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 作者:书生老去 韩自牧最近有点烦。是那种说不明道不白的焦虑。他想或许如同女人的行经, 男人的情绪每个月也有周期。孩子刚睡着,电视是无论如何不敢开的。他百无聊赖 地翻着一本过期的《女友》,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 柳萌坐在小马扎上专心致志地算这个月的收入和支出。自从有了孩子,柳萌善 于理财的才能充分发挥出来了。她专门造了一本收支明细簿,蔬菜、水果、肉蛋、 服饰、交际一项项支出每天一笔不少地记上,每个月总账,还要做家庭财务分析, 乐此不疲。“小韩,”柳萌家里家外一直这样称呼韩自牧,“这个月收入1525,其 中包括你儿子挣的425 块压岁钱。支出呢,水果偏少,交际有点多了。你表弟的孩 子,没有必要给50嘛,他才给了25呢……” “你烦不烦呀?算账有瘾啊!”韩自牧那种莫名的烦躁又开始涌上来,把计算 器狠狠地甩到茶几上。三岁的儿子被惊醒,哇哇地大哭起来。“有本事你多挣点, 你老婆也不用为这鸡毛蒜皮的事操心!”柳萌把帐本合上,到床上哄儿子。韩自牧 也觉得自己有点过火,便去把儿子的脏衣服洗了。到床上看见柳萌和儿子睡在一个 被窝,脱了衣服,拉拉爱人的手,示意她过来。柳萌翻了一个身,给了他一个背。 唉,都是算账给闹的。韩自牧便想起倒魔芋发了财的肖蒲,要车有车,要钱有钱, 当初学习好有什么用呢。 早晨起来跟打仗一样。七点钟天还没大亮,就得把儿子叫起来上幼儿园,偏偏 这孩子瞌睡没醒,大哭大闹。韩自牧摆布不了,便把孩子交给柳萌,自己去煮牛奶。 牛奶拿过来,儿子一会儿嫌烫,一会儿嫌凉,最后终于连杯子一起掉在了地上。韩 自牧的一点耐性被儿子消耗殆尽,伸手给了他一巴掌,儿子的脸上立即留下几个鲜 红的指头印,却不敢哭。柳萌从洗脸间里冲出来:“你除了拿老婆和孩子撒气,还 有什么出息!”韩自牧气呼呼地拿起公文包就走。几乎在门“哐”的一声的同时, 儿子“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到办公楼门口,韩自牧看了看表,已经八点过两分了,想了想又折回去。最近 机关在抓作风建设,新任老总要厂电教站,现在叫公司电视台的搞偷拍,已经给迟 到早退的人曝光了一次。谁知道今天会不会有呢,干脆再晚一会算了。在小摊上吃 了一碗菜豆腐和一盘面皮,挨到将近八点四十,韩自牧才往机关走。这时候到机关 办事的人多起来,谁也管不了谁。 还好,主任不在。同一个办公室的李成龙正和网上的美眉聊得难分难解。法制 办本来就是一个闲单位,名义上对下面的公安分局、检察院、法院具有业务指导职 能,实际上这些单位都有主管副总,大事领导说了算,小事他们自己就办了。况且 一个企业里又有多少事呢?每年最大的事就是搞搞普法宣传。在厂子改制以前,都 吵吵嚷嚷着说这些单位要交地方,韩自牧也很是忐忑不安了一阵,毕竟这里的福利 还是要好一些。改来改去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把厂子换成了有限责任公司,厂长、 副厂长都成了老总、副老总,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李成龙原来在下面一个分厂 干检修,听说跟某老总是什么不拐弯的亲戚,直接就到了这里。不像韩自牧,硬是 过五关斩六将竞聘上岗的。李成龙虽然比韩自牧年轻,来机关也晚,可比韩自牧灵 性,会来事。办公室的迎来送往、跑跑颠颠的事儿,李成龙总是抢着干。尤其是见 了领导那个亲热劲,让韩自牧很是不屑。怎么看,怎么就觉得李成龙像电视里那个 李莲英再生。当然韩自牧毕竟还有几分涵养,大面上还过得去,李成龙对他这个秀 才也还算是尊重。 最近偏偏活儿多。好几起上访的都被裴老总批给法制办了,要求无论如何要抹 平。搁以前,这事情是不属韩自牧他们管的。但据说裴总法制观念很强,要走依法 治企的道路,法制办有时候就变成了信访办。多亏刘主任跟地方政府关系很熟,一 件件事情都摆平了。韩自牧就有了写不完的汇报材料,有些事情还不能照直说。韩 自牧为这些稿子挨了主任不少批,搞得他见了主任心里就毛毛的。昨天总算有了转 机,刘主任让自己给他帮忙写个“三讲”剖析材料,说既要写的有高度,还要写的 有诚意,并且要韩自牧保密,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说的。韩自牧当然清楚这件事情 的份量。边开电脑,他边想这篇文章该从哪里起头。韩自牧在分厂办公室呆了五年, 这类公文平时写的真不少。可这回这个剖析材料可有点不同,只能讲问题,还要触 及灵魂绩,说轻了,上面这么大的动静,恐怕过不了关;说重了,韩自牧不敢。明 目张胆点出领导的不是,还想不想在这儿干了,韩自牧这点悟性还是有的。理不出 思路的时候,韩自牧习惯于上网,他点开网上一个论坛,希望能找点灵感。需要的 东西没有找到,倒是在一篇杂谈有点意思,说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又在每人脖子 上挂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别人的缺点,一只装自己的缺点,并把装别人缺点的口袋 挂在胸前,而把装自己缺点的口袋挂在背后。因此,人们总是能够很快地看见别人 的缺点,而却总是看不见自己的缺点。韩自牧不禁哑然失笑,其实领导们都只有胸 前那只口袋的。 中午回去冰锅冷灶的,韩自牧才想起来柳萌今天是值班的。也没心情做饭,在 外边小摊上要了一碗麻辣面,回办公室继续想材料的事。直到上班,韩自牧也没理 出个头绪。他突然想起了在县委办的老同学王滨,或许能帮上忙。一个电话过去, 果然他那里资料多的是。地方政府“三讲”比企业搞得早,已经都结束了。传过来 三份材料, 韩自牧如获至宝,仔细揣摩,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道。他列出了提纲 :一是虽然政治上坚决同中央保持高度一致,但对“法轮功”却没有及早发觉;二 是虽然理论学习抓得很紧,但对一些重大理论问题还有模糊认识;三是虽然普法工 作取得很大进展,但发展还不平衡;四是虽然能够坚持廉洁自律,但也有对下属要 求不严的现象。说实话,这样的提纲韩自牧自己也没把握,就像裁缝作衣服,喜不 喜欢得穿衣服的人说了算。喜欢了当然好,韩自牧的很多问题都只靠着主任解决呢。 不喜欢呢,韩自牧不敢想。 快下班的时候,岳父来电话,让一家人晚上回去吃饭。韩自牧本想晚上写材料 的。但岳父说岳母已准备好了饭菜,便不好推辞。韩自牧不大去岳父家。他最看不 惯两个连襟那小人得志的样子。柳萌的两个姐夫都是单位的中层干部,便时不时在 韩自牧面前摆起领导的架子。这样尾大不掉的小领导韩自牧见多了,便多少有些反 感。柳萌不愿意:有本事你也来一个尾大不掉,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韩 自牧无话,仕途没有见到曙光,那些八股文章更是狗屁不值,想不到自己也成了典 型的阿Q 了。 六点差五分,柳萌打来传呼。说是她和孩子在门口等。韩自牧便将写了一半的 材料小心锁进抽屉。想想也挺可笑,明明上面要求剖析材料领导必须亲自写,可又 有哪一个领导的材料是出自领导之手呢?更为可笑的是,明明下面都知道是秘书的 手笔,可领导们却要郑重其事地表明这些可都是我亲自动手的。 还真有事。柳萌表姨的孩子想从县里调到市里。这事情韩自牧知道他办不了。 表姨一张嘴还挺能说:看你在总公司机关,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这事情难办。”韩自牧觉得鱼刺好像卡在喉咙了,便使劲地舀蘸水里的醋汤 喝。 “他们领导你应该很熟悉的嘛。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白跑路的。” 岳母也在一边搭话:“都是自己人,要东西可不就见外了。” 韩自牧不好一口回绝,只好含含糊糊地答应:“我回去问问情况。” 从岳父家出来,韩自牧就像吃了一只苍蝇,胃里特难受。柳萌也说,这事你就 想想办法吧。 “我有什么办法?你也不是不知道!”看韩自牧发脾气,柳萌只好不吭气。 一晚上没睡好。这是岳父第一次找自己办事,也不能太在两个连襟面前掉份。 可找谁呢?百无一用是书生,韩自牧深恨自己的无能。 一上班,韩自牧就翻电话本,希望能找出一个能说上话的人。突然就想到了和 自己有过一饭之缘的直属公司经理刘云德。韩自牧想这事情电话里谈不方便,便给 主任请了假,说要去医院看看牙。从总公司机关到直属公司有六站路,韩自牧在第 五站就下了车,这样可以省五毛钱。运气不错,刘云德刚开完晨会,兴致很高。听 韩自牧说明来意,刘云德显得很为难:“这事情真的不好办,最近都在减员呢,公 司里有20多人下岗。等有机会再说吧。”这话倒是实情,总公司机关报刚刚刊登了 他们搞末位淘汰做法的。韩自牧有些沮丧,但还得打起精神谢过刘经理。公交车上 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韩自牧还是只买了五毛钱的票。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这 是这个城市春季里少见的好天气。韩自牧想起李成龙前几天刚刚把他的姨妹调进直 属公司的事儿,心里不禁骂起自己来。恍惚中,韩自牧看见一个妇女在自己身边低 了一下腰,好像拣起了什么东西。他回头看了看,那女的很紧张地低下了头。韩自 牧想,这一定是个挨沾小便宜的家伙。他最讨厌拣地下的东西,儿子为此没少挨自 己的训斥。 柳萌中午值班,韩自牧要负责买菜。莴笋又涨价了,前天还是四毛,今天就涨 到六毛。韩自牧挑了四根小的正好三斤,要付账时,他傻眼了,早晨装在口袋里的 钱不见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去直属公司的时候,自己口袋里还有一张五十的,两 张伍块的,还有一些零钱买了公交车票。他想起来公交车上那个神情紧张的女人, 钱被她拣去了!韩自牧一下子愣那儿了。柳萌昨天晚上就写好了菜单,要给孩子补 充营养,莴笋、豆腐,还有肉排骨,这下子全完了。也不知道菜贩子说了几次“给 钱嘛”,韩自牧才回过神来,“你等等,忘了带钱了,一会儿来拿。”韩自牧在路 边终于截住一个熟人,也只借到五块钱,排骨是无论如何买不成了。下了一钵白水 面条,韩自牧就琢磨着怎么把这钱的事儿向柳萌扯圆。 下班回家,屋子里果然冰锅冷灶。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只要你爱说爱 问爱动脑,天地间的问题全都明了”的音乐声整个楼都能听见。韩自牧最反感儿子 把电视的音量开得老大,但今天倒觉得儿子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很乖。歪在床上的柳 萌看见韩自牧进门,一头坐了起来:你买的排骨呢?韩自牧陪着笑脸:今天我去排 骨卖完了。“卖完了你不会到中度菜市场?孩子瘦成什么样了。每天晚上出汗那么 厉害,你看不见他缺钙是吧,什么都靠你老婆,”柳萌越说越气,“把老婆累死你 才高兴啊?”韩自牧赶紧系了围裙往厨房走。 晚饭便吃得没气氛。儿子的胃口倒是出奇得好,把一盘醋溜土豆丝全吃光了。 晚上柳萌早早地睡了,韩自牧安顿好儿子,已经快11点了。关灯的时候,韩自牧蓦 然发现柳萌的眼角已经有了很多的鱼尾纹。办公室的小鄢比柳萌还大,可显得比她 年轻多了。上夜班的女人老得快,真是不假。 韩自牧写的剖析材料得到了刘主任的认可,征求意见也是高票通过。刘主任还 专门给韩自牧多发了一百奖金,韩自牧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看李成龙也觉得亲切起 来。借着给主任送材料的机会,韩自牧便把老婆想换个工作的事情给主任说了。刘 主任平时不苟言笑,韩自牧又是第一次对主任面对面讲工作以外的事,很不自在, 说得嗑嗑巴巴,但主任还是听明白了。他马上拨通了柳萌医院的电话:“老王啊, 我这儿小韩爱人在你那儿,有可能的话给换个不倒夜班的地方。”又问韩自牧爱人 的名字,“啊,他说他爱人叫柳萌,关照一下啊。”主任又在电话里聊起了别的事, 韩自牧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刘主任看出韩自牧的尴尬,向他挥了挥手。韩自牧便 退出来,轻轻地把门拉上。 女人到底是心细,听韩自牧说完找主任的事儿,柳萌就有些不安,说当面问名 字,会不会是应付呢?韩自牧便发脾气,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不正说明主任跟咱 关系近吗。看韩自牧发了脾气,柳萌忙陪笑脸:好了好了,让老公费心啦。晚上柳 萌便格外尽力,韩自牧也觉得好久没有过这样畅快淋漓的感觉了。 一个礼拜时间,医院连续调整了好几个岗位,可还不见柳萌那边有什么动静。 韩自牧也觉得这事不太妙,柳萌说是不是要表示一下呢?韩自牧想想也是,哪有空 口白牙办事的理。预先侦查到院长的家,狠心买了两条烟,两瓶酒,好家伙,花去 了韩自牧一个月的工资。院长挺客气,说刘主任交代的事记着呢,不过现在临床上 缺人,实在调不开,有机会一定给调调。院长坚持要韩自牧两口子把东西带走,韩 自牧便有一种灰溜溜的感觉。这种事情又不能再找主任,只能说明自己办事的能力 太差。 岳母打电话问上次表姨托调动的事儿,韩自牧正烦着,便没好气地说:我连自 己的老婆都调动不了,哪有本事管别人的事儿!听岳母悻悻地放下电话,韩自牧心 理便格登一下。这块石头总算放下了,尽管把自己砸了一下,有什么办法呢,自己 不过是一个小人物。 下班回来,韩自牧看见他们住的鸳鸯楼拆建的消息终于变成白纸黑字的通知。 所谓的鸳鸯楼其实就是单位建的供新婚职工住的简易单元房,一室一厅,厨房厕所 加起来22平方。要腾出这块地方建老总楼的事情倒是传说了好长时间的,韩自牧原 想也许又是什么没来由的消息,没想到果然是真的。房子的事情还没顾得上想呢, 这可没立身之地了。找后勤处,他们说像你情况多着呢,不都在自己想办法?韩自 牧就跟柳萌商量,先租房渡过这一关再说,总不能赖在这儿不走啊。 位于菜市场后面的民房一下子紧俏起来。本来这里大部分房子都是租给厂里职 工的,这次两栋鸳鸯楼一拆,又有二十多户蜂拥而入,价码立即飙升起来。经过也 在此地租房的朋友的朋友引荐,房东辞掉了另两个租家,以每月150元的优惠价 把一间约十五个平方的小平房租给了韩自牧。房子是曾经作过厨房或储藏室的一间 小偏厦,位于房东新盖的三层小洋楼之后,紧挨着的是时时散发出臭味的茅厕。环 境谈不上理想,但在这种形势下能租上就不错了。 虽然家当不多,坛坛罐罐的韩自牧两口子也整整折腾了大半天。吃饭之前韩自 牧去隔壁上厕所,勉强踩着肮脏的茅坑蹲下,不到两分钟,脚下已聚积了一大堆蠕 动的蛆,恶心的他晚饭一点胃口也没有。当护士的柳萌自然忍受不了这样的厕所, 她宁愿跑到马路对面的学校去解决问题。 找房子成了韩自牧最重要的事情。这个事情找主任显然不合时宜,他小舅子也 刚从鸳鸯楼搬出来呢。韩自牧就想自己去碰碰运气。他先去找房改办,又去找主管 房子的副老总。可他们的答复倒让韩自牧无话可说:这次分房有文件呢,你能有多 少分?文件韩自牧当然知道,年龄、工龄、级别,韩自牧都还早着呢。但你也不能 说这文件没有道理啊,好多人都不等了十几年吗?柳萌很不愿意,她说就你窝囊, 你看看机关有几个没房子?钱麻子把正上小学的孙子结婚的新房都准备好了。韩自 牧说,我能跟他比,他是房管办主任!那我们医院的毛大夫什么都不是,还不是为 才结婚的儿子和未出阁的闺女都弄到了房子?韩自牧无话,他知道好多人比自己有 门儿。 韩自牧决定去送礼。 在一个老乡的指点下,韩自牧颇费周折地找到了钱麻子的家。在写有“有事请 到办公室”的门前,韩自牧犹豫了足有三分钟,还是鼓足勇气敲开了门。 钱麻子正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抬眼看看韩自牧,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坐吧。”他指了指靠墙的老式靠背椅。椅子太高,韩自牧只能挨点屁股。“钱主 任,我是法制办的小韩。想请您关照一下房子的事。老婆、孩子,租房住实在恼火, 调剂一下旧房也可以……”韩自牧有些语无伦次了。钱麻子依然看他的电视,似乎 根本没有听韩自牧说什么。韩自牧只好站起来,掏出已经在裤兜里被揉得皱皱巴巴 的信封放在茶几上。钱麻子终于把眼光从电视里拔出来:“你这是干什么?”口气 并不严厉。韩自牧赶紧逃似的出了门,他想这次房子总算有点希望了。 几天来心情格外舒畅。又有几篇通讯被刊在了省报的显要位置,兴奋之余韩自 牧还邀几位朋友小撮了一回。懂点游戏规则真好,韩自牧想。可让韩自牧没想到的 是钱麻子把钱交到了纪委!要不是主任做工作,韩自牧恐怕马上得从机关滚蛋。真 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钱麻子成了廉洁自律先进个人,事迹材料专门有一段将机 关某某行贿的五百元上交的情节,那某某就是韩自牧。韩自牧的行贿也成为机关的 笑谈。有人当面开玩笑:“你他妈也太抠门了,区区五百块钱就想整房子。要套住 钱麻子,没有两串以上都是扯淡。”两串是某个圈子里的行话,大概是两千。韩自 牧羞得无地自容。 分房子的事算是彻底黄了。韩自牧无精打采,偏偏工作又出了错。其实也不算 大错。给裴老总写的“普法万人大签名活动”讲话稿,有两个错字没有校出来,都 是双拼惹的祸。听说老总下来大发雷霆:不想干就滚蛋!韩自牧心里酸酸的,自己 真的就成了一堆臭狗屎了么。 躺在床上,韩自牧怎么也睡不着。他轻轻地起来,拿着小马扎出了门。月亮在 云间时隐时现,自己的影子像鬼魅一般的变幻。韩自牧的思绪越飘越远。班主任10 年前的话不知怎么就在韩自牧的耳边响了起来:你不适合从政,你不适合从政,你 不适合从政……当时怎么就不以为然呢?看来自己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在这里混饭吃。 五年啊,人生有多少个五年。如果不在这里会怎么样呢?那些无用的八股文或许就 是一首首洋溢着激情的诗,一篇篇充盈悠长情韵的散文。韩自牧又想起自己那个遥 远的作家梦来。这种忍气吞声、奴颜卑膝的日子已经让韩自牧透不过气来。 韩自牧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段“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 惹尘埃。”和“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争论, 他真的有些看破红尘的感觉了。韩自牧觉得自己还是回分厂去,干自己的老本行潇 洒,也不至于像现在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上班,主任就让韩自牧去办公室。韩自牧拿定了走的主意,心里倒对昨天的 错误放得开了。没想到主任说的是完全另一档子事。说是自己要出去学习一段时间, 办公室的事情让他招呼着。“你在机关时间长,工作路子熟,好好干,前途大着呢”。 韩自牧听了这话,昨天的翻江倒海一下子都没有了。还是感觉自己的心理素质不行,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机关这地方,好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呢,自己倒思谋 着出去,还是没脱书呆子气啊。那种“男儿自有冲天志,不信书生一世贫”的劲儿 又上来了。 房子的事就一直悬着,柳萌催着韩自牧去送礼。她哪里知道韩自牧心里的痛啊。 韩自牧便试着做柳萌的工作,能不能贷款买商品房算了。没想到一开口柳萌就来气 :“你以为我不想住商品房呀,一千多一平方,你买得起吗?癞蛤蟆打呵欠—好大 的口气!”韩自牧只好不吭气了。难得主任这么器重,韩自牧便更加卖力地工作, 有时候甚至是通宵达旦。他想,付出总有回报吧。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努力工作可 能是惟一的路了。 为调动机关工作人员的积极性,总公司决定给一些干部提副科级别。几年前也 动过一次级别,那时候韩自牧的资历太浅,自然排不上了。这回按资历、学历、能 力,只要有一个指标,应该是非韩自牧莫属了。管机要的王师傅都约好要吃韩自牧 一顿。韩自牧也自信该轮到自己了,但他毕竟是个老机关了,对这些事情,没有拿 到那张纸之前,什么都不能说的。常委会一结束,主任就叫韩自牧过去。韩自牧想 一定要向主任表态更加努力地工作。主任却很直接地告诉韩自牧:副科给小李了。 “我报的是你,但这次有个规定,有中级职称的不考虑提级。小李一天跑跑颠颠的, 家顾不上,也挺辛苦的。其实也没啥,中级职称和副科的待遇是一样的。”韩自牧 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光看见主任的嘴在动,什么也没听进去。副科才是实实 在在的,中级职称算个屁呀! 韩自牧几天来情绪很低落,李成龙似乎也很不自在,办公室里变得有些沉闷。 主任也找了个理由给他们调换了办公室。韩自牧浑然不觉,大家却都在背地里把他 和李成龙算作了对头。主任很内疚地给韩自牧发过几次小钱,还告诉他做好准备, 机关可能要公开招聘部门副职,办公室空缺几年的副主任岗位你最有竞争力。又经 常有意识地把韩自牧给写的调研文章在办公室其他人面前评点,韩自牧的自豪感又 慢慢地上来了。他专门买了一套公务员考试用书,在小房子里苦心攻读。他想无论 如何得抓住这次机会。 主任说的一点也不假,没过一个月,机关就贴出了公开竞争上岗的启示,看看 条件,韩自牧傻眼了:大专以上学历,在相关岗位工作两年以上,享受副科级及以 上待遇的共产党员。抱着一线希望,他咨询干部部门,中级职称算不算?干部部门 的回答很坚决,当然不算。韩自牧这时候才明白,这个副主任不过是曹操口中的那 棵梅树而已! 过去的李成龙在通过书面考试、现场答辩和组织考核一系列关口之后,成为现 在的李副主任,除了每月报销手机费,还理所当然地分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房子。 从不信命的韩自牧在桥头小摊上抽了一回签。签上说,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摆摊的老者解释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要走运了。 韩自牧倒感觉这说的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自己祖坟没有埋好,认了吧。可日子还 得挺过来。他逐渐适应了李副主任的颐指气使,他更加明白了,没有这些个领导的 好感,自己的日子会更难过。但他也有了自己的原则:不给单位加班,只给自己加 班。在他兼职的那家广告公司里,他一个创意值500 元。订购的商品房已经在打地 基了。如果能保住这份兼职,20年后他就能够完全还清房子的贷款了。这是韩自牧 的全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