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过的人又再出现 你是否会回到我身边 电话那边流着我的眼泪 你也知道那是为了谁 时间带走的日子会相信 我做交给你的心 过去的温柔让我颤抖 我还想着从此以后 是谁遇见谁是谁爱上谁 我们早已说不清 是谁离开谁是谁想着谁 你曾经给我的安慰 写在心里的话也会改变 是曾经躲避的誓言 昨天不懂的事又会重来 你的心是否依然在 别在意今天能不能永远 想我的时候不会孤单 散开的头发遮住了肩膀 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样 ——昨天今天 第十三节 云中漫步 把玫瑰谱成曲子歌唱,自有一种美;把最后一朵变成音符,则为天地间的一 首绝唱。 没有拥抱和热吻,没有执手相看泪眼。很平静,一如当年我们的离别时候。 未见面之前,我以为她见到我会激动异常,打出美国式的手势,掉下中国式 的眼泪。我以为我们会有许多话要说。见到以后,才发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处说 起。其实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切的话语已是多余。 “阿雪你回来了吗?还不进来?要生病了。” 老太太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只酒壶站在我身后。然后老太太邀请我喝她的私 人佳酿。 “姥姥,人家饭还没吃哪。” “啊,我倒忘了给客人准备吃的。阿雪你在这儿陪人家聊聊,我去弄吃的。” “我就知道你只会记得你的奶酒,每次客人来都迫不及待的推销。”雪儿笑 着,却把姥姥请到了炕上,她自个儿进了厨房。我也尾随了进去,说是帮忙。老 太太也不阻拦,她好像很乐意见到我跟雪儿呆在一起。 “有什么需要帮忙?” “你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么?” “偶尔会改变一下习惯。毛主席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那么帮我洗菜。” 然后我老老实实做了一回“火头军师”、“模范丈夫”。自从由家里搬出来 后,我也不时亲自下厨,不过是炒几个鸡蛋鸭蛋鸵鸟蛋泡泡方便面之类。 雪儿的手艺我是试过的,她煮的咖啡味道好极了。不想她炒菜也有一手。 老人家坚持要杀了那养了三年多的大阉鸡来款待我。我和雪儿都不会宰。杀 鸡焉用牛刀? 要我这宰牛的人来杀鸡,未免大材小用了。 正折腾间。 “听说你们家来了客人。要帮忙么?” 有个妇女走了进来。 于是杀鸡的重任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当大阉鸡在锅里发出阵阵肉香时,林场所有的居民都来了。最受瞩目的是老 场长。众人谈起他脸上无不充满敬慕和崇拜,可以看出,在这里他的威望决不亚 于美国总统克林顿。此外是场长夫人(那个杀鸡的妇女),承包了大部分林场的 会计一家五口,两家的雇用工人。 还有老邮差。一共是十七个人。他们齐集一堂,并不是为了庆祝圣诞节。对 于他们来说,每一个有客人来的日子都是节日。 老太太坚持两只鸡腿我跟雪儿一人一只。我要让给她,她说没牙吃。老邮差 们有牙,可是他们都说老了牙齿不好使了。我转而要让给会计家的孩子,黄牙男 孩和黄毛丫头异口同声说他们牙还没有长牢。 我只好无功受腿了。当低头撕咬时,我突然发现手中的鸡腿特别粗壮,不禁 问雪儿:“漠河的鸡是练举重的吗?” “呵呵,不是,是练长跑的。” “原来如此,我们乡下的鸡鸡腿又长又瘦,因为它们是练跳高的。” “呵呵……”雪儿笑得更大声了些。 不过我们的声音还是给场长太太压了下去。她一晚上都在滔滔不绝,说着大 兴安岭的四不象、黑龙江里的食人鱼还有种种坎坷经历。场长一言不发,自顾吃 喝。在太座不小心噎着时,场长终于插了一句话:“孩子他妈最大的优点就是能 适应一切不好的处境,包括适应我。” 众人大笑。 “你是广东人,喜欢清淡的口味吧?” “这些菜是为了我才特别做的?” “才不会。我们一直吃的就是这种口味。” 雪儿没我吃得多。她说一边做菜,自己也一边跟着饱了起来。这我明白,我 老妈就是这样,总是边炒菜边试吃,若有一席八九味的菜,她从厨房出来一准不 用再怎么吃了。据说饭店的厨师从来不用吃正式的餐膳就是如此。 因为我的缘故,今天老邮差他们又有机会品尝老太太的秘制奶酒。 “干杯。” “为什么?” “为……为‘IF’干杯。” 老太太的私人珍藏果然别有一番滋味,乍入口觉得芳甜,接着舌头一辣,入 了喉咙又觉一凉,到了肚里时如火一烫。一咽口水,却又感回味无穷。真个是甜 酸苦辣咸,诸般滋味尽在心头。 他们执意要我喝当地的白酒。入乡随俗,盛情难却,我也就不好太坚持。四 项基本原则那么样的东西也有松动的时候。 席间老邮差借着酒意引吭而歌:让我们高举起欢乐的酒杯,杯中的美酒使人 心醉。这样欢乐的时刻虽然美好,但忠实的爱情更可贵。当前的幸福莫错过,大 家为爱情干杯。青春好像一只小鸟,飞去不再飞回。请看那香槟酒在酒杯里翻腾, 像人们心中的爱情。啊,让我们来为爱情干一杯再干一杯。 在他的歌声里充满了真情,它使我深深地感动。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快 乐,我为快乐生活。好花若凋谢不再开,青春一去不再来。在人们心中的爱情, 不会永远存在。今夜的时光请大家不要错过,举杯来庆祝欢乐。快乐使生活美满, 美满的生活要爱情。世界上知情者有谁?知情者唯有我。今夜在一起使我们多么 欢畅,一切使我们流连难忘。让东方美丽的朝霞透过花窗,照在狂欢的宴会上。 啊,啊,照在宴会上,啊,啊,照在宴会上。啊,啊! 那是歌剧《茶花女》中的《饮酒歌》。 “拍张照片好吗?”我试探着问。 没想到从场长到邮差都高兴得涨红了脸:“好!” 我一示意,他们便表情丰富地摆好了姿势。 快门一按,闪光灯一闪。他们一惊。 我一摊手:“成了。” “成了?”他们兀自半信半疑。 我含笑点头。他们才或欢呼或微笑着走开了。也没问我索要照片。好像他们 仅是想拍照而已。 我愣在那里,这种渴望被拍摄却不想要照片的情景,还是破题儿第一遭遇到。 但我又随即明白了:这仿佛在山间行路,太封闭、太寂寞,于是唱了出来,却谁 也不想把歌声捡回去。 渴望被拍摄,就是渴望用自己的形象哼两声。 以前我看过一部写意大利人的书,一直惊叹意大利人近乎“胸无大志”般的 闲散,后来又知道,在欧洲,论闲散,意大利只能排到第三,第一是希腊,第二 是西班牙。那么在亚洲,第一会是哪国,马尔代夫?尼泊尔?不丹?锡兰?但有 一点我可以比较肯定:在中国,最闲散的人应该是漠河人。漠河人的闲散不是游 手好闲,而是一种自我充裕。他们并不富裕,但活得轻松自在。 后来雪儿帮我拍一张独照。 “一!” “二!” “四!” 我愣了一下。她却飞快摁下了快门,然后吟吟笑着望着我。 我记起这是当年班中一位叫乌鼠的男同学拍照时的惯用口吻。他总是数“一”、 “二”,然后出乎逻辑意外地数“四”,而不是三,结果大家一呆,他趁机拍下, 等大家反应过来,都乐了,他便拍下第二张。这实在是一个很有趣的拍照方式。 拍下的都是大家最真实的表情,而非造作。 饭后大家兴犹未尽,老场主和他的老伴跳起了热情的鄂伦春舞。他们还鼓噪 怂恿,硬是要我和雪儿也出来陪他们起舞。 众人散去的时候,已经近11点半了。老人家今天精神非常好,一直望着我 微微地笑。那样子有点“丈母娘看女婿”的意思。怎么讲?广州人的说话就是 “口水嗲嗲渧”,换北方人的说话则是“越看越喜欢”。雪儿先安置她睡好,然 后我们动手收拾狼藉杯盘。 我们相对坐下。听着雪花飘落屋顶的微响,炉里的篝火熊熊。 当你与天地溶为一体时,你就会感到什么叫宁静,什么叫乐趣。例如在林间、 草地、花丛中一躺,闭目放松,聆听,远山树叶声,风掠过林梢声;闻,花的芬 芳、草的味。天、地、人三才合而为一。如飘于半空浮游,美妙无端。这正是我 一刻所感受到的。 她说:“今天的夜色非常好,你同意吗?你嗅见梅花的香气了没有?平凡的 小白花,它比牡丹清雅,比桃李浓馥,你嗅见不?待会儿我们听美丽的爱尔兰音 乐,恩雅的。听完歌,我给你煮栗子,然后我们把栗子皮扔得满地都是……”她 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今夜的梦,将和这里的梦境融和在一起——我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平安夜倒数的关键时刻终于到来了。 我让她闭上眼睛,从背囊中拿出一顶红帽,轻轻戴到她头上,然后取出一台 walkman ,把耳塞塞到她耳中,轻轻按下了开关。 她忽跟着和唱:“……旁人难明了道理,是我心中一刹滋味。今天我与你重 逢像笔记,又将当天一些再折起。仍然难形容是你,渐令两心都不再躲避,终于 再擦满火花于天地,热炽地追逐一个心理……在这温馨的日子温暖地,累积起心 里所有全部给你,没有点点白雪不会有传奇,亦多么感激因再一起。忘形地Merry Xmas I love you ……” 里面是我录的张学友的一首《Merry Xmas I love you 》。她在广州住了四 年,不但已听得懂而且可以讲上一口半咸不淡的广州话。离开那个环境三年了, 她再一次听到熟悉的声音,很自然地反应了出来。 音乐停顿,她还是闭着眼睛不动。在我静看着她的脸时,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把头发藏进了红帽,再把脸转过来,温柔地看我。我心里突然涌过无法言喻的忧 伤。 “我常常煮咖啡来喝。虽然是一个人,但我并不觉得孤苦,反而觉得孤甜。” 孤甜?孤独的甜蜜? “这种日子持续了大约750 天。” 750 天。对于一个“卡普奇诺”的常客来说,相当于750 杯咖啡;对于一个 伤心的女子来说,相当于750 滴眼泪;对于一个寂寞的男人来说,相当于750 根 香烟。 “你又没有见过流星群?”她忽然问。 “没有。” “很多人觉得流星群就是一群流星结伴同行,热热闹闹的。其实流星还是寂 寞的,因为它们彼此相隔太远了,到最后还是要往不同的方向飞,陨落到不同的 地方。” 我点点头。我记得自己以前常以孤星自居,游离于众星之外,却没想过众星 也是如我一样。 “看过《绿野仙踪》么?里面有一种‘生命粉’,涂上后一切没有生命的物 体也有了灵魂,活了。如南瓜。如一张会飞的床。小时候自己睡的床很大,就想 那是不是那张会飞的床? 在梦里很多次我飞了。后来,长大了,有几次自己还是做这样的梦。真的希 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当然不是一个人……“ 自由地飞?如果给我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也会飞,跟她一起飞。 “I have stayed at my grandmother\'s for over three weeks.\"”嗯。 “ “1999年,在千禧年来临之际,我许了个愿:21世纪的第一年我希望……但 2000年就要过去了,这愿望并没有实现。”她没说出她许了个什么愿。原因愿望 一说出来就不灵验。 “2000年还没有过去,不是吗?” “很快就过去了。” “2001年才是21世纪。所以你这愿望在2001年一定会实现的。” 2000年有许多人没有实现他们的愿望,因为他们在1999年除夕许下的愿望都 是:希望新世纪……如愿以偿。到了2000年人们才发现给科学家们愚弄了,新世 纪是2001年! “希望如此。不过我还是希望它在2000年实现。” 她到底许了个什么愿? 墙上挂着雪儿那把红棉吉他。 我再次见到雪儿的时候,她已经无法弹吉他,因为她的左手中指受了伤。据 她说是年前在福利院不小心致残的。 “我希望可以重新拿起吉他,哪怕只是弹奏一首。” “你一定可以的。” 那位《西班牙小夜曲》的作者现代吉他之父的塔莱加,晚年不幸半身麻痹而 不能弹琴,但是他仍战胜了疾病,作了最后一次的演出。 “我现在想听《爱的罗曼斯》。程风弹的版本,能满足我吗?” “我没什么圣诞礼物送给你,这一曲就当是我的礼物吧。” 我弹起了久违的吉他。自从认识Susun ,我已几乎没怎么碰我那紫罗兰吉他 了。对于我来说,吉他是我的情人,但当我遇上真的情人,它就成了旧情人。旧 情人是只能活在记忆中的。 《爱的罗曼斯》是西班牙民谣,五十年代法国电影《被禁止的游戏》的主题 曲,这是流行最广泛的一支家吉他曲。曲子的演奏技巧并不困难,仍然是难在表 现上。所以这是一支从初学者到演奏家都爱弹奏的“老少咸宜”的曲子。 虽然我的吉他水平并不怎么样,但还是可以流畅自如地完成这一曲。 一曲完了。突然响起一阵掌声:“好好好!” 鼓掌的不是雪儿,说好的也不是她。 我们齐齐朝声音传来的门口望去,只见有个人站在那里。看见这个人,我和 雪儿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那竟是一个圣诞老人。 “圣诞快乐!” 圣诞老人冲我们友好地挥手。 “圣诞快乐!”我和雪儿异口同声。我听出了他的声音。是老邮差。 老邮差把一份礼物递给雪儿,另一份给我。 “再见了,别家的孩子还等着我去派礼物呢。” 老邮差穿着宽大的红袍,戴着大红帽子,贴着白大胡子,走起路来真是颇有 点像神话中的人物。 “邮差叔叔穿着圣诞老人衣裳还真像圣诞老人。” “想不到他挺新潮的。” “他往年是不会过什么圣诞节的。只是听说上年场里有个小男孩寄了张圣诞 卡给圣诞老人却没有回信,伤心了好几天,他知道后就跟小男孩保证今年一定把 圣诞老人请到这里来。” The old fisherman lived by small river.There is a wooden bridge over the river.There\'s a book under the bridge. 我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是一位 邮差。大四的时候我出任生活委员,其中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派信件。不过那 时候我比较懒,常常要隔一天半日的才肯去传达室一趟,下学期干脆将这一重任 托付给了一位女同乡雨晓。 我忽然又想起一个有趣的现象:雪儿是我们班的第一任“信使”,然后是芸 仔,之后是剑,我是最后一任。前面三个都是女孩子,而且三个人都与我有过一 段不同寻常的关系。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天意的安排?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成了一个邮递员,“我绿色的爱情在他绿色的邮包 中栖息”,传递、分享着人间的欢乐和幸福,转移、分担着那世上的痛苦与不幸。 我忽然从梦中醒来,屋中一方大亮,原来已是天明。透过花窗向外望去,只 见白花花的一片,敢情正刮着暴风雪。 我穿衣起来。 雪儿正在主房抹着年画。她今天竟然扎着一对辫子,一如当年。 我不由呆了一呆。 她没有看我,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仿佛有后眼已了然我的一切。 “我想出去看看。” “风大的紧。”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雪。”我喜欢大自然的一切奇观。 “我陪你去。” 我牵着雪儿的手走在呼呼北风中,四下里雪籽像饥饿的蝗虫一样扑来。 “我们到湖边去。那里最开阔。” 我走在雪儿前面,用身体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 记得有个这样的小故事:一次旅行,当徒步于森林之中,大家都一致推举某 君走在最前面。 某君开始挺自豪,以为大家视他为最勇敢者。后来才知其他人是认为他身高 体胖,可以供老虎或狗熊吃的时间长一些,这样他们可以从容逃跑。 不过此际我甘愿走在雪儿的前面。即使我并不壮阔的胸膛在滔天风雪下岌岌 可危。 沿途只见房子四周垂下粗大的冰凌。一堆堆粗壮如油桶的木材垒成了小山般 高,在白雪的覆盖之下,就像一座座雪堡。几台锯木机割据一方,霸气十足。远 处是巍巍的雪山,一树树的青松挺着一头头的白发,仿佛白发三千丈的丈夫。 美哉,漠河!壮哉,漠河! 我想了电影《真爱的风采》,想起了小说《云中漫步》中的一段:他站着不 语,沉浸在美景中而心满意足,对四周环境的壮丽叹为观止。他想要把这景致存 入记忆,记住世上居然有如此非同寻常的地方。他来自一个平淡无奇、沉闷单调 的农村。 纳帕景色会引发一位糖果推销员心灵深处的诗情。维多利亚上前到他身边站 住。“我们称它为努贝斯(LasNubes),”她轻柔地说,“在西班牙文中,它的 意思是云乡。” “真美。”他说,心中有股欲望想要将她拥入怀里。她的朱唇吻起来一定十 分柔软。她的呼吸像空气,闻起来有浓郁葡萄的芬芳。他叹了口气,深知他永远 不能够如愿。 我也暗暗叹了口气。 居住在这里的只有少数几个以林业为生的鄂伦春族人,从前本来还有一些从 事狩猎的,因为国家禁猎已经转移到了别处。我不知道他们面对这些壮美的林场 遗迹作何感想。他们的后代也许认为,天地间本来就有如此华美的厅堂玉阶供他 们住宿。那么,他们如果不小心去到上海,也会发出“不过尔尔”之叹。 湖边到了,很静。静得有点揪人心。 雪渐渐小了。那雪下得煞是沉着,不紧不慢,柔抚万物。 细雪沥沥,空气清新得像这个世界刚刚创造出来时一样。银灰色的薄雾飘逸 着,遮去了喧嚣的雪海和翻滚的雪浪花,遮去了远处的冰山,比白昼更白昼一样 的天,和这天上、偶尔俯叫一声又远去的“海燕”——是寒号鸟吧?一切的轮廓 都消失了,影影幻幻的,那模糊、那昏昧,给人一种奇特的感觉,使你深信你已 到了一个绝妙的、无与伦比的地方。 “今天的漠河之所以出奇地美丽,是因为有你。辛弃疾不是说‘我见君来, 顿觉吾庐溪山美哉’么?” “嗯。我见雪儿多妩媚,料雪儿见我亦如是。” 雪儿嫣然。 突然地我呆住了,眼前是一片见所未见的瑰丽。好像全世界的颜料一下子都 倾倒到了天宇之间。 极光! 斑斓眩目的色彩真正辉耀出了“灿烂”这个词的本义。 在风雪之中我呆住了,猛地一个人跑出去,疯狂地跑,力竭声嘶地叫。 引来雪儿的强烈不满,对着我大声嚷嚷:“你怎么啦,快过来,我给你讲关 于这里的故事。 我是这里最好的导游,而你却不听我的,真让我害羞!“ 我说:“雪儿,你真好。但我有点激动,需要想一想。你先休息一会儿,有 什么问题再问你,好吗?” “你没听我讲解就激动?”雪儿不解。 其实比激动更严重,是晕眩。既晕眩于大自然奇迹成真,又晕眩奇迹的不可 揭解。 我在徘徊时想得最多的是那个有关极光的故事,我眼前的一切太像一座迷宫 了。 瑰丽无双的极光消失了。消失得是那样突然,就像它来时一样令人猝不及防。 此刻天上剩下的是一抹深蓝。地下,白雪的颜色,像山羊的胡子,林中的蘑 菇和脸上没洗干净的肥皂泡。 我凝立在那里,大地凌凌泻泻地盖上一层厚雪,一片纯白。我心里忽然有一 种惆怅的感觉。 不知道此生此世,是否还能再度重来。 “我们堆雪人好吗?” “好啊。” 堆雪人和打雪仗,还有滚雪球,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雪人很快就堆起来了。我们同心合力一共堆了两个雪人,一男一女。怎么分 男女呢?只不过一个胖些,一个修长些,并且在胸襟处增加了不大明显的线条。 两个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睁着四只松球眼睛,其态可掬。 我们瞧着,相视一笑。 “春天一到他们会融了。” “离春天还早着呢。” “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来年的冬天我们还是可以堆两个一样的雪人的。” “可是它的心已不在。” 她为什么总爱往坏处想? 就在这时候,只听得远处传来阵阵隐隐约约的呼喊声。我们回过头来,只见 牧场方向正有一柱浓烟冒起,还伴着红红的火光。 “走火了!” 雪儿吓得脸色惨白,因为着火的正是她们的房子。 我拉着她飞快地往回奔。 “姥姥,姥姥……”雪儿失声叫着。 我们还未奔到,就去有个人从木屋里冲了出来,是老邮差。他手里还抱着个 人。是上官老太太。 老邮差放下老太太,还想往里冲,老场长一把拉住了他:“算了,人没事就 好。” 老太太没事,屋子却已化为灰烬。 雪儿望着雪地上的黑色废墟,呆若木鸡。 老邮差拍拍她肩头:“傻丫头,难过什么。今晚上我就帮你盖一间更大更漂 亮的房子。” “我不是为房子难过,我只是为我那些信件难过。” 在广州的太阳还没有来得及沉下西山前,在黑色废墟的原址上又盖起一座全 新的白房子,一样的大,一样的漂亮,一点也看不出火灾的痕迹。 房子是由老邮差、老场长、会计等一干人合力盖起来的。木板大都是现成的, 他们干的多是钉钉拼拼的活儿。虽然如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盖起一所这么漂亮 的房子,仍是让我惊叹不已。我终于相信中国人能够光凭一手一脚就造成举世瞩 目的万里长城。 令雪儿开心的是,她那些装在月饼盒里是书信安然无损。而我的行李——几 件内衣裤、一台walkman 连同那台相机都葬身火海,毁于一旦。现在轮到我为那 些照片难过。 那晚我们相对无语。 雪儿在折着胶管,她折的是幸运星。 我在折着纸,我折的是纸树,圣诞树。 “你什么时候走?”雪儿终于问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一句。 我望向窗外,白沉沉的一片。 “我知道你准备明天走。” “我们离别只为了相逢。”我不想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我想让你看一个故事。” 故事?为什么她这么喜欢讲故事给我听? 雪儿取出一本杂志,依稀是那份什么方,在中国西部颇为著名的一份文学杂 志。雪儿揭到其中一页,然后将它递给我。 我一看那题目:《心香》。像是一部电影的名字。作者是寒儿。未知何方神 圣。 故事这样写着:又是下雪天。 清晨,当吴工从寒意中惊醒,鼻端忽然闻到一股幽香。 “梅花!一定是梅花!”吴工一下子精神起来。 是的,正是梅花的幽香。一场风雪后,窗台那株老梅树终于又盛放了。 “已经许多年没见它开花了。嗯。整整十五年,对,足有十五年……”吴工 站在梅树侧,神思悠悠:“十年人事几番新。这一十五年……唉!”他浩然一声 长叹,仿佛有许多说不出的感慨:“今天我一定要到老树街去,说不定……说不 定会见着她!真的,我预感这一次会再见……” 十五年来,除了极为特别的日子,每一天吴工都会去旧城区的老树街,风雨 无阻。 现在正是早晨,老树街上却一如往日,业经人头涌涌,热闹非常。 吴工遥遥便看见了街尾那棵老梅树,树上冰霜点点,敢情那梅花也开了。吴 工忽然闻到一袭芳芬,该是那梅香吧? 突然之间,吴工停下了脚步,竖耳聆听。 风中隐隐有乐声。对,是乐声。 是二胡。 不知为何,吴工的心怦地跳了一下:这二胡该不会……他强抑着起伏的心潮, 再次细听。 “是‘梅花三弄’!真真切切是‘梅花三弄’!没错!是它!”吴工一阵狂 喜,可是马上又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揉揉眼睛,梅树清楚在目;他咬咬舌头, 微微生痛,不会是发梦。 是真的。他忽又迟疑起来,有点害怕。害怕相见。 梅花三弄,弄断人肠。梅花三弄,费煞思量。 风中的二胡声更加清晰起来。如慕如怨,如泣如诉。 吴工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情感,向着梅树头—二胡声响处疾步走去。 梅树根疏疏落落围了十数人。中间坐了个女孩,扎一对短辫,约莫十四五岁, 正自全神贯注地拉着二胡。 吴工骤见那女孩,全身一震,这不正是十五年来他无时或忘的人儿么?他定 了定神,又猛然醒觉不可能:“十五年了,十年风风雨雨后,她不可能还这么年 轻。莫非……” 他方自思量,一曲终了,四周稀稀拉拉几下掌声,有几个无聊的闲汉喧笑着 让女孩再奏一曲,也有一二好心人扔了几元钱给女孩。 女孩好像不怎么在乎钱,整整衣服,又拉起二胡来,仍然是那一曲“梅花三 弄”。 吴工出神的站在那里。太熟了,十五年前他曾经朝夕相闻,十五年来他亦天 天演奏,早已耳熟能详,手熟能巧。而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不禁使他想起了 十五年前的种种难忘经历…… 那一年,他下放到一个边远的小山村。在那里,他认识了梅。村里有个梅林, 我他们约会之地。他钟爱二胡,尤其擅长一曲“梅花三弄”,花前树下,月上梢 头,他倾心一曲,总会令她如痴如醉。他们曾经相约要让此曲伴随一生一世。然 而世事蕉鹿,难以揣测。就在那一年冬天梅花绽时,他接到了调回省城的通知。 临别他们约定明年的冬天同奏于梅树下。 殊不知他这一去,二人就再也没见面。他回到省城后,才知道自己得以回来, 是父母与一位伯父—他们的一位战友订下了协议:那伯父帮忙调他回城,条件是 娶他女儿,一条腿有轻微残疾的大龄女孩。他经过苦苦权衡挣扎,终于还是决定 留在省城,他已不堪忍耐乡村那段日子—虽然有梅。但他不能忘记梅树之约,那 一年冬天,他抽空到了小山村一趟,却得知梅已嫁人,至于去向,没人知道。以 后的十多年,他仍不忘打听梅的消息,他自觉负疚良多,要当面忏悔。不过终归 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吴工犹在思绪万千,忽听得耳朵边有个人叫道:“叔叔……”他瞿然一醒, 见叫他的赫然便是那拉二胡的女孩。那女孩仰脸:“叔叔,你可是姓吴?” 吴工一呆:“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女孩道:“我见过你的照片。” 吴工楞了一楞:“你妈妈是不是梅……” 女孩点点头:“我这次来,是替妈妈找你。” “找我?”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妈妈让我还你。”她手中是一 块绿玉。 吴工看到绿玉。仿如触电,颤声问:“你妈妈让你还我的?” “嗯。” “你、你妈妈呢?” 女孩眼圈一红,轻轻道:“她走了。” 吴工一惊:“走了!?” “去年冬天……” 原来吴工走后,梅便天天等候他回来接她。但有一天她却从人口中得知吴工 已在省城结婚! 她知道他是不会再来了。那时她肚里已有了吴工七个月的骨肉,无奈之下, 她嫁给了一个伐木工人。她虽远嫁,却忘不了旧日恋人,不时独个演奏“梅花三 弄”,还将它教会给女儿阿香。阿香渐大后,便知道妈妈有许多心事。有一次无 意之中,她见到了吴工的相片。 到了她十二岁那一年,木工因为采伐时出现意外,给倒下的大树砸中,不幸 身亡。妈妈的心事,便更表露了。她终于知道了妈妈与吴工的事。去年冬天,梅 因过度操劳,加上肺病,终于一病不起。临去时,梅拿出一块玉佩交给阿香,要 她到省城还给吴工。梅走后不久,阿香便到省城寻找吴工,然而人海茫茫,她又 不知道吴工单位,无异大海捞针。后来她想到了在街头演奏“梅花三弄”的办法, 每日于省城的繁华地段拉二胡,希望觅得知音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究今日给她找到了吴工…… 吴工望着手中玉佩,佩上“莫失莫忘”四字仍然清楚可鉴。他又从身上取出 另一块玉佩,那佩上“不离不弃”四字依旧闪烁。这一双玉佩,原是他传家之物, 也是当初他与梅订情之物。如今玉佩安在,人呢?人事已全非。 阿香忽地又拉起二胡来。 凄怨的乐音中,吴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梅树林,那里梅花胜雪, 人面梅花相映红…… “一场风雪后,梅花凋零尽。寒枝苦无依,只有香如故。” 是的,正有一缕清香萦萦绕在他心田…… 一个很老土的故事。平平无奇的文字。这样的文章居然可以登上大雅之堂? 这个故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她只是希望多留我一刻吧。 “这个故事是我大一时写的。” 怪不得这么幼嫩。 “有七成的内容是真实的。因为它写的就是我家的故事。” 我呆了。 然后雪儿说了很多“我家的故事”:老邮差也喜欢雪儿妈妈。雪儿的妈妈的 父母死于76年唐山大地震。雪儿的爸爸后来与书记妻子离了婚,一直未再娶。 我静静地聆听着。 时间仿佛二战时从欧洲大陆败退的盟国军队,不停地从窗格子、门缝儿和我 的胯下穿梭而过。 当大部分主力撤退完毕,已经是凌晨时分。 “我希望你留到中午才走。邮差叔叔会来,送你去漠河。” 雪儿上床的时候,回过头来说。 我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心抑。冲她点点头。 圣诞节第二天,西方传统上称为“收礼日”(Boxing Day)。 我拆开了老邮差所送的那份礼物,竟然是一只鹿角。 这么名贵的物品他竟拿来送给一个他刚刚认识不久的异乡人。 我能为此说些什么呢? 雪儿没有送礼物给我。我记得这么多年来我只收过她的六份礼物,三份关于 生日,三份关于节日。我送给她的礼物好像还没这么多。 雪儿很早就起来了。也许她昨晚一夜未眠。她楞楞地看着窗棂子出神。 我不敢去惊动她。站在门里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眼中越来越模糊。仿佛那 背影正在渐渐远去。 窗外是漠河的清晨。漠河的清晨美得简直不是漠河。 老邮差果然在中午时候来了。他为什么要来得这般及时? 雪儿执意这一顿“饯行饭”要由她一个人来弄。 我就与老邮差在主房闲谈。由世界上最早的书信谈起,谈起第一张邮票的出 现,谈起鸿雁传书、鲤藏尺素,谈到漂流瓶、电报、电话、电脑。谈及这百年间 人们通讯方式的巨大变迁,都是唏嘘不已。 不过无论如何,时代的大潮是无可逆转的。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早前炸了千 年大佛,现下又宣布:不准使用国际互联网,不准使用光盘,不准使用指甲油、 超短裙、摩丝、唇膏和避孕套。这种违反常规的做法最终必然会造成他们被国内 外的“洪水猛兽”吞没。 “我还是喜欢书信多一点,更适合中国人的性情。” “嗯。” 然后老邮差谈起关于邮票的话题:“在日语中邮票叫做切手。” “呵,那么切脚会是什么?” “切脚?!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切符,就是票的意思……” 我猛地想起一件事:“你一定知道邮票的各种不同贴法所代表的含意吧?” “年轻时我们很爱玩那游戏。” 我来了精神:“哪你是否见过一种倾斜45度的贴法?” 老邮差似乎眼神一亮:“见过。当然见过。怎么,你收过这种信?” 老邮差眼光热辣辣的,看得我有点不自在。 我点点头。 “呵,那么恭喜你了。” “何喜之有?” “将邮票倾斜45度,这是多年前流行在漠河当地知青之间的一种暗语。意思 是‘倾心’。 那是寄信人对收信人表示爱慕之情才用到的。当年我可也寄过这样的信呢… …“老邮差脸上充满了对过往岁月的追慕。 我却已呆了。 倾心。 倾心! 我突然间发觉自己的一颗心也正在不断往下沉,往下沉。 为什么现在我才知道它的意思?为什么当年我不可以彻底地弄明白它的含义? 为什么…… “一张小小的邮差除了具有收藏和通邮的价值之外,可想到它另有乾坤?电 子邮件虽然方便,不用邮票,也就是说无法用邮票表达什么。这是它的不足……” “在上山下乡那年代,人们的爱是偷着来的,比今天的偷情还隐蔽。比如有 一个男知青钟情于一个女知青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去示爱,也不知道她接受不接 受,就想了一个办法,写了一张条子:你如果想跟我好呢,明天就左手戴手套开 工。 那个时候,两个人如果有那么点意思的话,两个人眼睛对视那么一次,可以 享用三天——三天的精神生活全部充足,精神焕发。所以我们那个时候从对视到 拉手,要好多步才登峰造极。而现下的人谈恋爱,两三步就登堂入室了。所谓一 天见面,两天对面,三天贴面,四天反脸……“ 当我从混沌中回到太初,老邮差也从想当年回到了现在。 酒菜陆续摆上了八仙桌。雪儿进去叫老太太。那次火灾之后她精神一直不大 好,许多时候都是躺床上。 雪儿进去好一阵还不见出来,我正自奇怪,想站起来问一声,却听里面传来 雪儿的惊呼:“姥姥!姥姥,你醒醒……” 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驾鹤西归去了。悄然逝于新年来临前夜。 她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就像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 湖边堆起了一个雪堡。一座新坟。 雪儿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伫立了几百万年的雪人。 我为她撑着黑伞。 雪花不断纷飞飘落。大地寂默无声。 “天很伤心。” 是的。今天天很伤心。 “每天清晨,我一睁眼,就要奶奶进行一番关于天气的对话:”姥姥,今天 什么风啊?‘’西南风。‘’咯的好天啊?‘’是的。太阳都上窗了,起来嗄。 ‘我问得庄严,姥姥答得严肃。乡下的一切,全和天气有关,因此,乡下人就比 城里人更关心天气。鬼才知道我这个城市里长大的小孩怎会染上这乡下人的习惯 的,还煞有介事的……每当冰冻的季节,她总是把四五条狗赶到她的床上同眠… …我经常和她叽叽喳喳,你问我说个不停,直到星星和萤火虫都打瞌睡……“ 雪儿喃喃自语般说着。 我默念着海明威和约翰·邓恩:谁都不是一座岛屿,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 那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海浪中刷掉一个大块,欧洲就少了一点;如果一个海 角,如果你朋友或你自己的庄园被冲掉,也是如此。任何人的死亡使我受到损失, 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别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敲响。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外婆……天黑黑,天黑黑……”她轻轻哼了那首 《天黑黑》。 然后她的眼中不由自主地就流出了晶莹的泪水。她流出的眼泪很快结成了冰。 于是我把那泪的冰托在手中,把它放在舌头上。泪是涩的。 小道的雪刚刚被清理过。小道终会再次被埋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就像我的心 一样。 雪儿将一只乌木盒子埋进了墓旁的深雪中。她埋下的是她的所有回忆和思念。 在年幼时我喜欢挖一个小坎将一些小玩意埋到泥土里去。就像今天的人埋下 的时间囊。我不知道若干年之后是否有人来挖掘这些物事。我只是知道随着年月 的流失,那些年少时的记忆便如风中的胶纸袋,带着无尽的空寂,gone with the wind. 整个下午如同黄昏。雪在降落,它还要继续下。乌鸦,栖息在雪杉枝上。 “陪我去滑雪好吗?” 雪儿忽然说。 我不会滑雪。 我跟在雪儿后面,看着她在前面滑行。 她滑得越来越快,兔起鹘落,宛若天外飞仙。 As it goes faster and faster,the air pushes harder and harder against its wings.(由于它飞得越来越快,空气对其双翼的推力就越来越厉害)。 “Be careful!”我因为担心而喊。 雪儿没有回头,继续向山下冲去。 我拚命跑着追去。厚厚的积雪几乎埋没了我高高的雪靴。我觉得自己如同在 深海中迈步,一脚浮一脚沉,费力无比。跑着跑着,一下子摔倒在雪堆里,跪了 下去。 我爬起来,雪儿的背影已经去得很远。 “雪儿,雪儿,回来!等等我!”我一边喊,一边追出。 “啊!”我猛觉脚下一空,踏在一块松雪上,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扑出。没 头没脑地跌在雪坡下。我挣扎着想撑起来,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 我只觉雪在我身上越积越厚。初时雪花落在脸上还迅速融掉,后来雪花终于 遮住了我的视线。在天空突然隐去的一刹那,我脑海中竟然闪过这么一句:香销 爱未消,线断情未断。 就在这时候,“嘀嘀嘀”,“嘀嘀嘀”,我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北国雪城,又一个夜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