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的记忆 作者:扬扬未蓝 1 、满月的记忆 暗黑的天幕。窗外的满月。摇曳的窗帘。全是哀伤。 母亲的气息。冰冷的双手。含泪的眼睛。充满杀气。 美丽的母亲,就用她那纤细柔软的手,死死地卡住我的脖子。眼泪却不断地 流出来。滴在我的脖子上。 她一心要杀死我。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恨恨地挤出这样的话: 只要你消失就好了……只要你消失的话…… 曾经那么爱抚过我的双手,此时就冰凉而残酷地扼着我的咽喉。 说我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是我的悲伤胜过我的恐惧。 我是母亲的绊脚石。她恨到要杀了我。我是她不幸的根源…… 这样想着,泪水,就流出来。源源不绝。 我不想反抗。 如果母亲要杀死我,我心甘情愿。如果我是她的绊脚石的话…… 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有月光照在母亲因愤怒而变形的脸上。还有美丽的长发。脸腮上满满的眼 泪。 …… 2 、童年过往 啊!! 瞬惊恐地坐起身。身上汗水淋漓。手惊恐地控住自己的脖子。 将目光移向窗外。冬天的月亮又圆又白。苦寂地在天空中游离。 又到……满月了吗…… 又梦到五年前的情景了。为什么,一到满月那手的感触,就真真切切地卡在 脖子上…… 瞬环顾四周。和母亲分开已经五年了。自那夜之后……没再见过母亲。但是 …… 明明可以不见到这个要杀我的人,为什么心里,却总充满了那夜的泪水…… 妈妈,你为什么恨到要杀了我? 瞬起身看钟,才三点多。裹着毛毯到客厅,倒杯酒,点支烟。记忆像蛇一样 紧紧缠绕着他。拉开衣袖,手腕上的那些伤痕依然清晰可见。绝望的明证。瞬记 得自己一次次看着血缓缓地流出来,又一次次地自己找纱布把伤口包好。他不想 死,他只想释放。 即使裹着毛毯,在开着暖气的屋子里,依然没有,温暖的感觉…… 从小便是被人讨厌的孩子,唯一爱自己的,也只有美丽温柔的母亲而已。那 双柔软充满了香气的手,夹裹着母性的温柔,常在自己的脸上停留许久许久,然 后,母亲柔软的嘴唇就轻轻贴在脸上。还有可爱轻柔的话语,瞬,妈妈最爱你了。 妈妈永远爱你。你也要永远爱妈妈哦。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和父亲时常吵架。柔弱的母亲常抱着小小的瞬 哭泣。在迷茫中,只感到母亲热热的眼泪滴了自己满满的一背。于是知道用小手 轻轻抚摩母亲光滑的长发,妈妈别哭,小瞬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在瞬的记忆中,家庭和杯盘狼籍是等同的。几乎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在碎了一 地的杯碗中走过,也会有脚被扎破的事情。半夜瞬看到母亲在粉碎的客厅里哭泣。 最终父亲和母亲离婚了。父亲一去不回。父亲拎着东西走出家门的时候,十 二岁的瞬像狼一样扑上去,抱住父亲的腿狠狠地咬下去。 父亲的腿流出鲜红的血。瞬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血。他呆了。父亲一脚踢开他。 他被踢在墙角,嚎啕大哭。 王八蛋!愤怒的母亲拎起一个酒瓶砸过去。血红色的葡萄酒和血一起顺着父 亲的头顶流下来。流满父亲那狰狞的脸。可是他没有对母亲动手。尽管之前他对 母亲动过很多次手,但这最后一次,他没有。他走出了家门。 留下瞬被母亲抱在怀里哭泣。 从此,在舜的眼里,母亲开始走女人的下坡路。憔悴而疲惫不堪这个女人深 爱她的丈夫。 3 、疯狂的满月 已经上完一节课的教室热闹异常。大家都在为即将到的元旦作准备。 瞬被着书包走进教室。环顾四周,没有特别的事情。 这时听到两个女生的谈话: 这次我们班是搞茶话会啊? 哎呀,又是这个!没意思! 不过听说班长今年费了心哦,准备了一块巨大的幕布,是深蓝的天加上满月。 很漂亮的。 瞬顺着女生的手指方向看去。一块深蓝的幕布上画着星星点点密布着的天空, 中间有一个十分逼真的乳黄色的满月。 一阵绞痛从心底传上来,觉得有什么在凶残地啃噬着自己的心。接着掀起了 整个身体内的狂潮,无法抑制,冷汗流下来了 瞬拎起书包朝着那个布景狠狠地砸过去!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呆了。 轰一声,布景倒塌了。满月没有了。 大家看着瞬。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茫然地瞪着双眼。很痛苦的样子。 又是那种感觉……透不过气来……妈妈……有谁来救救我…… 瞬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脖子,像要把自己卡死一样。然后他绷紧的身体像一个 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渐渐软了下去…… 4 、医务室里 冬天从窗户里照进来的阳光使瞬睁开了眼睛。 班长博妍坐在一边看报纸。瞬醒来后她端过一杯水去。 医生说你是受了刺激。不要紧。 啊……是吗……瞬还没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是怎么回事啊?我好不容易做好的布景被你毁了。虽说是责怪的话,可博 妍依然笑着。 瞬有些讨厌这种客套的笑容。他坐起来欠了欠身。抱歉。 你刚才是怎么了? 没什么。 没什么还砸坏我的布景,害我要重画一个满月。很难画那么好的。 瞬心里一惊,还要画那个吗?还是…… 能不能不画满月?瞬说。 博妍说,为什么?大家都觉得那样很有气氛啊。 瞬说,是吗?那么,活动时我不去了。 博妍说,你这是干什么?那我画别的好了。 谢谢。 博妍一笑,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啊。身为班长,有责任让每个同学参加集体 活动的。 瞬也一笑,心想我没那样以为啊。 但是你也要赔偿我。博妍话锋一转。 赔偿? 下午陪我去买新的材料做别的布景啊。如果你不喜欢满月的话。 5 、久违的气息 两人走在街上。什么话都不说。其间瞬买了一个冰淇淋给博妍,帮博妍拿了 所有买的东西。 博妍悠闲地舔着冰淇淋,随口问,瞬,你为什么讨厌满月?中国人应该都很 喜欢满月啊。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满月?瞬说。 博妍说,因为满月象征团圆和幸福啊。 是吗……团圆和幸福……可是对我,只有破碎的泪水吧?那夜从窗口落进来 的月光,也不忍心看到那样的情景吧…… 为什么不说话?博妍碰碰瞬。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瞬侧头看看博妍,递给她一块面巾纸,脸上沾上冰淇淋了,擦干净。 博妍接过来擦干净,笑着说,瞬,我对你很好奇哦。 好奇? 你的学籍卡上没有家庭成员的资料。连父母都没有。就好象你是从石头里蹦 出来的一样。 没有父母……我倒情愿是那样呢。 什么?为什么? 瞬不说话了。 博妍说,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不过你还真有意思,一看到满月就像 发疯一样。好象狼人啊。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 有这么好笑吗?! 瞬突然把手中的东西统统扔在地上,暴怒着脸看着博妍。 博妍吓呆了。 两人在街上对立了很久。 然后博妍微微一笑。走到瞬面前,掂起脚吻了他的额头。 没关系,如果有什么伤心的事就对我说吧。我来保护你。博妍在瞬的耳边低 语。 一瞬间,瞬的所有锐气,都没有了。 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久违的母性的温柔……好象妈妈以前吻着我说,妈妈 最爱你了…… 在瞬的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恐惧表情。他退后一步,想要逃离博妍的身边。 但是泪水很快流了出来。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抱紧了博妍。 这种久违的气息…… 6 、天台(一) 喝完了一罐酒。这样坐着看蓝天是一件不算讨厌的事。今后也一直想这样下 去。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 瞬回转头。看到博妍从楼梯那里走过来。 瞬,你在这里干什么?在翘课吗? 看看也知道了。你不也是? 我是优等生,和功课烂透的瞬可不一样。博妍笑出声来。 瞬坐着,看着博妍,也露出了微笑。 这个女孩,或许真有神奇的力量。看到她,觉得很安心…… 瞬又抬头看了一次天。 博妍轻轻在瞬身边坐下。紧靠着他,也抬起头。 博妍说,瞬,你有心事吗? 啊。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光了。瞬看着博妍露出一个感谢的微笑。 可是博妍伸出手轻轻按在瞬撑着地的手上,说,没关系,不用勉强。我借肩 膀给你靠。 瞬惊讶地看着博妍。这种话通常不是该由男人来说的吗? 博妍一笑,虽然我的肩膀很窄,但你觉得难受的时候就勉强一下吧。 瞬浅笑着,闭上眼睛,安静地将头靠在博妍瘦削的薄薄的肩膀上。 博妍的手还在自己手的上面。 这手,和母亲的手一样。一样的纤细。一样的柔软。但是,却不是冰凉的。 它充满了温暖…… 瞬觉得眼角湿湿的。 7 、天台(二) 瞬早早地到了天台。昨天离开的时候,博妍说要他今天到这里来。瞬不想让 博妍在这里等。 倚在墙后等了一会儿,听见说话声。把头探出去,看到博妍。还有一个女人。 看到那女人时,瞬几乎要停止呼吸了。那夜的情景又都涌上心头,满满的, 堵塞。 妈妈…… 博妍小姐,特地找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博妍说,我希望您回到瞬的身边。他很想念你。 暗处的瞬一阵心惊。混蛋,别随便替别人拿主意! 那女人,轻轻说,那么我们没必要再谈下去了。我和那孩子已经分开五年了。 如果现在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不认得。 为什么?他不是你儿子吗? 你不知道吧?她奇怪地笑了。她把两只手臂搭在天台的围栏上说,那孩子… …他是不会想要见我的。她伸出双手给博妍看,我曾经差点用这两只手杀死他。 博妍震惊,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在阳光下摊开掌心。细腻,泛着洁白的光。有 几条纹路在上面安静地延伸。 八年前我和丈夫离婚。可我非常爱他。那孩子太像那男人。每天看着他我都 会想到那个男人,就感到无法抑制的痛苦。有一天晚上我失去控制,就是用这两 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奇怪的是,那孩子一点都没有反抗,却从眼角流出泪来。 那一刹那我清醒过来。 她平静的脸色就好像她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她自始至终都看着她那双白皙的 手。嘴角隐隐浮露着奇怪的笑。 不要再说下去了……瞬握紧了拳头。 博妍着急了,您见见瞬吧。他真的很需要你。 可那女人平静地说,我……不准备再见那孩子,我不会再见他了。 为什么?他不是你唯一的儿子吗?不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吗?你爱他对吧? 那女人惨淡地一笑,说,博妍,你喜欢那孩子吗?你喜欢瞬吗? 博妍一愣,随即抬起头直视她,我喜欢瞬,全心全意地爱他。 微笑。欣慰的样子。那女人说,太好了。那么瞬就拜托你了。你就连我该爱 他的那份,一起给他吧。 这算什么!我到底是什么?!瞬终于忍不住冲出来愤怒地大吼,别私自决定 啊!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不想见我,也不想认我!我那么惹你讨厌吗?! 那女人有些慌乱,可是还是忍不住仔细看着这个孩子。 他又长高了,肩膀很宽,像个真正的男人了。那双眼睛,真像那个男人啊… … 瞬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母亲,漆黑的眼睛像要流出泪来。就是这个女人,在三 年前的那个夜里,想用她的那双手,杀死我……那手,没有一点母亲的感觉… …只有杀机! 瞬……可怜的女人轻轻念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瞬直视着母亲,你就那么讨厌我吗?那么希望我死吗? 不……她痛苦地闭上眼睛,眼角有泪光。你太像你爸爸。看到你我要疯了, 我要发疯了! 那晚是你救了我。看到你流泪,我一下就清醒了。我常常到医院去拿镇静剂。 这你不知道吧?她看着儿子,像要一次把他的一生都看完一样。 瞬呆呆的站着。 那夜……是我使妈妈发了狂…… 博妍从来没见过他露出那种表情。 瞬深爱着他的妈妈……这种感情,即使是在和妈妈分开五年也从未改变…… 泪水顺着瞬的脸流下来。 对不起……妈妈…… 幸福的微笑,想,瞬,你长大了。 她伸出手疼爱地捧着瞬的脸庞说,我还是不能回到你身边。不过,你要相信, 我爱你。无论是从前,现在,或是将来,我都将永远爱你。你一定要幸福哦,要 比谁都幸福。这是妈妈最大的心愿。 谢谢……妈妈…… 瞬哭得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 8 、满月 博妍,你说过满月是幸福的象征吧?瞬看着美丽的圆月问。 恩。博妍点点头。 瞬微微一笑,轻轻把手放在博妍的手上。 这手是……和母亲一样的手。纤细,柔软,充满了爱和温馨…… 你……不会再怕满月了吧? 恩。瞬闭上眼,将博妍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瞬轻轻说,托你的福,不会再怕了。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着银光摇曳的月亮。 不仅不再惧怕,而且,还换回了新的记忆。妈妈温柔地对我说,无论从前, 现在,或是将来,我都将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