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 怎么样?60万!" 周海将合同往桌上一扔,得意地躺沙发上吞云吐雾。 江野仔细地阅读合同。这是公司的第一笔大买卖,是阿卞从奥地利拉过来的一 支交响乐团。没想到这些老外挺便宜,够北京过来的往返路费再加食宿就行。只不 过回去时指定要去逛逛三峡D 市。看来严肃音乐的日子在哪儿都不好过,比不上随 便选秀出来的小明星。只不过人家国家的整体生活水平高些,不像我们歌舞团的, 搞乐器的不教几个学生,跳舞的不到夜总会去伴舞日子就根本过不下去。现在这家 空调公司出了冠名费,60万的数字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一个人往返机票加船票加食 宿的费用是5000,80个人就是40万。还有剧场、音响、灯光的租金,两个通栏的硬 广告,剩下点钱刚好够记者招待会的礼品、吃喝用。他们公司本来是想按惯例收15 %的佣金,也就是说这60万他们一分钱都不赚全帮老板花出去,老板再给9 万块的 佣金作为他们的跑腿费。可这家公司贼精,他们说票房收入他们也不要了。文化宫 剧场1500个位置,按平均100 块钱一张票,那15万就算他们的赢利了。之所以说他 们贼精,是因为江野知道这15万怎么可能拿得到?就算满场,请各票务点卖票就要 给7 折,也就是说满打满算他们也只能收到10.5万。再加上蹭票的,哪次演出不孝 敬点工商、税务还有文化局的领导?如果卖不满就更惨了。周海说你管他这么多, 人家出钱你来收钱还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是收多收少的问题。再说了,前面这60 万虽然没有大的出入,但在广告、推广费上还是可以挪点儿出来的。 "6家报纸,总共12次见报机会倒没什么,可……可怎么能注明每次不能少于500 字?" " 这有什么嘛。我们在圈里混这么久,难道这点都做不到?" " 正因为我们在圈里混这么久,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记者能控制的事情。" 江 野有些激动。因为作为记者他知道,怎么写是记者的事,怎么登可就是编辑的事了。 万一哪天编辑的心情不好,删得只剩个标题也完全有可能。这样的条款怎么能写进 合同里? " 嗨,谁还会把这当真呀。" " 这可是白纸黑字的合同,人家凭什么不当真?" " 那怎么办?合同作废?" 周海露出明显的不快了。 " 我只是担心呀。付款方式是先付30%,演员到D 城后再付40%,尾款活动结 束后一次付清。万一到时他们拿着条款来找碴儿怎么办?" 江野见周海有些不高兴, 控制了说话的音量。 " 放心了,大不了到时给记者的礼物贵重点。我们都干这一行的,做事总得凭 良心吧。" 周海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说下午在天豪还有个歌星的采访就先走了。 " 喂,小罗,我要去采访一个明星,你没什么事吧?不如跟我一块儿去见识见 识。" 江野听周海在外间对小罗说。 " 好啊,可是……" " 嗨,没事。" 周海返回身来半推开门对江野说:" 干脆我把小罗也带上,回头我们自己开记 者招待会需要有人张罗的。" 江野说好啊,让小罗多学着点儿。 他想点支烟,但刚才还用过的打火机却怎么也找不着。恐怕男人都有这感觉, 这打火机是天底下最容易失踪的东西。他起身到外面小刘那儿借了火。看旁边小罗 的桌上放了一个红色的卡通杯,一只漂亮的小白兔爬在上面。 " 她是属兔的吗?那可整整比自己小了一轮。" 他暗忖。记得她今天穿的是一 件水红色衬衫,腰身收得很好。下面是条白色的一步裙,走起路来既端庄又婀娜, 年轻就是好啊。周海是不是动了凡心,居然主动把她也带上?这家伙最近有种说不 出来的感觉。 " 江总,你看这几幅版面怎么样?" 小刘将几幅A4的彩打图案放他桌上。 江野仔细看了看,说:" 小刘呀,你看看他们前面的版面。像祥龙这样有影响 的公司,他们的广告都倾向于一种形象的提升,而不是突出产品介绍。所以,你的 设计应该更大气一点儿,更写意一点儿。在这种整体大气、写意的气氛中,画龙点 睛似的提到公司名字,更重要的是突出楼盘名称就行了。再构思一下吧,啊?" " 噢。" 小刘似懂非懂地点头出去了。这是个踏实有余但灵气不足的小伙子。 尤其是文学功底很差,这让他在创意上先天不足。他说他最不喜欢吹。其实他错了, 任何思想都是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也就是说任何设计都是吹出来的。能成为大师的 人,要么会写,要么会说。 " 还有!" 江野冲他背影喊:" 以后设计稿我先在电脑上看,别急着打出来。 " 几百块一个的墨盒,像这种整幅的彩打,搞不了几张就会偏色,整个墨盒也就 废了。 江野看看表,快到下班时间了。他现在一般是上午到报社坐班,下午就到自己 公司。由于有白涛的业务支持,除了报版,她还把公司的印刷、霓虹灯,充气拱门 等大小业务统统给了他们公司。当然,这些业务他都是转个手而已。赚得不多,但 相当稳当,所以一般公司刚开始时的压力对他而言并不存在。他也深刻理解了" 关 系就是生产力" 这句话。没有这个女人,他现在就只能在报社广告部的破藤椅上呆 着。虽说不给他下任务,但那种地方待久了不出业绩闲话是免不了的。现在他不仅 每个月超额完成任务,而且自己公司也衣食无忧,所以,在心底他非常感谢这个女 人。但是最近,他却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因为白涛在他面前对她婚姻的抱怨越来越 强烈。有次更是说出了她想离婚的话。如果她的婚姻搁了浅,他是不是能救起她的 人?他和小颖之间,虽然说性生活上缺点激情,小颖还有一些这个那个毛病,但她 对他总是实心实意的。上个月到新单位刚开了工资,就用全部薪水加提成,还从银 行卡上透了点支,给他买了块浪琴表。她的理由是都当老总了,手上还是块卡西欧 电子表算怎么回事。而她早看中的一条新款裙子却没舍得买。不如,今天陪她去买 裙子? 他先给白涛打了个电话,说今晚有点儿事,意思是就不见了。但白涛说那行, 就晚点联系。江野只好支吾着说好吧。 然后他给小颖打电话说请她吃饭,完了陪她去买裙子。小颖在那边尖叫真的, 听得出她高兴得跳起来。 江野出来到路边等出租车。一出写字楼的大厅就感觉到了外面空气的灼热,在 办公室有空调吹着没觉得夏天这么难受。如果他一直待在空调屋里,他也不觉得空 调有什么好。现在热着了,就知道它的好了。难怪芝加哥经济学派有句名言:幸福 来自于邻居的口袋。这就是一种比较:如果你觉得邻居普遍比你自己有钱你就会很 难受,相反幸福之感就油然而升。所以中国人才有人在福中不知福的说法。 下班时间,天气又热。出租车的生意奇好,平时舍不得打的的也舍得了。一辆 辆都是满载而过。偶尔一辆空车,就有三五群人在招手。江野等了十几分钟竟没拦 着一辆车。等这次阿卞的演出赚了钱,公司非得去买辆车才行。江野见实在不行, 干脆到马路对面去坐公交车了。 公交车虽然人多,但马力大,空调足,倒还比出租车凉快些。就是走走停停太 耽搁时间了。所以赶到他和小颖约好的西岸咖啡厅时,小颖已先到了。 " 哎呀,打不着出租车,坐公交车过来的。对不起啊,你到多久了?" 他先给 小颖道歉。 " 这地方挺不错嘛,你是怎么找着的?" 小颖不接他的话,却审问起他怎么知 道的这个地方来。放眼望去,烛光之中,一对对都是红男绿女。 江野意识到约她到这儿来也许是个错误。本来是好心想让老婆也享受一下婚内 的浪漫,但她却首先想到的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会知道这么个地方?言外之意 他肯定和别的女人来过。这的确是个问题,但女人不能太聪明了不是吗? "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这儿?" 江野耍起痞来," 谈事不都在这些地方吗?" 小颖咧着嘴哼哼哼冷笑了三声。 " 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江野隔着桌子要去拧小颖的鼻子。 " 吃,凭什么不吃!" 小颖躲开他的手,冲服务员喊要牛排,要最贵的牛排! 小姐说是要台塑牛排吗?这是台塑董事长招待客人用的,198 一客。 " 啊?这么贵?" 小颖跳起来。 小姐说这是选用牛的第六节至第八节三对肋骨做的菜,整个一头牛也只能做6 客这种牛排,当然贵了。 " 这6 客牛排的价钱都可以买一头牛了,那是不是吃牛的别的部位就不要钱? " 江野问。 小姐被他的话逗笑了,说当然不是。 最后小颖要了一客68元的普通黑胡椒牛排。 " 别介。" 江野制止," 不就一份牛排嘛,我们也看看台湾富商吃的啥呀。" " 你疯了!" 小颖瞪她一眼。 " 要不要瓶红酒?" " 算了,还要去看衣服呐。看在你是我老公的面上,温柔点。" " 嗯,乖。" 江野要了份咖喱牛肉饭。 吃完饭他们直奔天美百货的" 雨衣" 专柜,她早看中了"Burberry"的一条连衣 裙。可服务员说那款裙子早卖完了,要她看看新款的。小颖气得咬牙切齿,说难看 死了,不要。 " 卖完了说明喜欢那样式的人很多,说不定你穿出去后就会撞衫。看看别的吧。 " 江野安慰她。 " 不会啦,我们一款样式就那么一两件。" 服务员不识趣,为了品牌的荣誉不 惜在客人的伤口上撒盐。 " 好了好了。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一样只有两三件。" 江野喝住她。 这些国外品牌就喜欢蒙中国人,来不来就说量身定做,独一无二。跟真的似的,说 多了自己倒信了。像JOMO音箱,说每一款都是为你而定制。这话也有人信?流水线 上出来的工业品,你打批发难道他还不给你供货?不过从小颖失望、烦躁的情绪中 可以看出她是多么喜欢那条裙子,由此也可断定她先给他买手表是作出了牺牲的。 " 亲爱的,我们看看别的牌子吧。" 他们说着向隔壁的"BABEILLY"专区走去。 一进门见白涛正在里面看衣服,同时白涛也看见了他们。愣了片刻,江野冲白涛点 头。 " 哟,白总,你也在这儿,看衣服吗?" " 是你呀,江总。陪太太逛商场?很模范嘛。" 白涛笑眯眯的,但江野听起来 有种讽刺味。 " 这是祥龙公司的白总,这是我太太小颖。" 江野给她们做了介绍。 她们彼此点头笑笑,算是认识了。 " 她就是祥龙公司的老总?" 走过后小颖惊讶地问。 " 不是老总,是销售总监。" 江野说。 " 那还差不多。我还以为祥龙公司的老总这么年轻啊,还是个女的。" " 你别小瞧了人家,一年销售10多个亿。她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公司刚开始, 好多业务都靠她。" " 真的?那你和她很熟了。熟到什么程度?挺漂亮的嘛。" 小颖回头去找白涛 的影子,但白涛已经不见了。她转过来目光又在江野身上上下打量。 " 你别乱想。人家什么档次呀,出入都宝马、奔驰的。" " 那有什么了不起,等赚了钱,我也给你买奔驰。" 小颖有时候就这么乖,前一秒钟还怕老公和人有一腿,后一秒钟就在帮老公长 脸了。 小颖看中一件白色的短袖T 恤,拿着衣服在镜子前比划。江野回头又找了一遍 白涛,确信她已离开了。前面他给她说的是晚上有点事,这陪太太逛街当然也算个 事,所以不能说自己撒了谎。但他本想的是晚点打个电话说事没完今天就不见了, 现在再这样说恐怕就说不过去。说不定会儿惹恼白涛说你陪太太逛街就可以而不去 陪陪她。可若等会他又撒谎说有事要走,小颖会不会起疑心,尤其她刚才已经注意 到了白涛很漂亮? " 好像还可以,就是这太大了。" 她指着左胸上的一个六角形黄黑两色徽记。 " 哪里,这是这个牌子的标记。人家很远就看得见你是穿的我们巴贝里。" 售 货小姐炫耀地说。 " 那你应该给我广告费。凭什么我要让人很远就看见穿的是你们的衣服?" 江 野逗这小姑娘。 " 那是因为我们这牌子硬,有档次呀。" 这就是品牌的含义了?从理论上说,如果有足够的资金和时间,你可以把任何 东西炒作成人们趋之若鹜的玩意儿。 " 那我配什么呀?" " 裤子、裙子都可以呀。像这个黑色、红色的短裙。" 小姐把两条短裙递给小 颖。 " 哎呀,不好看,就跟一套网球服一样。" 小颖把T 恤和裙子统统还给小姐后 就往外走。 " 我们这个牌子就是有点运动、休闲的风格,体现的是青春活力。" 小姐在背 后解释。 " 怎么,不满意吗?" 江野追上后问。 " 光T 恤就要1500,我都没敢看裙子的价,一套算下来少说也要2000多。我那 天看的裙子才1000多。而且,真的像套网球服,我穿着怎么上班呀。" 小颖悄悄说。 这倒也是,她刚到一个台资公司,首先需要的是体面一点的职业装。至于这套 衣服嘛,老实说江野从小颖的眼神和语调中听得出来,其实她还是挺喜欢的。尤其 是和那条红色的短裙搭配,给人一种动感十足的青春气息。由于还没有生孩子,小 颖的体形保持得很好。穿上这套衣服,冒充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也是没多大问题的。 尤其这衣服一贵吧,质感就很好,就有一种像公主的感觉。江野想下次一定给她买 一套。 " 那去宝姿看看?" 终于他们在宝姿柜台看中了一件粉红色带点小白花的无袖连衣裙,小颖穿身上 对着镜子连转了几个圈。看得出她挺满意。江野掏出信用卡就刷,2000就2000吧。 他盘算着购物活动快些结束,他好打电话安抚一下白涛。 打车回家后,小颖迫不及待翻出各种皮鞋就要试。江野说你不如开了空调洗个 澡后再试,不然汗涔涔的把新衣服弄脏了。小颖果然上当,脱了衣服一头钻进浴室。 边洗边还唱:太阳出来了哟,喜洋洋哟嘿…… 江野也立即躲进书房给白涛打电话,他说对不起,他和朋友吃完饭后,小颖因 为刚跳槽到一家台资公司想置身行头,硬要拉他一起去。他问白涛怎么也在那儿? 白涛说一个人吃了饭没事就转转街呗,碰见你们害得我衣服也没买成。 江野说好好好下次我给你买。白涛平和的语气让他放心了些。 白涛问小颖跳到什么公司去了? 江野说是一家卖办公家具的台资公司。 白涛说好啊我们经常有新楼盘面市,售楼部都需要家具的。 江野心想这女人对自己真是没说的,他说:" 好啊,到时让她去找你。但今天 我就不方便出来了。你在哪儿?" 她说还在办公室。 他说你早点回家吧。 " 我就是不想早点回去,我恨不得不回去。" 这让江野难办了。他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也正因为明白才更难办。 " 亲爱的,怎么说呢?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你别这么 孩子气。早点回去吧,我明天陪你,好吗?" " 我没什么呀,我还有工作要做。" " 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知道吗?" " 把我撵回一个我已经不爱的男人那儿你就好受了?" " 话不能这样说,他毕竟是你的丈夫。" " 我就不想让他做我的丈夫了,我要离婚。" " 离了婚又怎么办?" " 放心,我不会难为你的。我离了婚就一个人过。" " 你才多大,怎么可能一辈子就一个人过?" " 那不要你管。" 江野听见浴室的门在响,小颖洗完澡出来了。 " 对不起,我不能再说了。我明天给你电话。" 江野压低声音,说完就把电话 挂了。 " 在干吗呢这边这么热?灯也不开。" 小颖进到书房把灯打开。 " 不用。我拷一个东西就走。" 江野把台式电脑打开,装模作样地把U 盘插上。 " 完了你也去洗吧。洗了凉快多了。" 小颖回卧室继续试她的衣服。 " 好,知道。" 江野点上支烟,有些心烦。女人看这些问题怎么始终就不能脱 俗呢? -------- 虹桥书吧