有的那份无神。 即使你只是无意间扫一眼臧抑止,也会马上留意到他那对耳朵。 臧抑止的耳朵很大、很厚实,很招摇地抢占了他脸孔上最惹眼的两边。耳壁之 上清清楚楚地凸现出血管,仿佛拱动着一条条蚯蚓。 他的耳朵还会动,不是随着头颅的晃动而动,而是像手指足趾一样,能够自如 的招动。 在况绍且注视那对耳朵的时候,那对耳朵就同时动了两动,好象轻轻地向他招 了招手,打了个招呼。 让况绍且吃惊的是,自己只不过是用眼睛在看,竟然会被臧抑止一口道破,如 果这是被臧抑止“听”出来的,那臧抑止的听觉简直要比传说还要骇人听闻了。 ——难道臧先生真如传说中那样,已练至“天通耳“的境界? “你要记住,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特别是我的眼睛和耳朵。”臧先生又如是说。” 如果不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拉了拉自己的耳垂。 况绍且心中一凛,连声答应,心中对这位传说中的高手不由又增添了几分敬畏 之情。 臧抑止不喜欢接触陌生人,所以他一切事务,都由况绍且经手、负责、打点。 大事当然是随他出动,执行高峰会委派下来的任务。小事包括安排他的衣、食、 住、行,以及一切有关的琐碎事项。 臧抑止的生活基本上是非常有规律的。 平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待会在楼上那一层四面都糊着黑色窗纸、终日不见光明 的暗室里。 况绍且不知道他在里面都做些什么,也许是在练剑吧? 臧抑止所用的剑名曰“横眉”。 “横眉”无鞘,只是用一方蓝色的粗布裹紧缠实,再用一条粗绳随随便便在剑 柄处绕了几圈,打了个结。 况抑且也非常好奇那把剑是什么样子,但却不敢去解开那方蓝布。他也不知道, 那条绳上的结,是个活结,还是个死结。 他只知道,“横眉”一定既窄且薄——那是他隔着布所得出的触感。 只要有阳光,每天中午,臧抑止都会下楼来到屋外,然后仰高头对着炽热的太 阳,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况绍且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总之不会是为了晒晒阳光吧? 不过他这样做,起码会使面色看起来不显苍白。 况绍且也曾试过一起朝天望去,但没多久就不得不低下头来,因为那阳光实在 太炽太烈了,逼使他头晕目眩、目眩神迷。 试了两三次后,他就放弃了这一愚蠢的行径,只是每次看到臧抑止这样做时, 仍不免在心里犯一下疑,喃喃自语两句。 四、会飞的“水蜘蛛” 调入高峰会后第三十七天,况绍且第一次随臧抑止出动。 天色苍茫,阴云覆地。臧抑止、况绍且二人策马行进在泥泞的山道之中。 此次西去,是奉高峰会手谕,截杀一名叛逃的沉疴教长老,不意竟在半途遭遇 了一场扑天盖地的豪雨。 因雨势太大,他们被迫滞留于客栈之中。所幸一天一夜过后,雨云一路向西移 去,待他们再启程时,已远移至西面五六十里外。 这样一来,仿佛他们一路在追着雨云而行,所以躲过了大雨,但却避不过满地 泥泞。兼且雨云外围影响所及,时不时扫过几阵横风乱雨,虽不至举步维艰,却使 前进速度大打折扣。因此行事态紧急,二人于是决定舍大道而取山道,以求尽快赶 赴目的地。 那条山道傍河而开,一路上只见河水滔滔,泛滥成灾,好几处都已漫过路面。 二人沿路溯流而上,渐行渐高,晌午时分,行到了一处名为倒水崖的地方。 这道山崖,平时只有涓涓细流挂垂,但由于四周山头近年来开垦过度,草木尽 毁,泥土流失严重,随处可见岩石裸露,难起蓄水作用,所以每逢大雨时百流汇聚, 水势暴涨,奔流而下,在山崖处形成大瀑布,其势仿佛由山神用大瓢将水倾倒下来 一般,是以被当地人称为“倒水崖”。 瀑布此时声势惊人,仿佛千百头虎豹同时仰天咆哮,回响震荡于方圆十数里间, 可想而知,前方的雨势有多大多猛。 行到瀑布近处,顿觉雨势忽大,原来那崖下尚未形成积水的池潭,瀑布冲泄下 后直接撞落岩面,又反激、倒冲上天,与源源不绝的瀑流及天上射下的雨丝交织在 一起,碎作更细更小的水点雨滴,散向四面八方,蔚为壮观。 山道沿断崖一侧蜿蜒而上,坡度虽不甚陡,但瀑布就于眼前不远处冲下,声势 颇为骇人。两匹良驹亦被这大自然的狂怒气势所慑,几经催策仍不愿前行。况绍且 不得不下了马,将两匹坐骑的缰绳挽在手中,在前牵行。臧抑止仍安装马上,双目 半合,对风雨浑若无觉。 行到将近断崖中腰时,况绍且伫足欲歇片刻,他一边用袖口擦着脸上的雨水, 一边仰头向上望去。 这道瀑布其实并不算高,但此时目之所及一片苍茫,渐密的雨幕仿佛与瀑布连 为一体,让他不禁有一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感觉。 就在他遥望瀑顶,神思恍惚之际,忽见一截浮木,被急流抛出崖顶,飞坠而下。 河中有浮木本不足为奇,沿山道上行时他已不时见到好些浮木枯枝随流而下, 冲出断崖,一头撞在崖身突凸处或直冲崖底,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但这截浮木, 却来的十分惊人,非常怪异。 说它惊人,是因这浮木足有两人合抱般粗,且打横封了差不多半条河道;说它 怪异,是因这浮木虽随瀑流急转而下,但其跌势却四平八稳,仿佛被两只无形巨手 托住两头一般。巨手当然是不存在的,那只是况绍且从下向上望去时,所产生的联 想。但他却万万想不到,在这巨木之顶,竟有一人半伏其上,操控着巨木的平衡, 随巨木一起随流而下、飞降而来! 他将全身上下都裹在一件与完全湿透的树皮同样颜色的紧身衣中,只露出双晴、 口鼻与手掌。 他的手中扣着一对四个尖刺皆同样锋利的分水刺。 他是驾着洪水猛兽来取人性命的杀手。 他叫“水蜘蛛”。 他这次来取的,正是“目中无敌”臧抑止的性命! “天狗食月会”是江湖中近年来冒出的一个杀手组织,以行动诡异、武功特异 著称。据称该会的首脑为来自东瀛的忍者。会中分空、土、水、风、火五个小组, “水蜘蛛”隶属于其中之“水小组”——“银水”。 “银水”中的杀手,个个水性高强,而“水蜘蛛”无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 以,他就当仁不让的成为这次刺杀行动的最重要的一环。 一把杀人用的刀,可分为刀刃、刀背、刀靶、刀鞘……如果用这把刀来形容一 次暗杀行动的话,那么“水蜘蛛”在这次行动中扮演的角色就是刀刃。 自臧抑止、况绍且二人上路之后,“银水”的人马就开始步步追踪,伺机落手。 对“银水”来说,最佳的下手地点当然是在水中。退而求其次,也应尽量选择 一些近水的地方,如桥上、码头、池边。对付“目中无敌”臧抑止这等高手,他们 当然绝不能避长求短,想尽方法也要“拖他下水”。 必要时,他们准备甚至破坏附近堤坝,制造一场人为的洪水,淹没臧抑止所经 之处,为下手创造机会。 但天赐良机,暴雨突来,臧抑止为赶路踏上了这条临河山道。于是他们决定: 是时候下手了! 而下手地点,当然就选在——倒水崖! 巨木转瞬已跌至断崖中腰,树身徒然一颤,仿佛一个失足,头重脚轻,便向崖 下扎去。况绍且不由自主,探头欲望,却忽觉头顶天空一黯,一条人影疾翻而过, 竟轻飘飘地在落在那下坠中翘起的巨木尾部,再以足一点,向臧抑止与自己所立处 飞来,一对分水刺在他指中旋转着,将接近的雨水打的粉碎! 况绍且此时所见,其实是“水蜘蛛”对臧抑止展开的第二次飞袭。 第二次?不错,的的确确已是第二次! 那么,第一次呢? 况绍且当然没有看见“水蜘蛛”第一次飞袭时的情况。当其时,他甚至连“水 蜘蛛”已发动过一次偷袭都懵然未觉。但“水蜘蛛”却心知肚明,自己那处心积虑、 出奇不意、近乎完美的一击,竟然失手了! 选择在水声震耳欲聋的倒水崖处动手,他已借得天时; 以巨木作为掩护且在瀑布急流中下手,他更据有地利; 在敌明我暗且占尽先机的情况下出手,他亦不乏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但他却失手了! 为什么?为什么! 到底,在那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了什么? 当巨木落至断崖中腰时——也即是落至臧况二人所在位置斜上方一丈多时, “水蜘蛛”身子一弓,手按足点,借力一飞而起。而那截巨木受此一压,平衡顿失, 才会突然倾倒,向下扎去。他对时机的掌握恰到好处,在这白驹过隙的瞬间,突然 “凭空”现于臧抑止头顶。况绍且的视线因被巨木所蔽,对此竟毫无查觉。 “水蜘蛛”手中分水刺在雨中乍亮出寒芒,仿佛在阴郁的背景中划出两记直线 的闪电,向臧抑止的头顶直插下去。这一式,就是他“行云流水刺”中的“飞流直 下”! 在发出这一记“飞流直下”前,他已对可能一击不中作好了充分准备,一个好 的杀手,就应该将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想到,这样才可能在生死一线间抢的先机。 他已准备好:无论臧抑止向左闪还是右避,都会一气呵成地施出“乱流横溢”;如 果臧抑止向后退,则顺势发出“落花流水”!只可惜在这世上,有许多时候,你自 以为考虑的已很周全,但却常于最不可能有问题处暴露出不足;你想到了一千种可 能,但偏偏发生的是第一千零一种。 “水蜘蛛”没有想到的事包括:在分水刺即将贯穿臧抑止头颅的时候,臧抑止 突然仰头、睁眼。他明明知道臧抑止是不能视物的,但被他那双眼“扫”到,却不 知怎的眼前一黑,仿佛被一下吸进了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身形也不由滞了一 下。也许就是这一滞的缘故,他那两支分水刺同时落空。 “水蜘蛛”没有想到的事还包括:“飞流直下”落空,但他所预计好的后招却 没一式可用,因为在他双眼一黑那一刹,臧抑止竟然由马背上“消失”了!他纵有 再利害的后招蓄势待发,也不可能对着空气而施展出来。“水蜘蛛”没有想到的事 更包括:就在他既惊且诧、不知该如何应变才好之际,臧抑止突然又“出现”了! 原来他刚刚只是钻入了马腹之下,避过“飞流直下”后随即又从另一侧翻回马背之 上, 并将挂于马鞍旁的剑抄于手中, 也不解所缠之布,当胸疾刺向仍在半空中的 “水蜘蛛”。 水蜘蛛此时正由空中向下飞落,那一剑眼看避无可避,却见他左手急向后一指, 就在被剑撞中前那千钧一发间,整个身子象被那跌落中巨木所牵引,突然间与臧抑 止拉开了距离,一个筋斗再翻回瀑布半腰处,正值那巨木向下翻去时尾部翘起,于 是以足在上一点,再度跃起,向臧抑止发动第二次飞袭。 况绍且还是第一次面临如此凶险的处境,一时正不该如何应对,他想拔剑助臧 抑止一臂之力,又要竭力将受惊的马匹控制住,这时耳边忽闻臧抑止冷冷的声音: “稳住,握紧!”话音未落,“水蜘蛛”已落到臧抑止下方的山道上,这一次,他 改以发动陆上攻势, 一落地即双臂翼张, 身形急转,旋出一轮光影,要以这一记 “沧海横流”,将臧抑止连人带马绞杀当场。臧抑止却仍不动声色,待“水蜘蛛” 逼近至马后三尺时,才突然回身,仍以裹于布中之剑,横扫向“水蜘蛛”那团光影 之中。只见“叮”的一声,光影骤然消失,一支分水刺打着旋飞向崖底,而“水蜘 蛛”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只被一鞭卷起的陀螺,翻滚着撞向瀑布,一下子没入飞流砌 出的水壁之中,激起水花四溅! 况绍且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刚才的场面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使他紧张 的几乎忘了呼吸,虽然只是短短片刻,但已让他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正当他想呼出第二口大气时,突然间,这口气哽在了咽喉当中,因为这时,他 看到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情景。飞泻而下的瀑布急流中,一只手臂缓缓 伸了出来,那只手在虚空中抓了几下,仿佛想捞住些什么。 接着,半边裹在树皮色紧身衣中的身子从水中现出。 然后,一个湿淋淋的脑袋冒了出来。原本套在头上的面罩已被急流扯去,但湿 发贴在他额前颊上,依然让人看不清他的庐山真面。 “水蜘蛛”!他竟然没有被瀑布冲走、跌下崖去! “水蜘蛛”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他近半边身子仍没在水壁之中,若隐若 现。 他怎么能够在如此湍急的飞泄瀑流中站稳、立住的? ——难道他真是一只修炼成精、化为人形的蜘蛛!?——又或者,他是一只水 鬼,乘这不见天日的大好时机,偷出地狱,现身人间!? 不但况绍且被眼前的情景所震骇,连那两匹坐骑似乎也受到很大惊吓,更加惊 躁不安,况绍且要加多三成力道攥紧手中缰绳,方能使马匹稍为安定。 “水蜘蛛”突然一动,由水壁拔身而出,向下急坠三四尺后,仿佛被瀑流激起 的水花托了一下,腾身再度升起,跃上了一块于瀑流中凸出头来的岩面。那凸岩虽 未被水流磨尽棱角,却也非常湿滑。但他浑身上下就像有着一种奇异的吸力,无论 接触到什么地方,就能一下子附着上去。 他就稳稳地立在那里,任由瀑布冲刷,却自不为所动,顽固的就像本是那中流 砥柱的一部分。 但他的心里,是不是一如他的表面上那么定,那么不动若山? 这一次“水蜘蛛”不敢再冒冒然发动袭击,一边暗自调息,一边暗忖应否再作 第三次攻击。 ——臧抑止剑未拔出,已在举手投足间破掉了自己“行云流水刺”中的“飞流” 与“横流”二式,其武功比想象中更高、更可怕。而且自己丢了一支分水刺,已根 本无法施出绝招“川流不息”。 ——交手两招,自己已吃了暗亏。臧抑止的第一剑虽未刺中,但剑意已自胸口 侵入,使自己呼吸不畅;第二剑更是可怕,当自己以分水刺格住他的剑时,竟感觉 仿佛中了一记势沉力猛的钢鞭!幸亏自己应变迅速,以飞退卸去了大半力道,再借 水流承受了余下力道。饶是如此,双腕已隐隐发麻,拿着的分水刺也似乎重了好几 斤。 ——如果自己不是有“救命稻草”傍身,恐怕早已命丧当场,魂断崖底了。 ——任务看来已无完成之可能,还是尽快“激流勇退”为上。 正当“水蜘蛛”心生退意,欲退未退时,他已经失去了“退”的机会,同时失 去的,还包括“生”的机会。 进与退,生与死,很多时候都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握得住、控制得了的。 仿佛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急风吹开,那套于剑上的蓝布一下子被卷上了半空。 脱颖而出的剑流露出势不可挡的冲动, 带着臧抑止一飞冲天, 直刺立于瀑布中的 “水蜘蛛”! 那是况抑且第一次看到臧抑止所用之剑——“横眉”——的真身原形。 “横眉”果然既窄且薄,就如同臧抑止那既宽且浓的眉一般。 “横眉”竟然剑身乌黑,仿佛曾被浸于书圣的洗墨池中染过。 人们总爱将英伟少年的眉称为“剑眉”,剑与眉,眉与剑,果然是有其神似之 处。 看到这柄飞扬而出的剑,况绍且心头不其然为之绝倒:好一把“横眉”,不愧 是臧先生所用的剑! “水蜘蛛”见状大吃一惊,他料不到臧抑止竟敢如此冒险。而且是以一种一击 必杀的气势,向自己飞冲而来! 如果没有刚才交手的那两招,他一定会当机当断,或迎头痛击,或严防死守, 只需待臧抑止飞掠之势竭尽,自然会坠入崖下,粉身碎骨。 但此时的他,心已怯,胆已寒,哪里还敢接这锋芒毕露的一剑。 他只能退,倒飞向斜下方另一块凸岩。 臧抑止却仿佛不知道“水蜘蛛”已经逃开,那一剑刺在“水蜘蛛”原本立足处 的凸岩上,弯作一个圆孤,就象一个美人,轻颦了一下秀眉,但旋即又舒开。借着 这一弯一弹,他又飞回山道之上,准确地落在自己的马上。 “水蜘蛛”明明避开了这一剑,但他此时的神色,却仿佛比中了剑更惊恐、慌 张。 他将两支分水刺都握在左手之中,右手攥紧拳头,向后摆去,仿佛在奋力扯动 着什么。 臧抑止冷冷地将“横眉”直指向天,剑柄则在他手心中不停转动,他突然喝了 一声,持剑之手向后大力一挥。随着他这一挥,在他三四丈开外的“水蜘蛛”,手 臂的动作突然一顿,向前扑来,又跃回了他刚刚站过的那块凸岩。 臧抑止继续转动手中的剑柄,而“水蜘蛛”则面如水色般苍白,浑身上下似乎 都在颤动。 “水蜘蛛”就象一个牵线木偶,一举一动都控制在臧抑止的剑上——况绍且不 禁产生了这种感觉。 况绍且的感觉,可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水蜘蛛”现在的处境,确实可以用 “身不由己”来形容。 在他与臧抑止之间,的确被一条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连在一起。 那条丝线,本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所做出那些不可思议的飞行动作,以及 在瀑布急流中不致跌落,靠的都是这细细长长的丝线。 那丝线是以西域雪蚕之丝与扶桑龙蛛之丝混合绞成。 西域雪蚕之丝异常柔韧,一根单丝便足以承受近百斤之力而不断,寻常刀剑亦 难以割断; 扶桑龙蛛之丝则黏力惊力,无论粘住什么都牢不可分,只有用这种蜘蛛体内分 泌的一种油脂才能使这种黏力暂时失效。 这两种丝都是世间难求的异宝,两者之间还有一个相同之处,就是都呈透明状, 肉眼根本难以察觉。“水蜘蛛”十只手指上的指套中的皆有机簧,可以随心所欲地 控制着这十条无形飞丝的收放及粘黏。 臧抑止刚才发出的飞来一击,其真正目的只是将“水蜘蛛”逼开,再乘机将他 来不及收回的其中一条无形飞丝挑起并缠于剑上。 因这无形飞丝太过珍贵,所以“水蜘蛛”未能当机立断弃而脱身,却不料非但 未能夺回,反而被臧抑止将他整个人拉了过去。 当断不断,“水蜘蛛”犯下武林中人的大忌。 有时候,该放手时不放手,到你迫不得必须放手时,会发现自己失去更多。 臧抑止再次挥动手中“横眉”,“水蜘蛛”又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扑,落在离山 道更近的一块凸岩之上,他此时已知不能再这样纠缠下去,于是一咬牙,毅然脱下 了那节指套。 只听“嗖”一声,“水蜘蛛”与臧抑止之间那绷的紧紧的无形飞丝突然一松, 连着指套的一端被高高的抛上了半空。 “水蜘蛛”身子一扭,双臂探出,另外九指上的无形飞丝一起射起,挂在断崖 另一端的石壁上,用力一拉,即向那边飞去。 虽然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出师未捷又失宝,但总比丢掉性命要好上一点。 “目中无敌,果然高明。今日赐教,来日必报。” 他在逃窜之余,还不忘丢下几句场面话,说话之间,人已荡到瀑布中段。 况绍且心中正叫可惜,却听臧抑止一声闷哼,眉毛向上一挑,他手中“横眉” 仿佛被一挑所带动,突然自他掌中脱出,向“水蜘蛛”直飞而去! 那剑飞去之势何等强劲,在瀑布水花间破浪斩波,宛如一条黑色蛟龙穿梭其中。 “水蜘蛛”听到脑后风声锐利,未及回头,便觉心口一痛,胸前冒出一截黑色的剑 尖。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再也控制不住飞荡之势,九只手指上的指套同时飞脱, 身子像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就往崖底坠下。 况绍且不禁脱口叫道:“剑!”却见“横眉”刺中“水蜘蛛”后,如同有灵性 一般,抖动一下,从他体内挣脱而出,迅疾地飞转回来,落到臧抑止手中。 原来臧抑止在“横眉”飞出后,以指捏住系于剑身的无形飞丝,如同放风筝一 般,同时迅速将那飞丝另一端所连指套收入手中。此时用力一拉,“横眉”便安然 飞回。 况绍且向崖底望去,只见浪花翻滚,白雪吞吐,那跌落下去的杀手人影难觅。 即使“水蜘蛛”所中的那一剑不是致命的,从这样的地方跌下去,也绝不可能留得 性命。 况绍且心中倒希望“水蜘蛛”是被臧先生一剑刺死的,因为那样的话,他在撞 向崖底时,已不会感到死亡逼近的恐惧及感受到粉身碎骨的痛苦。 臧抑止却仍是面无表情,想必,类似的情景他已“听”的多了吧。 他提着“横眉”,突然虚斩一剑,那剑身缠绕着的无形飞丝顿时寸寸断裂,于 风雨中纷飞四散。他又将手一扬,只见那只指套,牵着一条若有若无的细尾,义无 反顾的坠向崖底,仿佛追随着它的主人而去。 这件“水蜘蛛”舍不得放手的异宝,在他心中,竟然如同一条丝线,毫不可惜 地就被丢弃掉了。 “擦干净,再包好它。”臧抑止将剑交回况绍且手中,并简练地交待了一句, 转身继续上路。 数天之后,当他们成功截杀那名沉疴教长老,返回“险峰山庄”时,听到了关 于“水蜘蛛”的一些最新消息。 “水蜘蛛”的尸体被冲出数十里外,当被人在岸边发现时,全身上下,已没有 一块骨头是完整的了。 五、“有影无踪”的踪 自跟了臧抑止之后,况绍且才知道什么叫做刀口舐血、九死一生。 相形之下,他以前在巨鲸帮经历的那些所谓“危险”,只是些不值一提、提起 就会脸红的一碟小菜。 实际上,他跟随臧抑止出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当然的。臧抑止是高峰会座下第一高手,没有必要,自不必回回出动、事 事亲临。 能够惊动臧抑止的毫无疑问都是大件事,需要臧抑止出手对付的人通常也都是 相当棘手的。 但就在这屈指可数的几次中,况绍且已多次体验过与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 不管是跟臧抑止去杀人,还是臧抑止被人伏击,做为与臧抑止同一阵线的他, 实难置身事外。 况绍且至此已经明瞭,为什么臧抑止的随从都会先后在不到三年间死去,因为 这个位置实在是太危险、太凶险了。 数次险死还生,不只是因为他命大或运气好,还因他跟的是臧抑止。每每在生 死关头见臧抑止先一步杀掉顽敌,他都会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他跟的是高峰会中其 他人,这一次自己就死定了! 所以每一次出动,况绍且都会一路提心吊胆,一日未安然返回“险峰山庄”, 这颗心就放不下来。 不过有时,臧抑止也会因特殊原因,接受一件相对而言没那么危险的任务,就 像这一次—— 今朝有酒今朝醉。 莫待无花空折枝。 千金散尽还复来。 这些都是莫如深的信条,也是他的生活态度。 他外号“有影无踪”,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飞贼。 有钱时,他就尽情纵兴买醉、豪赌、玩女人。 没钱了,他就放开手去劫财、窃宝、盗大户。 这样周而复始,他过的颇为逍遥自在、风流快活。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竟由济南首富方老爷家中,盗走了一件由九颗一样大小珍 珠串成、价值达九万两的珠宝。 比盗宝更糟糕的是,他在知道方老爷与九合会有很深渊源,而且那件珠宝是准 备送给九合会中南天门门主之女作其嫁妆一事之前,已把那件珠宝拆散,再将九颗 珍珠一一卖出。 莫如深做人一向很实际,对他来说,一件价值九万两的珠宝,比不上白花花的 六万两白银。贵重的珠宝太难脱手,所以即使会有所“贬值”,他还是毫不犹豫就 将那件珠宝“处理”了——化整为零,本来就是将贼赃出手的不二法门。 九万两的金额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莫如深来说,如果有心要还,连做几单 大买卖,凑够此数倒也不难。但南天门却只愿收回那件珠宝,坚持不允莫如深以白 银作偿。 不允就不允,莫如深心底其实本就不太情愿将到手的银子再还回去。对他来说, 钱虽非万能,但却是万万不可少的。既然南天门一意孤行,那他就索性连白银也省 了。 贪财、好色、嗜酒、烂赌,是他的四大特色。这其中,贪财是其它三项特色的 支柱,贪得到钱,才能支持他花钱如流水的其它三大所好。 如果不是有这三样所好,他也不会在短短十天之内就那六万两白银散个干干净 净了。 本来,九合会并无意因他的“无心之失”而取他性命。但他不能将珠宝完璧归 赵,就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他以命来偿了。 莫如深并不傻,得罪九合会有什么后果,他清楚的很。决定不还这笔“债”, 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他只是个独行飞贼,想和江湖七大势力之一的九合会硬碰硬,简直是螳臂挡车, 有一千条命都不够他死的;论武功,他也远未够资格跻身一流高手之列,高峰会中 的“五指山”他就一个都惹不起。 要“得罪”九合会,还真得有些真本事、真能耐。 莫如深的厉害之处,单凭他的外号就可窥一二。 ——“有影无踪”。 “无影无踪”并不算什么,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存在,也可能一早就给人毁 尸灭迹了,还可能不知病死伤死在哪个山沟里了,所以才会“无影无踪”。 “有影无踪”则不同,“有影”证明他的存在;“无踪”则让人难以捉摸。 这才是真正的本事、真正的能耐。 使莫如深“有影无踪”的,是他闯荡江湖、作案逃命的两大法宝——轻功与易 容术。 打不过,难道还躲不过吗?——他对自己的这两门“特技”深具信心。 于是,他开始了踏上了自己亡命天涯的不归之路。 南天门、高峰会曾先后派出五批人马追杀他,但都一一无功而还。 到了后来,追杀莫如深,已不仅仅是因为银子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九合会的面 子问题。 九万两银子这样的“小事”本不值得臧抑止出手,但关系到九合会面子,特别 是在“五指山”另外两名高手先后让那独行大盗逃脱之事发生后,这件事就义不容 辞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臧抑止与况绍且在江南一个城镇,发现了莫如深的踪迹。 象莫如深这么有“特色”的人,即使躲进荒山野林或远避大漠孤岛能够保住性 命,他也是绝对不会干的。所以,尽管是在逃亡,他还是宁愿冒多几份危险,也要 流连在一些大中城镇。 所以,他很快就被况绍且盯上了。 莫如深明知有人在跟踪监视自己,但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对自己的逃生本 领已越来越自信。特别是能从“五指山”两大高手追杀中全身而退,更将他这种自 信膨胀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而且,他也判断出跟踪自己的并非什么高手。因此,他仍然逍遥自在的享受着 自己喜爱的事情。 他在“眠柳居”留宿。 第二天一早在“十里桃花”酒楼用餐。 然后就进了一间赌场。 一路跟踪监视他的况绍且将这些情况一一汇报给臧抑止。 臧抑止听了之后,马上开始行动。 但他并没有直接去那间赌坊。他先去了眠柳居,见了昨夜服侍莫如深的荷月, 与她面对面坐了约一盏茶工夫,随即起身离开。 接着他又去到“十里桃花”,点了和莫如深所吃一模一样的菜肴及酒,却一口 未尝,滴酒不沾。 最后,他来到了那间赌场。 一间名字起的很豪气的赌场——“豪气赌坊”。 赌场应该是天下间最热闹的几个场所之一。 这种热闹,部分是由于经营者的刻意营造——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的场子冷冷清 清。但直接原因,还是由于赌徒们的共同“努力”。 被金钱刺激得血液贲张、面红耳赤的时候,多数人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好几度。 赌红眼的赌徒有几个能保持安静、压低嗓门? 蠃着钱的自然是得意洋洋,兴奋的不能自己、大呼小叫。 输着钱的则大声叫嚷着自己所落之注,希望能心想事成。 臧抑止是自己走进“豪气赌坊”的,况绍且引他走到离赌场还有三五里外,他 就已听出赌场所在。 赌场的门多数是终日畅开着的,只隔着一层聊胜于无的布帘。 这间“豪气赌坊”的布置亦是如此,因此虽设在巷子深处,仍有很大的喧哗声 飘出巷外,散至街上。 赌场老板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想吸引经过的人进入。这个方法也的确简单有 效,那些上了瘾的赌徒,只要从附近走过,再听到传出的一阵阵喧闹叫嚷,就会忍 不住手发痒,脚也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就拐进了赌场。 但那老板想不到的是,就在今天,被喧闹声引进赌场来的,却不只是赌徒,还 有一个追魂索命的地狱使者! “豪气赌坊”号称是这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一间赌场,但就其规模而论,也只 是一般而已。 如果不知道这儿是间赌场,光凭声音,你会以为自己走近了一个有两三百人的 市集。进了门后,你才会发现,那鼎沸的人声,竟然只是由五六十个赌客制造出来 的。 赌坊内分前后两进,前面那间招待一般赌客,后面那间则只限贵宾、豪客入内。 前后间的门只由一道较为厚重的布帘隔开,门口立着四条大汉,负责避免闲杂人等 误入。 随臧抑止而入的况绍且,一进赌场,先迅速将整个房内扫视一番,以掌握初步 情况。 外间那五六十个赌客围在几张台前,分别在赌大小、番摊与牌九等。 他毫不费力就在五六十人中找到了莫如深。他一身白衣,面朝外坐在靠近里间 门口的一台,正在十来人在一起赌大小,看来手气颇顺,面前堆着不少银锭与铜钱。 在莫如深风光时,出入赌场都必定被人恭恭敬敬的迎入贵宾房,但近两个月来 忙于逃避九合会的追杀,没敢轻易作案,手头不太充足。何况,他的钱还要一分为 三,应付他在酒、色、赌上的需求。 酒不能喝劣的,他的喉咙与舌头早已变的只能适应美酒佳酿流过。 女人不能玩次的,他对女人的选择一向都很挑剔,在任何时候也不能降格以求。 所以,就只能在赌方面忍一忍手,降一降标准了。 大有大赌,小有小赌,权当小赌怡情——反正,他也从不把赌当作“兴家致富” 的机会与工具。 他所享受的只是赌博时所带给他的那种刺激。 那种刺激让他上瘾,更让他过瘾。 对他来说,千金散尽还复来,是输是蠃,或输多输少,都只是慷他人之慨。 钱来的容易,去的也就容易。 也许是相由心生,他虽个子普通,但生得大手大脚,所以他花起钱来也大手大 脚。 况绍且迅速以暗语将其所在位置报告给臧抑止。他与臧抑止之间,可以凭暗语 溝通目标所在的方位、距离和角度,以供臧抑止迅速“锁定”目标。 被臧抑止“锁定”的目标,也就等于被“锁死”的了。 人头涌涌下,臧抑止、况绍且分从两边逼近,三人间构成一个不断缩小面积的 三角形。也就是说,臧抑止与况绍且正在把莫如深逼入一个死角。 穿行于人群中的臧抑止,就象一条在海草礁石间游动的鱼,消无声息,他甚至 没有擦到身边的任何一个赌徒。 当他们逼近至离莫如深只有十步之遥时,莫如深终于有所察觉了。 其实,说他刚刚察觉并不恰当,因为他一早就察觉到况绍且的逼近,但还是不 以为意。所以当他发觉还有另一个高手同时在逼近时,才大吃一惊。 让他警觉性麻痹的主要原因还在于他正赌的兴高彩烈,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 让臧抑止接近到离他如此近的地方。 但此时绝非懊悔的时候,他在察觉的一刹间已作出了反应,他突然站起,一拳 将身边的宝官打翻在地,再将堆在面前的碎银铜板捧起,向四周抛洒出去。一时间 全场讶然,整间赌坊随即乱作一片,赌客们纷纷去抢这天降的横财,本来就人声鼎 沸的室内一下子仿佛又多了一两百人。 赌场的打手与宝官大声喝止,有几个向莫如深奔来,另几个则迅速关上大门, 其他人则正与赌客争抢钱银,或对不听话、不肯停手的赌客开始拳打脚踢。 莫如深一不做、二不休,以手在台底一抄,将台举了过来,台上的银锭、铜钱 与各式赌具仿佛下雨般跌落四周,他见臧抑止已飞身而起,手钩屋梁悬在半空,正 欲扑向自己,当即用力一掷,将整张台砸向臧抑止! 臧抑止身在半空,听到有物向自己飞来,一袖拂出,那台“啪”的一声撞上了 屋顶,顿时四分五裂,向四周飞射,砸中了不少只顾埋头拾钱的赌客,顿时传来一 片惊呼惨叫,场内情况更加混乱。 莫如深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乘机闪身便欲溜进里间。 本来在门口把守的四个大汉,有三个已忍不住去抢散落在地的银锭铜板,另一 个正犹豫间突见莫如深要向里闯,伸臂喝止,却被莫如深以肩一撞,整个人飞了出 去。 里间内立刻乱作一片,“是谁!”“放下刀!”“快保护老爷。”“救命!” 惊呼叱喝声此起彼伏。“呼”的一声,一个人被从里抛出,先是一头把整块门帘扯 了下来,再摔在另一张赌台上,砸出个大洞,整个人掉了下去。 接着一堆人争先恐后由里面奔了出来,看衣饰其中有五六个是乡下的土财主或 地方小官,另外十几个是保镖、仆役一类的人,有人身上有伤,血流不止,亦有人 眼圈乌黑,看来被人揍了一拳。 这二十来人由里面冲出,就要夺门而逃,外间顿时乱上加乱。而外间里那些抢 到些钱的赌客,也跟着起哄,想一起冲开大门,因为他们知道,要能溜得出去,抢 到的钱才算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赌坊的人已控制不住局势,眼看场面就要失控。 况绍且抢入里间,只见凳倒台翻,但却空无一人! ——刚才冲出去的那批人中肯定没有莫如深。 ——那么,莫如深怎么会不见了? ——难道他真的名符其实,能够“隐形”不成?! ——这房间中会不会有什么秘道暗室? 况绍且一想到这点,急退出去,想抓一个赌场的伙计盘问,却刚好见到臧抑止 从梁上飞身而下,落在场内一灰衣人身后,利喝声中,以裹缠在蓝布中的“横眉”, 一剑斩中那人后背。 灰衣人中剑,整个人如同被锤锥所击,向前飞了出去,撞倒六七个躲闪不及的 赌客后,再狠狠撞落一堵墙壁之上,骨头断裂之声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中都清晰可辨。 然后只见那人由墙壁上慢慢滑落,象一滩软泥般倒在了墙角下。 赌场中顿时鸦雀无声,但只维持了片刻,突然间,七八十张嘴几乎同声惊呼: “杀人了!”“出人命了!”然后又有人叫道:“快跑呀!”大家顿时被这句话提 醒过来,一齐向门口冲去,那大门禁不住冲击,竟一下扑倒下来。所有人乱作一团, 你拥我挤,争先恐后的逃出赌场。就连那些赌场的护院、打手,见了臧抑止那一剑 之势,也自知来者不善,谁也不敢过去自讨苦吃,纷纷抱头鼠窜,把自己的那点职 责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拥挤不堪、喧闹不已的场内,只剩下几个受伤倒地的 赌客,以及从他们口中不时传出的呻吟。 况绍且急忙掠向灰衣人倒地之处,将他翻过身来,只见那人面貌陌生,一身杂 役打扮,看来是哪个财主带来的家仆,不由一怔。 ——难道臧先生也会有失手之时,竟误伤了一个无关之人? 况绍且正不知所措,却听臧抑止以一贯的语气冷冷道:“揭下他脸上的人皮面 具。” 况绍且连忙探手去那人颈下,果然一揭之下,一层薄如丝巾般的人皮面具脱落 下来,露出了那人的庐山真面目,不是“有影无踪”莫如深是谁? 莫如深嘴角,看来只剩下半口气。况绍且在翻动他身体时,已知他前胸后背多 处骨折,五脏皆损。被臧抑止裹在布中的剑“打”中而造成如此怪异的创伤,况绍 且已多次亲眼目睹,倒也不觉惊奇。 莫如深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挣扎着望着臧抑止,断断续续地问道:“你 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看穿……我……”他每说三五个字,便会呕 出一大口血。 莫如深虽好赌,但还未至为了赌不顾安全的地步。在进入“豪气赌坊”前,他 已将附近情况察探的清清楚楚,更将赌场内布局摸了个的透透彻彻,做出一个瞒天 过海的周详计划,以应付可能遭遇的突发情况。 他选择了坐在靠近里间门口的位置,一旦发现情况不妙,便闯入里间,以拳头 刀子将那些豪客及随从向外驱赶。自己则迅速脱下外衣,露出穿在里面的杂役打扮, 同时戴上人皮面具,尾随在那些受了惊的人群后面,转眼间又回到了外面。 一般人眼见他慌不择路的逃向里面,谁会想到他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内改 头换面兼更衣,一转身又出了外面? 他计划的相当周详,做起来也驾轻就熟,他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竟会被来人一击即中! 臧抑止未作理睬,况绍且代答道:“就让你死个明白——这位就是我们会中的 臧先生!” 莫如深一震,道:“臧抑止?!” “正是。” “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死在你手下……也算不冤……‘目中无敌’ ……果然……名不虚——”“传”字尚未吐出,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耳鼻眼角也 皆迸出鲜血,头一垂,已然毙命。 六、“一刀两断”之断 臧抑止每次行动的时隔长短不一,有时是两三个月,有时甚至达半年之久。 在没有行动的日子里,除了服侍臧抑止,每天剩余给况绍且的时间还有很多, 于是他勤练武功。 “高峰会”中大多数高手也都愿意指点他一二——许是看在臧先生的面子上吧, 这一点,况绍且是心知肚明的。 这两年多来他的武功有了些长进,但臧抑止却从来没有指点过他。有几次,他 想提出跟臧抑止学剑,但一见臧先生那面无表情的冷漠,就不由自主地吞下了想说 的话。 他也知道高峰会中有多数人其实是看不起他的,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也是 因为臧先生的原故吧,背后却对他不以为然。 这些,都与他进入高峰会之前的期望有很大出入。 他自认为资质颇佳,武功底子不弱,但苦于无明师指点,未能突飞猛进;他亦 有雄心壮志,想在会中打出个名堂,但跟随臧先生久矣,却依然只是个高级跟班。 臧抑止对他的态度,让他感到非常懊恼。 臧抑止除了食人间烟火外,仿佛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之人,不动声色 的在身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与他人的溝通。 别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他空守着这个“会中之宝”,却一点好处都 得不到。 但他并不敢把这种情绪形之于言表,特别是在臧抑止面前。 他开始期盼接到出动的命令,因为只有这时,他才能与臧抑止有比较多的机会 “交流”。 不知这一次出动,他是否能抓得住机会?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臧抑止与况绍且,随同出动的还包括高峰会中五十 余名精英。 九合会中十二连环坞遣人急赴高峰会要求派高手增援,因为根据线报,兵戎旗 下刀系欲袭击由十二连环坞所保护的商船。 兵戎旗此举的目的,不仅仅在于谋财,更是为了打击九合会在长江流域的势力。 兵戎旗被誉为江湖七大势力中最强悍、最富战斗力的组织,与它的组织结构与 人事任免有相当关系。 兵戎旗中以十八般兵器之名分为十八系,名义上各系间地位平等,但实际上剑、 刀二系势力远超其它各系。而且历代兵戎旗总旗主之位,十居其九由这两系系主升 任,故有“一手持刀剑,一手执令旗”之说。 据说,兵戎旗中每一系的系主,都至少可跻身使用该种兵器的十大高手之列。 每逢与其它势力发生争斗,旗中头目必身先事卒,冲杀在前,即使是旗主、系 主亦不例外。正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有奋勇善战的领导,自然会形成一支精锐的 武装。 是以,兵戎旗崛起虽晚于其它六大势力,但凭着这一点,迅速扩张了自己的实 力,跻身七大势力之列。 兵戎旗中还有一项与众不同的制度,即十八系系主安排妥后,如有任何一系系 主身亡或因其它事宜不能胜任,亦不会即时提拔其他人就任以补其职。只有当十八 系系主之职全部空缺或新旗主继任时,才会再同时委任十八系之系主。在系主空缺 期间,由旗主指定二至三位代系主,且可随时撤换,原则上只要是该系子弟,或凭 实力,或凭功绩,都有机会成为代系主。 而代系主欲坐牢自己的位置及以后能升任系主之位,就必须做出些成绩。 这一政策刺激了系中有本领、有本事的成员参与竞争。 但正如剑有双刃,凡事都有两面。 这一政策也使部分系主急功近利,为求立功而不惜涉险。 而这,就是“一刀两断”段其锋欲劫十二连环坞所保商船的动机。 “一刀两断”段其锋是刀系目前三个代系主之一,他目前所面临的处境可以用 “岌岌可危”四个字来形容。系中其他两位代系主——“单刀直入”单正行、“宝 刀未老”尤伏先后立下几桩大功,风头已渐压过他。还有几个后起之秀冒升极快, 正对代系主之位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取自己而代之。 所以他不得不急于策划做一件“大事”,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十二连环坞控制了长江流域水运的五成以上,一些商船运货北上南下,都会首 选十二连环坞,其利颇丰。 兵戎旗方面也一直欲染指长江水运,但受到其他势力的打压,一直以来成效未 彰。这其中而最大的障碍,无疑就是十二连环坞。 如果能把十二连环坞所保的商船劫下,必会严重打击九合会的这一领域的地位, 进而削弱了其经济来源。 于是,他决定了——就干这一件“大事”! 兵戎旗刀系三百余精锐子弟在代系主“一刀两断”段其锋率领下冲进码头之时, 一路上只遇到零星阻拦,轻易就闯至岸边。 他们也对所遇抵抗之弱感到惊疑,但却仍按原定计划行事。因为不战而退,对 每个兵戎旗成员来说,都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情。 河道中,十数艘商船头首相接,停泊成一长列。 岸边那片空地上空旷旷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三四十岁、眉毛很粗、眼晴很细、耳朵很大的中年人,一身黑衣,坐在一 张椅上,面无表情。 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手捧一件由蓝布卷起的长形物件,立在那中年人身后, 看样子是个随从。 段其锋一见那中年人,眼睛就亮了一亮,但迅速又暗了下来,仿佛被那中年人 两口古井般的眼晴将光芒吸去似的。 高峰会已派出包括“五指山”高手在内的精锐赶来相助十二连环坞之事,一早 已在其掌握之中。 兵戎旗中有九合会的奸细,九合会中又焉会没有兵戎旗的卧底? 但这高手是“五指山”中何人,他却一直未能肯定。 “五指山”中他对“目中无敌”颇有几分忌惮,其他四个倒不并太过畏惧。 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遇上臧抑止,还是避过臧抑止。 能够避过当然好,与这高峰会中第一高手过招,自己胜算不知有几成。 能够遇上,则说明九合会对他的“重视”程度——有时候,敌人的肯定比自己 人的肯定更能说明问题。 虽然段其锋没有见过臧抑止,但此时此刻,他已可以确定,那人正是“目中无 敌”! ——他身后那青年手中蓝布包裹着的,想必就是那名剑“横眉”吧? ——他手中虽无剑,但竟能发出一种如出鞘神兵般的锐利感觉! 当段其锋感觉到臧抑止身上所散发出剑一般的气势时,他就清楚地知道:臧抑 止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而他的可怕,超越了自己原来的估量。 他虽自傲自负,但并不自大。 但他却绝不能退缩。未战先怯,他代系主的位置随时不保。 况且,面对臧抑止这等高手,也激起了他强烈的战意、斗志——只要能杀了臧 抑止,自己在系中的地位铁定会稳如磐石,坚不可移。这是做十桩八件劫货之类的 事情也达不到的效果。 问题是,他能不能杀掉臧抑止。 光明正大的交手,杀掉臧抑止的机会微乎其微——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但好在他亦早有准备,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并在路上设下了“伏兵”、埋好 了“暗子”。 只要能把臧抑止引到那里,他就有把握杀掉这个“目中无敌”的家伙! 于是,对段其锋来说,这场交锋,重心已由劫货转向杀人。 两人之间相隔了十丈有多。 段其锋背后是三百名精锐子弟。 臧抑止身边只有一个况绍且。 但就气势而言,臧抑止一方完全没有被压制、被压倒的感觉。反而是兵戎旗的 一方,所有人——包括段其锋,都感觉到一股越来越强的压力如潮涌动,忍不住心 生退意,步欲后移。 臧抑止,他竟然、竟能,以一人之力(不包括况绍且),震慑住了兵戎旗的三 百零一人! 段其锋首当其冲,所感受到的压力远超于旁人。 他甚至感觉到,手中提着的偃月刀,正在被那看不见的剑气磨砺着,以一种难 以察觉的速度在变纯! 他心中震骇莫名,但强忍着不在面上显露出来。 但他清楚地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与整队人都必一败涂地! 所以他要、他必须、他一定得: ——叫出来! 段其锋暴喝一声:“杀!”随着这声简单而直接的命令,百余名衣冠胜雪的刀 系弟子同时拔出自己的刀,将这片阳光照耀下的港湾沐在一片寒光之中,跟着也齐 声喝了一声:“杀!” 那一声凝聚了百余名弟子斗志的“杀”气自双耳传入,在段其锋脑海里激起了 一个巨大的涟漪,并迅速波及全身;吸入体内的清冷空气,一下子变的混浊异常, 因为那里面已渗入了百多把刀上散发出的血腥。 段其锋要的正是这些! ——他要借助那一声“杀”唤醒了自己心中的杀性! ——他更要借助浓重的血腥味道来点燃自己的战意! 杀声未竭,段其锋已扬起他那重四十斤的偃月刀,大步向前跨出,向臧抑止冲 去。 段其锋第一步只跨了五尺多远,但却用了不到十步,就到了臧抑止面前! 他跨出的每一下都发出沉重的脚步,听来就似一头只有两只脚的大象在跑动! 埋伏于商船上的九合会弟子,竟然看到,在流淌的河面上,激起了一个又一个 巨大的涟漪! 在段其锋冲出去的时候,他已发觉,由臧抑止所散发出的压力竟然消失的无影 无踪! 不但他感觉到了,就连那三百名兵戎旗精锐也同样感觉到了,所以他们跟在代 系主的身后,一起向前冲杀过去。 如果从高空望下,那情景就如同一个遽然翻起的白浪,并以极快的速度推进着, 当遇到一块巨石时,顺势分流,从两边涌过。只有那浪尖一点青影,仍一意孤行, 扑向巨石。 那巨石,就是臧抑止与况绍且所在的位置;而那点青影,当然就是将偃月刀舞 出一团碧光的段其锋。 至于兵戎旗那人浪,则已散了开来,向泊于岸边的商船扑去。却听四下喊声大 作,自商船中、码头的建筑中涌出大批九合会帮众,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双方一触 即发,迅即短兵相接,展开混战。 段其锋对身边的战局视若无睹。他甚至无睱细想,到底是自己冲破了那股无形 压力的罗网,还是臧抑止自己撤回了那股凌厉的剑气。 因为这时,他已冲到臧抑止身前一丈之内。也就是说,他们都已处于对方的攻 击范围之内。 这时候应该做的,就只有将手中的刀斩下—— 杀了他! 那一刀当头斩下,带动狂风呼啸,以近乎垂直的角度,要将臧抑止由头至脚, 完完全全一斩两断。 段其锋这偃月刀,重量虽不足传说中武圣所用那重达八十二斤的“冷艳锯”一 半,但此时的他,竟然只是以一只左手握住长柄。 ——他冲过来时一直都是以双手舞刀,为什么在斩下这一刀时,竟然会松开右 手!? 那一刀划出,竟然不带半点风声。可能在这数丈之内,所有的风,都已被那偃 月刀抽去了吧? 那一刀划出,也没有闪现惊人的艳光。仿佛它是一个羞人答答的少妇,不愿在 人前抛头露面。 就是这样内敛的一把刀,划出了这样不动声色的一刀,要将阻在它运行轨迹上 的那人——臧抑止——腰斩为二! 段其锋所拥有的刀远不止一把。 平时出战,他至少要带三种刀:偃月刀用于破阵杀敌,长刀用于短兵相接,还 有十二把飞刀藏于腰间。 而为了对付臧抑止,他在这一击当中,就同时出了两种刀。 段其锋不认为臧抑止会轻易就在自己的刀下伏诛, 所以他一出手即是自己的 “绝招”。 这一式名为“风云色变”。 以左手独持偃月刀当头一斩是为“风”。 长刀反攥于右手中拦腰划出是为“云”。 “风”只是幌子,因此在斩下时毫不掩饰那刀带出的风声,其目的则是为了掩 饰“云”的形成与流动。 他这一式“风云色变”一共曾杀掉过七名高手。其中三名,武功本胜他一筹, 但只要被他抢先攻出这一招,无不命丧当场。 他的外号叫“一刀两断”,而今两刀齐施,臧抑止会被他分为四断吗? 况绍且的手中突然一轻,那缠裹着剑的蓝布包已到了臧抑止的手中。 他以剑横架那当头斩下的偃月刀。 “砰”的一声,刀剑相格,段其锋只觉那细窄的剑上竟蕴蓄着极强的力道,要 将自己那沉重的偃月刀一下荡开。他这式“风云色变”,是先起“风”后生“云”, 力道控制上“风”占六分、“云”占四成。此时感觉臧抑止反击之力甚大,不由得 又转了两分力道于“风”上。不料这一加之下,那剑上的力道却反而一收,向下撤 去。 偃月刀如受“横眉” 勾引,身不由己的由直斩变为一记离了题的斜斩。而那 “云”则因为收了两成力道,速度难免慢了些许,当划至臧抑止腰腹前却“恰好” 撞在了那急转直下的偃月刀之上。 段其锋之所以将“风”“云”之力调整,一来是因为他必须以“风”牵制住臧 抑止的“横眉”,二来是相信以那长刀“云烟”之利,即使只用两成力道,也足以 使臧抑止肠穿肚破。但他却料不到,正是这两成力道,令他那偃月刀与自己的长刀 “云烟”不其而遇、撞个正着。 “砰” 的一声, 刀与刀相格,激起星火三五点,段其锋持长刀的右手一震, “云烟”险些脱手飞出。他立刻反手将“云烟”收回背部鞘中,再次以双手紧紧握 住偃月刀的长柄。 “风云色变”变不出鲜血横飞的景色,段其锋眼中的神情明显一滞,于是他当 即又暴喝一声“杀”!再次催醒自己的杀性,身子一退间已与臧抑止拉开了约两丈 距离,一抖手中偃月刀,“风云吞吐”,向臧抑止当胸平推而去。他在第一回合交 手中吃了点小亏,于是立刻依仗自己兵器较长的优势,改以发动远攻。 臧抑止冷笑,在他手中那蓝布剑囊突然鼓了起来,就象被十几个大汉同时将气 吹了进去一般,瞬间已膨胀到有如一人合抱般粗,封在他的面前。段其锋那一刀刺 在上面,只听一声如闷雷般的炸响,布帛尽碎,乱飞如蝶,而“横眉”已握于臧抑 止的手中。 与此同时,段其锋只觉右半边面一痛,竟是被其中一块碎布割出了一条两寸多 长的口子,鲜血直流,当即拖刀掩面再退。要是这碎布打高一寸,他就连眼睛也保 不住了。 “横眉”现形,臧抑止当即转守为攻。他飞身跃起,一剑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当 头斩落,就象段其锋恰才以偃月刀对他当头斩落一样。 他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横眉”在长度、重量上甚至不如普通长剑,与段其锋那重四十斤、长一丈 九的偃月刀相比,更是相形见拙。但臧抑止这当头一斩,竟带出比偃月刀更劲、更 锐利的风声。 好一把“横眉”!好一个臧抑止! 原本来势汹汹的段其锋,在受挫后则不得不弃攻转守。他自急退中骤然站定, 以刀向天横架,就如同臧抑止之前以“横眉”迎住他斩落的一刀那样。 他已退无可退,亦避无可避,因为那剑逼出的风与锋芒,已封杀了他的一切退 路。 于是,他只有、只能——硬接、死挡——这样的一剑! 这挟持了风、似乎连华山都可一分为二的一斩! 不约而同,两人仿佛有默契般同时转换了自己的角色。 站在外围,拔剑在手的况绍且,没有加入到围攻兵戎旗的战斗当中,他只是密 切注意着场中的臧抑止,为其掠阵。 跟随臧抑止近三年,目睹其十数次与高手过招,他对臧抑止的剑法已有相当了 解。 臧抑止的剑法,就如孙子兵法中所云,走的是一条“诡道”。再强的对手,往 往都在数招内就会伤在他那连匪夷都会觉得的不可思议的剑下。 但象此时这样硬拚硬式的力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刀剑再度相格,却听不到金铁交鸣之声,看不到星火四溅的场面。 那精铁打制、千锤百练的刀柄,弯曲出一个向后退让的弧度。段其锋只觉一股 沉重的压力自刀柄传入双臂,压得他指骨、腕骨、臂骨及肩头之骨同时呻吟了一声,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折断碎裂! 更令段其锋恐惧的是,臧抑止的“横眉”其实并未斩在他那偃月刀柄之上。那 剑身仿佛被裹进了一层层透明的布帛中,在剑刃与刀柄间留出了一段不足半寸的隔 阂——这么小的距离,连在十数步之外紧盯着战局的况绍且都未能察觉,但段其锋 却看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那是剑上渗出的剑气?还是被剑的寒光所凝固了的风? 段其锋第三度暴喝:“杀!”他臂膀上迅速贲张起钢铁般的肌肉,更将刀柄牢 牢焊死在自己掌心;脚下靴子,已深陷入那夯实了的三合土中——要知道,码头这 里的土地,可是连满载金银的马车也只能留下几道浅浅的辙痕。 如果他能使出一千斤的力道,那么此时,他已使出了一斤零一百斤。 因为他知道: 架不住,只有——死! 他还活着,因为他终于架住了那一剑。 臧抑止轻飘飘地飞落回了他飞起之处,神情淡然,仿佛毫不为这一剑未能斩杀 敌手而感到可惜。 段其锋奋力将埋至踝部的双脚拔出,此时他已肯定,自己与臧抑止之间相差的 远不止一筹半筹。 两攻一守,三招之间,他已险象环生,于是他不得不——退! 他弃偃月刀——那刀太重,会拖累他的步伐。 他射出两柄飞刀,一取臧抑止咽喉,一取小腹。 他再拔出长刀“云烟”,舞个刀花,转身就逃。 臧抑止侧身、挥剑,闪过一刀,打落一刀。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知是 兵戎旗还是九合会的子弟中了那疾飞而过的飞刀。 段其锋在这瞬间已跑出十来步,臧抑止毫不犹豫,疾追而去,他来此的目的只 有一个,就是对付“一刀两断”段其锋。甚至十二连环坞所保商船能否平安,会中 弟子可否抗的住兵戎旗攻击,都可置之不理。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脱离主战场。 兵戎旗下弟子强悍异常,虽见代系主逃离,但竟无溃散之意,更无一人退却, 继续与十二连环坞与高峰会的人马缠斗不休。 况绍且却不能被缠住,他也要尽快脱离这块战场,追赶臧先生而去。 他并不是要去助臧先生一臂之力——臧先生也跟本不需要他助哪怕一指之力。 他只知道,自己必需随时跟随在臧先生左右——这是他自调入高峰会起就已清 楚收到的指示。 与臧先生“共同进退”,是他的职责、使命与任务。 他挥剑刺伤一个挡在面前的敌人, 再一脚踢飞另一个, 但就在这一耽搁间, “一刀两断”段其锋与臧先生离他已有一箭之遥。 他远远看到—— 臧先生与段其锋贴的很近,臧先生手中的剑光不时闪动吞吐,噬向段其锋。但 段其锋亦非束手待诛之人,他且战且逃,奋力回刀相格,更不时向臧抑止射出飞刀。 他们在崎岖不平的道上相逐、相击。 臧先生在这种“追逐战”中要分心于路面,因此未能全力出手、运剑。“一刀 两断”段其锋狂奔虽疾,但却仍无法摆脱臧先生的追击。 紧随其后,但距离在不断拉远的况绍且,在疾奔的颠簸中,只觉前方那两道人 影在不停跳跃、晃动,乍分乍合,但还可分清白衣黑衫,突然间,他看到那抹白中 绽现出一点刺眼的红——段其锋中剑了! 那一点红还迅速扩大,散至大半个左肩部位,看来,中的那剑伤的不轻。 中了剑的段其锋看来已无反击之力、还手之能,只得一味逃窜。 山道边,一棵有一人合抱般粗的大树孤伶伶的立在那里,不知生于斯长于斯已 多少时日,才粗壮地将山道挤的扭向一边。 段其锋与臧抑止一前一后,眼看就要自那树边穿过。 只见段其锋掠过那树之际,头忽一低,俯身冲过。 树身处有什么金属制物在阳光下闪动了一下,但由于离的太远,况绍且未能看 清那是什么。 况绍且看不清楚,臧抑止也看不到,但段其锋却不必看也清清楚楚知道那闪着 光芒的是什么。 那是一柄利刀,横穿树身而出,刀口对着他们奔来的方向。 这就是他专门为臧抑止所设的“伏兵”、所埋的“暗子”。 刀静静地横在那里,让人几疑那是一件上古神兵神器,化龙飞去后游走天地, 逢山穿山,遇石穿石。当穿过这棵巨树时,不知何故法力忽失,由银龙变回利刀, 凝固在那一刻,静候着有人以鲜血为它点晴,使它能重获新生,再上九天。 ——这点晴之“血”,会自臧抑止颈上溅出吗? 有人说:兵器是死的,人是活的。言下之意是:兵器与其它任何由人所制造出 来的工具一样,本身是无辜的,让它变成凶器的,是操纵它的人。 简而言之:兵器本身不会杀人。 绝大部分时候,的确是如此,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例外存在,就象现在这一幕场 景: 一柄利刀,贯穿树身,冒出头来,静静的横在山道之中。你可以说它是死的, 因为它自己不能动、不能斩,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它是无伤害性的。但实际上,它的 杀伤力只是暂时消失,但随时可以经由被害者本身的动作再度引发出来。 杀人也有“主动”与“被动”之分,对这把利刀来说,它即将成为一个“被动” 的“杀人者”。 一如守株待兔,对那只撞死的兔子而言,树就是置它于死地的凶手——虽然树 在那个地方已静静矗立已不知多少岁月了。 当段其锋低头由刀刃下冲过时,这把貌似静如处子的利刀立刻由假死状态中惊 醒过来,闪烁的寒芒也变的狰狞起来。它撕开伪装,乍然露出了真正的凶相——它 实是一柄引发血溅七步的“死亡之刀”。 臧抑止仍在段其锋身后穷追不舍,以其冲掠之疾,一旦迎头撞在那刀口上面, 后果想必与被段其锋一刀斩中没什么两样。但臧抑止却对这即将遭遇的血光之灾一 无所觉,似是毫不迟疑的赶来赴这一场前世注定的劫。 段其锋的头一低一抬之际,臧抑止于飞速奔行中再次一剑刺出,直取段其锋后 颈,那一剑恰在“死亡之刀”下穿过,剑身刀身之间只差了毫厘。他仍继续前冲, 眼看就要被那利刀的刃齿“咬”中咽喉! 只听“叮”的一声,“死亡之刀”突然全身一震,紧接着便痛苦的扭曲了身子, 向反方向翻去。刀身自树干刺出的地方竟更绞为麻花状! 难道是这棵百年老树,愤然要将这贯穿体内的异物扭折?抑或这刀真的是由龙 所化,于沉睡中自己翻个了身、打个了滚? 当然不是! 扭转刀锋并扭转生死的,除了臧抑止自己,还能是谁!? 在那千钧一发间,臧抑止持剑之势突地一变,剑尖斜指地下,坚于身前,先格 住了那刀。并立即以左手二指夹住剑首部位,再将剑的角度向内一倾,使剑身与刀 身平贴,旋即向前倾着迫压过去。“不动之刀”受此重压,刀刃先是逆卷向上,继 而朝反方向延续。 也就是说,臧抑止迫使那刀调转了刀口,背叛了段其锋。 一般的刀被扭曲成如此程度早已断开,但段其锋插下的这把乃是绕指柔的百炼 缅刀,韧力惊人,竟扭至整把刀刃几乎完全翻转的程度亦未断裂。 非但如此,在臧抑止的力迫之下,插于树干中那刀正节节败退,竟以刀背在树 干中破出一道长长的裂口,仿佛是一把锯子,拦腰划开了整棵大树。 而那一刻,“一刀两断”段其锋正转身反扑回来。他相信自己精心布局纵不能 让臧抑止人头落地,至少也会使他身伤重伤、战力大减。 ——臧抑止的耳朵再敏、听觉再神,也断无可能听到这静候其至、不带风声不 卷杀气、甚至连空气也不惊动一丝半点的“不动之刀”。 所以,他就要“及时”的补上一刀,彻底将臧抑止“一刀两断”! ——此时此景,是不是似曾相见? 没错,这与段其锋所设计好的情景几乎完全一致。 不同的只是,这柄“不动之刀”竟动了起来,而它欲“一刀两断”的对象,竟 变成了它的主人——段其锋!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很多时候,当人在自作聪明时,总不晓得想一下,如果这种聪明反过来作用在 自己身上时,该怎么办、该怎么应付? 血光暴现!一只手从臂弯处与它的本体脱离,飞在半空,手中尤自紧握着那把 长刀。 在那生死一线之间,“一刀两断”段其锋已吓的魂飞魄散,他万万料不到自己 精心布致的“不动之刀”非但未能杀伤臧抑止,却反而报应回自己身上。那一瞬间 他脑中一片空白,已无任何思索应变的能力,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刀凶相毕露的横 切过来。所幸多年来出生入死的战斗使他本能地挥刀在胸前一隔,但终究慢了半分, 只挡到一半刀锋,另一半则被他的右手前臂承受了过去。 段其锋忍痛疾退,同时手一扬,激射出最后一柄飞刀,直取臧抑止咽喉。 但他重伤之下,且以左手发刀,速度、力道都逊了许多,因此轻易被臧抑止听 风辨位,以二指夹住。 这时,那棵被锯裂开大半的老树,终于支持不住,在发出一连串嘶心裂肺的喀 察声后,以一声蓬然巨响作结,整棵仆倒下来,顿时山道间尘土夹杂着树叶飞扬弥 漫,片刻间将方圆数十步的地方都笼罩了起来。 当况绍且赶到大树倒下之处时,尘埃犹未落定。臧先生立在那儿,一手提剑, 一手仍以指夹着那柄飞刀。 树干下半露出段其锋那仍紧握长刀的断臂,看起来触目惊心。 “臧先生,要不要追?” “不必了,他已是半个废人,这样的对手我没兴趣。” 况绍且当然不会有反对意见,他望向山道远处,段其锋那点白已去的远了,但 不时还传来几声类似野狼受伤后发出的惨痛嗥叫。 ——他也算勇悍非常了,断了一臂,仍能支持得住,逃之夭夭。 ——他一定想不到,从来都对别人“一刀两断”的自己,今天也会尝到这种滋 味。断一只手,也许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已是他“断”人太多所要付出最轻微的补 偿了。 臧先生将剑递给况绍且,况绍且先将剑上的血迹拭净,再从怀中掏出另一方蓝 布,小心翼翼的将剑卷裹起来。 臧抑止以指轻抚那飞刀上兵戎旗的标志,沉吟一阵,收入怀中。 况绍且略觉奇怪,但他却没敢乱问。 ——臧先生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吧? 二人回到码头时,兵戎旗的进攻已被击退,双方各伤亡数十人。 此时大局已定,臧抑止留下一半人手继续协助十二连环坞布防,自己则与况绍 且及其他弟子启程返回“危峰山庄”。 他是用来对付“高手”的“高手”,“一刀两断”段其锋遭此重创,已成半个 废人。兵戎旗在短期内也无力再打十二连环坞商船的主意。 所以,他已无需再留在这里助阵。 七、揭秘 回程当晚,他们投宿于一间客栈。 晚膳时间,况绍且象往常一样,将酒食送到臧抑止的房间,正欲退出,忽听臧 抑止道:“你去帮我准备多一副盏筷。” “先生要招待客人?”况绍且忍不住多口问了一句。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没见 过臧抑止与其他人同台进食。 臧抑止不答,只挥手叫他下去准备。 盏筷摆好后,况绍且正想退下,又被臧抑止叫住,一指台椅,道:“坐。” 况绍且又惊又喜,没想到臧先生竟会邀他同台。因为臧绍且对他的态度,一直 以来都是淡如清水。他们之间所建立的,纯粹是一种“工作关系”。除了交待要他 去干的事外,臧抑止很少对况绍且多说一字半句。 他乍惊乍喜,先为臧抑止斟满杯酒,然后再恭恭敬敬地坐在臧抑止的对面。 酒过三巡,臧抑止的脸上也略现了三分血色,话也多了起来。他开始只是在讲 自己为九合会所立下的赫赫战功,以及一些关于他与友、敌之间的事情。后来突然 一转,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不近人情,对你过于泠淡?” “弟子不敢。先生乃当世高人,自不可与我等俗子相提并论。” “你不必瞒我,但说无妨,我绝不怪你。” “先生多虑了,弟子绝无此心。” 臧抑止“哦”了一声,也没有表示信或不信,又道:“其实我如此待你,是旨 在考验你。” “考验?”况绍且有点莫名其妙。 臧抑止不答却问:“这几年来你共随我出动过十一次吧?” “先生好记性,正是十一次。” “你每一次所立下的功劳,其实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你对我的照顾,我也极为 满意。” “那都是弟子应该做的。且能够照顾先生,是弟子的荣幸。” “但你一直没有因所立功劳而受到会中丝毫奖赏,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弟子只知刻尽己职,追随先生左右,听从先生差遣,不敢有非份之想。” “好,你对我忠心耿耿,我当不会亏待于你。” “属下虽无勇无谋,但对我会,对先生,都忠心可鉴,虽死无悔。” “好!好一个‘虽死无悔’。”臧抑止在桌上一拍,又道:“经过这两年多来 与你的相处,我已能肯定,你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交托重任的人。” “蒙先生夸奖,弟子愧不敢当。” 臧抑止道:“你也不必过于自谦……”沉吟片刻,忽道:“我一直没碰到合适 的人,所以一直抱撼未有弟子。” 况绍且本就是个精明的人,一听这话,当即跪倒在地,道:“先生如不弃,请 收我为徒。”只怕稍一迟疑,就错过了这个由天上掉下的良机。 臧抑止道:“你武功虽不高,但我觉得你亦不乏可造之处。最难得是你有耐性, 不浮躁,单这两点,就远胜于高峰会中许多弟子。” 况绍且听了此言,知道臧抑止已答应收自己为徒,喜不自禁,又在地上连嗑了 三个响头,叫了一声“师父”,起身为臧抑止斟满酒,才在坐下。 他心中狂喜,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期望突然间就变为了现实。臧抑止在高峰 会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能被他收为入室弟子,得他的几分真传,今后还怕不能有出 人头地之日、脱颖而出之机?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臧抑止此时也显的不再冷漠,舒展开一向绞的很紧的眉头, 又道:“我既已收你为徒,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况绍且一听,耳朵一下子支了起来,“先生但说,弟子谨受教诲。” “我要告诉你的事关系到我的安全,你先发个毒誓,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况绍且闻言立刻站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的严肃诚挚,发了一个毒誓。臧抑 止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说出一连串让况绍且惊讶、惊叹、惊异的事情。 “你先说说,江湖上对我的听觉有何评价?” “江湖传闻,都说师父已练成‘天通耳',神之所至,神鬼莫遁。” “传闻总多以讹传讹。其实我的听觉,远不及传闻中的那么夸张。” 况绍且不是该应“是“还是“不是”,只有“嗯”了一声。 “我的听觉是比一般武林中人敏锐许多,但我与人交手时,往往并不是只靠听 觉就可克敌制胜。我也知道江湖中对我的听觉有许多极尽夸张之能事的,但从来没 有打算作出澄清,因为这种传闻对我只会有利而无其害。一来这会对我的敌人造成 很大的心理压力,往往可以使我不战而屈人之兵。二来我正是要旁人只将注意力集 中于我的耳上,而忽略我其它方面。比如——”他顿了一顿,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 又继续说下去,况绍且很识趣的为他添满了酒。 “你还记得第一次随我出动时的事吧?” “弟子记得,那一次我们是去截杀沉疴教叛贼张匡,在去时还遇到了杀手‘水 蜘蛛’。” “你记性不错。”臧抑止赞了他一句,接着道:“在倒水崖时‘水蜘蛛’偷袭 我时,我就并不是凭听觉而避开他那一击的。你应该记得,当时天上正飘着雨。那 ‘水蜘蛛’飞临我头顶时,一下遮住了本来不断落在我面上身上的雨水,所以我立 时警觉到上空有异,才及时作出了反应。这就是我要对你透露,我除了听觉之外所 赖以判断的第一觉——触觉。” “那第二觉是?”况绍且主动地为臧抑止接话。 “我再问你,你可记得我杀‘有影无踪’时的事?” “弟子记得。那一次莫如深虽戴着人皮面具、换了衣服,但还是一样逃不过师 父的一击。”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当天我在去那间赌坊之前,还去过哪里?” “这个……”况绍且对这些枝节还真有点记不清了,“我陪你去了一间妓院, 然后又去了一间酒楼。” “那妓院叫‘宿柳居’,那酒楼叫‘十里桃花’。你知不知道我去哪两处地方 所为何事?” “弟子愚笨,百思不解,请师父明示。”其实此时况绍且已隐约猜到了一些, 但他知道人有时还是扮笨点比较好,且不知猜中臧抑止会不会不悦,因此推说不知。 “我是去闻味道的。” “味道?” “不错。‘宿柳居’那娘们用的是江南千馨坊所制的香粉,莫如深与她同床共 枕一夜,身上自然沾了些脂粉气;他在‘十里桃花’用膳,一张嘴、一呼吸就能闻 的喷出的酒味肉香。” “先生莫非是凭嗅觉辨出他的?”况绍且也知道,该说的时候就该毫不犹豫的 说,象此时臧抑止已把话挑明,要是再诈不知那就只能说明自己是个蠢材了。 “孺子可教。但我也不是只凭嗅觉。还是说回莫如深,我虽嗅出他身上的味道, 但亦未能肯定。只有当他从我下面跑过时,我听出他脚步轻若无声,才有十足的把 握。因为在如此混乱的情景下,没有人会刻意蹑步而行。但莫如深练惯轻功,又知 我在场,不自觉中就将脚步放轻。” “师父高明,弟子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你先不必这么快就奉承我。我还没有说完。” “弟子知道。请师父继续。” “你是不是曾怀疑过我不是真的失明?” “弟子确实有这样想过,但后来——” 臧抑止作了个手势,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后来你自然不会再这样想。” 正如臧抑止所说,况绍且是曾怀疑过这一点,但他与臧抑止相处一个月后,就 已经可以肯定,臧抑止的确是不能视物的。 因为: 一个视力正常的人,是不可能像他那样,一天到晚到躲在那间不见天日的暗室 之中。 一个眼睛完好的人,是不可能在太阳最炽的正午时分,长时间凝望、注视着太 阳的。 就算臧抑止可以骗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他也骗不过与之朝夕相处近三年的 况绍且。 “大多数人都以为,所谓失明,就等于一切皆不可见,眼中世界只剩一片漆黑, 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这个……弟子确实是如此认为的。” “这也难怪,未曾失明,又怎会真正了解我们眼中的世界?” “师父这样说,难道……师父的眼睛——”况绍且虽然很肯定臧抑止不能视物, 但听见臧抑止此番话后,也不免有一丝动摇。 “非也,我的确双目皆不能视物。” “那师父的意思是?” “我虽不能视物,但却可以分辨光线的明暗。” “光线……明暗……弟子不明,愿闻其详。” “我的意思是:我的眼前并非漆黑一团,我可以看到光,感觉到明暗变化,甚 至可以分辨出颜色。”臧抑止知道光这样说很难让一个明眼人明白,于是再深入浅 出地解释下去:“每一件不同颜色的物体,呈现在我眼前时都会散发着不同的光, 虽然只是一片影子般的混浊,但对我分辨眼前有物无物,已很足够。”他还用手抓 起放在一边的“横眉”,加以举例说明:“就象包着我这剑的布,无论放在桌上, 还是地上,或是其它地方,我都能将它分辨出来,因为它的颜色与其它东西的颜色 有异。” 臧抑止此时对况绍且所说,在后世医学中被称为“光感”与“色觉”,指失明 者对光线仍有感应。而因为不同颜色的物体会反射不同的光,所以有“光感”的人 仍能凭光线、颜色的变化,隐约“看”到面前的事物。臧抑且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 其所以然,所以解释起来虽大费周章,仍让人似懂非懂。 虽仍是似懂非懂, 但况绍且大致上已了解了臧抑止所说的意思, 他于是问: “照师父如此说来,与别人交手时,师父也有用到这个‘光色之感’了?” “这个当然。就象这次我追在段其锋之后,我所见是一片白色上顶着一团黑色, 当经过那树之时,那团黑色突然失去,所以我立时警觉,并即时出剑。我那‘横眉’ 剑质特异,当与五金之物贴近时会产生一种只有我听得到的回响,且越接近响声越 锐。这样一来他的险恶用心即昭然若揭。我亦将计就计,才可一举将其重创。” “师父神技,真是天下无双,弟子万分拜服。”况绍且听得瞠目结舌,但心里 却暗暗叫苦,因为奉承话已越说越满,“五体”已投地,“拜服”达万分,如果臧 抑止继续有什么秘密说出来,他就真的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老天虽让我瞎了眼,但却给了我敏锐的听觉、触觉、嗅觉,可能还觉得过意 不过,就让我看不见的眼睛能看见点光,看见点色。江湖武林中人人知我听觉如神, 与我对敌时总是千方百计欲使我听觉失灵,于是或竭力使自己的动作达至无声,或 选择在极喧闹吵杂环境下动手。但他们却万万想不到,对此我却是求之不得的。他 们只知防那一点,不及其它,所以怎么可能不一败涂地?哈哈……” 除了对敌时的冷笑外,况绍且还是第一次听到臧抑止笑,也即“哈哈”地陪笑 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待在那间黑房子里,还有要在正午时分观日吗?”臧抑止 笑完后随即又道,却不待况绍且接口,又自顾自地回答了下去:“我这样做是为了 增强我的对光与色的分辨之力。那间黑房子虽然四面都由黑纸糊窗,但用的黑纸厚 薄不一,所以光线穿透也自不同,这其间差别微乎其微,我也是在修炼五年之后才 渐渐可以分辨得出;正午时日光最盛,但随着偏斜逐渐减弱,我观日则即为体察其 中这细微变化,亦可让眼承受最眩目之光芒。所有人都很害怕在黑暗中面对我,因 为觉得那会对我有利,但实际上我刚出道时亦很担心在黑暗中对敌,概因那时我尚 未能很好的分辨出光色变化。当然到了现在,我已不用再担心这个了。不过要是那 些十余年前死在我剑下的人泉下有知,一定会气的魂飞魄散。” “怪不得,我一直都对师父这两项做法大惑不解,今日终于茅塞顿开。” “每个人都会有其弱点、缺陷,或巨或微,或显或隐,但却并非绝对。一般人 只知一昧将弱点掩盖、将缺陷臧起,殊不知此乃掩耳盗铃,实为下下之举。或有人 能扬长避短,不失为中中之举。上上之举则为独辟蹊径,化钝为利。象我这样,双 目失明已是命中注定,自怨自艾则毫无益处。于是我反其道而行之,令人人都以为 我是个完完全全的睁眼瞎,从而使我残存的那一线视觉,得以发挥出最大限度的作 用。” “独辟蹊径,化钝为利。”况绍且重复着臧抑止所说这八个字,若有所悟。 “不错。打个比方,我的剑虽短,但只要我剑术高明,对手纵持长枪大戟,一 样会死于我三尺之下。我能见之事物比起正常人来虽是远远不如,但只要能善加利 用,照样令那些欺我眼闭目塞的敌手,自食恶果。” “弟子明白了。” “还有。旁人总说我每每险中求胜,但他们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险’,其 实都在我控制之中。我之所以要冒这种险,是因为目不能视始终是我一大弱点。我 虽可凭四觉以弥失明之弊,但始终不能完全补目之所及。与敌对战,拖的越久对我 就越不利,所以我必须抓住敌人暴露的每一个破绽,纵冒些风险也务求快斩乱麻。 对我来说,如果稳中求胜需十招而险中求胜需五招,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择‘险’ 而为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况绍且喜形于色,臧先生将秘密和盘托出,看来确实对自己十分信任。他耳朵 在听,心神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不时溜开一阵,飞离片刻。 他似乎已看到自己练就绝世武功,成为绝顶高手,在江湖中声名大噪。 他似乎还看到自己在“高峰会”中地位扶摇直上,步步高升。 他似乎还看到…… 突然间,一个惊人的想法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杀掉臧抑止! ——一天一天学武功、一步一步升上去,耗时费事,到出头时已不知是多少年 后了。 ——臧抑止的弱点已被你所知,设法杀了他,这是摆在你面前一条成名的捷径。 况绍且为这个想法而感到震惊,他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行,臧先生对自己这么信任,自己怎么可以有害他之心! ——只要成为臧先生的入室弟子,始终会有出头的机会,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凭自己现在的武功,就算知道了臧抑止的弱点,也难以得手,还可能有性 命之忧。 于是,他迅速将这种思想弃之脑后。 但是,一种思想在心田里冒出了头,会那么轻易就被连根拔起吗? 两人边谈边饮,不多时已将一壶酒喝的干干净净。 况绍且本不是量浅之人,但此时几杯下肚,竟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他舌头打 结,说出来的话变的磕磕巴巴,“师父……你放……放心吧,弟子一定……会…… 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弟子一定不……不会辜负师父的厚……爱,自当誓死效 劳,死而后己!” 臧抑止突然放下酒杯,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况绍且愕了一愕,竭力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阵,才道:“我……我是说……一定 会替师父……你严守秘密……” “不是这句,是后面那句。” “之后……”半醉中的况绍且还没有想清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突听臧抑止咄 喝:“谁?”话音未落,他人已掠至窗前,连剑带布,破窗刺出。 况绍且一愕,酒意顿时被惊去大半,伸手便去拔剑,突见白光一闪,一柄飞刀 电射而至,他甚至来不及将眉目间洋洋的喜气换下,就已一命呜乎了。 那一柄飞刀正中况绍且的咽喉。 况绍且中刀的表情非常非常奇怪,他本来正处于意气风发的兴奋之中,胸中溢 满踌踌满志之感,脸上亦写满了得意洋洋之情——当然,他不会怕让别人看到他这 副表情。臧抑止听力再利害,想来也听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吧? 他是在中刀那一刹当即毙命的,凝固在死亡一刻的竟然是得意的笑容,这真是 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场面。 功名利禄,对他来说,现在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了。 臧抑止那裹在蓝布中的“横眉”嵌在窗上,他用力回拉,整扇窗户顿时碎裂, 向里塌下,看来就象是被人由外向内撞开一般,砸在窗前台几之上。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数会会中弟子奔了进来,见到室内情形,大吃一惊。 臧抑止即道:“有人偷袭我,况绍且好象中了暗器。” 立即有两名弟子去察看况绍且,当然,谁都看得出他已死了。 “是兵戎旗的飞刀!“ 那绝对是兵戎旗的飞刀,谁都可以看到那刀柄上刻着的醒目标记。 “还不快去追!”臧抑止厉声喝道。 几名弟子从窗口跃出,一边向四周察巡,一边发出召集同伴的信号。 两个留守屋中的弟子看到臧抑止走到况绍且的尸体前,俯下身,口中喃喃说着 什么。当然,他们可没有臧抑止那么灵敏的耳朵,听不到臧抑止在说些什么。 “你不是说对我要死而后已吗?现在你已经做到了。” “求仁成仁,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秘密压在心中,真是非常难受的一件,幸好有你让我一吐为快,现在我舒服 多了。” “只有死人才是秘密的最佳保管人。我只相信死人,所以你要死。” “你知我秘密,难保日后不会生害我之心——你们这类人的心态我清楚的很。 我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 臧抑止直起身,脸转向窗外,又喃喃了两句。他的声音更小,那两个留守屋中 的弟子仍是什么都听不到。 “今夜过后,我又得忍上两三年了。” “这一次,该要求哪个组织派人来做我的随从了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