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你的城市 作者:伊鸦 何东关了窗子。何东的动作很轻。何东抚摸她的身体的时候也是这样轻的。 天气就像何东心里面淤积的臭泥巴。臭得发苦。苦得有些不好闻的味道。屋子 里没有一点流动的东西,空气闷不作声。窗外倒是有些什么东西在哗哗地响。 何东关了灯。何东的动作很轻。何东轻轻地走到窗子面前。何东轻轻地掀开了 暗红色的窗帘。何东的动作很轻。何东脱她的衣服的时候也是这样轻的。窗子外面 晕开的浅黄像一朵炸开的野菊花,或者像一抔被一只不知情的脚踩过的牛屎──那 只脚或许是把它当成了一顶盖着的草帽,踩过之后帽子就翻了天。何东的神色有些 庄重。何东的心里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哗哗地响着。何东努力地把眼睛挤成一条线。 窗子外边的浅黄里就出现了一个黑影,哗哗的水声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何东的眼 前突然出现了一具洁白的人体,优美的曲线上流动着晶莹的液体。然后灯就熄了, 那只是一道闪电从何东的想象里慢慢地划过。何东幽幽的叹了口气。夜色是一条河, 何东想,她是河对岸的,或者就是河面上飘着的渔火。 何东窝在抽去了垫子的沙发里。何东把自己关在烟的笼子里。沙发的另一端一 只猫与他遥遥相对。那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亮光。何东 想起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也是大大的。也会在夜晚发出幽幽的亮光。 饿了一天的猫眼睛里流露着欲望,一种想要攫取什么东西的强烈欲望。何东有 些不寒而栗了。烟头在黑暗中吞吐着猩红的舌头,何东的手指有些灼痛感。但他看 不到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手指,何东感觉到自己活得很没意思。 他掰着手指,一根根地计算着,他想知道自己过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手指被翻来覆去地利用,翻来覆去,翻着翻着何东就不知道自己数到几十。何 东就又开始从零开始,但这样的游戏每次都是无疾而终,这让何东感到很窝火。 何东用力地拉亮了灯。灯绳一下子弹到了半空,然后就掉下来一根半截的尼龙 绳来。波斯猫有点不适应突如其来的灯光,瞪着大大的眼睛戒备地盯着何东。 何东就突然来了气,一臭脚丫子踹过去。却踹了个空。波斯猫喵地一声窜到了 沙发前的玻璃面圆桌上。何东就更来气了,摸起木拖鞋就砸了过去。波斯猫也愣住 了──- 它不明白何东怎么会这样待它。所以何东这一下就砸了个正着。波斯猫惨 叫着和木拖鞋一起飞了起来。圆桌的玻璃钢桌面也跟着哗啦一声塌了一地。何东茫 然地看着一地闪光的玻璃碴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到墙角的拖鞋和 颤抖的波斯猫时,他想,肯定是波斯猫打翻了桌子。他一直都不喜欢这只波斯猫, 虽然这只猫是他买回来的,但那也是为了讨她喜欢。但现在她走了,出差去了另一 个城市,和她的老总。也许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何东失魂落魄地想。 有两个何东。一个在镜子里面,一个在镜子外面。何东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那是自己吗,何东想。镜子里面的何东一脸的疲惫。眼皮有些浮肿,胡子也有好久 没刮了,头发呢,又长又乱,再加上眼睛里的那一抹阴郁,何东想不出这些日子自 己是怎么过的,怎么就过成了这么副样子。吕佳走了,走了也就走了呗,用得着把 自己折腾的这么凄惶吗。屋子里有一些淡淡的霉味儿,有些呛鼻。何东是出去走了 一圈回来的。一个人去了趟甘肃。屋子里到处是灰,何东的手在沙发上摸了一把的 灰。该洗个澡了,何东想还是先打扫一下屋子吧。 波斯猫在采诗那儿,采诗是何东和吕佳共同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从头到 尾都清楚。何东去甘肃还是采诗的建议。何东还记得采诗送自己上火车的情景。火 车是夜晚十一点的。何东跟采诗说过让不用去送了。采诗不肯,执意要去。采诗白 天上了一天班,看得出她很累。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何东劝了几次让她先回去, 采诗执意不肯。何东说要不你就先睡一会吧,采诗就靠着何东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波斯猫就窝在采诗的怀里,大大的眼睛骨嘟嘟地转个不停,显得很兴奋的样子。吕 佳抱它的时候,它也是这副样子,何东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吕佳。 现在何东又站在了镜子面前。何东已经洗完了澡。洗澡的时候采诗打来了电话, 说是一会儿过来,和何东一块出去吃饭,顺便听讲何东讲讲大西北的风土人情。何 东犹豫了一下从衣柜里拿出了那套黑色的西服。何东觉得应该让自己有精神点。是 的,应该有精神点。何东听到了钥匙碰撞的声音,然后就是门锁转动的声音。何东 知道采诗来了。采诗有何东家的钥匙,是何东临走前给采诗的。 何东的眼睛突然一亮,采诗站在何东面前浅笑盈盈地看着何东。采诗把波斯猫 递给何东。波斯猫看到何东高兴地喵喵叫着。这家伙比以前重多了,何东亲了亲波 斯猫然后把它放在沙发上。我们走吧,何东对采诗说。 何东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波斯猫吃力地想睁开眼睛,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 足。明亮的灯光刺得它睁不开眼睛。何东在床上躺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想睡的意思, 采诗的脸在黑暗里闪动着诱人的光泽,何东今天才发现原来采诗也是个很漂亮的女 孩子,想着想着,何东就觉得左脸那儿又开始发烧了。采诗的嘴唇亲在那儿的时候, 何东觉得采诗的嘴唇很软,也很烫。 吕佳回来了。这个消息是采诗带给何东的。采诗说完这句话,就坐到一边去了。 波斯猫很乖巧地爬到采诗的腿上,采诗没有理它,顺手从沙发边的桌子摸过指甲刀, 小心翼翼地剪着指甲,一片片月牙儿一样的玉白色指甲像一朵朵撕开的花瓣落在暗 红色的沙发垫子上。何东的心抖了一下。何东手中杯子里的水不小心蹦出了几滴。 采诗低下头继续剪着指甲,玉白色的指甲在指甲刀下像撕碎的花瓣片片飘落。 吕佳回来了。何东想。何东恍惚记得这好像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何东竭力地 想在记忆里捕捉与此相关的细节,但结果还是让何东有点失望,什么也没捞到。就 像是一个很久远也很遥远的梦,只隐约记得有过这么一个梦,但具体的内容已经褪 色成一片白色,像早晨没有根的淡淡的白雾。 方言。方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还是那样漂亮,比以前在学校的时候 更多了一些诱人的风韵。方言想。这就是成熟女人的味道吧。 方言。方言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吕佳。何东和采诗好上了。方言突然觉得嘴有些干了。小姐,来两杯醒目。 哎。女孩的声音在方言身边响起,方言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酒吧小姐风情款 款地向吧台方向走去。方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和吕佳进来这么久了竟忘了叫 东西了。人家小姐都有些急了。 吕佳,其实何东,何东和采诗也就是最近才好上的。方言觉得自己说话从来没 像今天这么吃力过。他们也就是在何东从甘肃回来以后才,才那个的。方言结结巴 巴地说。 方言。吕佳幽幽地叹了一声。方言就觉得自己刚才很有些混帐,说那些干什么 呢,都到现在这份上了。醒目已经送上来了,绿绿的,鲜艳得有些刺眼睛。 一个月后何东和采诗结婚了。方言也去了。何东,过来我给你说句话。方言悄 悄地把何东叫到一边。何东的脸很干净,整个人也显得很光鲜。方言觉得何东从来 都没这么光鲜过。何东大声地嚷嚷,方言,什么事儿呀,跟咱哥们还用得着这么鬼 鬼祟祟的。方言想了想。没什么,何东,跟你开个玩笑呢。 一个月后何东和采诗度蜜月回来了。去的还是甘肃。是采诗的主意。 何东。下班的时候方言拦住了何东。何东。方言欲言又止。怎么了哥们,何东 挥挥手拦了辆富康。快点说呀,方言。采诗叫我跟她一块去看她妈。我得去接她。 方言想了想。没什么,何东,你去吧。 已经有些暮色的痕迹了,方言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脚下的方砖在黯淡的暮 色里呈现出一种铁锈的红色。算了吧。方言想。吕佳让带的那句话就算了吧。吕佳 回来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包括何东和采诗。可是没人看到她。方言看着天边太阳 最后的一抹裙裾,心里莫名地涌上一阵伤感。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