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老城是一片低密度高层江景住宅。简洁、洗练的线条和深兰、灰白的墙身,屹 立在江北岸高高的山岗上。它的通透式围墙也很特别,是用侧立的钢板刷上藏蓝色 烤漆做成的,与建筑物很协调,显得时尚、现代。门口临时竖立起鲜艳的充气式彩 虹拱门和一排排立柱式气球,绑在围墙立柱上的几十面彩旗也在空中迎风招展。军 乐队排着整齐的方队在大门的一侧奏着欢快的迎宾曲,十几名迎宾小姐穿着中式旗 袍在寒风中怒放,楚楚动人。但与这边喧闹、鲜活的场景相对应的马路中间的隔离 带却是一片狼藉,本是油绿的海桐球、毛叶丁香,还有金黄的金叶女贞、紫红的红 花继木,统统被蒙上一层厚厚的泥垢,就是地被植物麦冬、葱兰,以及隔离带下的 路沿,都是一层厚厚的淤泥。一辆辆满载着土石方的运渣车还在不断地飞驰而过, 虽然每辆车都按市政府的要求加装了盖板,但巨大的车轮还是卷起漫天的黄土遮天 避日。 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城市,我们每天都有那么多的工地要开工,每天都有那么 多的土要挖出来填到另一个地方,甚至周而复始地循环着。就是同一个地方,今天 是转盘,明天是下穿式隧道,后天又要修立交桥。仿佛只有不停地施工,才能昭示 着一个城市的繁荣。听说机场又要扩建了,尽管去年才竣工。听说火车站要建好了, 不过已经落伍。是我们跟不上这个时代,还是这个时代变化太快?或者说,是我们 变化太快,抛弃了整个时代?我们没有了40年代的血与火,没有了50年代的右与" 左" ,没有了60年代的自然灾害、70年代的上山下乡和80年代的姓资姓社,从那以 后我们不争论、不动摇,唯有GDP 崇拜。 象征着D 城GDP 不断上升的房地产产业,新楼盘不断推出,整个是一片欣欣向 荣状。尤其是新楼盘开盘,礼品少不了,江野也是间接受益呀。 可能是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次无论江野怎样邀请,周海打死都不肯同来。 其实何必呢,那都是邀请方的事,有必要那么看重么?有福同享是一种愿望,能不 能同享还得看造化。 出租车开到售楼处时,司机问江野要不要发票,他说拉倒吧,这种有油水的采 访报社才懒得搭理你。不过就算没油水的活动像他以前去作协、去文化局,也就是 报公交车票而已。出门就打的还不反了你?那是主任才有的资格! 他进了售楼处签了到,拿了礼品和宣传资料,就躲在角落里默默拍照。开盘仪 式还没开始,主席台前空无一人。这样的照片显然是上不了版面的,只是他打发时 间的一种方式而已。人要避免无聊,就要装得很忙的样子。 突然江野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位身材高挑、穿着藏青色西裙制服、头发挽成一团 盘在脑后的女人。她站在主席台的下面,正在跟几个着灰色制服的售楼小姐交代着 什么。江野用的是一个28到105 的中焦镜头,他把镜头拉到了最近。女人盘着头通 常会有几分老气,但她却最多是端庄。没办法,人一漂亮了怎么看怎么妩媚。挺拔 鼻梁下的薄唇,显出了她职业女性的刚毅。颀长的脖子下面凸起饱满的胸部,又有 几分女人味。江野的镜头还要往下移,视线却被别人的肩膀挡住了。 " 看什么呢?" 有人来抢他的相机,是星报的老赵。 " 哎,赵哥,你好。" 他赶紧握手。 " 难怪很久没在笔会上看见你了,原来你也弃文从商了?" " 嗨,没办法的事。房子的按揭款得按时支付不是吗?" " 不错啊。哪儿买的房?" " 就在报社附近,离单位近点。还可以看江景,哪天赵哥上去坐坐。" " 好啊。把周海叫上,兄弟们喝几杯。" " 没问题,只要赵哥赏脸。" 老赵是报界的老资格了,在不少专题会、笔会、新闻发布会上都有他的身影, 他仗义执言的热情和一针见血的行文风格都给江野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也正因为如 此,得罪了许多人。若是像他们这种聘用制记者,他可能已被开除了好几回了。还 好他是编制内的铁饭碗,前程虽然无望,但饭碗总不至于被敲掉。只是若按他的资 历,他本来可以混到副总编的,这下算是没戏了。 " 你今天怎么也有空?" 江野知道,以他孤傲的个性,他是越拿了人家的礼物, 越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因而说出来的话越不靠谱。这恐怕是文人墨客的通病吧。 " 今天怎么也得有空呀!" 果然,他伸手做了个捻钱的动作:" 我们没有圈地 的本事,还不兴赚点开发商的吆喝钱!" 他们相视一笑。 主席台上十来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倍儿亮的成功人士鱼贯而出。他们胸前挂 着贵宾花朵,一字排开,相互谦让、调整着各自的位置。江野知道,那几个拉扯得 最厉害的一定是官场人士。因为官阶差不多,又没有明显的高下而互相谦让、争执。 这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弄不好可就得罪人了。江野看见,刚才镜头中的那个女人 已经跑上台去,像幼儿园的阿姨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中间谦让得最凶的两个男人。 看来还是女性的温柔起了作用,两个男人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面红耳赤地各自归 位。 随即那女人走到话筒前,宣布一期工程的开盘仪式正式开始。首先是什么副区 长讲话,主席台中间刚才和旁边人拉扯得最凶的男人含笑走到麦克风前面。 " 尊敬的刘书记、周局长,各位领导、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 他洪亮的嗓音惹得麦克风一阵啸叫。 " 那女人是谁呀?" 江野悄悄问老赵。 " 你还不认识吗?" 老赵略微有些惊呀," 她就是大名鼎鼎的白涛呀,集团的 销售总监。他们公司每年上千万的广告费,可都是从她那儿出的。" " 哦!" 江野好像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个人物,只是不记得具体的名字,总之 都是和美貌、财富联系在一起的。原来就是她?心想还不是便宜了广告部那几个什 么事都不干的家伙。他本想端起镜头再多拍几张美女的照片,但既然知道人家是个 名角了,又怕老赵说他居心不良,只好作罢。转念间,他想起周海最近一直在跑一 个音乐会的赞助,说不定这家公司愿意呢?有了这个借口,不怕认识不了美女,还 用这么偷偷摸摸的拍几张照片吗? " 宣传的事也是她说了算吗?" 江野赶紧问老赵。 " 他们内部是怎么决策的就不清楚了,但至少她可以给你一个准信。" 江野打定主意明天就把周海拖到她办公室去。不管成不成,他可以认识认识这 个女人。 " 请问,您是两江报的江先生吗?" 一穿浅灰色制服的售楼小姐笑眯眯地走过 来问他。 " 是的,找我什么事情?" 江野彬彬有礼地反问。不知怎么搞的,人一到了所 谓的上流社会,自然而然就变得有些绅士味了。 " 是这样的。" 那女孩颔首一笑," 我们白总监想请你去她办公室一趟,有事 情想和你们报社商量。" " 是吗?就是刚才那位……" 江野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该用" 小姐" 还是" 女士 " 来称呼这种明显是结了婚但却依然年轻又还有点社会地位的女人。不过这太好了, 正想明天找借口去拜访她,她倒自动找上门来了。 江野跟着售楼小姐来到隔壁的售楼大厅,正中央一幅巨大的沙盘上耸立着数十 栋高楼模型,性急的购房者已经在仔细研究各房间的户型、朝向。大厅的一角,四 位一袭黑衣的年轻女乐手正演奏着一首江野非常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曲子。除非 搞那个专业,西洋的古典乐也就跟外国人听京戏一样,都是那个味。再从侧门出去, 沿着一条铺在马蹄筋草坪中间的青石板路,就到了后面的一排活动板房搭成的简易 办公室。 " 白总监,两江报的江先生到了。" 白总监正背对着门在打手机,听到售楼小姐的话后转过身来向江野欠了欠身算 是打过招呼,并用手示意他先找个位子坐下。这是一间乱七八糟的办公室,到处都 堆满了图纸、资料,要想找一个坐的地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我现在有事不跟你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她压低声音收了电话。凭感觉江 野觉得这是一个私人电话。 " 对不起,你请坐!" 她对他微微一笑,互相交换了名片,但却并没有握手的 意思。根据通常的社交礼仪,如果女方不主动握手的话,江野也不好主动伸出手去 握。 " 是这样,我们公司对你们报社的创业报道很感兴趣。" 她开门见山,看来是 个很直率的人。近距离观察,她比刚才在镜头中还要好看些,有一种古希腊雕塑般 的精细。只不过可能受了刚才那个电话的影响,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或者说, 心不在焉的。她的直率更像是要快些结束这次谈话。 " 啊,那是我们的一个系列专题报道。每周一期,每期介绍一个成功的企业案 例……" " 我知道。" 她没有兴趣把话听完," 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野宇是谁?" " 那是鄙人的笔名。" " 啊!" 她低头拾起桌上的名片看了看,并主动伸出了手:" 失敬失敬。我本 来打算哪天到你们报社去登门拜访的,听我们售楼小姐说今天现场有你们的人,原 只想打听一下情况,没想到碰上了你本人。" "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江野再次很绅士地笑了,心里却有几分不爽。心想幸 亏了那几篇命题作文,不然这女人还会不会用正眼瞧自己呢?他自我感觉不说帅, 至少是有些恃才傲物的。这多少有点打击他的自尊心。 " 请问,有什么含义吗?" " 没什么含义。旷野中的名字,无名小卒的意思。" 她" 哦" 了一声。 江野心想那也是狂野的呼喊,懂吗? " 是这样,我们老总、当然也包括我本人,很欣赏你的文笔,尤其是你写的某 家餐饮企业的那篇。所以,我们也想请你做个专访。" " 这没问题。但是……" 江野犹豫着。这其实是上面管理部门明令禁止的有偿 新闻,所以操作起来就要复杂一些。一是要把这个版的版面费加到别的广告费中, 另外,文章要有一定的深度和可读性,至少吹捧起来不能那样肉麻。而这,往往就 和付钱方的意见难以协调。前面有好几个专访没做成就是卡在了这里。 这个被称为总监的女人眨巴着一双美丽得令人动容的大眼睛,神情专注地等着 他的下文。 " 首先,这得付费。其次,你们得有一种成熟、坦然的心态。" " 前一点可以理解。后一点是什么意思?" " 就是说,你们企业首先得和我们交朋友。你得把你们企业成长的故事告诉我, 这其中可能包括好的,也可能包括不好的。比如前面你提到的那家餐饮企业,有一 段时间他们只注重效益,在全国拼命发展加盟店。但却忽略了管理,第二年就遭遇 了滑铁卢,加盟店纷纷退出。后来他们痛定思痛,提高门槛,加强了配送、店面、 厨房的统一管理,才又发展成今天这个规模。我也是跟踪采访了他们老总半个月, 成了很好的朋友,才写出了相对脱俗的文章。现在去他们店吃饭,只要老总知道了, 钱都不收我的啊。"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江野忍不住得意起来。 " 我们当然注意到了你行文的风格和文章的深度。" 白涛浅浅地一笑," 老实 说,泛泛的吹捧之作还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这样吧,我先跟我们老总汇报一下, 看能不能安排你们见几次面。其他具体事情嘛,我再来办。" 她话说多了声音有些 嗡,仿佛伤风后鼻子有些堵。她稍微有些难为情地看江野一眼,从桌子下面的面巾 盒里抓了张纸捂住鼻子揉了揉。这让她在严肃的工作状态中又添了几分人情味。 " 你感冒了吗?" 江野问。穿职业装的女人通常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但 同时也容易引起男人的好奇心。当然,前提是这套职业装很合身。 " 没有。可能是鼻子有问题,每到冬天都这样。" 她笑笑表示歉意。前面盘起 的头发由于时间长了有些松垮,几缕发丝从耳旁掉下来搭在白皙的肩颈上,让这尊 古希腊雕像又有了几分生动的味道。 " 没去医院看看吗?" 他有一种用手去把她的头发撩起来的冲动。 " 没用。天气暖和了就好了。走吧,到前面去,恐怕就要完了。" 江野和她一道走出来。他故意拖在后面,发现她的背影在逆光中有种剪影的效 果。 " 另外,我们报社在搞一个音乐会,想找赞助单位。你们公司有这方面的兴趣 吗?" 江野问。 " 是什么样的音乐会?" " 是比较古典、小型的那种。" " 可以呀,你明天到我公司的办公室来谈吧。" 中午时间运渣车司机都吃饭去了,北江路上此刻非常安静。雾已散去了很多, 露出冬日尽管苍白也还算温暖的太阳。江对岸一幢幢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阳光的照耀 下光怪陆离。一列轻轨车箱,正钻出隧道,缓缓驶在青翠的半山腰上。江野觉得,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回到报社他把这事对周海说了。周海一下兴奋得跳起来," 好啊!你可找到财 神爷了,前面我们找了她许多次都吃了闭门羹。据说整天围着她转的奔驰、宝马多 了去,你可走运了。" 江野说:" 真的?那我争取搞个财色双收。" 周海说:" 得了吧,到嘴的鱼都给你拌丢了你还逞什么能?" 江野知道,周海是说上次有个师范学院的文学女青年,由于经常给报社投稿, 江野当时还在副刊部,就有了接触。出于对他文章的崇拜进而对他本人也产生了崇 拜,总是有事无事找他谈文章谈理想,这一来二去彼此就有些" 那种" 感觉了。周 海觉得他们早就暗渡陈仓了,可江野说人家一个在校的小姑娘怎么下得了手。 周海说什么小不小姑娘,我敢和你打赌她肯定不是处女了。 这不是处不处女的问题,周海看问题有他的现实主义和实用主义倾向。江野认 为,如果他和一个在校学生好上了的话,人家小姑娘一定觉得是在和你谈恋爱,那 么她就会把她对爱情的全部感悟、甚至对未来的憧憬都倾注在你身上。这甚至不同 于成年人对情人的一般理解。简单说,情人应该是有配偶的人之间的越轨,不应该 把正经八百谈恋爱的人牵扯进来。周海笑他是白痴,事情的发展很快证实了这点。 在那女生哭着从他怀里跑开后--尽管纯洁,但他们搂搂抱抱的时候还是有的,就一 头扎进了他们副刊部主任的怀里。这多多少少也是后来江野不愿意在副刊部呆下去 的原因之一。尽管他并不真正后悔,但兄弟们的嘲笑却是少不了的。 江野不服气地说:" 那你去吧。" 周海摇摇头,说:" 算了,我屋里那个都侍候不过来。" 江野知道他是个典型的" 妻管炎" 。可周海的话确实让他有点蠢蠢欲动。江湖 上的传奇人物,挑起了他潜在的征服欲望。如果真能跟白涛发生点什么的话,那可 比那些开宝马、奔驰的人神气多了。 第二天他们到白涛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隔壁的会议室主持一个会议。隔着透 明的玻璃墙,江野看到了一幅奇怪的画面:一群西装革履的老少爷们在一位漂亮的 女人面前正襟危坐,而那女人却在指手画脚的。她也看见了他,嘟着嘴用手示意他 们在她办公室等会儿。 "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一会儿她进到办公室来。还是昨天那副 打扮,制服加长围巾,端庄而妩媚。 她亲切的寒暄让江野觉得很受用,像他们是很熟的老朋友一样,这让江野的自 信心倍增。 " 白总,你好!" 他故意伸出手,白涛有点尴尬、有点羞涩地匆匆握了一下。 " 这是我同事,周海。" " 您好,白总。" 白涛似乎是没有看见周海的手已伸在半空中,一个漂亮的原地转身到了自己办 公桌后面。 " 你们好,请坐。" 周海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 是这样," 江野悄悄用脚踢了一下有些愣神的周海,示意他赶快把资料拿出 来摊在桌上。" 现在在国际上非常有名的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正在国内做巡回演出。 是那种比较小型、非常高雅的演出,我觉得很适合像你们这种高档楼盘的推广…… " " 可我没听说这个人呀。" " 他在国际上非常有名,得了许多大奖……帕……帕" 江野在想他到底得了哪 些大奖。肖邦是钢琴家他知道,应该是帕什么……怕瓦落地(帕瓦罗蒂的戏称)? 好像也不对,那是个大胖子。这方面他不是强项。 " 他现在可比盛中国还有名多了。" 周海插嘴道。 " 我现在还无法判断他的价值。" 她抬眼皮瞄周海一眼,侧过脸继续对江野说 道," 不过,既然是江先生介绍来的,我相信你的欣赏水准。正如你所说,像我们 公司推出的这种高档时尚社区,的确需要这种比较……" 她的手幽雅地做着螺旋式 上翻的动作。 " 高雅的。" 周海递词。 " 古典、唯美的形式。" 她偏偏不接周海的话。这一刻江野觉得,她说话的姿 势的确是古典的、唯美的。 " 顺便问一下,报价是多少?" "12 万。" 周海回答。 天!这不是抢钱吗?江野差点儿叫出声来。明明是6 万,怎么突然翻了番? 白涛没说什么,按电话的免提键叫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对他们双方说道:" 这 样吧,这是我们营销部的小翁,这是报社的江先生、周先生。关于音乐会的事,你 们把细节讨论清楚就行了。我今天的会还没开完,先就这样,回头我们联系,好吗? " 江野还想握她的手,但她抱着文件夹侧身就出去了。只是江野觉得,她嘴角似 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翁小姐落实了演出具体的时间、地点、音响、灯光、媒体推广等所有细节,只 字没提钱的事。 " 你怎么把价格翻了一番?" 告辞出来江野有些责怪周海。 周海恶狠狠地说:" 像这种大公司难得让他们出次血,要出就出狠一点。" 江野猜想可能是刚才白涛既不和他握手又不接他的话把他惹恼了。周海的身高、 长相虽然并不突出,但配上一副金丝眼镜,还是给人一种斯斯文文的感觉。用他自 己的话来说由于他洞察人性,喜欢他的女人不在少数。只是由于他洁身自好,所以 并不想在外面风流。想必今天面对江湖上的传奇人物动了凡心,却不想又是这种待 遇有点不爽。 江野带点安慰的口气说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30%和超出部分70%的提成下来, 每个人快有3 万块了吧?不是个小数目了。平时看周海抱着日历做节目也不容易, 从元旦就开始,跟着春节、情人节、" 三八" 节、愚人节、劳动节、儿童节、党的 生日、建军节、国庆节、圣诞节。这几年随着国民经济的上升,传统节日也在考虑 中,所以又多了端午节、重阳节、中秋节等等。一个节一个节地写策划案,然后一 家一家地跑赞助,最后却是不了了之的多,落实了的少。像今天这种,好歹也算飞 来的横财吧,够他两年的按揭款了,还抱怨什么? 出了电梯,铺着西班牙地砖的大厅油光水亮,挑高的屋顶中央挂着巨大的水晶 吊灯。两个穿得像美国白宫门口的仪仗兵一样的保安刷的一声在他们出门时行了个 军礼。 奶奶的,这公司还真气派! " 走啊,去喝茶。" 江野不由得心花怒放。 " 走,去茶香居!" 体育馆左侧的空坝上,散落着三四十张塑料矮桌,每张桌前围着三五把塑料高 靠椅。只要是在没有雨的下午,张张椅子上都是座无虚席。就是说有一两百人。别 小看这只是五块钱一碗的茶,在座的可全是本市文化界的精英。有电视台的导演、 出版社的编辑、报社的记者、入流和不入流的作家、广告公司的老总和策划人,还 有游离于文化界和产业界的各色掮客,总之都是些渴望一夜暴富并且还要一夜成名 的空手套白狼的高手。他们野心勃勃,雄心万丈,就像春秋战国时期的合纵家、连 横家,纵横捭阖中取百万真金如囊中探物。当然,也有不走运的。正当他们满场找 空位而不得的时候,有人高呼他们的名字。 " 周海!周海!江野!这边!" 江野循声望过去,一肥头大耳毛衣外挂着韭菜叶粗金项链的男人在人群中站起 来招呼他们。 " 那谁呀?" " 这不是阿卞吗?" 没错,这就是阿卞。两年前和他们报社联办一场晚会,收了企业的赞助卖了门 票却一走了之,最后还是报社退了门票钱并用广告版面补偿了企业的损失才算了事。 搞得周海好长一段时间在单位灰头土脸的,他怎么又露面了并且还敢胖得这样肆无 忌惮呢? " 好哇,你小子害得我这么惨还敢露面?" 周海走过去破口大骂。 " 哎呀周哥,那事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还不是被那经纪人 给蒙了。他们那时已经解除了经纪合约,他收了钱跑了而歌手不来,我也是没办法 呀!" 阿卞一边笑着赔不是一边张罗着让身边的人给他们挪座。 " 你知不知道老子差点儿被开除了?" 周海依然怒气冲冲。 " 哎呀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阿卞继续赔着笑脸:" 这样,今天晚 上我请客给你赔不是,行吗?" " 吃顿饭就完了?老子那一年的提成都没了!" " 哎呀,大哥。我还差点坐牢啊。" 阿卞给他们端上茶递上烟来。江野瞟了一 眼,居然是" 中华" 。 " 咦,抽上" 中华" 了,你不得了呀。" 周海挖苦他。 " 没办法,企业形象,企业形象。" 阿卞哈着腰。 " 你现在在干吗?" 江野忍不住问。 " 这是我现在的名片,请多关照!" 他掏出一张印制精美的名片毕恭毕敬地一 一递给他们。 " 北京蔚蓝世纪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 周海念出声来:" 呵,你真的是 鸟枪换大炮,转正规军了。" " 嘿嘿,说笑说笑。" 阿卞压低嗓子:" 僧人面前不说假话,也就一部电话一 部传真机,外加一接电话的小姑娘而已。" " 你还是玩这一套虚的?" " 哎呀没办法,要想在这圈里混就得这么干。谁叫北京是咱们伟大祖国的政治 文化中心呢?全国人民就信这一套。我可是悟了多少年才悟出这一点的。" 就冲他这一席话,江野觉得他还是诚实的,至少没拿他们当傻子看。 " 那你现在干什么?" 他笑着问。 " 这不,一个基金会的,一个部里的,都是大项目。张惠妹知道吧,台湾一歌 手,我们准备全部买断,独家代理她在大陆的演艺事业。怎么样,一起做吧?前面 你的经济损失,我包你一并补上。" " 好啊,先把酒喝了再说。只要你的东西是真的,我这里客户一大堆。这不, 刚和老江去签了一个几百万的项目!" 周海拍着皮包说。 江野知道他又吹上了。这行当里真不知哪头说的是真话,也真不知该信谁。可 你要说谁都不信吧,天天歌舞升平的,又总有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游戏。说到底这 娱乐业,有些时候你把别人娱乐了,有些时候又把自己娱乐了。 " 没问题没问题,就等你这句话呢。走,现在就走,去郊区吃火锅怎么样?" " 吃火锅还跑那么远?" " 嗨,那是杀牛场的火锅,东西新鲜得很。登高望远,把酒临风,别有一番风 味,我在北京都听说了。走,走,走。" " 我就不去了吧。" 江野犹豫着。刚才小颖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她下班后买 了只鸡来炖。前面她上了一个星期的晚班,江野也就在外边东一顿西一顿混了六天。 这不刚换了早班有时间弄晚饭了,就杀了只鸡说要给他补一补。江野不想扫她的兴。 " 那哪儿行!" 他们全都不依。 " 你必须得给我去,我们也得庆祝一下嘛。" 周海更是拽着他的衣服就走。江 野知道他是故意说给阿卞听的,以增加他们在客户资源这方面的分量。他只好给小 颖打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听得出小颖在电话里一脸的不高兴,还有打破沙锅 问到底的架势,江野赶紧挂断电话,心想,晚点回去也可以躲过一顿碎碎念。 下完体育馆前的那坡台阶,阿卞用遥控器" 哧" 的一声,按开了停在马路边的 一辆白色雅阁车。 " 哟,看来这两年你是真的发了。" 坐上副驾驶位后周海摸着崭新的仪表盘羡 慕地说。 " 嗨,瞅准机会,整一把大的就啥都有了。" 阿卞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向天 上一扬,做了个像是撒钱一样的动作。 江野怀疑上次的事情是不是他和那经纪人合伙整的。 他和阿卞的跟班挤到后座上,其中有一位体重不逊于阿卞的老兄挨着他坐,他 只能在座位上挨个屁股其实就跟蹲着一样。车从希尔顿酒店旁拐出来,挤过路口前 永远堵车的" 丁" 字路口,一路上都是车流滚滚,仿佛一夜之间我们就进入了汽车 时代。但是显然,我们的城市还没为汽车文明的到来做好准备。车不让车还好说, 大不了找保险公司。可气人的是这人也不让车,一个个在马路上大大咧咧地横穿。 一路上走走停停,弄得江野都有些晕车了。直到上了刚刚落成的长河大桥,崭新的 轿车才勉强跑上了时速50公里。耸立在桥头斜坡上的商务中心、长城酒店及周围的 一大片高楼,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特别壮观。谁能想象,数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 而这每一幢高楼都有一个业主,也就是老板。数数,当你还在为一个栖身斗室的按 揭款而奋斗的时候,有多少老兄走在了你前面?作为记者,江野也不是没坐过好车, 什么奔驰600 、宝马760 ,也就那么回事。有一回一个摩帮的老板显阔,还用他的 法拉利F430拉了他一圈,除了觉得像坐在地上一样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 现在坐在两年前和自己一样落魄、甚至还不如自己的人的车上,他不由得升起一种 失落感。暗地扳起指头一算,自己出道也十来年了,想当年读大学时雄心万丈,以 为前程指日可待,富贵会手到擒来。不想现在才刚刚勉强按揭买了个二手房,真是 " 梦里乾坤大,醒来日月长。" 不服气啊不服气! " 哎哟!" 坐在他旁边的胖子大叫起来。 江野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不服气的巴掌落在了人家大腿上。 " 哎呀,你好结实呀。" 他赶紧掩饰自己的失态," 等会儿到了,一定要和你 多喝几杯!" " 江哥可是有名的秀才,胖子,你别装孙子,等会儿一定要陪江哥好好喝几杯。 " 阿卞在前排发号施令。 " 好的,江哥,等会儿喝高兴。" 胖子有些受宠若惊。 郊区的火锅,虽然江野很早就听说过了,但有几次报社在这儿搞活动,他却刚 好有事,所以还一直没来过。今天走近一看,虽然店面都是农村那种平房改的,显 得简陋甚至破烂,但一排排的土灶,从屋里一直摆到屋外,房前屋后、院子里、马 路边都是,空气中夹杂着辛辣的牛油味。地上也很腻,人走在上面就像滑冰一样得 小心翼翼地谨防滑倒。 D 城的人就是这德行,辣子鸡、泉水鸡、水煮鱼、辣子田螺,这些风靡一时的 江湖菜都是从郊外的这种棚棚里发迹的。其实这里的火锅也不见得真比别的地方好 吃。可能城里人平时都给城市关疯了的缘故,到郊外来就餐,差不多也就等于放风 的意思。 阿卞为了表达他的热情,把毛肚、鸭肠等火锅菜品点了个遍,七荤八素堆满了 桌子,居然还有牛鞭、马肺。又抬了一箱" 冰山" 啤酒,整整二十四瓶那种。 " 来吧,周哥、江哥,为了我们的合作愉快,干了!" 阿卞端起一大杯先干为 敬。 " 要说合作呢,我们有过的合作并不愉快,展望未来吧!" 周海还有些耿耿于 怀。 " 对,展望未来,展望未来!" 阿卞和他的喽又接着喝了一大杯。 江野坐在角落里,隔着栏杆下面是连片的水塘。这是两座山中间的峡谷,并没 有想象中登高望远、把酒临风的感觉。几杯啤酒下肚,江野有些冷飕飕的。他在心 里埋怨大冷的天,哪儿喝酒不好呀,干吗偏往山上跑!如果这次演出的事能落实下 来,他和白涛就应该算朋友了吧,能不能单独约她出来呢?他回想起办公室一帮老 少爷们围着她开会的样子,自己如果在那家公司,说不定也就是她手下一名策划人 员,是不是有点高攀的意思?这样一想他不觉又有几分沮丧。还是喝酒吧,来,喝! 阿卞说:" 咱们还是来整两拳吧。" 江野说:" 整就整,Who 怕Who 呐!" 他不爱划拳,觉得这多少有点有辱斯文。 想当年文人墨客们以吟诗猜谜助酒性,现代人的文化水平确实让人汗颜。 可凭什么就是高攀了?再高贵的女人也得嫁人不是吗?据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 和丈夫菲利普亲王私下在白金汉宫里还不是像普通夫妻一样。再高贵的人也是人不 是,他总得坐着吃饭、躺着睡觉。江野为自己心中刚才掠过的自卑感感到恼怒,百 无一用是书生呀,那些激扬文字在坚硬如铁的现实面前算狗屁!他扯着嗓门和周海 和阿卞和桌上的每一个人划拳。一拳一拳划下来,江野不仅喝得烂醉如泥,而且喝 得记忆全无。后来是怎么结束战斗、怎么回家的他完全记不清了。只知道摸黑爬上 床后,有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可能是牛鞭吃多了,那地方涨得慌。他企图和小颖亲 热,在她的臀上摩挲,小颖毫无反应。他把她翻过来,但除了她嘴里发出的磨牙声 音外,她还是毫无反应。她就是这样,不懂得在性上安慰老公,不懂得主动亲近老 公,总是装高贵,装羞涩,难道自己男人还碰不得?不知道白涛会不会也这样?想 着白涛今天在办公室对他的那一抹笑,江野满足地睡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