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不哭 作者:暮曦 那是81年的一天,已是严冬,天却反常的下着大雨。夜的黑暗吞噬了周围的一 切,除了——“哗哗”的雨。 “哇——”,嘹亮的哭声划破夜空,“生了,生了”一个男人兴奋的在走廊里 踱步,我便这样来到了世上…… 虽是个男孩子,却从小有着脆弱的情感,无论遇上什么事都爱哭鼻子。婴儿期, 大概就是在母亲的怀抱中,哭闹着度过的。“雨男”,于是慈祥的父母给了我这样 一个绰号。 不知是何时,从我有记忆起,她便住在了我家的隔壁。记忆中的她总有一双美 丽的大眼睛,乌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令人喜悦的光辉,还有那随时带着微笑的脸和笑 时嘴角边的一个小酒窝。光——我为她起的名字,因为她总是如阳光般,给人以欢 乐与温暖。 孩子是最爱玩的,自然而然的我们成了玩伴,而且“混”的很熟。女孩仿佛总 比男孩长得快,明明小我一个月,那是却几乎要高我一个头。孩提时的我,总形影 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宛然一个小“跟屁虫”。我们一同在树阴下踢毽子;在弄堂里 捉迷藏;或者在家门口喊着“老狼,老狼,几点钟……” 毕竟是男孩子,即使爱哭,可男孩特有的调皮总不会被掩埋的,才没多久,光 的“大姐大”地位便一去不返了,我自然坐上了“大哥大”的宝座。于是街心花园 的矮树上,建筑工地的沙堆上,甚至垃圾桶的水泥房子上会便经常出现我们的身影。 在女生面前,任何男生都有着“逞能”的天性,“雨男”当然也不例外了。可 能因终日在外边“野”的缘故,我从小就有着让自己骄傲的弹跳力。那时我总爱带 光到楼梯边,然后英勇的告诉她,我可以从八格楼梯上跳下去,你敢不敢。她一定 畏缩的躲到我身后,偷偷朝楼梯下望一眼,接着便使劲的摇头。我会一拍胸脯说看 我的,就“噌”的跳下去。她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佩服得连连拍手。得到她的鼓励, 心中特别受用,尽管脚底有些疼。 那次我又从楼梯上跳了下去,大概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恍如挨了针 刺般的痛。我“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光来到我身边,有手指轻轻刮着我的脸说:“男孩子哭鼻子,羞也不羞?” 她的手刮在脸上痒痒的、柔柔的,带走了我所有的痛楚。我啜泣着,缓缓停了 哭。在女孩面前不能哭,我暗暗下了决心。 欢乐总是流逝的最快,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到了读书的年龄。也许是天意,也 许是巧合,我们进了同一所学校的同一个班,而且还是同桌。 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老师、同学们都喜欢她,尤其是那些男生。不知谁从电 视里看见,说古代女子总以头发作为定清新物,她身后的那个男生,便开始一根根 的捡她掉在衣服上、桌上的长发,渴望着辫成一条辫子。一天放学,那男生又在光 的身后找头发,恰巧让我看见。 “你干什么!”我大吼了一声,心中忽然有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谁也不可 以拿光的头发。 光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那男生见光转头,一缩手想将头发塞进桌里,被我一 把抓住。 “别动!” “干嘛!”男孩一甩手,硬将头发塞进了桌里。 “不许你拿她头发!”我忽然生出一股力量,和男孩扭打起来。 “快来看,快来看,老公为老婆而战……”男生们起哄了。 “她不是我老婆!”我争辩着,停止了斯打,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还说不是呢,每天就知道和她玩,两个人还总是一起回家……” “她不是!她不是——”我叫嚷着,背起书包就往家里跑。这是我第一次没和 光一起走。 到家里,我扔掉书包找出一本童话书,在光最喜欢的一则童话里,夹着一根长 发。我拿起长发,放到了煤气上,看着它逐渐变黄、弯曲,最终化为乌有。我又哭 了…… 一连几星期,我再也没有找光,上学、放学总是一个人,上课时也不再和她说 话。这天回家,忽然发现鱼缸里的金鱼全死了。平日总是我和光一同喂它们的,这 些天不理光了,也不喂鱼了。望着它们一条条横躺在水面上,我又想起了和光一同 喂鱼的情景,不觉间眼泪便流了下来。一哭就收不住了,也不知是为了鱼,还是为 了光。 光听见的我的哭声,轻轻的从隔壁走了进来,拍拍我的肩:“你说过不再哭的 ……” “可它们全死了……” “那也不行!记住,男孩不哭!” 光找了个火柴盒,将鱼一条条的放了进去。我禁不住好奇,慢慢指了泪,看她 在干什么。 “行了,去为它们下葬吧。” “嗯!”我点了点头,眼圈又有些湿润。 在门外的梧桐树下,我们用小刀掘了个坑,将那别致的棺材买了下去。 “Pepsi ,它们一定会上天堂的。” “什么?”我一时未听明白。 “我以后就叫你Pepsi 吧,百事可乐,什么事都快快乐乐。不要总是哭,否则 将来没出息。” “嗯,我会变得坚强起来,再也不许别人说你坏话,欺负你……” 光笑了:“老师曾经说过,树正不怕影子歪。” 我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我们又恢复了两小无猜的情形,依旧一同上学, 一同回家,在也不理别人说什么。渐渐的,别人大概习惯了,再也没有了那些流言 蜚语。 转眼间小学、初中、高中,已经近十年过去了。幸运的是,我们始终被分在一 个班级。 光的二十岁生日,我们去划船,那是我们共同的爱好。小船在平静的湖面上飘 荡着,我们都不去摆弄桨,任风儿吹着我们前进。 今天的光似乎特别的漂亮和白皙,她伸手拍着水花,注视着远处的涟漪说: “你曾许诺要保护我……” “有人欺负你?”我不禁担心起来。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还记得那个诺言吗?” “当然!” “也许现在还会,但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 “为了你,我用会永远遵守它。”我明白了她的意思。 “谢谢。”光的眼睛似乎特别的明亮,“那你希望自己能活多久呢?” “我希望在你之前死,我不想因你的死而痛苦……” “不!”光一下子激动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你得好好活着。”她的手是 冰凉的。 “行了,行了,别激动,小心翻船。”我轻轻拉开她。 “答应我,一定……”光仿佛在自言自语。 “好的,我答应你。快回去吧,小心着凉。” 接连好几天,光都没有来上学,我去她家探望,她也总不在家。大概那天着凉 了吧,我自己安慰自己,可心中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天老师神情严肃的走进教室:“同学们,很不幸,我们班有位同学得了白血 病……” “白血病?”我一下子呆在那儿,脑中“嗡嗡”的响个不停。 病房里,光静静的躺在床上,显得更苍白了。见我进去,她微微笑了一下,嘴 边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但这次分明带着些苦涩。 “医生说你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安慰她,可眼睛却是红肿的。 光笑了笑:“有哭过了吧。记住,以后不许在哭了哟。反正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Pepsi ,下辈子你想做什么?” “别胡思乱想!”我担心起来。 “别紧张,随便问问嘛。” “我还是要做人,好去找你。” “那我也还是做人吧。”她吐了吐舌头,“虽然做人挺累的,但你找我方便。” 她勉强坐了起来。 “你要什么?快躺下,我帮你拿。” “我想出去走走。” “以后吧,等你病好了,我陪你。” “不,我想现在出去,如果明天要死了,你今天想干什么?” “你不会死的!” “你告诉我!”光有些激动。 “也许,我会让你陪我去看看天、看看树、看看大海、沙滩……” “那走吧。” 光硬是坐了起来,我只得过去扶她。我们缓步走出了病房。冬天的庭院是最凄 凉的,尤其在医院里。树木干巴巴的竖立在四周,恍如一根根冰冷的水泥柱子。梧 桐树的叶子早就掉光了,只剩下细细的树干,在风中微微晃动,成了鸟儿们舒适的 摇篮。 “Pepsi ,你会独身吗?” “不是有你吗?” “如果这个世上本没有我呢?” “嗯……”我镇了一下,“我会去找你。” “我说的是如果没有我。”光撅起嘴。 “那也一定不会有我。” “别太在意我……”光嘀咕着,“我好想看看鲜花,可惜院子里没有……” “花店里有,过些天我给你带一大捧。” “不许来哟。”光抬头注视着我,脸上露出了微笑。 虽然昨晚刮了一夜的风,但清晨阳光却温暖的亲吻着大地,让每个人的心都欢 悦起来。我一早就跑到附近的花店,买了一大束鲜花,还特意在其中加了几朵玫瑰。 我轻快的走到医院,却见光的父亲呆呆的站在门外抽烟,烟灰积了一长条,风 一吹便跌落到地上。 “光怎么了?”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光的父亲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眼中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光!”我大叫着冲进病房。光睡着了,静静的躺在床上,安详而满足。我的 花束掉了一地,整个病房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这是光最喜欢的味道。可是她睡着了, 永远的睡着了,再也闻不到她最爱的花香了。 “Pepsi ,记住,男孩不哭!” 耳边又响起了光轻柔的声音,我再也忍不住了…… 但是光,我答应你,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蔚蓝的天空中纯洁无暇的云彩,仿佛你的身影深深吸引我的视线。 我找不到你在这广阔的天地,陪伴我的只有虚幻的回忆。 你默默的离去带走了所有美好与和谐,却将我一颗诚挚的心遗忘在这孤寂的世 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