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翠峪散记 郑州西南60公里处,荥阳境内,有山名浮戏山。山中有峪,名环翠峪。 五月初的一天,与几位朋友相聚,议论外出旅游事。许晖说,环翠峪风景甚佳, 可以一看。我对此曾有耳闻。顾名思义,环翠峪,应是一处四面环山,山山青翠的 山中静地。于是与乜也相约,次日前往环翠峪。如可能,就住上几日,体验一下 “山居”的味道。 看山不是山——自郑州汽车西站乘车,抵荥阳市,又在那里换车,一小时后, 渐见有一道一道的山岭出现在眼前,一改平原气象。汽车在葱茏的树木间沿盘山公 路向下滑,不久便驰入一片四面环山的平地。司机说,这就是环翠峪,又叫庙子, 是荥阳市的一个乡。在进入庙子乡的一个关口处,设有卡,要车上人下车买票,每 人20元入山费。车上乘客呼啸而下,四散而去。我与乜也正与司机询谈,车启动, 已进入卡内。司机说,带你们进来,俩人买一张票吧,20元。见我们不言语,就又 降价,俩人10元,不能再少了。 车子开到一个山坡处,有一些平房和商店、饮食摊点。司机说,下车吧,到地 方了。问他这是什么地方?答:庙子。 没多少游人,但有许多摩托车在身边呼啸来去。车上清一色的青少年,衣着表 情怪异。开始以为是揽客的“摩的”,后来知道这是邻乡的所谓“飞车队”,在此 作飞车角逐。又有一些三轮机动车,是揽客的。突突突冒着黑烟的怪物,四处狂奔。 汽车、三轮、摩托……在窄窄的山道上横冲直撞,尘烟飞扬,令我们躲闪不及。这 哪里是什么旅游景区,而是连郑州郊区都不如的嘈杂脏乱之地。我与乜也乘假日来 此,本想品味一下山中景色,呼吸点山中清静的空气。这时我们不由的四目相对, 很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于是就开始埋怨许晖,是他向我们推荐了这么个破地方, 真是看景不如听景。 我与乜也商议,先找住的地方。若住的地方合适,就留下来;若不行,马上打 道回府。连着看了几家旅店,都不理想。于是我们试着看能否找到一间山民家的闲 房,只要安静就行。问了多家,都不行。我们于是沿着出山的路往回走。如再无合 适之处,就只好乘车返回。这时就遇到了坐在路边的老张,也才有了以后的“山居 生活”和故事。 看到一片竹——当时老张正一身泥水地坐在路边与一位山民说着什么,我和乜 也就走到了他们身边。我问:“请问前面可有清静些的家庭旅社?”老张就说: “你们俩要想清静,就住我家吧。我家里人都在外面,房子没人住,闲着。”我看 乜也,乜也说:“那就去看看再说吧。”于是老张就领着我们向北走,约有一里地, 老张指着山岭下的一排房子说:“喏,就是那里。”顺着老张的手指看过去,那里 隐隐约约有一些房屋人家,在树木掩遮之中。山岭不高,却是一派的苍翠,远看倒 是不错个地方。 老张领着我们下了路,穿过一片麦田,看到一条河。但河床中只有一块块鹅卵 石,而没有水。老张说:“今年太旱了,多年不遇。往年河中都有水,鱼虾多着呢。” 过了河,往坡上走时,远远就看到一片竹林,虽然是大旱之天,却依然青翠不减。 我对乜也说:有竹子的地方,便是宜居的地方,看来我们是要住下来啦。乜也笑, 老张也笑。这时才问老张为何一身泥水?他说,刚才他是下到全乡惟一的储水池中 去看水了。水小,他往洞里钻,就成了这样子。这庙子全乡,就这一处还有水。这 里的水要是干了,那就只有从郑州往这运,可就真的水比油贵了。 过去我曾看过一部电影《老井》,知道山中缺水的情景。只是生在平原,住在 城市,很少对此亲身体会。今日此地,看来要对水的问题有个切身的认识了。 老张的家——这个地方,从门牌上看是庙子乡司庄村龙虎村民小组,有七、八 户人家,依山而居。若是雨水充沛,河水蜿蜒,倒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老张的家在龙虎村的最北头,有七、八间混凝土结构的平房。没有院墙,当然 也就没有大门。房前的一棵樟树底下,有一位妇人在编着什么。来到近前,老张指 着说:“这是你嫂子。”接着又对那妇人说:“郑州来了两个朋友,你收拾两间空 房,要住几天。先打点水来,洗一洗。”那妇人身边用铁链栓着一只黑狗,见有生 人来,立马兴奋起来,连叫带扑,被铁链拉得直立起来,也算是有了点欢迎的气氛。 洗了脸,坐在院中,对着青山喝茶。毕竟是山中泉水,与城里不同,有一股甘 甜的味儿。我和乜也与老张商定,就随他们吃家常饭菜,走时一总算帐交费。 山中的星星比城里的大——老张夫妇收拾好了两个房间,我和乜也先休息了一 阵子,直到老张来喊我们吃饭。天已经黑了下来,虽说有电灯,但一眼望出去,四 处还是黑黢黢的。我让老张关掉院中的灯,抬头看天,就觉得天比城里的低,星星 却比城里的大了许多。这当然是因为山里空气污染得少,夜晚也没有城里那么多灯 光的原因吧。于是,就有些惊喜和激动。 晚饭是玉米糁子稀饭,烙馍和一盘炒蒜苔。我们在老张的陪同下,吃得十分舒 服,胜过饭店中几百元一桌的酒席。古人说: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 看来这真是朴素的真理。 大黑狗已经不再对我们吠叫,看到我们靠近它,就又摆头又摇尾地喔哇起来, 一副献媚邀宠的模样儿。我踱到那片竹林边,倾听夜风中竹叶沙沙的声响。是这片 竹子留住了我们。我的爱竹,当然是受了些古人的影响。什么“始怜幽竹山窗下, 不改清阴待我归”;什么“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什么“何可一日无此君” 等等。在城市居住,如居鸽笼,哪有种竹之地?多年来,只好将“爱竹”变为“画 竹写竹”,也算是寄托一点思古之幽情吧。 闻声不知名的山鸟——山中寂静,夜间更甚,就听到一种彻夜鸣叫的鸟儿,似 乎就在房后山岭的树上。这鸟的叫声并不婉转悦耳,却似哀痛啼唤,发出类似“哥 哥——等——我——”样的声调。次日问老张,他说这种鸟就叫“唤哥”。一个古 老的故事在山中流传:有一后母欲害养子,就给养子和亲子各一袋芝麻。让二人去 种。长出苗的可以回家,长不出的不准回。给养子的芝麻是事先炒熟了的。但作哥 哥的养子和作弟弟的亲子并不知情,因熟芝麻好吃,弟弟要与哥哥换,哥哥就换了。 于是哥哥种的芝麻长出了苗,弟弟的长不出来。哥哥回家了,弟弟就在后面叫“哥 哥等我!”后来,弟弟饥饿而死,化为鸟,就在夜间凄惨地啼叫呼唤…… 我小时候也曾听到过这个故事,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但传说却一代一代传了下 去,比文人们正儿八经编造的故事更有生命力,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民间性”吧。 还有一种奇怪的鸟声,是我在此间的一个午后听到的。很像知了,发出“知— —了——知——了——”的声音,也是在屋后的山岭上。但肯定不是那种只有秋天 才出现的知了,因为这还是春天呢。请教老张,老张说这种鸟叫什么,他也不知道。 山中树多,林子大了啥鸟都有,人能认识多少?想想也对,人的见识与大自然的丰 富相比较,确实是很有限的。 循着声音,我登上屋后的山坡,试图看清这鸟是什么模样。但我来到树下,声 音便没有了。一会儿,又在高处的一棵树上叫起来。那是我攀不上的地方。 山里的孩子们——早饭后,正与乜也坐着闲话,就见一个红衣小女孩在门口探 头探脑。让她进来,不肯;问她名字,不说。后来让猜,我和乜也乱猜一通,没猜 着,倒是被她送了我一个“疯子”的名号,乜也也得了个“狗蛋”的雅称。“疯子” 和“狗蛋”无能,只好求她自报家门。于是知道小女孩姓张名雪姣,是老张的侄女, 9 岁多,在乡小学读三年级。不一会,又有一个小男孩跑来,比雪姣小一些,长得 虎头虎脑,很有几分漂亮,只是“两道鼻涕挂前川”,多少有点煞风景,雪姣叫他 陈孩。不久,雪姣与陈孩与我们打得火热烂熟起来。特别与乜也,更是亲密无间, 一起爬山摘青杏,共同到枯河床上拣石头。后来又来一个大点的男孩,十一、二岁, 叫李国嶂。于是乜也便在老张的屋顶上开门授徒,教他们武功。摸爬滚翻,不一会 就都成了土鼠泥猴。 山居数日,我和乜也都携了纸笔,本意是打算趁清静写点东西的。但这几个小 家伙自与我们熟了之后,就天天来玩,除了吃饭和晚上睡觉时回家,其他时间都在 这里。小孩子天性顽皮,清晨和中午,往往我还在休息,他们便爬到平房顶上,用 砖头敲击。我穿衣出门,他们又一轰而散。由此也可看出山中孩子的课外生活是贫 乏的,这与整个山区的贫困相一致。 我有点喜欢九岁的雪姣,使戏语要认她作干女儿,她口中自然是不答应。乜也 则喜欢上了八岁的陈孩,也要认他作干儿子。不想陈孩的母亲知道后,大为赞同。 于是陈孩对乜也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干爸”。乜也则给了他200 元的礼金, 这就算认了亲。 晚上,陈孩的爸爸回来,请新认的亲家吃饭,拉我作陪。而我对那个女孩,却 不敢再提相认的话了。摸摸身上不足200 元的家底,心想,等以后带足了礼金再来, 一定要将这个干女儿认下。 可爱的孩子,可怕的┅┅——在环翠峪与几个可爱的孩子接触,深感作为孩子 的那份纯朴和聪慧。他们一点也不比城中的孩子智商低,而且没有城市孩子那种特 有的“小皇帝”情结和孤独症。但是,在他们身上,不,也许应该说是内心里,却 有着一种与现代文明和爱心格格不入的东西,那就是残忍,这主要表现在对动物和 其他生命体的态度上。他们表现得那样自然天成,没有任何故意的成份在里面。也 正因为如此,才让我更加觉得痛心与可悲。因为他们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呀! 房东老张家中,除了有一只狗外,还养着一只猫。那是一只仅有几个月大小可 爱的小动物。它拖着一条绳子,在人面前咪咪地叫唤,像一个向大人撒娇的小女孩。 特别是那一双蓝幽幽的大眼睛,总能让人生出许多的爱怜来。 但几个小家伙对它却毫无爱意。我见到他们用力地抓它,或者故意用脚踩它的 尾巴,甚至抓着栓在小猫脖颈上的绳子,提起来当“流星锤”去甩掷……特别是那 个调皮的陈孩,更是表现出一种对可怜小动物虐待的高涨热情。我不得不几次将小 猫从他手中抢救出来,抱进我的住室保护起来。小女孩雪姣似乎是出于女儿家天性 的善良温柔吧,较少参与男孩子的这种恶作剧。 我不由反省到自己在他们这个年龄,也曾干过虐待甚至杀伤小动物的事情,在 感到忏悔之外,更有一种沉痛。我相信,这些有悖爱心和现代文明的心理和行为, 不应是我们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民族所固有的。但为什么这些却一直被延续下来, 代代相传,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愈演愈烈了呢?只要注意一下每天的报道,就会发 现许多为了一已之利而残害其他生灵的事例。难道仅仅是因为贫穷吗?不对的,印 度并不比我们富裕,但那里的人对其他生命却如同对自身一样充满爱心和敬畏。 毫无疑问,孩子们是我们的未来。无论是国家还是民族,几十年后都将由他们 来主宰。我想,也许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知识的丰富,他们从祖辈父辈那里承继 来的残忍终会被爱心所取代。也许,这将最终成为人类世界保持和平的基本依据。 但我还是无法消除我的担忧。 环翠峪的由来——从老张那里,我们知道了“环翠峪”的由来和它是如何成为 旅游区的。几年前,郑州大学历史系一位老教授,不知何故来到这里,发现这个四 面环山,山青水秀叫庙子的地方,很有些旅游开发的价值,于是就查阅资料,亲自 登山勘察,并撰成文章发表。这就引起了社会特别是当地官员的注意。山区贫困, 要脱此帽子,办旅游似乎比别的更便当一些。何况在隔山相邻的巩义市境内有一 “雪花洞”,新密境内又有“神仙洞”,正可以上联下结。由此可知,“环翠峪” 这个颇为诗意的名字,并非古已有之,而是应旅游之需而生的。据说那位老教授后 来临终遗言,死后要葬在此处山上。于是还出现了三市争葬老教授的事情,可见老 教授对此地的旅游开发功绩之大。老张指着南面的山峰说,教授墓就在那上面,若 想去看他可以带路。也许当地人也把教授墓当成一个景点了,不知道教授生前是否 想到过这一层。 看山还是山——浮戏山环翠峪,或者说是庙子乡,没有迷人的古老传说和人文 景观,但自然环境真有些独到之处。 一日傍晚,我与乜也随意闲走,观看山中的暮春景致。但见周围群山,虽然算 不得高峻雄伟,却是绿荫遍布,云气暗生。山中村落田畴,散布如棋;沟壑交错, 阡陌纵横;时有牧牛的村姑,歌唱在坡头;更有牧羊的老人,挥鞭于河滩……细细 品味,颇有几分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况味。若是天公作美,下场甘雨,可真还 有点“小桥流水人家”的雅致,那这里可就真要成为一处令人留连的好地方了。 佛经上说:境有心造,情有念生。事实上对一个地方感觉的好坏,往往由一些 先入眼帘的意象所造成。我与乜也下车后若不是遇到那么一片脏乱混杂的场面,是 不会立生去意的。后来若不因那一片竹林的留恋,也不会重新认识环翠峪。但有些 话也如鲠在喉,想要说给那些旅游区的开发或管理者们:要把旅游的事情办好,吸 引游客并留住游客,一定要保持自然的清静本色,少些污染,少些嘈杂少些人工的 粉饰。多一点朴素,多一点诗性的创意。起码得弄明白旅游者来这里想要得到点什 么吧。 从“看山不是山”到“看山还是山”,是一个自然回归的过程,也是一个认识 升华的过程。 山中自有星如灯,山中自有花如潮。这不该只是想象中的东西,而应是一份让 山外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才对。 ---------- 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